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淑琼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东南亚华文文学史料专题研究、分类编纂及数据库建设”,项目批准号:22&ZD272。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图书馆世界华侨华人文献馆。
摘 要: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以来,马来西亚的旅华书写经历了从1990年代观光热中的“神州”书写到2000年代后马华留学生中国“在地”书写的阶段性变化。本文选取的四位留学大陆的马华女作家其“在地”书写聚焦于北京、南京两座城市,表现出深浅不一的中华文化涵融,她们各具书写个性的文化“混血”式和比较性“在地”审美“凝视”,摒弃了1990年代“神州”书写某种微妙的优势居位的“祛魅”与解构,赋予各自旅居的城市以“地方感”,为马华社会重构作为“异乡”的文化原乡和人文“地方”,实际上也新生成了中国大陆城市的“地方感”。其书写同时凸显了马华知识女性的跨域生命经验和自我主体意识,伸展着现代性心灵自由,包容、谦卑、柔软的对话式叙事笔调折射出由跨域文化交流延展出的开放性。
关键词:旅华书写;马华留华女作家;“神州”;地方感;女性经验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24)2-0031-10
留学,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羁旅方式。中国大陆的马来西亚华人留学生的中国在地书写属于广义的旅行书写或旅行文本(travel writing),这类文本大多在马来西亚发表,面向大马乃至整个东南亚华人社会,本质上是留学生文学,亦可归类为旅华书写。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后,特别是马来西亚开放民间自由访华后,马来西亚华人旅华书写一开始就呈现蓬勃之势,并经历了阶段性变化。
一、从观光热中的“神州”书写到
马华留学生的中国“在地”书写
1990年4月中马民间还不能自由往来之时,戴小华获邀访问中国大陸并获官方批准,成为改革开放后马来西亚第一个公开正式访问中国的文化使者,其行旅结集为《戴小华中国行》(1991)。同年9月大马政府废除了对中国大陆的旅游禁令,大马华社掀起了团体或个人到中国探亲、旅游、交流热,并有大量纪游作品在当地发表,旅华书写成为马华文学书写现象。
其间颇具意味的是,民间赴华纪游之作不少冠以“神州”题名。包括马来西亚学者、诗人江天1989至1993年在中国大陆旅游时创作诗集《神州万里行》(2001),1992年3月《星洲日报》副刊《星云》连载了署名李林的“神州我独游”专栏,年轻作家陈小梅的纪游著作《神州我独行》(1996)则多次重版。著名学者郑良树亦以“神州”冠名出版了《爱山的民族:神州记游之一》(1994)《春城无处不飞花:神州记游之二》(1998)。
“神州”是一个由长江、黄河、长城、江南、龙、荆轲、屈原、唐诗、宋词、元曲等等古典中国地理、历史、文化、文学象征符码集合而成的“想象共同体”,“‘神州也许是海外华人永恒的欲望”。①“神州”作为高频词出现在旅华书写中,投射出海外华人由于“冷战”与祖籍国的长久隔绝、希望了解中国的热望。马华作家笔下的“神州”满足了东南亚华人对于中国的瞻望与想象。需要注意的是,其间旅华书写中的“神州”并不只是不带烟火气的优美或壮美的纸上中国,还传达出东南亚华人面对刚刚开放的经济落后的祖籍国时的复杂心理,一方面中国人文历史的深厚与广博让他们骄傲,淳朴民风让他们怀旧甚或加以浪漫化,其旅华书写尽抒“神州恋曲”;②另一方面冠名“神州”的旅华书写也大量记载或突出了大陆负面现象,这固然反映改革开放初期大陆的部分现实,但有意无意间也折射出处于早在1990年代初期就成功迈入“中等收入国家”的马来西亚,③政治小开放,族群关系趋于缓和的大马华人对中国既亲近又疏离的微妙优势心理。潘碧华也曾揭示过这一点:“九十年代中期,到中国旅游的马来西亚人财大气粗,常常对中国陪同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出口‘我们马来西亚多进步多有钱,‘你们中国人多落后多穷困。”④
随着中国大陆快速发展并在全球经贸中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马来西亚华裔学生除了延续自“冷战”开始形成的深厚的留台传统,留学大陆渐成选择。大陆具有侨校性质的暨南大学1993年度即面向马来西亚招生,欢迎中学毕业生深造。⑤而中马两国1997年签署《教育交流谅解备忘录》,2004年续签《教育合作谅解备忘录》,2009年签署《高等教育合作谅解备忘录》,2011年签署《关于高等教育学位学历互认协议》,这一系列互开方便之门的教育交流与合作协议,使得留华的大马学生日益增多。至2002年,马来西亚共有840人留学中国大陆⑥,2005年10月马来西亚留华同学会应运而生以促进中马民间交流。
