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文学研究张宝林
摘 要:海外华人/华文文学是一种跨语种、文化、媒介、族群、国籍和区域,兼具在地性和中国性的世界性文学现象。在“新文科”建设背景下对其展开研究,中文和外语两个学科的学者既需直面这一研究领域长期存在的窘境,努力突破学科壁垒,构筑学术共同体,运用现代技术搭建协同共享平台;又需在坚守文学问题本位导向的同时,找寻与其它学科交叉融合的有效路径,大力开展跨学科研究;还需立足世界文学场域,开展立体多维透视,力求准确还原、深入阐释其多元景观和多维面相。鉴于海外华人/华文文学与中国和中华文化存在天然的血脈关系,研究者探讨相关问题时很有必要彰显中国视角,力求有效服务于中国社会文化建设。
关键词:“新文科”建设;海外华人文学;海外华文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24)2-0005-07
引 言
海外华文文学、海外华人文学和华裔文学,是目前中国学术界并存的三个概念。海外华文文学的范畴相对清晰,指的就是在中国国境之外以华文为书写媒介的文学。华裔文学和海外华人文学均是以族群、血统为界定标准的概念。前者强调创作主体的华族血统、非初代移民和外籍身份,不考虑他们用何种语言开展创作。后者则是一个更为模糊的概念,因为所谓华人,既可泛指中国人或“具有中国血统的人”①,又可特指“取得了所在国国籍的中国血统的人”②。显然,海外华人文学可以涵盖全部华裔文学,但无法涵盖非华人用华文创作的文学。因此,要囊括海外华人文学和海外华文文学,用“海外华人/华文文学”这种书写方式或许更为合理。时至今日,海外华人/华文文学已成为一种兼具在地性和中国性的醒目文学景观,呈现出了语种的多样性、语言运用的杂糅性、文化身份的边缘性、发展的不平衡性等特点。面对这样一种自呈多维面相的世界性文学现象,学术界已经加大了研究力度,取得了丰硕成果,但不少重要问题依然无法得到有效解决,不少学术空间依然值得进一步开拓。
近年来,我国面对新时代呈现出的新特征和人文学科壁垒森严、回应现实的能力明显不足等问题,推出了“新文科”建设方案。有学者指出,“新文科建设的核心应是坚持问题导向,开展跨学科研究”③。还有学者指出,“问题导向,交叉融合,新技术应用与创新性发展”是新文科的主要特征④。学术界尽管对“新文科”的核心内涵和建设路径做出了不尽相同的阐释,但就如何开展学术研究基本达成了以下共识:新时代的文科学术研究需要坚持问题导向,突破传统思维定势,开展跨学科交叉融合,既充分利用科技革命带来的诸多便利,构建协同共享的交流对话平台,又努力彰显中国视角,力求思考和解决本土自身的问题。就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而言,“新文科”建设既对传统的学科归属、研究范式构成巨大挑战,又为克服长期存在的窘境创造了重要契机。
一、直面窘境,构筑中文、外语学术共同体
海外华人/华文文学自然主要是文学学科研究的对象。那么,哪些现象归属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研究的范畴,哪些又该被划入外国语言文学学科?这些问题貌似简单,其实都不好回答。更为关键的是,海外华人/华文作家的族群身份、文化身份和使用语种具有多样性,还涉及到改变国籍、双语或多语写作、跨文类和跨媒介写作等情况。这些都导致无论对他们整体加以观照还是展开个案分析,都需面对重重困扰。按照传统的学科思维,将哪些内容纳入研究的范畴,是一个学科必须首先厘清的问题。但毫不夸张地说,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领域出现的不少窘境,与传统的中文、外语学科边界划定及其背后的僵化思维模式有莫大关系。
海外华人作家开展双语创作,是较为普遍的现象。美国的严歌苓和哈金、加拿大的张翎和李彦、日本的毛丹青和田原、法国的程抱一、英国的蒋彝、澳大利亚的欧阳昱、瑞士的朱文辉,都是典型代表。这批作家大多成年之后移居他国并取得他国国籍,能够娴熟驾驭作为母语的汉语和作为获得语的某一外语语种。按照传统学科分类,他们的汉语创作就是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研究的对象,他们的外语创作自然就成了外国文学学科关注的重点。然而,仅凭语言使用差异将一个海外华人作家的创作强行割裂开来,划入不同学科的研究范畴,肯定不利于对他们展开系统考察,形成整体观照。
除上述双语写作,海外华人文学研究还需面对另一种更为棘手的现象。有些已经成名的中国籍作家选择移民,获得他国国籍,并大量开展双语创作,从而成为名副其实的海外华人作家。张爱玲、严歌苓等即是典型例证。对研究者而言,到底将他们视为外国作家还是中国作家,到底将他们的作品视为外国文学还是中国文学,本身就存在犹疑。在出国甚至成为外籍作家之前,张爱玲等人的汉语写作已在中国享有盛名,自然就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重点研究的对象。但在他们的文学生涯中,移民之后的外语创作也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可惜的是,因为语种的限制,这部分作品(尤其是在未汉译之前)并未得到研究华文文学和现当代文学的学者充分重视。依照传统的学科划定标准,它们可以成为外国文学研究的对象,但毕竟与“纯粹”外国作家生产的外国文学存在显著不同,因而在外语界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
