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建群《骑驴婆姨赶驴汉》的苦难情结及其美学意蕴

2024-06-26 19:09王军丹王军丽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5期
关键词:婆姨骑驴陕北

王军丹 王军丽

《骑驴婆姨赶驴汉》是高建群陕北题材中篇处女作,该小说以双头并进的叙述方式,讲述了省城的一个考察队来黄土高原考察秦直道时偶遇了回乡青年农民李纪元,李纪元成了考察队的脚夫并且与考察队中的一位城市姑娘麦凤凰相恋,在相恋的过程中李纪元逐渐忽视了自身的价值,后来李纪元的父亲李干大用祖传的秦直道图换了考察队的两千元钱,想为儿子说媳妇,可儿子李纪元却在春节前一天死了的故事。本篇小说以其独特的“审苦”文化心理,表达了作者对人类的终极关怀,使作品表现出无限的感召力。因此,本文将以《骑驴婆姨赶驴汉》中的苦难情结切入,进一步分析其创作中蕴含的悲剧意识与悲剧精神,以此来全面了解高建群《骑驴婆姨赶驴汉》这部小说的文学精神。

一、《骑驴婆姨赶驴汉》中苦难情结的成因

每个人都是自身所属文化的产物,文化积淀是推动和养成人的个性的一个终生相伴的因素。这里所说的“文化”主要是指诸如种族、阶层、习俗、地理环境、教育模式等以往被视为“潜文化”的因素。所以说,作家的精神气质和地域文化特征相统一。另外,人对苦痛的感受越强烈,那么自然对苦痛的记忆也会越发深刻。作家个体生命经验中的痛苦的情绪记忆,通过一定程度的内化,一定会为创作思想主旨生成、精神内涵以及美学表现带来一定程度的影响。

(一)地域文化的熏染

地理环境和地域文化对作家的创作风格和精神气质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高建群在陕北生活了近三十年,陕北对于作家的创作风格及精神气质的影响是深远的。陕北位于我国黄土高原中部,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地表支离破碎、沟壑纵横。黄土高原作为黄河流域水土流失最为严重的地区,自然环境恶劣,植被稀疏,加之深处内陆,交通相对封闭、落后,信息不畅。因为历史上政治、军事及民族间的割据等因素,陕北的自然经济长期发展缓慢,人民衣食难保。直到20世纪70年代,陕北广大农村地区仍旧是靠天吃饭,身背肩扛,旱涝难保。在这样一片自然、经济条件都差的生存空间,陕北人既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存意识和豁达求实的人生态度,又普遍存在着环境浸染下的苦难意识与忧患意识,他们会自觉地对生命叩问和思考,为文学作品注入别样的审美风貌。

(二)作家生命的体验

作家的创作当然是很多种因素相作用的产物,其中,作家的个体生命经验对其创作风格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个体生命的痛苦经历,为作家进行文学创作提供丰富的感性认识,通过自身的创造力形成富有作家情感活动印迹的文学作品。就高建群来说,他的童年几乎是在饥饿和忧郁中度过。高建群多次在文章中表述了儿时因为食物匮乏而“舔碗”的经历。在《骑驴婆姨赶驴汉》中,他写道:“李纪元每一次吃完饭后,都要伸出舌头,像狗一样将碗舔得干干净净。”麦凤凰为他害羞,劝他不要舔碗,但是舔碗是李纪元从小养成的习惯,已经成为他吃饭的一道工序了,一种无法改变的条件反射。因此,作家高建群苦难的生命体验也是《骑驴婆姨赶驴汉》这部作品苦难情结的原因。

二、《骑驴婆姨赶驴汉》中苦难情结的

美学表现

高建群《骑驴婆姨赶驴汉》中,在他独具特色的语言世界里,陕北方言与民歌在创作主题、艺术风格和人物塑造等各个方面都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彰显了陕北黄土高原独特的地域色彩。除此之外,在这块“焦苦”的土地上与之呼应而生的语言风格和艺术形式点缀和叠加了这“悲”的基调与“苦”的意识。