马华留学生以非虚构书写记录留学生活的作品大多发表于大马各华文报章,一些文章结集为单行本在马来西亚本土出版,其面向的读者无疑以大马华社群体为主,他们的书写建构了留学所在地城市图像及中国形象。
本文试图解读2000年代以来潘碧华、梁靖芬、郭莲花、邱苑妮等四位留学大陆的马华女性作家的旅华书写。她们赴大陆留学前已有文名,如潘碧华是校园散文代表作家之一,其旅华书写同时是当代马华知识女性学术旅行之外的副产品。
四人留学的时间大略先后接续,并略有重叠。最早的是2000年9月留学南京大学的郭莲花。留学前郭莲花出版的散文集《走月光》已经收录有她赴大陆探亲旅游的作品,留学期间的作品结集为《春天种一棵树》(2006)。潘碧华2001年9月前往北京大学攻读古代文学博士。从2001年5月赴京赶考直到2004年12月毕业回国,历经3年6个月,每个星期为马来西亚的《南洋商报》副刊《商余》提供一篇类于北京生活手记的专栏文章,后结集成《在北大看中国》一书。
梁靖芬于2002——2005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攻读中国现代文学硕士学位,其间为《星洲日报》的“学海”周刊写“学海家书”,为副刊“文艺春秋”写“鱼肠燉书”专栏。前者阅读对象设定为中学生,多为北京生活所思所感;后者主要为留学期间随堂笔记与阅读札记。梁靖芬北京留学期间的作品结集为散文集《梦寐以北》(2007),并获得了2010年第一届花踪马华文学大奖。
邱苑妮留学大陆稍晚,但前后时间最长,2005年入读南京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2009年考获南京现当代文学博士,返马曾任教南方大学学院,后又在上海复旦大学攻读中国古代文学博士学位。曾为《南洋商报》副刊撰写《沫沫记》专栏,先后在大马出版《在流牧地》(2010)、《远方之远》(2015)两本散文集,前者收录文章基本上为求学南京期间所作,后者辑二“记忆之城”是写修读博士时所在地南京。
2000年初代留学大陆的马华女作家还有黄灵燕(稍后于潘碧华留学北京大学)、陈湘琳(上海复旦大学)等颇有文名者。但本文选取的四位作家的留华随笔皆出版有单行本,书写分别聚焦于北京、南京两座城市。
潘碧华、梁靖芬、郭莲花、邱苑妮等四位女作家在中国大陆的留学书写不同于制式的旅游团体或个体背包客浅尝辄止的观光及商业化色彩,她们的留学书写属于在地沉浸式体验。她們带着原来纸上“神州”的中国经验和想象,在现实中行走中和与人文山水的对证与对话中,在市井民俗的浸润下,生长出类于“我城”的情感,旅华书写无疑融入了“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和“深描”(thick description)。⑦她们书写风格不尽相同,但共同散发着知性审美色彩。
任何旅行书写都是基于“亲眼所见”,但“某种意义上,自然景观是不存在的。我们无可避免地在塑造世界,即便只是用我们的思维,而不是用我们的双手。我们塑造世界的同时,创造了地方。”⑧也即是说,自然景观同时是一种知识建构和文化铭刻。北京和南京这两座古老的城市分别成为四位女作家凝视的风景,她们相对长居的中国经验与1990年代“大陆热”中作为旅游观光者的马华写作人的中国经验有何不同,其旅华书写站在何种位置、基于何种“前见”凝视城市,重建了怎样的作为“地方”的城市人文?作为第三代以上的华裔,她们有着清晰的身份认同,作为女性作家,她们的旅华书写同时是女性的生命经验创作,其中是否呈现出自觉的性别意识或属性?
二、“混血”观看
作为马来西亚第三代、第四代华人,中国大陆是籍贯之乡,是马来西亚华文文学、华人文化的发皇之地,以华语为主要媒介语的写作者已在中国文学和历史习得中复制、移植或想象过中国,当回到作为文化母体的真实的当代中国,其中国图像“经历了阶段性的从想像到在地的转换”,⑨而大马和中国的双乡身份使他们在地凝视中国大陆的视野呈现为既“马”又“华”的“混血”(hybrid)特色。⑩
其一,写作者有明确的马来西亚国族意识。潘碧华留学中国,“才知道原来我们那么在乎马来西亚的形象”,{11}梁靖芬周末在咖啡厅听留学北京音乐学院的马来西亚驻唱歌手演唱马来西亚歌曲Sejahtera Malaysia,暗自雀跃不已。{12}
值得注意的是,这时期的马来西亚逐渐淡化马来化政策,实行经济发展主义及多元自由文化国策,对华文教育与中华文化打压和限制的情形大大缓解,着力建构统一的马来西亚民族(Bangsa Malaysia),进一步形塑了马来西亚华人的国族认同。另外,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大陆政府视海外华人留学生为外国留学生,而不是基于血统主义统称“侨生”,这与中国台湾地区官方自“冷战”以来统称海外华人留学生为“侨生”有所不同,也因应了留学大陆的马华写作人鲜明的马来西亚国族意识。故而留学中国大陆的马华作家的旅华书写不同于旅台生在“雾锁华社的马哈迪时代”“感时忧族”的文化意识或生命情调,{13}而是更多地回归自我内在心灵的成长,不再有不可承受之重的民族文化主义悲怀。梁靖芬在北京的72岁姑妈是年轻时从马来西亚回国的归侨,在以姑妈为倾诉对象的内心独白中她写道:“我的文字中,将没有移徙他国的气势,没有历史民族的牵扯,也没有掉魂失魄的召唤。有的只是家常”。{14}梁靖芬的内心独白大致也代表了新一代留学大陆的大马华裔的普遍心态。