中文和外语都属于文科,可以交叉开展的研究课题非常之多,但就目前来看,各自为阵的情况非常突出,学术力量依然未能有效集结起来,交叉融合的力度远远不够,合作开展的研究成果更是明显匮乏。这在海外华人/华文文学这一学术领域就明显体现出来。试想,要撰写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具有较高学术含量的海外华人文学史,从事华文文学研究的学者若不广泛联合精通英语、俄语、法语等外语语种文学的广大学者,怎么可能实现?假如从事华裔文学研究的学者囿于自身的学科归属,仅仅关注以外语为媒介创作的作品,而漠视华文创作状况和华文文学研究界取得的成绩,怎么可能加深对自身研究对象的认识?显然,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领域若想真正取得创新成果和重大突破,首先就需要外语和中文学科的学者改变传统的认知模式,共同克服自我设限的弊病,具备构筑学术共同体的意识。这样做,至少具有三重意义。
一是提高拓宽学术视野、开展交叉融合研究的自觉性。鉴于海外华人/华文文学领域的不少研究问题具有交叉性,研究者就不能只关注按照传统的学科归属划定的那些部分,而应有意开阔视野,拓宽疆界,尽可能考虑与之相关的其它部分。思想是行动的先导,认识是行动的动力。从事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的学者若具备了学术共同体意识,自会以更为积极开放的心态,参与交叉融合研究实践,协同打造高质量研究成果。
二是着意搭建协作共享的学术平台。海外华人/华文文学领域涉及的语种很多,现象至为复杂,但个体研究者的理论视野、知识储备、语言能力、资料掌握等都相对有限。因此,整合中文和外语两个学科的相关人员,组建学术团队,成立研究机构,召开学术会议,都很有必要。与此同时,也有必要利用信息技术革命和数字人文理念兴起的重要契机,搭建网络互动交流和资源共享平台。它既可为研究者利用网络共享的音频、视频、图像、电子文档等丰富数字化资源开展深入探究提供便利,又可为研究者打破时空限制、合作开展交叉融合研究提供条件保障,还可为研究者、作者和普通读者相互之间展开交流提供更多机会。
三是有助于客观看待、理性评价学术界已经出现的交叉融合研究成果。尹晓煌著《美国华裔文学史》⑤和刘登翰主编《双重经验的跨域书写——20世纪美华文学史论》⑥是近年出现的两部较为重要的交叉研究成果。它们在赢得赞誉之余,也引起了一些非议,就因为前者名曰“华裔文学史”,但只论及华人作家的中文创作,而后者虽重点论述华文文学,但也将华裔作家的英文写作纳入考察的范畴。两位学者这样处理,貌似突兀,其实有一定的学理性。道理很简单,无论论述华文文学还是华裔外语文学,都有必要将对方作为重要参照。若具备了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的共同体意识,就不会将这种因“跨界”而造成的学术现象指责为不伦不类。
无论是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还是其它人文学科领域,不少学术窘境的出现,与研究者共同体意识淡薄、协同共享平台匮乏、协作创新实践偏少有很大關系。国家提出“新文科”建设,部分就是针对学术界长期存在的这种不良趋势及其产生的消极影响。与此同时,近些年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对人文学科提出了巨大挑战,也对其创新发展创造了重要契机。在“新文科”时代开展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除需直面学科壁垒造成的学术窘境,努力构建学术共同体,还应主动回应科技文明,充分享受技术发展带来的各种便利,积极参与数字人文开发和建设,有力推进协同创新发展。
二、坚持文学本位导向,
寻求跨学科交叉融合
海外华人/华文文学首先应该是文学学科重点关注的对象,但因它是一种跨文化、跨语种、跨族群、跨媒介、跨区域、跨国籍的特殊存在,涉及到移民史、国别区域史、传播学、人类学等方方面面,很多问题仅靠文学学科很难解决。因此,文学学科的学者对其开展研究,就需在坚守文学问题本位的前提下,具备学科交叉融合思维,开展跨学科研究,不仅有效借鉴其它学科的理论和方法,而且努力找寻与其它学科的恰当交叉融合点。
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首先需要在中文、外语两个学科之间交叉融合。很多非华人作家尽管从事华文创作,但毕竟主要驾驭的是外语。对这批作家展开综合研究,外语学科的学者自然享有更多便利。但中文学科从事外国文学和华文文学研究的学者,照样也可以将他们纳入研究的范畴。作为海外华人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华裔文学的创作主体具有外籍身份,大多也以外语作为书写媒介,但照样可以成为中文学科和外语学科学者共同研究的对象。另外,张爱玲、严歌苓、程抱一等数量不菲的海外华人作家,要么改变了国籍身份,要么开展双语甚至多语创作。无论将他们划入中文还是外语学科,都似乎有所缺憾,还会造成对部分作品重视不够、研究不力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学科的研究者很有必要改变思维方式,不再像过去那样过分计较研究对象的学科归属问题,而应以解决问题为旨归,积极开展交叉融合研究实践。
