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业军
摘 要:“战争的孩子”三部曲之二《归海》是女儿对于母親、生者对于死者生平隐秘的一次追忆和探访。正是死亡把一个平淡无奇的女人转换成一道谜,一个宝藏,里面藏着人性的珍珠。剖蚌取珠式的写作存在一种困境:人都是拒绝靠近、刻画的。张翎的解决方法是,杀了她,让她敞开,再拼接遗存的碎片,让她复活。就在拼接、复活的过程中,人性的珍珠熠熠生辉。珍珠绝不是爱,爱在张翎那里不具备优先性,甚至是被狐疑、打击的;而女性像春雨、泥土一样“宁静而持久的耐力”,她们靠着耐力熬过苦难,熬过苦难的她们就是“苦难的英雄”。张翎的苦难书写的意义在于:书写、阅读苦难,可以让我们汲取对抗苦难的力量,如果苦难不会消失,苦难书写的光彩就不会衰竭。
关键词:张翎;《归海》;复活;爱;本能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24)2-0013-05
一、先杀死,再复活
自2017年出版《劳燕》,张翎蛰伏六年,直到2023年,推出了“战争的孩子”三部曲之二——《归海》。
在故事框架上,《归海》与《劳燕》是相似的,都是生者对于死者生平隐秘的追忆和探寻。《劳燕》说的是三个男性亡灵麇集于濒死的女性的床前,凝视着崇高的她,并用自己的追忆进一步确证、夯实她的崇高。有趣的是,可以流动、思索、追忆和凝视的亡灵其实是不死的,他们越过了生死的界限,处于生死的维度之外。濒死的她还没有死,却早已丧失开口说话,把自己说出来、建构起来的能力,只能被不死的亡灵们单向度凝视,她虽生犹死,并在即将到来的死亡中衰萎成一个被陈述、被塑造的绝对的死者。基于这一理由,我把三个死者造访濒死的生者的故事,反过来说成是生者造访了死者,三个“死生者”一起到阴曹地府走一遭,带回一个看起来属于她,实则只是关乎他们自己的秘密:男人需要一个“崇高的女性”,这个“崇高的女性”必须同时是乡下男人的家常的阿燕、浪子生命中一缕不羁的风、苍老情人的天穹上一颗闪亮的星星。《归海》一开头就交代:“乔治·怀勒的丈母娘蕾恩十天前死了,死得有点突然。”“有点突然”的死,是张翎有意为之的,她所要的效果是:骤临的死让死者之口猝不及防地闭上,她再也没有机会倾吐心事,而她明明是有满腹心事要倾吐的。就这样,死把死者封存为一道谜,这道谜嗾使着你去解,去猜,你甚至渴望到阴曹地府走一遭,去探访并带回属于她的秘密。小说第一章的标题是“一次死亡,一个百宝箱,以及一只藏着珍珠的蚌”。“百宝箱”指的是春雨遗留的一只早已朽坏的箱子。明明朽坏,且只装了些杂物,却要说成是百宝箱,就是要提示出死亡与谜、宝藏的隐秘关联:只有骤临的死才能把一个平淡无奇的老女人翻转成一道谜,一只百宝箱,她那里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等着你撷取,有无数的秘密等着你勘察。死亡与谜、宝藏的关系,本雅明也有过论述:“……小说人物的‘生命意义只有在死亡的一瞬才显露。”①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还引了一句帕斯卡尔:“没有人死时会贫困得身后一无所有。”
阿特伍德在《与死者协商》一书中说,很多神话传说中的大英雄都到阴曹地府走过一遭,因为危险的王国里有他们所需要、所渴望的宝物。②《劳燕》和《归海》都是在写生者造访死者,这些生者到阴曹地府走一遭,就是要带回自己所渴望的宝物。更进一步说,我还要把张翎的写作本身看作是到阴曹地府走一遭:是死亡的休止符让死者的一生巨细获得意义的可能,他们这才成了谜和宝藏,所以,张翎的人物一上来就得死,就得以死的方式被转换成谜和宝藏,而张翎的写作也由此成为一次次渡过冥河、下到冥府的寻宝之旅。
除了百宝箱,张翎还用了另一个比喻,“一只藏着珍珠的蚌”。蚌病才成珠,珍珠是蚌的骄傲,更是它的疼痛,它的屈辱,它的疼痛有多酷烈,它所受的屈辱有多深,它的光彩就有多眩目。蚌病成珠是张翎由来已久的创作思路:美好只能来自于苦难,极致的美好一定来自于极致的苦难。这里不探讨这一思路是否站得住脚,而是想沿着这一思路作一些追问和反思。比如,蚌遭遇了锥心的疼痛、没齿难忘的羞耻,它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去承受,久而久之,疼痛、羞耻就成了珍珠,成了它的既狂热又隐秘的骄傲。那么,谁有资格砸碎它的壳,撕去它的肉,取出独属于它的骄傲?这样的行为不就是让疼痛、羞耻重来一遍?