其二,写作者不讳言自己作为马来西亚华族的中华文化认同。作为中国移民的后裔,由于中文课本、典籍、伦理规范、价值标准、传统习俗及长辈的口耳相授等文化习得过程,大马华人有着深浅不一的族群集体记忆,并共享一套文化象征系统和审美文化符码,很自然对祖籍地有一种可以归类于“我们”的文化认同,虽然她们身上的“中华属性”或“中华文化特质”深浅不一。郭莲花的旅华书写流露出溯源寻根意识和对中华文化的温情与敬意。在散文《祭》中,她到夜市寻一把木质头梳,对着南窗梳理“日渐蓬乱的草发”,发思古之幽情,“忆起我的先人也曾好戴芷桂和蕙兰,游过沅湘及澧江。后来渡越闽江,乘坐大船去追寻一块海脚,祈祷那片泥泞开花”。{15}“南窗”意象在形式上挪用了《木兰辞》,流露出对随着移民开枝散叶、灵根自植的中华文化的认同。
与郭莲花类似,邱苑妮的南京随笔也充满了对作为文化象征符码物什的凝注。她在南京大学的冬天校园赏梅时写道,在赤道无法生长的梅花是“咱巍巍的大中华民族之魂”。{16}赤道无梅,但“梅花早已化为高洁品格的共赏象征”,{17}梅花蕴含的“空灵”、“神韵”等审美旨趣亦融入华族审美文化之中。
梁靖芬和潘碧华的文中较少文化象征意味符码,而是在日常生活记录流露出对“我们”民族文化的认同。梁靖芬在北大校园的国际文化节,看着其他国家的朋友跳起族舞,拿起乐器玩他们的民间小调,“而我们在谈及该穿什么传统服装时,借助的并不是自己的资源”,再联想到自己甚至不会真正的传统游戏,于是感叹“我们的‘文化自信无比薄弱”。{18}这里的“我们”显然包含马来西亚华族及中国大陆,其民族—文化心理认同是无疑的。即如当“神舟五号”飞船升天,潘碧华与北大马华留学生“沉醉在飞船升天的民族自豪感中”。{19}
其三,中华文化认同之外,在大陆生活不短时间的写作者,不再有“乡关何处”的彷徨,却有“异乡的自觉”,{20}有论者认为,马华留学中国大陆的学生摆荡在“生身故乡”和“文化原乡”之间,在散文里书写了在大陆生活时的双乡纠葛。{21}但笔者认为,大陆留学生活经历其实是进一步强化了马华人的大马国族认同、文化原乡认同及“混血”的大马华族文化认同,并没有自我身份定位的犹疑、纠葛或者焦虑。
节日是最能触发游子身份意识和异乡意绪的。春节除夕,“一怀孤单的意绪悄悄的在我心里暗滋潜长着”,有意思的是,当和大马留学生吃完年夜饭,在地方台的春晚节目中意外听到“福建闽南歌仔戏”,祖籍福建的邱苑妮顿时为听到久违的“我的家乡话,我的乡音”而振奋。{22}梁靖芬在北大听香港设计师及视觉艺术家叶锦添的讲座,叶锦添“用浓浓的广东音华语开腔,在周围一片标准口音当中,真让人思乡”,{23}这里的“乡”显然是作者成长的马来西亚粤语社区。{24}而她在“曾经很向往的”、“腔调特别好听”的北京,却“忽然对标准悦耳的北京腔失去了所有兴趣”,而刻意用“混杂的、巴刹的”语文,因为那才是“在异乡求己安身”的语文,{25}表现出自觉的“异乡”身份。
四位留华女作家笔下都会提及“寒假,我回国过年”这一客观事实。{26}显然,文化原乡的中国确然是寓居的“异乡”,这仿佛是她们书写中国的隐喻,大马华人与世代居住的中国人的“国”是不同的國,而共同的“年”亦呈现文化的同中之异,她们凝视中国的“前见”天然具有“混血”的基因。
三、赋予“地方感”:比较性的在地凝视
人文地理学家指出由人类创造的有意义的空间即地方(place){27},地方(place)强调人的主体性和经验,地方也是我们逐渐熟识并赋予其特性、氛围和价值的空间(space)。{28}
对于旅居者而言,旅居首先意味着迁徙和跨界到新的空间。当空间成为地方,表明旅居者已在年深日久的在地行脚中,在对此空间的凝视、想像及与之互动中,赋予其“特性、氛围和价值”,形成地方感(sense of place),甚至有了某些层面的地方认同(place identify)。“旅行文本是旅者对环境赋予意义的呈现方式”,而旅行文本“文字的‘感染性让文本中所呈现的地方感为阅读者勾勒出地方的特色”。{29}在全球化及大众阅读语境中,具有“感染性”的旅行文本更激发了读者对异地风情的想象性消费,旅行文本就具有了文学地理向导的意义。当阅读者依据先行旅者的文学地理文本再旅行时,又会赋予该地新的“地方感”。一代一代的寓居者也参与了“地方感”的构筑,“地方感”具有累积、叠加及恒常中的嬗变特性。
那么,四位马华女作家如何赋予寓居地以意义和“地方感”?她们的中国经验如何将暂居的城市变成有“地方感”的亲切异乡。显然,这种跨域旅行书写即如三毛笔下的撒哈拉,是“一种夹杂着‘在地视野和‘旅人视角的双重观点,‘融入和‘抽离的身份认同”。{30}不同于三毛撒哈拉书写的是,马华女作家的旅华跨域书写除了一般性意义上的“在地视野”和“旅人视角”之外,更有文化原乡和土生故乡“混血”后的知识、经验、审美积淀与审美传达,是一种比较性的审美凝注和对话。
(一)“风花雪月”中的城市
