周萍
[摘 要] 随着影视行业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被搬上荧屏并收获较好的口碑。在对文学作品进行影视化改编的过程中,编剧不仅要对原著有所继承,还要对文本进行取舍与改编。本文以陕西作家陈彦的小说《装台》及其同名电视剧为例,详细分析电视剧在改编的过程中对原著的继承与创新以及局限与启示,进一步探讨文学作品影视化发展过程中的受困与突围。
[关键词] 《装台》 文学影视化 改编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0-0108-04
由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陕西作家陈彦的长篇小说《装台》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一经播出便受到广泛好评。作家陈彦是地道的陕西人,曾在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工作,对和舞台相关的工作深有体会。小说的创作取材于现实生活,为读者真实地塑了装台人这一群体。小说是现实主义风格,编剧马晓勇和导演李少飞做了大量功课,既遵从了原著,又有新的创造。
一、电视剧对原著中人物形象和地域文化的呈现
电视剧《装台》延续了原著中的地域文化和主要的人物形象,故事的发生地还原了原著中西安的城中村,再现了刁顺子、蔡素芬和刁菊花等主要人物的生活场景和以顺子为首的装台团队的工作日常。陕味十足的陕普方言、秦腔、特色美食以及西安地标性建筑,为观众呈现出一座充满活力的现代化城市。
1.鲜明的人物群像
小说开篇“顺子还是叼空,把第三个老婆娶回来了”[1]一句,引出了下文顺子和女儿刁菊花的家庭矛盾。顺子是装台人,所谓装台,就是通过体力劳动在舞台上布置出一个故事的典型环境来。依靠出卖苦力生存的顺子把自己的身份放得很低,见了人总是点头哈腰,赔着笑脸听人使唤,即便面对自己的女儿也一味卑微忍让,敢怒不敢言,最多也就嘟囔一句:“啥东西!”在家庭中,顺子越来越感觉自己对家庭缺乏掌控能力,以至于亲女儿菊花看不上他,养女韩梅被菊花逼得离家出走,素芬因不想重蹈往日覆辙也离开了这个家;在工作中,他不仅要满足导演的无理要求,还要低三下四地去讨工资、为手下兄弟收拾烂摊子。家庭和工作的不如意使顺子苦不堪言。
剧中的刁顺子,每天蹬着三轮车穿梭在西安的大街小巷,表现出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他对自己的职业抱有荣誉感,认为自己的工作也是一种艺术。这样的认知使他即便面对生活的种种艰辛也从不抱怨,在默默劳动的同时也赋予了劳动更高精神层面的意义。他用圆滑幽默的方式和铁主任周旋,替墩墩受罚,因性格中的仁义,他照顾大雀儿的妻女,报答自己的老师和身患重病的哥哥。电视剧中,刁顺子的形象和性格都发生了变化,电视剧淡化处理了小说中顺子的软弱性格,在继承原著人物美好品质的同时,还增添了一份对生活的积极热情,给观众带来很强的感染力。
除了主角刁顺子,泼辣任性又善良仗义的菊花、美丽善良又命途多舛的蔡素芬、执拗又痴情的三皮、为了给女儿治脸拼命工作最后累倒的大雀儿、经常克扣装台工人工钱想办法给自己谋私利的铁扣、把房子全都租出去自己却睡在车里默默做善事为村民所不解的黑总……每个鲜活的人物形象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电视剧《装台》总体来讲遵从了原著精神,小说中小人物的命运,他们的挫折、韧性、奋斗精神都在。”[2]每一个小人物都是平凡世界里的一个缩影,因为这些普通人的存在才构成了充满烟火气的人世间。
2.特色的地域文化
“西安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它的历史文化、旅游、饮食以及秦腔文化和其他多元的现代文化,构成了这样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3]随着剧情的展开,大雁塔、钟鼓楼、城墙、永宁门等具有地标意义的建筑呈现在观众的视野中,凉皮、羊肉泡馍、胡辣汤、油泼面、臊子面、裤带面、酸汤饺子、荞面饸络这些具有代表性的陕味美食频频出现、轮番上场,观众仿佛将整个西安古城转了个遍,将美食吃了个遍。电视剧继承了小说中陕西方言的语言特色。陕西方言特有的幽默感也为电视剧增添了不少喜剧色彩,加强了观众对陕西的文化记忆,如“咥”(吃)、“哈怂”(坏人)、“谝”(聊)等,幽默风趣的陕西方言冲淡了装台人生活的艰辛,体现了陕西人的豪放爽快。无论是方言美食还是建筑秦腔,该剧潜移默化地让观众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独有的文化氛围与历史底蕴。
二、电视剧对原著中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的改编与创新
电视剧在改编过程中不仅高度还原了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还对一些人物形象做了大幅度的调整。以刁菊花为例,原著中她刁蛮恶毒,剧中则是面冷心善。编剧也重新塑造了疤叔和三皮的形象,创造出二代、手枪、黑总和大明星丹丹等原著中没有的人物,他们个性鲜明、喜剧性强,大大丰富了电视剧的趣味性。此外,电视剧对小说的部分情节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与改编,更多地向观众呈现出生活中温情的一面。