而且,蚌病成珠只是一个并不算贴切的比喻,忽略或是遮蔽了如下真相:1. 列维纳斯说:“存在者之间可以交换任何东西,唯独不可交换实存。在这个意义上,存在/去是(être)就是通过实存而被孤立。”③孤立的“我”“没有窗户也没有门”,一个个“我”就是一个个不可互通的单子。如果说实存不可交换、无法传递,张翎从何而来剖蚌取珠的自信?她难道不担心对象排斥、拒绝自己,对象甚至可能在一种难堪的恐惧、羞耻中带着珍珠一起自毁?2. “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的“我”是不可知的,这一不可知性不只是针对他者,也指向“我”自己。“我”也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直觉到自己的实存,但“我”对此不可能有充分的知,因为知需要光,而“我”之实存绝对私密、幽暗,“我”的目光无法穿透并占有它。如此一来,认定人性深处有一颗客观的、凝然不动的、可供摘取并赏玩的珍珠的想法,就不过是一种妄念。如果有人声称摘取到了珍珠,那么,这颗珍珠也许不过是一锭“魔金”,天一亮,就成了黑乎乎的煤块,或是纸钱的灰烬,风一吹,就消散了。
这就是摆在小说家面前的根本性的两难:你得接近他者、刻画他者,他者偏偏无法接近、拒绝刻画。对此困境,张翎深有体会。她的解决方法是:杀死他们,死者不会疼痛,不再有自尊、羞耻,更没有办法缄默住自己的秘密,他们和他们所遗留下的物件组构成一个小型的遗迹群,任由她考掘和勘探,她说不定还真能搜寻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珍珠。当然有理由指责张翎未免过于心狠手辣,但是,哪个小说家不是心狠手辣的,越是卓越,越是心狠手辣?就像鲁迅,他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④,这里的“解剖”,说的不就是首先从心理上杀死别人和自己,并在遗体中锁定病灶(另一种珍珠)?写作这一行动暗含的杀气,弥散的死亡气息,里尔克在《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里有过精彩描述:“你必须和死者同坐同吃/同享他们的罂粟/才能拥有足够的记忆/写出最精致的诗句。”其实,不只是小说家必须杀死自己的人物,否则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就连一道经历了地狱般的屈辱的姐妹俩,都不可能走近、触碰彼此,一定要等一个成了死者,另一个也行将就木,这个另一个才会剜下她们的珍珠,馈赠给死者的女儿。而“剜”这个动作,对于另一个来说,不过意味着死亡的降临。
袁凤在给丈夫乔治的电邮中说:“作家都是杀人犯:我们先是给人一条性命,然后再通过最精细的预谋,把这条性命拿走。”指认作家都是杀人犯,这是对的。袁凤及其身后的张翎没有意识到的是,杀人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不是结局,而是开端。杀了人,然后跟着死者到阴曹地府走一遭,去撷取阳间不可能拥有的宝物,在此旅程中可能遇到的惊喜和震悚才是杀人的报偿,也正是写作的快乐之源。那么,冥府有哪些宝物?阿特伍德列举了四种:财富;知识;与邪恶怪兽作战的机会;找回失去的心爱之人。四种宝物中最可珍贵的,当然是失去的心爱之人。这方面最令人心动、心痛的故事,是俄耳甫斯直奔冥府,想要带回他的欧律狄克。由俄耳甫斯的故事衍生开去,我可以描述出《劳燕》和《归海》所提示的张翎的写作伦理:他者是锁闭的,那么,杀了他,让他破碎,让他敞开;接着把遗存的碎片一一拼接起来,让他还原,让他复活,就在复活的过程中,原本含藏着的人性的珍珠熠熠生辉,当然,光辉也有可能刺痛习惯幽暗的眼睛。这样的写作者既是杀人犯,也是施行复活奇迹的救世主,被她杀死的人们就在她的文字的铺展过程中重生了一遍。重生是细致入微的,不漏过每一个微笑,刻写下每一道涟漪;是有慈悲意的,不放过任一个伤口,擦干任一道泪痕。