由于气候、风土的巨大差异,来自热带的马华女作家对随四季更迭的城市节令、物候现象尤其敏锐,她们感知的触点首先是二十四节令流转中的城市。潘碧华旅华文集中有30余篇随笔直接以四季命名或与节令气候相关,她对于物候的体验在北上求学的马华学子中比较典型:“从常年皆夏的热带国家来到四季分明的北京,季节的转换,气候的变化都令我感到新奇。以前读过古代文学作品对景观的描述,在冬天的第一场飘雪、春花的怒放、夏荷点点以及秋天的萧瑟中得到了心旷神怡的印证。”{31}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伯伟指出郭莲花“对南京的气候、街道、景色以及留学生生活的记录,那种敏锐和细致,就连我这个在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也感到惭愧”。{32}郭莲花《春天种一棵树》直接以“夏”“秋”“冬”“春”四季分辑编排。与节气密切相关的上元、除夕、中秋、冬至等传统节日也是马华留华女作家或多或少涉笔的主题。
如果说城市四季变奏曲是四位女作家留华书写或隐或显的主线,这些时令节序却是在与马来西亚家乡比较下的书写。以夏天书写为例,留华女作家带着细腻的情感记忆比较了北京、南京两城的热不同于马来西亚。北京“夏天的气候与家乡差别不大,但那种风吹的气度和湿度就是让你觉得不同”;{33}而号称“火炉”的南京夏天,“终日汗滴脂焚”,于是“怀念南国清爽的风”,“禁不住红树林的家园对我的召唤”。{34}
四位作家对节令、物候的审美凝注各有特色。郭莲花、邱苑妮书写南京物候多传统的咏物拟人以及用典寄寓。邱苑妮于春天南大校园的樱花吹雪联想到秦汉宫苑的樱花、唐朝私家庭园的樱花、李商隐等人诗词中的樱花,{35}郭莲花则由夏天南大浦口校区一泊浅塘的田田荷叶引申出“涉江采芙蓉”和苏轼诗“荷夜花开风露香”等意境。{36}与文学、历史记述中的相似情景相遇,再次激活作家的古典文化美学中的象征系统,并加入了在地的体物铺陈。
不同于郭莲花、邱苑妮的南京物候书写以承袭中国诗词的文化意境为特色,梁靖芬、潘碧华书写北京则跳脱传统诗词意象及象征体系,直叙在热带国度未见过的陌生景致带来的感官冲击力。梁靖芬描写颐和园,“那些山是很奇怪的,看起来都很硬,长的树不多,远远望去,好像一堆骨折的石头倒在那里,只适合守关用,难怪可以在上面建长城”。{37}山似“骨折的石头”这一新鲜贴切的比喻为读者创造了一个新的北京意象。而潘碧华写北京春天“开得有点迫不及待”的花事,{38}拟人而直接。
(二)文学地图导航的城市
旅行者大都有自己专属的文学经典地图,“旅行是在心中带着你思念的人,或者书,同行——书中的文字、书写的人,总是在催促提醒你:旅行,为的便是回到那人与书的地方去探访、感受、印证……”,{39}“书中的文字”“书写的人”显然与旅行者喜爱的文学经典相关。陌生城市的漫游往往首先由文学地图导航。
梁靖芬刚来北京,凭借地图熟悉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北京城后,她的中国现代文学经典显然是她深入北京城的管道,她所喜欢的京城作家林徽因、老舍、沈从文、杨绛等人的故事和历史成为其探寻人文北京的导航。更影响马华女作家城市书写的是中华文学记忆和文学涵养,这种记忆和涵养犹如一幅无形的文学地图牵引其关注点。沈从文是梁靖芬和邱苑妮在大陆留学时期的学术研究对象,也深深地影响她们的文学书写。沈从文小说“田园牧歌式”抒情调子里无限阔大、宽广的“人”的命运与故事里的惆怅、遗憾,{40}成为梁靖芬北京书写潜在的叙事抒情基调。邱苑妮感动于冬日南京街巷依着墙根“晒暖”的底层人们,进而写道:“这时节,我依然软弱得很。因为我爱了世界,爱了人类。”{41}这一句引用了沈从文《湘行书简》中写给妻子张兆和的信中原句,内蕴的情绪基调同样是沈从文式的。
无论是南京物候还是其他南京主题,郭莲花、邱苑妮的南京书写古意盎然,犹如赴一场中华古诗词的约会,这些古典诗词涵养无形中也影响到她们观看什么、怎样看。
不过,同为研习古典文学的潘碧华在旅华书写中的古典情怀及古典诗词风味却隐而不彰,而是出之以平实、幽默之小品文笔调,她透过周遭所发生的事件、铺叙犹如小说情节般的一个个故事,将北京人物、事件予以情节化、“戏剧化”,叙事中并行着解析。
(三)翰墨书香的城市
作为文化古都,马华作家固然涉笔古城遗韵及历史沧桑感,但不是重点,支撑起城市当下人文底蕴和学术风气的相关话题是留华马华作家城市书写中又一相对集中的主题。
四位马华女作家城市空间的探寻中,校园书写占据不少篇幅,尤其是颇具学术个性,又有传统古风,同时不乏生活情趣的校园师者形象呼之欲出。梁靖芬记录了颇多师门趣事。包括定期到导师家聚会、讨论、争执,好似林徽因的客厅下午茶;{42}师生春游北京陶然亭公园,引出现代文学史,相当于上了一堂田野作业课,{43}又仿若孔子与学生“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古风再现。值得一提的是,梁靖芬以“我的电影课老师是个人物”开头的文章,刻画了一个充满细节、具有“女侠”特质的北大女性师者形象;{44}潘碧华更多地是通过与老师们充满日常烟火气的交往轶事,勾画出具有传统私塾之谊的师生关系,其他如郭莲花笔下南大古代文学课堂内外各具个性的诸先生们,他(她)们亦成为城市形象的“这一个”。