(一)方言叙述

在《骑驴婆姨赶驴汉》中,陕北方言被高建群一以贯之呈现在整个小说叙述话语之中。在他的叙述中,陕北的山川村落、风土人情等独具的地域色彩浮现在读者眼前。在他的笔下,常常会出现极具陕北特色的地方性专属词汇,如“捡畔”“土窑”“脚地”“后炕”“炕上”“窑窝”等地方特色字词,反映的是陕北简朴的庇护居所和生活场景;如“二牛抬杠”“耩子”“溜种”“牛踩场”等词,为我们展现了陕北人民过去靠天吃饭,耕作过程的不易;再如“挖苦菜”“掏生荒”“受苦”“挠挖”这类词,反映的是陕北人民物资的匮乏和生存的艰辛。

文中写道:“你在听那歌声的,我知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正在受苦、受熬煎。父亲对不起你,你早该成家了。”“熬煎”在陕北话中的意思是日子难过,忍受痛苦。这个词比起普通话来说更显形象贴合,将农民穷其一生在土地上承受着的身体的痛苦,以及孜孜不倦付出的艰辛劳作表现出来。土地是他们的归属,但旱涝难保很多时候却带不来相应的安全感,这种精神和身体上双重的无奈、折磨、痛苦通过俚语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侧面又反映了陕北这块苦难的大地上农民悲苦艰难的生活。在我们的审美意象里农民是受苦人,依靠身体生存的属性并不能给人带来愉悦的审美体验。但是在贫瘠的土地上,他们拥抱苦难,依旧葆有苦中作乐的心态,乐观豁达中体味着生活的辛酸无奈,默默期待并追逐明天的幸福日子。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我们在不觉中经历了由同情到赞赏的情感体验过程,同时营造了更多的审美想象。

独具陕北特色的词汇反映出陕北土地的贫瘠、人民生活的困苦,同时也为我们展现了陕北人吃苦耐劳的性格特征,在方言的叙述话语中我们似乎真实地感受到这片土地下上演的一幕幕苦难,以及苦难中这群生生不息的人们。

(二)民歌烘托

在陕北,人们擅长用唱民歌的方式来消遣娱乐抑或直抒胸臆,他们将生活的惊喜、忧愁、悲痛、苦闷、希望,全都以悠扬高亢的旋律表达出来。民间流传“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穷人无法解忧愁”,饱受苦难的人们在低吟高歌中唱出了说也说不尽的五味杂陈。从根本上说,陕北民歌是一种苦难的艺术,是人们在苦难的环境、苦难的生活中抒发出的一种苦难的情感。由此,陕北民歌的基调便带有“悲苦”的色彩。

高建群在陕北民歌的感染下,领会出其悲情内涵。《骑驴婆姨赶驴汉》中提及陕北民歌六次,尤其在表达生的不易、爱的无奈等主题时,陕北民歌适时出现,通过感伤的叙述语调,衬托人物心情,营造出悲情氛围,极具艺术感染力,增强了审美效果。例如,在叙述寡妇麦凤凰、李干大以及李纪元在陕北秋日农闲时的夜晚各自心焦时,出现一首信天游(节选):

樱桃好吃树难栽,

朋友好交口难开。

要吃樱桃把树栽,

要交朋友把口开。

山丹丹开花儿背洼洼开,

你有这个心思慢慢来。

雷声响在南天上,

朋友交在门边上。

……

一对对狸猫锅顶里卧,

不图银钱图红火。

这首民歌在此表现的是陕北民歌这一艺术形式给予我们的交错相通的情感经验,令人沉浸在特别的审美体验之中,其慷慨悲凉的美学特点内化为作家创作时的审美理想。

三、《骑驴婆姨赶驴汉》中苦难情结的

美学意蕴

作为美学范畴的悲剧,它的深刻之处在于它的悲剧性。有价值的东西的毁灭,指的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之下,人们在面对两种价值取向时的矛盾冲突。在实践中为实现个人理想,要求人们在不屈不挠斗争过程中暂时遭遇失败和毁灭。尽管这个理想、要求在目前情况下不可能实现,但是正由于这份永不言弃的韧性才彰显出个体强大的精神力量,在震撼人心的同时,引起特殊的审美反应,从怜悯、恐惧、悲痛升华为关怀、敬畏、崇高的审美情感。