1.对人物的重塑与创造
作家在通过刁菊花的形象折射出当今社会一些青年人扭曲的价值观,面对命运的不公或自身遭遇的不幸,他们不愿意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与命运抗争,而是选择自暴自弃、怨天尤人,一味地消极沉沦。菊花这类人一面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追求物质利益,一面不尊重自己靠踏实劳动获得合法收入的父母,甚至责怪他们没有能力给自己创造出优渥的物质条件,这种行为与他们诚实本分、省吃俭用、靠脚踏实地的劳动获取报酬的父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家在接受采访时对剧中菊花形象的改编给予了肯定的评价:“社会过度崇拜物质,表面看是一种光鲜,但这种光鲜会撕裂很多家庭,撕裂很多感情,让人性变得乖张、怪诞,甚至穷凶极恶。我也是这么多年在关注底层人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决绝地写了刁菊花这么一个人物。但是电视剧毕竟更为大众,需要对这个人物做调整,既保留了她凌厉的一面,也有作为女儿的温暖,还有对父亲的逐渐理解,挺好的。编剧、导演和这个演员都有新创造。”[2]电视剧在改编的过程中对菊花的形象予以柔化处理。从外表上看,剧中的菊花一改小说中的丑陋土气,顶着一头大波浪,打扮时髦,身材高挑纤细;从性格上看,小说中的菊花脾气古怪,谁也摸不透,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有任何的不顺心都要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她想尽一切办法赶走蔡素芬和韩梅,残忍地将韩梅的爱狗杀害,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绝情到毫无道德底线。剧中的菊花虽然也性格强势、嘴巴不饶人,但内心深处有柔软的一面,她收养了被疤叔打伤的小黑狗,未婚先孕遭到村里人议论攻击时,蔡素芬用身体护住她,这一行为唤起了菊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她马上给蔡素芬道歉,并且在蔡素芬离家出走后挺着大肚子满街寻找蔡素芬。从结局来看,小说中的菊花为了改变自己的丑陋相貌,不惜利用“过桥米线”谭道贵的财力来实现自己去韩国的整容梦,谭道贵因制贩假酒被判刑,菊花的整形手术终因美容针跟不上不得不“凤还巢”了。剧中的菊花有了更好的归宿。因此,电视剧对刁菊花这一人物形象的改编既符合观众的心理期待,也传递了人们向善向美的共同认知。
小说中的疤子叔在村里开设赌场,在十几岁为家里分红薯缺斤少两与生产队过秤的会计大打出手,当时被划破了脸,从此便留下了这道疤痕。疤子叔瞧不起顺子,管顺子要刁大军的赌债也不忘挖苦顺子没活出个人样来。刁大军欠下赌债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疤子叔每天都来顺子家上门讨债,直到刁大军病危被顺子接回村,疤子叔追讨这笔赌债依旧丝毫不懈怠,来到顺子家眼睛死盯着刁大军身上的首饰,最终卸下了刁大军手上的玉镯和戒指才扬长而去。小说中的疤子叔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认理认债不认情的冷漠形象。电视剧对这个人物形象的改动较大,冷漠自私的疤子叔变成了村民口中受人尊敬的八叔,并增加了八叔和八婶喜剧似的日常情节。八叔面冷心善、乐于助人且滑稽幽默,脸上的疤是被菊花划破留下的,和前妻离婚后住在一个院里却时时刻刻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剧团演出缺少观众,顺子请其出面帮忙,他以不去就涨房租为由发动所有租客去充当观众……剧中八叔的这些行为多了一份与他外表不相符的幽默感,增加了人物的喜感,活跃了剧情气氛。
二代本是原著中没有的人物。在剧中,他父亲是煤老板,自己经营一家饭店,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光有钱没人脉啥都不顶”。他热爱秦腔艺术,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登台表演,因此经常去剧团帮闲,却一直没有登台的机会。面对脾气火爆的菊花,他依然愿意被她随叫随到,因为他能看到菊花骨子里的善良。这个角色之所以受到观众的喜爱,一方面是演员本身表现出了二代身上那种对艺术的执着,他耍滑头的一面赋予了角色更多的青春气息。另一方面,二代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家产丰厚而肆意挥霍,也没有选择走捷径,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坚持自己的秦腔梦,也暗示了秦腔艺术依然是后继有人的。因此,二代这一人物形象的创造对于整部电视剧而言是非常成功的。
2.对情节的调整与改编
小说中多次提到了“蚂蚁搬家”,随着情节的不断发展与主人公顺子的生活处境交相呼应。第一次出现是在开篇第一节的末尾,通过顺子的视角观察蚂蚁搬家;第二次是在小说的十三节末尾,再次提到顺子和素芬一起在塬上看蚂蚁搬家;第三次描写蚂蚁搬家出现在第二十九节末尾;第四次提到蚂蚁是在小说第六十五节,顺子做梦梦见周围的人都变成了蚂蚁,被蚂蚁们那种遵守秩序、团结互助的精神所打动;小说中最后一次关于蚂蚁搬家情节的描写出现在第八十节,也就是整部小说的结尾。