在马来西亚,因留台传统,一代代的马华留台生书写的台湾地区的师者形象,相对而言较为马华读者所熟悉,马华作家留学大陆期间写所遇见的老师,填补了马华社会关于当代大陆师者形象的缺失,同时也接续了民国时期负笈中国大陆、以温梓川为代表的马华学子的大陆师者书写。
除了大学师者,无论北京还是南京,“一家家的书店,让这座城市弥散着一股浓浓的翰墨书香,那种人文的滋养和浸润是我在热带南洋的国土上无法领受的”,邱苑妮和郭莲花共同怀念的南京广州路的“先锋书店”,竟成为她们“在异乡的大地上的精神家园”。{45}淘书买书是潘碧华北京留学生活不可或缺的乐事,书店的微末细节也是她观察中国社会变化的切入点,其笔下从学术书店万圣书园高素质店员到以通俗书和特价书为主的北京地坛公园书市盛况,以及邱苑妮在南京有名的凌晨地摊书摊——“朝天宫鬼市”的淘书乐事等,构成了城市文化底蕴的民间层次。
(四)浮生百绘的城市
“在南京,春天的味道很街头。”{46}确实,校园之外,马华女作家足迹所至四季迭代中的市井浮生是经由她们阅读过的“空间”,是充满生活质感和温度的“地方”。
邱苑妮的南京书写除了充盈着鲜活的色香味记忆之外,上元节夫子庙灯会热闹而诗意的氛围,南京“以人为本”的公交车文化,诸如此类蕴藉着的人文诗意都成为她“对南京市井的深深怀念”。{47}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南大校园附近所见的金银街、上海路、小方巷等地都是郭莲花独有的南京记忆和南京映像。
对梁靖芬而言,关于北京的感知更多关联在历史传说、北大讲座课堂及现当代经典作家涉筆的北京,历史想象与当下现实交缠的北京在札记中浮出,尤其对北京“五四那代文人”的想象有着淡淡的怀旧,甚或感伤。四位留华女作家的城市书写中,相对而言,梁靖芬对于寓居的此城有着最为警醒的距离感,但在这块“原以为举止隔离”的“老地上”,在“四处寒风凛冽”的季节,她和同学拉手行走寻找教室,感受到自己作为“初临者”的被接受感。{48}在警醒的小心翼翼中,现实的北京于怀旧的梁靖芬其实也渐由“空间”转为“地方”。
潘碧华对北京作为文化古都的一面亦较少刻意着笔。其北京书写中篇幅最多的是由普通市民衣食住行构筑的五色缤纷的习俗人情、社会风尚、消费文化等,以小见大,拼接北京民生,她的北京经验种种同时是中、马两国生活及文化的差异性呈现。相比其他三位马华女作家,潘碧华以更广角的镜头扫描北京。
整体上,四位马华留华作家的中国书写依据马来西亚经验分别赋予了北京和南京两座暂居之城以“地方感”,原本陌生的空间变成有情感记忆的地方,离开后可以怀念的“异乡”。“我想我会怀念北京,一如许许多多曾经在北京居住过的人”。{49}邱苑妮“对南京的怀想,却像老人家的风湿旧患,时不时就会隐隐发作”,{50}作为“地方”的南京具有与国家认同无涉的“故乡”的意义。
马华留华女作家的中国书写既有对文学“神州”古典传统意象的发现、印证和重新赋予意义及眷恋之情,也在跨文化比较中通过城市日常细节、意象为中国现代都市化的宏大进程留痕。地方在旅行者“凝视”下不断生成记忆与意义,马华留华女作家建构的中国城市地方意象与中国本土书写的地方意象不断叠加、辨证、融合,从而重构与马来西亚互为镜像的人文“地方”。
四、女性生命经验下的城市书写
与自我形象塑造
旅行书写属于私己的“地方”人文风景记忆。四位马华旅华女作家在地的中国书写所塑造的作为“地方”的城市都是广义上的“风景”。“风景”其实是一种映现自我的镜像,是旅行者的自传式书写。“自传式的书写可能呈现出自我内心的探索──旅行者透过观看与接触陌生景物来探索自我”,{51}四位马华女作家的中国城市书写融入了女性跨域经验和内在生命历程,也反映出“在灵魂的轻逸与肉身的沉重之间”,{52}马华知识女性自我主体的凸显和自我形象的塑造。
(一)自我称谓与“马华”女性形象自塑
从书写内容来看,留学日常生活行止或花草树木这类个人化的内容是邱苑妮和郭莲花南京书写的主要切入点,书写形式大多是将自然拟人化并与之对话或者以内心独白为主,柔软的抒情中,有着明显的女性主体意识。
邱苑妮在冬天的南大校园里遇见梅花,在与“梅”这一具有高洁、不畏严寒的文化品格寓意的心灵对白中,自称“赤道女子”,而这个赤道女子一直“执拗的用着马来西亚的天气养一株雪梅”。{53}这个“赤道女子”与“梅”物我两忘的对话,一方面意味着邱苑妮不同于传统依附性女子的独立品格,一方面内心养一株不在热带生长的“雪梅”,也折射出既“马”又“华”的“马华”女性的文化混血性。
郭莲花的自我称谓是变动的,在南大校园与热带不生长的白玉兰相遇,自称“来自终年碧树炎土的女子”,同时将白玉兰比拟为“饱学诗书气自华的典雅女子”,{54}“碧树炎土的女子”与“赤道女子”一样表明其马来西亚本土认同;在旅途中经过充满文化隐喻的长江源头时,自称“你这个旅居长江尾的女子”,{55}在西安望见月亮,想起安史之乱“诗圣”杜甫的离乱遭遇,则以“太平盛世的幸福女子”的身份咏史遣怀,{56}在天池之颠遇见焕丽、壮阔的繁星及肆汪的星海,则忆起自己在家乡胶园、渔村、沙滩观星,并以第三人称“她”自称,体悟“人没站在最高的地方,又如何看到壮丽的星光呢?”{57}在与长江、花、月、星这些自然意象的对话中,变动的自我称谓在明示自我性别及文化根性的同时,又展现出现代女性独立、自由意识。