但是,不要忘了,就在俄耳甫斯带着欧律狄克即将回到人间的时候,他回头了,他的妻子化作两串泪水。明明不能回头,为什么要回头?一种可能的解读是:是她在身后轻声说,回头吧!这一解读的洞见在于,复活是他一个人的行动,她呢?她说不定渴望消失在他对她的思念里,没有比这种绝望的爱更永恒、更纯粹的了。于是,我有理由追问:张翎的复活术会不会也是她一厢情愿的行动,被复活的死者更渴望带着绝不能启齿的秘密化为乌有、归于寂静?此外,复活术不外乎侦察、推理,用袁凤的话说,就是找到一件事,来把所有的疑点连成一片。可是,破碎了,就一定有碎片散失,如何连成一片?就算把它们拼接起来,还是从前那个生者吗?袁凤在拼接母亲生命中最黑暗的经历时,说过两句意味深长的话:1. 这个故事有许多不管是谁都无法填补的盲点,“我”试着用自己的眼睛来填补;2. 这个故事里的母亲是“我”“史前”的、不曾见过的,但“我”非常肯定,“我”知道她,从灵魂最深之处认识她。这两句话再清晰不过地说明,袁凤或是张翎坚定地站在俄耳甫斯一边,她们唯一听从的是自己的冲动,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她们就是要把自己的欧律狄克带回人间,虽然她们知道她们的欧律狄克很可能因此而化作无辜的泪水。从这个角度说,张翎的写作是唯我的,不管她写什么时代、地域、文明的女人,都是在写她理想中的女人,她们都一定拥有她所要的女人性,她们都是这种女人性的化身。我想,这种女人性,才是张翎剖蚌取得的珍珠。
二、女人:泥土,或是春雨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张翎所理想的女人性是什么?
也许是爱?《劳燕》中的崇高的她被三个男人所爱,他们属于她,但她绝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一个。不可能得到的女人才是崇高的,因为她是他们每个人的永恒的欠缺,他们只能用对她的无休止的爱来填充永远填充不了的欠缺。更致命的是,另两个男人对她的爱成了她值得爱的确证,他们对她的爱持续地维系着、鼓荡着自己对她的爱,死还不已——爱需要第三者,需要中介,这就是拉康所说的“转移”。不过,崇高的她是被凝视、被崇拜的,她从来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她还不是一个主语,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她对他们是否有爱。
《归海》一上来就把爱沉重地放在女人心上,女人一定要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否爱她并不重要,他的退却、延宕、消失只会持续地助燃她的爱。那么,爱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袁凤说,她要一个她从未有过的兄长、一个她还来不及理解就已经失去了的父亲、一个让她一想起就生出欲念就失魂落魄就好像是一根刺扎进她的肉里今生今世也难以拔除的情人,而孟龙就是他们的合体。孟龙显然不是这个合体,不过,他是不是这个合体不由他说了算,而是出自她的认定——爱是决断,是述行(performatives)。如此一来,袁凤所爱的就一定是一个幻象,爱的对手只有被放置在幻象结构中才会朝向她不断地释放魔力,千万不能从幻象结构中移出,甚至不能开口说话。作为幻象的爱,与巴迪欧所说的“双人舞”一样的爱相去太远:“在相互差异的两个个体之间的相遇,是一个事件,一种偶然的、令人惊奇的事件,是‘爱的惊喜,充满着戏剧性。”⑤最能说明爱的幻象本质的事情,就是那个既绝望又甜蜜的夜晚,他对她说,等你考完试,我有紧要的话对你说。他的欲言又止被她认定为,他出于羞怯,出于现实的考量,暂时还无法对她开口说爱,无法开口说出的爱很快被他的死彻底带走。不过,正因为没有说出口,他才会在她的记忆中一再复活,对她大声喊出他生前没能喊出的爱,他必须用这样的方式给他对她的爱以完成,或是“结账”。于是,只要她活着,他就能随时复活,他其实是不死的,他对她的爱也是不死的。更奇妙的是,他的死赋予她回溯性地建构她和他的关系的可能性:他对她的爱一定到了发狂的程度,如果他没有死,他们该是一对多么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啊。这种回溯性建构出来的爱情不可能被日常生活腐蝕,不会在岁月中风化,它是永恒的。
不过,张翎确立爱的崇高地位的目的,竟是为了击碎它。很快,张翎果断出手,把他从幻象结构中移出,还原为常人的本相。移出的方法,就是让幽灵不是想象性的,而是真的复活:多年以后,在多伦多的一家中餐馆,她见到他,他哪里是爱的神奇的对手,不过是“一个温顺的、人畜无害的、乏味的老男人”罢了。这是一桩凶杀案的现场,他的实象杀死了他的幻象,在她那里,他真死了,死透了,再也不可能复活,一道被杀死的,还有爱本身——爱是一件多么荒诞、可笑的事情。杀死爱之后,张翎还有很多贬低爱的言论,就像是在鞭尸。比如,把春梅和春雨捆绑在一起的两根绳子,一条是骨血,一条是耻辱,“耻辱把人拴在一起的力量,远大于爱”。再如,春雨终于懂得负疚和感恩的威力,“相比之下,爱算个什么东西?爱是一件苍白无力、既信不过也无法指望的废物”。