合理的边界是维护学科独立性的最好方式,但现象的复杂性往往对学科设置的界限构成挑战。将海外华人/华文文学这一本来存在交叉甚至重叠的复杂现象,人为地按照语种、族裔或者国别强行切割开来,肯定弊大于利。近年来,不少学者已为突破科学壁垒、协同开展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做出了不懈努力。尤为值得提及的是2021年6月在甘肃兰州召开的“相遇与融合:首届华裔/华文文学学术研讨会”和2023年9月在浙江桐乡召开的“跨学科研究:第二届华裔/华文文学学术研讨会”。在这两次会议上,中文和外语两个学科的学者齐聚一堂,探索交叉融合研究路径,不仅就华裔文学和华文文学协同研究的基本理论问题展开深入探讨,达成了基本学术共识,而且就一些典型现象展开细致剖析,为交叉融合研究做出了良好示范。
开展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仅在中文、外语两个学科之间实现跨越远远不够,还需在各自学科内部实现交叉融合。在中国语言文学学科内部,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这两个均以“文学”命名的二级学科,并非铁板一块,界限分明。前者顾名思义,重在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现象,也往往将海外华文文学纳入研究的范畴。后者要么强调研究对象的跨民族、跨语言、跨文化和跨学科性,要么突出研究对象的外国属性。要在中文学科内部自我设限,强行将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的特定部分划入某一个二级学科,在操作层面本身有一定困难。另外,海外华人/华文文学领域出现的一些典型语言现象,难道不能成为中文学科的二级学科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研究的对象吗?中文学科的二级学科文艺学,难道就不能研究美国赵健秀、新加坡王润华等人的文学批评吗?答案显然是“否”。
按照现行学科分类办法,外国语言文学学科下设外国语言学、外国文学、翻译学、国别与区域研究、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五个二级学科。外国文学学科的学者自然可以从事华裔文学等领域的研究,但个人掌握的外语语种毕竟有限,因此,从事不同语种外国文学研究的学者首先很有必要相互协作。翻译学科主要关注跨语言文本转换现象,自然可以将与海外华人/华文文学有关的自译、写译等翻译现象作为研究对象。海外华人作家无论以母语还是以获得语创作,文本往往呈现出杂糅性的语言特点。并且,他们在具备双语能力的情况下选择何种语言写作,涉及到身份认同等问题。这自然可以成为从事语言学研究的学者关注的问题。海外华人/华文作家散居世界各地,其创作既与中国文化密切相关,又属于所在国别区域内的边缘文化现象。深入理解这一现象,自然有助于丰富和夯实对特定国别区域的研究。另外,海外华人/华文文学是客观存在的跨文化现象,对其展开研究,自然需要跨文化的观照视界和衡量尺度。除了跨文化,它还涉及到媒介、语种等其它层面的跨越。就此而言,它也可以成为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学科重点关注的对象。毫不夸张地说,海外华人/华文文学可以成为外语学科下设各二级学科相关人员协同开展研究的对象,无非在切入的角度、关注的核心问题上有所不同。
开展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还需文学学科与其它人文、社会科学甚至自然科学进行交叉融合。人文科学除了文学,还有历史、哲学、艺术等。社会科学包括政治、管理、法律、教育等。这些学科关注的核心对象确有差异,但最终均要回答与“人”有关的问题。正因如此,文学研究要找到与它们交叉融合的途径,并不是难事。比如,海外华人文学研究,就涉及华人研究、华人海外移民史等人类学或历史学研究的范畴。再比如,华裔作家大多以外语作为书写媒介,但不少初代移民的华人作家更倾向于运用汉语写作或双语写作。这种语种选择上的差异,自然与他们的教育背景、知识素养大不相同有关。从教育的角度探究此类现象,未尝不可。又比如,不少已在中国成名的作家旅居海外期间,选择了改变国籍身份。对这一现象,不能简单以“背叛”祖国、丧失爱国情怀解释,还需充分考虑他们旅居国和中国相关法律制度等方面的因素。另外,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也有与自然科学相关学科嫁接的空间。比如,考察某个作家的语言风格,除了感性判断,还可运用语料库和统计学的方法,从定性分析转向定量辅助定性分析。再比如,考察华人作家群的形成,就可以将文学与地理学嫁接起来,从文学地理学的视角开展研究。