无论是邱苑妮还是郭莲花与自然、历史的对话,都映现出马华现代女性清晰的文化身份、自我成长之思。
梁靖芬亦自称“热带女子”。这一称谓出现在梁靖芬北京书写中的最长篇幅也差不多是最末篇幅《弃土》里。如果说“卒章显志”成立的话,“热带女子”也是梁靖芬整个北京书写的前提:即北京作为“我”的异乡。《弃土》是一篇类似于“家书”的长文,写给只身回到中国并具有五十余年“归侨”身份的北京姑妈,这是两代履历不同但又具有血缘亲情和短暂重叠行踪的马华热带女子间的拟想对话,也是一个留学北京的马华女子独白,表明了梁靖芬关于流动、离散、身份的复杂性的思考:北京于梁靖芬“经历正鲜,时间正美”,却始终保持清晰的“旅者”界限;北京于“回来”的姑妈是安身的“怡然的”家,却她仍不习惯寒冷的气候,曾经成长的热带雨林和乡音藏在姑妈偶尔念叨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的淡淡遗憾里。{58}“热带女子”梁靖芬只是形象的一面,她喜爱京城作家林徽因、杨绛文字,引其为“性情境界”同类者,{59}亦可视作女性写作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或作者的自况。她在描写时间流逝,自己仍然难以“在学术和创作之间选定一条路”的困惑时,引林徽因的诗句“像个灵魂失落在街边”,{60}其实也导向了对女性成长的省思。在类似连类引譬的书写技艺里,梁靖芬无意中也完成了文化身份与女性形象自塑的过程。
如果说“赤道女子”或“热带女子”具有身份政治的意味,邱苑妮同时将自己定位于不囿于身份政治的“漂泊的孤独者”和“大地上的异乡者”,{61}这一定位也适用于郭莲花和梁靖芬的行文气质,实际上留学中国大陆的马华女性的学术升造之旅兼具普遍性、多元性身份存在之思的意义。
时间焦虑是人类普遍的情感,对追求自我提升的女性来说尤其如此,因此“时间”的体悟也是马华女作家们留华书写中不约而同的内在聚焦点。郭莲花的南京书写不时流露出学术压力下“时间对生命产生焦灼的心理”。{62}邱苑妮视自己为“时间牧人”,{63}或者是“时光的旅人”,南京生活“已乘时间之翼一去不复返”。{64}南京作为“远方”,对邱苑妮而言已不是单一的地名,而是现代女性过去、现在、未来“一种出走与移动的渴盼”及“氛围”。{65}邱苑妮关于“我”在互为依存的空间与时间中的存在之思,也代表了马华知识女性内在的生命哲思,她们的留华书写亦是马华现代女性写给时间的答卷。
(二)不具性别属性的外向叙事与马华女性形象自塑
虽然男性与女性旅行书写的内容差异并不如想象中的大,但“性别作为游记书写的变量之一,的确导致了女性游记书写与男性游记存在某种表征差异,如在叙事空间、知识范畴、叙事对象及对于叙事对象的态度方面”,{66}尤其是“对于叙事对象的态度方面”,“女性旅行者比较虚心而且好奇,喜欢询问也愿意倾听;女性的希望了解与被了解在哪里都一样:接纳,而非征服”。{67}或者说,女性与世界相处更具谦卑特质。
相对而言,潘碧华的旅华书写中的自我性别属性处于一种疏离与跳脱的中性状态。如果说,郭莲花、邱苑妮、梁靖芬留学期间的中国书写更多内向探勘女性生命经验,潘碧华则更多地向外看或外向叙事。她的北京记事关联起政治、经济、民生等严肃议题,在“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中呈现内在谦卑的女性叙事态度,也解构了一部分大马华人对中国大陆的刻板印象。潘碧华认为,“中国的变化太神速,中国人开始受到尊重,从无到有,从有到丰富,令一向处于优越地位的海外的华人有点失落,而对中国的成就显得有点焦虑,以致出现不以为然的评价。他们不落眼大处,却常在细节上挑剔”。{68}这部分华人实际上将大陆停滞在过去的历史阶段,透过时间的静止(无法进步)将大陆“他者”化,或多或少带有解构“原乡神话”的意味,同时带有西方知识规训过的“东方化”痕迹。
按照后殖民主义观点,“东方化”并不为西方殖民者所独有,“在与东方有关的知识体系中,东方与其说是一个地域空间,还不如说是一个被论说的主题(topos),一组参照物,一个特征群,其来源似乎是一句引语,一个文本片段,或他人有关东方著作的一段引文,或以前的某种想象,或所有这些东西的结合”,{69}东方因此也是想象的、文本化的,甚至成为一种体制化知识。无可讳言,由于长期的“冷战”隔绝,即使是在东南亚华人社群中,想象的、文本化的“中国”一定程度上也是被“东方化”了的恐惧的“他者”,再加上1990年代以前,一部分马华人留下了根深蒂固的中国“落后”印象,并成为一种评价的“便利贴”。
但潘碧华更强调“不到中国去,怎知中國如何”的“在地”经验,{70}并且不人为地将中国凝固在过去的时间里,这种观看及叙事态度也体现在一直持有清晰“旅者”界限的梁靖芬的书写:她买来的中国出版的聂鲁达诗集“很有质感”,“当听到有人还在说他不买中国出版的书的原因,是因为印刷和纸质太差”,“现在我已经会偷笑”。{71}