(一)悲壮美

人类似乎是命运的提线木偶,在那不可征服、压倒一切的力量中,最令人敬畏的是命运。这个命运感不是庸俗化的命运观,不是对艰难命运的屈服,而是即使最后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依然奋力抗争。《骑驴婆姨赶驴汉》中李纪元等人,在人生的岔路口毅然选择一条道阻且长的幽幽之径,举步维艰。在面对深重的苦难时他们自觉地对抗斗争,即使这样的对抗斗争是徒劳无望的,他们仍旧顽强坚守,体现了一种百折不回、不屈不挠的精神意志,突显了一种内在生命张力散发的强大精神力量。这种对待苦难人生的个人奋力回击和反抗所产生的最大的悲剧效果令人震撼。

在《骑驴婆姨赶驴汉》中,展示作家丰沛文学精神与美学追求的一部分构成因子,可以说是作品中塑造的不向命运妥协的具有强大精神力量的人物。正是由于这些面临苦难勇敢无畏、奋起抗争的人物形象,作品始终洋溢着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和自由自觉的精神意志,让更多的读者获取心灵的共鸣和精神的慰藉。

在面对悲剧的人生常态时,即使悲剧命运无法逆转,困苦不可把握,结局看似注定却无力改变,永远不能超越“现实性”的规定,在绝望中毁灭,但唯有勇敢地面对,执着地叩问,怀有饱满的抗争到底的硬汉精神,即使最终结果是毁灭,但正是主动有态度地选择面对毁灭,让生命洋溢着另一番价值和意义!

(二)崇高美

在面对生活的诱惑和考验之际,摆脱厄运困扰是每一个人的内心渴望,小说中的李纪元,不知疲倦,飞蛾扑火,但是现实的壁垒不会轻易消失,结局的悲剧性是可预料到的。人的生命意志一直在“毁灭的绝望”中获救,如同凤凰涅槃,渡过多灾岁月于悲壮中获得重生。因此,真正引起悲剧审美效果的不是遭遇苦痛人生,而是悲剧主人公对待苦痛人生的态度与情感。在苦难面前,他们会抱有一种不屈不挠与之抗争的精神特质,凸显人之所以为人的主体意志与个体生命力,勇于迎战,在不懈的抗争中获取对悲剧的超越和拯救。即使悲剧主人公在无惧无畏的斗争中失败了,但是这次暂时性的失败孕育了新的牺牲价值和意义,在“神圣”的跨越与行动中,在理性认知与个人意志之间蔓延,虽败犹荣。在与苦难的博弈中,悲剧主人公再次受到启蒙,学会与之共生,坦然笑对苦难、拯救苦难,流露出崇高的审美基调,达到一种终极哲学层面的意义。

在《骑驴婆姨赶驴汉》这部作品中,作者独具匠心地叙述了普通劳动者的生活、情感、梦想,呈现了李纪元的奋斗之路。他在芸芸众生中追求不平凡的奋斗人生,渴望能够有所作为,即使不被命运眷顾—出生在一个贫寒的乡村,缺衣少食、贫困潦倒是生活的常态,但生存的艰辛和困顿也没有使他沉沦消亡,反而激发其与生俱来的坚韧和顽强,与困境进行着殊死搏斗。面对生存的苦难,他没有不切实际的宏伟抱负,而是在自觉中脚踏实地从改变能改变的微小开始,不遗余力地挣扎反抗着。通过劳动,抑或通过受苦受难,在拓宽生命的厚度之际,李纪元身上体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最本质的要素。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李纪元因为家境贫寒处于饥寒交迫之际,在灵与肉的双重折磨之下,勇于拼搏,在困难的日子里没有丢失人性中最可贵的品质,最终战胜了苦难,也收获了人间的真善美。苦难意识在沉淀中绽放了更加耀眼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光芒!

高建群将自我心灵体验投射到笔下普罗大众的生存悲剧上,他们在物质或精神层面始终有着不同程度的困境,身体饱受折磨,心灵历经创伤,在自觉的反抗中、拼搏中、捍卫中,不妥协于命运的安排,不甘心于现实的摆弄,他们的一言一行中都体现出“平凡英雄”的精神力量和超脱的苦难意识。“以苦为苦”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苦难本身的消极性与悲剧性已被抛弃。从哲理层面来看,这部作品实现了“以苦为乐”,在与苦难的博弈共生中,拥有的更多的是伴随着困苦的快感和崇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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