这几段描写蚂蚁的意象穿插在小说的情节中,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以此来隐喻装台人的生活。那些负重前行却又坚定的蚂蚁,隐喻了顺子和所有装台人,小说最后顺子对蚂蚁精神的敬佩充分证明了他对自己工作的肯定。
陈彦在《皆因无法忘却的那些记忆》一文中写道:“小说说到底是讲生活,他们在生活,在用给别人装置表演舞台的方式讨生活。他们永远不可能登台表演,但他们与表演者息息相关。当然,为人装台,其本身也是一种生命表演,也是一种人生舞台,他们不因自己永远处身台下,而对供别人表演的舞台持身不敬,甚或砸场、塌台、使坏。不因自己生命渺小,而放弃对其他生命的温暖、托举与责任,尤其是放弃自身生命演进的真诚、韧性与耐力。他们永远不可能上台,但他们在台下的行进姿态,在我看来,是有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庄严感的。”作家看待装台人,就如同顺子看蚂蚁一样。电视剧中虽未展示这一细节,导演却通过顺子之口道出了:“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在给别人装台,你服务我,我服务你。”“装台”在这里有了更多衍生含义,人世间的每个人都是装台人,你为他人遮风挡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也会有人为你默默付出,这是一种基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衬与成全,也是当今社会最为宝贵的品质之一。
三、电视剧改编的局限与启示
《装台》这部剧一经播出便实现了收视率和口碑的双丰收,作家陈彦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也肯定了该剧整体上对原著精神的遵从,并坦言由于受众群体、市场规律的不同,小说与影视剧的创作规律也不尽相同。但不可否认的是,相较于小说和现实社会而言,某些情节的创作与改编还需要进一步推敲,在迎合观众的审美爱好与心理期待的同时,必然会出现弱化现实生活中残酷严峻的一面,过多温情的呈现消解了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色彩。对于现实中的普通小人物来说,有很多事情他们无法改变。正如小说的结局,顺子将周桂荣母女迎进家门,呼应了小说开篇顺子将蔡素芬带回家时的情景,小说的开放式结局引发读者对顺子今后生活的种种猜想,这既是电视剧对改编文学作品的局限之处,也是文学作品给影视剧改编带来的启示。
电视剧《装台》最有价值的启示在于其消解了小说中的悲剧色彩,成功地将原著中现实悲情的一面进行了浪漫化的改编。小说和电视剧都是以主人公顺子的家庭和工作两条线索展开叙事的,不同的是,小说中顺子的结局让人唏嘘,二女儿韩梅和第三任妻子素芬相继离开,菊花在谭道贵被判刑后带着一张整容失败的脸又回到家中,恢复了往日那种不让人安生的作风。当她发现周桂荣的存在质问顺子是不是又找了女人时,这次顺子不再瞻前顾后地担心菊花脾气上来,而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顺子在面对家庭面对菊花时硬气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委曲求全,但读者根据结局不难猜测,顺子今后和菊花又共处在一个屋檐下,少不了吵闹折腾。而电视剧的结局几乎是大团圆式的,围绕在顺子、菊花、蔡素芬、韩梅、二代和谭道贵等人身上的矛盾都一一得以化解。小说中顺子的大哥刁大军、小学老师朱老师和装台兄弟大吊相继离世,剧中既消解了这些人物逝世时的悲剧色彩又对主题进行了升华,导演通过平行蒙太奇的方式,让镜头在菊花生产和刁大军离世的画面中切换,新生命的降临和逝去生命的离开使观众对现实生活有了新的思考和感悟。
四、结语
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改编,既是对文学作品的宣传,又为影视行业的发展注入了新鲜的活力。通过电视这种媒介的传播扩大了受众群体的范围,扎根群众,面向生活,契合当下的时代背景,弘扬当今时代所倡导的主旋律与主流价值观。文学作品与影视化改编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相互交流、相辅相成,为推动社会文化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从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汲取灵感,一直以来都是国产电视剧所坚持的主流创作方向。正如作家陈彦所说:“生命都需要诉说。”充满陕味儿的电视剧《装台》的出现,在人物群像的塑造、地域文化的呈现与主流价值观的弘扬等方面为国产影视剧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艺术经验与参考模式,体现了我国社会主义文艺创作的使命与担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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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刘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