诚然,谦卑的叙事态度并不限于女性,只是在仍然“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体制里”,{72}现代知识女性旅者对异地和异文化的观看,更具有抵抗体制化成见的自觉,其旅行观看“既会是体制化的凝视,也会是规训之外的个人反思,从而女性的旅行叙事具有双重视野”,{73}叙事态度相对谦卑柔软。潘碧华的北京书写中似乎不具性别属性的客观理性叙事,同样呈现出具有批判性思维的马华独立自由的现代知识女性的清晰镜像。
五、结语
马华写作人经历了从隔海之望到用脚丈量文化原乡的过程,其旅华书写经历了从1990年代“大陆热”背景下马来西亚华人返乡热潮中的观光式叙事,到2000年代后因工作、留学等长居中国大陆的在地书写阶段性变化。同是回到文学现场的旅行,两个阶段的旅华书写共同点是,无论时间长短,旅华是对由共同文学/文化经典写就的山水人文的亲切感受和印证,并因此或多或少召唤出对“文化中国”的追溯、孺慕、体认。不同的是,后一阶段的旅华写作中,马华留华女作家对大陆的“凝视”基本摒弃了前者优势居位的批评,而以更平等、包容的叙事态度比较镜鉴中马两国。如果说前一阶段旅华书写偏于对作为“原乡神话”的“神州”“祛魅”与解构,后一阶段马华留华女作家的书写则以“在地”经验重构了城市“地方”。
从审美凝注来看,郭莲花、邱苑妮诗性古典的散体文字富于生命哲思,梁靖芬深受沈从文影响,文字冲淡沉稳又内蕴深情,潘碧华真挚、清新、朴素、幽默并多少混和着“京味”的纪实性文字留心细节,为北京立档存史。四位马华留华女作家的旅华书写呈现出深浅不一的中华文化涵融,但相比1990年代的返乡观光书写,较少刻板成见和政治标签,其对中国大陆的“混血”式“凝视”,显然“站在一种更广阔、更多元也更加审美化的视角”,{74}呈现出更纯粹并具有普遍性经验的人文思考和自我心灵探寻;与1990年代前留学中国台湾的旅台书写相比,也基本未见后者悲情的“国族寓言”寄寓。
旅行本身是一种跨文化比较行为,马华留华女作家笔下作为“异乡”的城市也必然与她们生身故乡“本土”的发生比较及互相阐发,正如新加坡作家吴韦材所言,“我发觉自己认识的中国,是一个不断拿来对照的中国”,{75}这里的“对照”即是互为镜像。四位马华女作家传达出各自的中国“在地”知识和经验,赋予并再生产暂居之城的“地方感”,其中作为对照的“马来西亚”亦成为整个旅华叙事的深层情感结构线索,叙事者的马来西亚主体身份得到凸显,这明显不同于1990年代以前马华散文“写马来西亚仍然是以‘中国为思考中心”。{76}
散文本身自叙性强,四位马华女作家的旅华散文是各自生命经验的铺展,同时塑造了马华现代女性身份。她们因留学大陆得以亲历祖辈生活过的故国“牧地”,{77}其书写却又呈现出清醒的“异乡”意识,“热带女子”或“赤道女子”的身份得以强化,并混和着马来西亚国族、华族及中华文化等多重属性。如果说邱苑妮的旅华散文“富于张力的文化宽度”,而且“这宽度超出了传统赋予女性的界限,伸展着现代性的自由”,{78}那么,“现代性的自由”也是其他三位马华女性写作人的精神向度。马华留华女作家在追求学术提升的同时行走世界,在记忆、想象和现实之间跨界,其旅华书写包容、谦卑、柔软的对话式叙事笔调,折射出因跨域文化交流延展出的开放性,也暗含了女性主义平等多元的追求。
① [马来]黄锦树:《神州:文化乡愁与内在中国》,《马华文学与中国性》,台北:元尊文化企业股份限公司1998年版,第277页。
② 陈小梅《神州我独行》有一辑以“神州恋曲”为名。
③ 自1980年代后期起,马来西亚经济持续高速增长,1995年人均收入已达4027美元,人均购买力则高达11328美元。详赵洪:《1995年马来西亚经济评述》,《东南亚研究》1996年第2期。
④⑥{11}{19}{31}{38}{49}{68}{70} 潘碧华:《在北大看中国——一个留学生的手记》,兰州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97-98页,第176页,第279-280页,第237-238页,第1-3页,第79-80页,第346页,第324页,第68页。
⑤ 《中国暨南大学招收大马学生》,《星洲日报》1993年1月20日,“星洲”财经第2版。
⑦ “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命题由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克利夫德·吉尔兹提出,是一种文化人类学的知识观和方法论,强调“深度描写”(thick description)即以小见大,以此类推的观察和认知方式。详见[美]克利夫德·吉尔兹:《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王海龙、张家宜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
⑧ Peter Bishop. The myth of Shagri-La: Tibet, travel writing, and the Western creation of sacred landscape. Anthlone Press, 1989, p.1.