“新文科”所强调的跨学科,以解决某一学科的核心问题为立足点,并以此为基础寻找与其它学科的恰当交叉融合点。要深入理解海外华人/华文文学领域的繁复现象,有效解决这一领域的重点和难点问题,则需研究者突破传统的学科壁垒,运用跨学科的理论和方法。但需注意的是,文学学科的学者一定要坚持文学本位导向,以解决文学自身的问题为旨归,绝不能将其降格为论证其它学科理论和方法的试验场,更不能让其仅仅发挥资料库的作用。
三、立足世界文学场域,开展立体多维透视
世界文学是由不同时代、文化、語种、文类、族群、国籍和区域的作家作品共同生成的一个繁复场域。其发展尽管呈现出阶段性、不平衡性等特点,但在差异伦理已被广泛认可的全球化时代,破除独尊思维和中心意识,也是开展研究的必要前提。海外华人/华文文学是一种世界性的繁复文学现象。基于世界文学史的视野对其展开立体多维透视,是梳理其脉络、构建其谱系、厘定其价值的必要前提。不少学者已尝试梳理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的谱系,有些著述就直接冠以某某文学史之名⑦,有的未标明文学史之名但有文学史之实⑧。但截至目前,因受各方面的限制,真正打通华人文学和华文文学并将其置于世界文学史视野中加以观照的研究成果极为罕见。在世界文学场域中立体多维透视海外华人/华文文学,我们至少可以从四个方面发力。
第一,兼顾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力求有效整合二者。就时间维度来看,几乎与华人海外移民史同步,海外华人文学整体上经历了从萌芽到不断发展壮大直至如今赢得广泛关注和世界认可这一漫长过程,明显具有一定的时间线索。与此同时,从唐朝起,其他区域或国家的相关人士在掌握了汉语之后,开始尝试华文创作,并且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绩。从古朝鲜的崔致远到如今的马汉茂、葛浩文等,构成了非华人的华文文学创作谱系。因此,要整体把握海外华人/华文文学史,很有必要从时代变迁和时间演进的维度入手,既针对业已成为“历史”的现象展开文献史料的整理和研究,又得紧跟时代步伐,跟踪捕捉不断涌现的新现象。从空间维度来看,有华人就有华人文学,与中国和中国文化有密切互动的地方就有华文文学。东南亚、北美、欧洲等区域自不用说,就连拉美、非洲等区域,都出现了一些声名卓著的华人/华文作家。但不得不承认,海外华人/华文文学在区域上呈现出不平衡性,因此,研究者在展开梳理时,肯定不能只关注所谓的强势区域而对一些相对薄弱的区域置之不理。具体开展研究的过程中,尽管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可以并行不悖,但为了充分揭示出问题的复杂性,还有必要有效整合二者。也就是说,从时间维度梳理谱系时,可以考虑不同空间的多元化呈现,从空间维度勾勒基本面貌时,也可将时间演进作为重要线索。
第二,尊重海外华人/华文文学呈现出的差异性和多元性,揭示其多元景观和多维面相。就语种而言,除了要重视华文文学,还得整合各方学术力量,将各种华人外语文学纳入研究的范畴。就种族而言,除了要重视张爱玲等华人的双语创作和汤亭亭、谭恩美等华裔的外语作品,还得关注许世旭、马汉茂等非华人的华文作品。就文类而言,海外华人/华文作家尽管创作小说最多,产生的影响最大,但在戏剧、散文和诗歌领域卓有建树的作家也不少。戏剧领域的赵健秀、诗歌领域的欧阳昱和赵廉、散文领域的蒋彝和毛丹青等即是鲜明例证。另外,除了要重视文学作品,还得充分考虑赵健秀、王润华、夏志清等人为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理论建构做出的贡献。就传播的媒介和方式来看,海外华人/华文文学也呈现出多元态势。网络媒介如今对传统的纸质传播媒介构成很大挑战,少君等人的网络文学已引起学术界关注。张爱玲的《色·戒》、谭恩美的《喜福会》等不少海外华人/华文文学作品,也被改编成了影视或其它媒介形态,明显扩大了受众面。整体而言,海外华人/华文文学呈现出复杂景观和多维面相,对其展开研究,自然得充分考虑其中含纳的各种复杂因素。
第三,处理好个案研究与群体甚至整体研究的关系。海外华人/华文文学能够成为一种引人注目的世界性文学现象,自然是一代又一代作家不懈努力的结果。因此,对一些重要作家从不同视角展开个案研究,确实很有必要。但所谓的“重要”作家,可能是经过时间的淘洗和沉淀被反复确认的结果,也可能是与中国本土联系紧密、社会资源更为丰富等非文学因素作祟而被有意拔高。无论如何,研究者除了重视这些“重要”作家,还得开阔视野,扩大关注面。只有这样,才能更为准确地描摹出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的多元图景,甚至发掘出其他值得反复考量、重新厘定价值的作家作品。当然,在重视个体作家的同时,还得关注新移民作家群、留学生作家群、女性作家群、以杂志为中心形成的作家群等等,既勾勒他们共同创造的文学景观及其意义,又探究他们得以生成的社会文化语境。无论是研究个体作家还是群体作家,都是为了从整体上把握海外华人/华文文学。但在世界文学史的框架中加以考量,就不能将它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板块贴补进去,而应充分考虑它与世界文学发展的互动关系,概括、提炼它的整体性特征,进而彰显它的独特存在价值。