不是爱,那是什么?张翎的答案是:女人的本能。小林一眼看出春雨身上储存着一股“宁静而持久的耐力”,她让他想起水,他可以掰弯钢管,砸碎岩石,但他无法拧动水。水滴石穿,靠的不是蛮力,而是以退为进的熬。水一样的女人滴穿自己命运中的石头从而活下去的方式就是熬,她们从来不是战胜了苦难,而是熬过了苦难,她们比苦难更有韧性,更有熬下去的决心,她们太清楚,“存活(survival)本身就是一种胜利”⑥。说到春雨和孟龙一见倾心,他们是命运的同道时,张翎平等地赋予他们以熬的能力:“在别人使用情绪的时候,他们使用耐心,慢慢地熬着日子,最终熬穿了命运。”不过,熬说到底是阴性的,植根于女人的身体,有生长成精神力量的趋势,但终究还是属于本能,只能由女人的身体感知、激发,并成为女人之间的秘传。秘传的证据,就是在石窟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母亲的脸有时会在春雨的脑海中浮现,向她传递出两个字:熬过。熬是一种再难、再疼、再屈辱也要活下去的生命力,而活下去的最热烈、生动的形式莫过于生育,生育简直就是对于苦难的逾越和嘲弄。这样一来,女人最辉煌的身份就不是妻子,不是情人,而是母亲,一个最光彩照人的女人也一定是一个最具母性的女人。春梅说,春雨就是一只母鸡,活着就是为了下蛋、孵鸡仔;还说,春雨生来就是做妈的料子,“那股子母鸡护小鸡的样子,男人见了都要发疯”。这样的春雨就是一位张翎意义上的理想的女性,作为理想的女性的她甚至不再只是某个人的母亲,而是所有人的母亲:“她还没来得及成为某一个男人腼腆的女友或者稚嫩的妻子,就已经变成了所有男人稳若泰山的母亲。”之所以熬得过去,还因为女人有一种从苦难中汲取養分,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劳燕》说,阿燕像泥土,谁都可以踩,吐唾沫,扔垃圾,可是,“只要有一场春雨,立刻可以生长植物”。写下这句话时,张翎大概没有想到她会给自己下一部长篇小说的主人公命名为“春雨”。这不是巧合,而是注定如此,因为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不叫春雨?有了泥土,有了春雨,万物生长,四时花开,什么样的苦难都是可以熬过去的,跟泥土、春雨一样靠着本能熬过苦难的女人就是“苦难的英雄”。“苦难的英雄”终将万川“归海”,获得永恒的宁静。
需要厘清的是,泥土、春雨一样的女性本能出自女人的身体,好像是个女人就可以分有这样的能量,实则是需要女人自己去争执、去发现的。比如,春梅就无法独自面对鲜血和耻辱,她需要人群。人群带来“在世之烦”,正是“烦”让她闪避掉苦难,于是,苦难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终究是脆弱的。我甚至要说,这样的女性本能是张翎的创造,她就是要把春雨逼到悬崖,看着她如何被激发,被重塑,从而从深渊中拯救出她自己,稳稳地熬过一桩桩苦难。
也许有人会指责张翎把女人写得太苦,质问苦难书写的意义。其实,张翎已经在小说中完美地回答了这一质疑。有一天,袁凤听梅姨讲古,突然意识到:“人都是因为恐惧才结婚的,历来如此,一成不变。”不知怎的,她想到自己和乔治。这一联想意味深长:通过梅姨这面镜子,她认识到自己跟乔治的结合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恐惧;或者说,她对于婚姻由来已久的不满和倦怠被梅姨的故事轻轻点出,她必得直面这样的不满和倦怠,并找到对抗的方法,否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的。冥冥中,母亲教给她对抗的方法(就像母亲的母亲告诉困居石窟的母亲一定要“熬过”):做一个读者,母亲故事的读者,摘取到母亲的蚌中之珠,有了这颗珍珠,她就有了力量来重新组织自己的生活,她就可以跟乔治跳一支爱的“双人舞”,一直跳下去。
所以,我们要相信,书写苦难、阅读苦难,可以让我们汲取对抗苦难的力量。如果说人是苦的,只要有人,就会有苦难的话,苦难书写的光彩就永远不会衰竭。