⑨ 陈湘琳、伍燕翎:《马华文学的中国图象》,《外国文学研究》2011年第6期。
⑩ 这种“混血”观看与马华人的多重身份认同相关,从东南亚复杂多变的历史语境和现实情形,王赓武提出华人的“多重认同”概念,包括基于血统的种族与族群认同、国家认同、阶级认同、文化认同,他强调华人自身的四种认同意识因时因地而改变,并无论如何都同中国分不开。详见王赓武:《中国与海外华人》,香港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233-262页;王赓武《再論海外华人的身份认同》,载刘宏、黄坚立主编《海外华人研究的大视野与新方向:王赓武教授论文选》,新加坡:八方文化企业公司2002年版,第97-116页。
{12}{14}{18}{23}{25}{26}{33}{37}{40}{42}{43}{44}{48}{58}{59}{60}{71} [马来]梁靖芬:《梦寐以北》,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07年版,第67-69页,第241页,第103页,第13页,第74-75页,第122页,第227页,第20页,第135页,第36页,第76-77页,第16-19页,第41-42页,第235-242页,第8页,第36页,第27页。歌名Sejahtera Malaysia汉语大意:安泰康宁,马来西亚。
{13} 張锦忠《序一:航向台湾的慢船》,[马来]黄锦树、张锦忠、李宗舜主编:《我们留台那些年》,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14年版,第9页。
{15}{17}{32}{34}{36}{46}{54}{55}{56}{57}{62} [马来]郭莲花:《春天种一棵树》,吉隆坡:大将出版社2006年版,第80-82页,第141-143页,第4页,第35页,第30-31页,第167页,第147页,第46页,第72-74页,第75-77页,第56页。
{16}{22}{35}{41}{53}{64}{72} [马来]邱苑妮:《在流牧地》,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10年版,第15页,第44页,第19-26页,第118页,第171-172页,第15-20页,第148页。
{20} 陈湘琳:《水流风过——读梁靖芬〈梦寐以北〉》,《蕉风》2008年第499期。
{21} 潘颂汉:《双乡纠葛与文化省思:马华留学生“散寓“论》,《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16年第2期。
{24} 邱苑妮和梁靖芬在中国听到方言油然而生思乡之念,也显示出方言作为海外华人祖籍地认同的纽带,这种地方认同或可归类为“乡社认同”(communal identity),同样也表明中华文化认同由庙堂“大传统”和地方“小传统”构成。
{27} Tim Cresswell:《地方:记忆、想象和认同》,王志宏、徐苔玲译,台北:群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9页。
{28} [美]段义孚(Yi Fu Duan):《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王志标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6页。
{29} 原友兰、张蜀蕙、侯锦雄:《从旅行文本中解析花莲的地方感1950-2000》,《文化研究月报》2011年第112期。
{30} 钟怡雯:《旅行中的书写:一个次文类的成立》,《台北大学中文学报》2008年第4期。
{39} 李黎:《巴黎的忧郁》,《翡冷翠的情人》,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57页。
{45}{47}{50}{52}{61}{63}{65} 邱苑妮:《大地上的异乡者》,《远方之远》,吉隆坡:三三出版社2015年版,第75页,第62-64页,第131页,第84-86页,第75页,第81页,第134页。
{51} 赖维菁:《旅行书写研究的导航:评介卡尔·汤普森的〈旅行书写〉》,《台湾学志》2016年第13期。
{66}{73} 张文瑜:《殖民旅行研究:跨域旅行书写的文化政治》,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56页,第165页。
{67} 李黎:《女子今有行》,《天地一游人》,昆明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28页。
{69} [美]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29页。
{74} 蒋述卓:《海外华文文学与本土经验》,《中国文学批评》,2019年第4期。
{75} 吴韦材:《自序》,《我的中国结》,新加坡:八方文化创作室2005年版,第vii页。
{76} 钟怡雯:《从追寻到伪装——马华散文的中国图像》,《中外文学》2002年第31卷第2期。
{77} 朱文斌:《情之所钟正在原乡——序邱苑妮的〈在流牧地〉》,邱苑妮:《在流牧地》,马来西亚雪兰莪:有人出版社2010年版,第3-9页。
{78} 梁永安:《序:一个旅行者的漫漫情怀》,《远方之远》,吉隆坡:三三出版社,第6页。
(责任编辑:霍淑萍)
The Divine Land of Literature, Local Reconstruction and Female
Experience: Writings about Their Sojourning Experience by
Chinese Malaysian Women Writers Who Stay in China
Yi Shuqiong
Abstract: Since China opened itself up and reformed, writing about journeys to China in Malaysia has experienced a staged change from that about the Divine Land in the tourist craze in the 1990s to the post-2000 when Chinese Malaysian students wrote in-situ in China. As chosen in this paper, four Chinese Malaysian women writers who studied in China and wrote in-situ were situated in the two cities of Beijing and Nanjing, who expressed contents and cultivation of Chinese culture to varying degrees as each of them was equipped with the writing individuals cultural hybridity, and comparative aesthetic gaze at the place, abandoning the disenchantment and deconstruction in the subtle advantageous position of the Divine Land writing of the 1990s by endowing their respective cities with a sense of the local, reconstructing the original cultural land as the other land and humanitarian place for the Chinese Malaysian society, in fact giving new birth to the sense of the local about the Chinese mainland cities. Their writings simultaneously accentuate the trans-regional living experience and self subjectivity of the Chinese Malaysian women intellectuals, the dialogic narrative that spreads the modern heart-felt freedom, tolerance, humility and softness reflecting the openness extended from the trans-regional cultural exchange.
Keywords: Writings about sojournings in China, Chinese Malaysian women writers that stay in China, the Divine Land, a sense of the local, womens experi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