第四,綜合运用多种理论和方法阐释典型现象,追求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的理论创新。为了准确把握特定时空个体作家的创作特征和群体作家的整体风貌,就有必要开展区域与区域、时代与时代之间的比较研究。另外,不同作家的文体选择、语种选择、主题表现、语言风格、受众群体、社会资源等,都可以成为比较研究的对象。海外华人/华文文学毕竟是文学,从艺术和审美的维度对其展开研究自是应有之义。但作为一种具有多重跨越性的文学现象,它涉及的很多问题仅靠审美批评无法有效回答。合理运用社会文化批评的理论和方法,既便于揭示身份认同等文化政治层面的内涵,又可分析特定现象出现的时空语境及其产生的深刻影响。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入手,充分考虑语种、文化、族群、国籍等方面的多样性,借助多种理论和方法阐释典型现象,自然是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研究的重中之重。但跟“纯粹”的外国文学和中国文学明显不同,它无论相对于创作主体的所在国还是中国,都是一种边缘化的存在。因离散文化语境和交叉文化地带形成的游牧诗学,也使它在世界文学场域中呈现出明显的独特性。这就导致传统的理论范式对它失去了解释力。因此,面对这样一种极度复杂的世界性文学现象,要真正做到点、线、面有效结合并阐释出新的内涵,还需要研究者不断加强理论创新,探索新的阐释框架,形成新的理论话语。
“新文科”建设的提出,原因之一就是针对人文学科学术研究的整体性观照不够、系统性思维不强等症候。基于“新文科”思维,在世界文学史的视野中考量海外华人/华文文学,既可将其有机整合进世界文学的整体论述框架,又可将其视为世界文学多元图景中相对独立的部分。其实,无论怎样,要从整体上把握它,既得具备世界文学史研究的时间意识,梳理它发展演变的历史轨迹,总结其中蕴含的连续性和共同性、断裂性和差异性,又得具备强烈的空间意识,高度重视它在不同地域空间存在并跨越媒介、种族、语言和国籍这一事实,注意到它的多元性、不平衡性和杂合性。
四、结语
在“新文科”建设视域下,中国学者研究海外华人/华文文学除需直面窘境,构筑中文、外语学术共同体,除需坚持文学本位导向,探索跨学科交叉融合路径,除需立足世界文学场域,开展立体多维透视,还很有必要彰显中国视角,以期有效服务中国社会文化建设。一方面,海外华人/华文文学几乎与华人海外移民史、中华文化对外传播史同步而生,尽管在地域上呈现出非中国性,在文化上呈现出杂糅性,在语种上呈现出多样性,但不少创作主体在作品中有机融入了中国元素,对建构“文化中国”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不仅可以让我们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巨大感染力,进而增强文化自信,又可从中总结经验和教训,思考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策略和方法,真正落实文化“走出去”国家战略。另一方面,海外华人/华文文学作家身处不同文化的交叉地带,是一种双重边缘化的存在,但他们有效扮演了阐释者、斡旋者和沟通者的角色,切实架起了文化交流的桥梁。因此,对他们的创作实践展开研究,还需从单纯的文学研究维度上升到文化交流、文明互鉴的高度,既基于自身的价值标准做出评判,又考虑各类现象生成的社会文化语境,实现同情之理解。另外,研究海外华人/华文作家的写作策略和文化立场,也对思考全球化时代中国本土作家如何定位自我有一定意义。尤其是大量的海外华人作家,无论是坚守中国根性,表达强烈母体关怀,还是尊崇超然立场,凸显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都对生活在中国本土的广大人民增强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不无启示。
① 罗竹凤主编:《现代汉语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版,第182页。
② 李宇明主编:《全球华语大词典》,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684页。
③ 马骁:《关于新文科建设的思考》,《中国高教研究》2019年第10期。
④ 胡开宝:《新文科视域下外语学科的建设与发展——理念与路径》,《中国外语》2020年第3期。
⑤ 尹晓煌:《美国华裔文学史》,徐颖果译,南开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⑥ 刘登翰主编:《双重经验的跨域书写——20世纪美华文学史论》,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