(2024年3月4日,杭州,紫金西苑)
① [德]瓦尔特·本雅明:《讲故事的人》,《启迪:本雅明文选》,汉娜·阿伦特编,张旭东、王斑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第111页。
② [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与死者协商——一位作家论写作》,王莉娜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187页。
③ [法]伊曼努尔·列维纳斯:《时间与他者》,王嘉军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9页。
④ 鲁迅:《写在〈坟〉后面》,《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0页。
⑤ [法]阿兰·巴迪欧:《爱的多重奏》,邓刚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0页。
⑥ [加]张翎:《也许乌云没有银边:我对创伤书写的一点思考》,《华文文学》2023年第1期。
(特约编辑:江涛)
A Trip to the Netherland: On Where Waters Meet
by Zhang Ling
Zhai Yejun
Abstract: Where Waters Meet, the second in the trilogy, Children of War, is a memory pursuit of and visit to the mystery of lives, that of the mother by the daughter and that of the dead by the living. It was death that turned an ordinary woman into a riddle, a treasure in which the pearl of human nature is hidden. Writing that resembles the cutting open of a clam to get the pearls presents a predicament in that people refuse to be approached and to be portrayed. Zhang Lings solution is to kill her and open her up before she puts together the remaining fragments so that she may come alive again. In the process of montaging and revival, the pearls of human nature shine. But pearls are not love as love has no priority with Zhang Ling and is even suspect and attacked. However, women, like spring rain and mud, are 'serene and have enduring stamina' as they rely on their stamina to survive suffering and once they survive the suffering they are 'heroines of suffering'. The significance of Zhang Lings suffering writing is that when we write and read suffering, we can be empowered against the suffering. If suffering does not disappear, the colour of suffering writing will never fade.
Keywords: Zhang Ling, Where Waters Meet, revival, love, instin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