⑦ 可参见陈贤茂主编四卷本《海外华文文学史》(鹭江出版社1999年版)、庄钟庆等编著《东南亚华文新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张国培著《20世纪泰国华文文学史》(汕头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尹晓煌著《美国华裔文学史》(南开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等。
⑧ 可参见赖伯疆编著《海外华文文学概观》(花城出版社1991年版)、饶芃子和杨匡汉主编《海外华文文学教程》(暨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张龙海著《透视美国华裔文学》(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赵庆庆著《加拿大华人文学史论》(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9年版)等。
(责任编辑:霍淑萍)
Studies of Overseas Chinese /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in the Perspective of 'New Liberal Arts'
Zhang Baolin
Abstract: As a literary phenomenon with both local and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on a world scale, overseas Chinese / Chinese-
language literature spans multiple languages, cultures, media, ethnic groups, nationalities, and regions.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constructing the "new liberal arts", researchers in the fields of Chinese and foreign languages need to face the long-standing difficulties in this research field, strive to break through disciplinary barriers, build academic communities, and establish collaborative sharing platforms with the help of modern technology. In the meantime of focusing on problems oriented towards literature, they need to find effective paths for cross integration with other disciplines and vigorously carry out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It is also necessary for them to establish a foothold in the field of world literature, carry out stereoscopic and multidimensional studies, and strive to accurately restore and deeply explain its diverse landscapes and multiple aspects.Overseas Chinese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is intrinsically related to China and Chinese culture, for which it is vitally necessary for researchers to integrate a Chinese perspective into relative studies and strive to enable them to serve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struction of China effectively.
Keywords: construction of "new liberal arts"; overseas Chinese literature; overseas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English Translator: Zhang Bao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