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亚文化视角下日本御宅文化的特征及其反思

周殊秋 刘丽丽

(哈尔滨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哈尔滨 150000)

提起日本,想必最先映入一些人脑海的便是以动漫为首的闻名世界的ACG产业(动画Animation、漫画Comic、游戏Game三者的统称,取英文首字母称其为ACG产业。编者注),而ACG产业的发达同样离不开一个在日本社会中不可忽视的、汇聚了各种非议与关注的群体——日本御宅族[1]。后亚文化理论在近年受到了学者的广泛讨论,运用后亚文化理论的相关概念研究日本御宅族的特征,并且日本御宅族所展现出的后亚文化特征能引发我们的何种反思是值得研究的。

一、从亚文化理论到后亚文化理论的范式转变

亚文化理论诞生于西方,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六至十八世纪西方作家围绕流浪汉、骗子、恶棍等游离于社会主流群体之外的边缘群体而创作的文学作品。现代亚文化理论的研究源于美国社会学研究中的芝加哥学派,亚文化的概念是由美国社会学家戈登在其于1947年发表的文章《亚文化概念及其运用》中首次提出并加以界定的[2]8。芝加哥学派是最早对移民、青少年罪犯等亚文化群体进行研究的,并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形成了亚文化理论中最早的“越轨亚文化研究”。

亚文化理论的第二个发展阶段以霍加特于1964年在英国伯明翰大学成立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简称CCCS)为标志。伯明翰学派对于亚文化的研究取得了大量的理论成果,如抵抗与收编的研究、亚文化风格的意义研究等,亚文化理论的关键词为“阶级”“抵抗”“风格”等。伯明翰学派强调,亚文化群体具有边缘性、阶级性的特点。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由于西方后现代理论的逐步扩散,伯明翰学派对于亚文化理论的研究成果受到了其他学者的批判,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为玛格尔顿,他将这种反对伯明翰学派的亚文化研究成果的理论称为后亚文化研究。

史蒂芬·雷德黑德指出后亚文化理论应当关注青年亚文化群体在构建自身身份时的碎片化的个人主义方式。麦克罗比等学者则对伯明翰学派过分关注男性青年亚文化而忽略对女性青年亚文化的研究进行批判。此外,玛格尔顿在对伯明翰学派总结出的抵抗、风格、阶级等亚文化理论中的关键词进行驳斥的基础上总结出了“生活方式”“场景”“新部落”等后亚文化理论的关键词,指出青年亚文化群体随着社会的发展正在不断地变化,具有流动性、碎片化、部落化、反理性等特点[2]12。

二、日本御宅族的起源

御宅一词起源于日本,日语假名写作おたく,在日语之中原为一种敬语的表达形式。おたく一词最初与动漫群体产生交集则要追溯到日本于1982年播出的科幻类动漫作品《超时空要塞》,在该动漫作品中,男女主角以“おたく”来相互称呼[3],从此“御宅”一词逐渐在日本的动漫漫画群体之中传播开来。首次以书面的形式提及并对御宅族群体进行定义的是日本的评论家中森明夫。中森明夫在他的文章《御宅族的研究》中使用了“御宅”一词,从此之后这类青年亚文化群体便被成为了御宅族。

中森明夫将御宅族定义为“没有动画和科幻迷”,并将其群体特征总结概括为一群不修边幅、身材不是过胖就是过瘦、总是沉溺于科幻和动漫作品脱离主流群体之人[4]。1996年,在日本有着御宅之王称号的冈田斗司夫在著作《御宅学入门》中对御宅的概念进行了重新定义,他将御宅族群体定义为具有对影像的高度感受性、高超的情报收集能力和永不满足的表现欲望这三大特征的群体。东浩纪在他2001年出版的《动物化的后现代》一书中指出御宅族群体像动物一样沉溺于后现代的消费社会由便利店、手机、网络所构建出的消极场景之中。他们像动物一样对于动漫作品进行反射式地欣赏,并且靠购买动漫、游戏及其周边产品等符号化消费来达到自我满足。

随着国内外对于御宅族群体的研究不断增多,对于御宅族群体的定义逐渐清晰。广义上的御宅族群体指的是极度沉溺并精通于ACG及其周边或者其他青年亚文化而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甚至金钱对其进行深入探索的群体。

三、日本御宅族的后亚文化特征

(一)流动性

流动性是后亚文化学者对青年亚文化群体进行研究时发现的区别于亚文化理论的一大理论成果。苏州大学传媒学院教授陈龙指出,当代青年亚文化现象表现出活动的流动性这一鲜明的特征,也是后亚文化群体最普遍最表面的特征[5]。日本御宅族群体的场景构建则鲜明地反映出流动性这一后亚文化特征。

日本御宅族活动场景的流动性体现在固定与变化相结合的活动场景构建。一般来说,日本御宅族形成的新部落的活动空间可以分为线下的实体空间与线上的虚拟空间。实体的空间场景主要包括卧室、线下交流会的空间场景,虚拟空间指的是发生于互联网的场景,包括各种论坛、网站、兴趣社区等网络社群[6]。

卧室是日本御宅族进行活动的最重要也是停留时间最多的空间,也是最能凸显自身与其他群体之间区隔的场景。一般来说,日本御宅族的卧室空间都不会过大,会将卧室根据使用功能的不同进行区隔。御宅族卧室的娱乐空间包括玩游戏、观看动漫以及上网的电脑桌,拼装模型手办的工作台、展示柜等,休息区域一般不会占据卧室过多的空间。日本御宅族的卧室空间是一个能够满足自身趣味、进行娱乐和创造的私人场景。

线下交流会使日本御宅族由卧室这一私人场景向社会公共场景转变。日本作为御宅文化的发源地和御宅群体最多的国家,自然会频繁举办各种吸引御宅群体的线下展览和活动。其中,日本最盛大的御宅族线下交流会当属日本东京动漫展览会(Anime Japan),线下交流会不同于卧室这一专属于御宅族的私人空间,是御宅族迈出家门走向社会的公共空间,反映出了御宅群体同样有着寻求认同、与同好接触的渴望与需求。

日本的御宅新部落通过非传统方式,不依靠种族、阶级和宗教等传统的结构,而是依靠现代社会发展出的新媒介技术通过网络创造社交和新型社会群体。这种虚拟社群便是满足新部族需求和社交习惯的虚拟场景。御宅新部族构建的虚拟社群具有以下特点,首先,虚拟社群成员利用互联网平台构建联系,他们之间大多未曾谋面。其次,御宅虚拟社群具有高度的专一性,社群成员的兴趣爱好保持高度的一致性。日本最具有代表性的御宅族二次元网站是NICONICO(下称N站),是专属于日本御宅族群体的虚拟社群,专注于二次元动漫、漫画及相关视频的传播,同时也是实时弹幕玩法的开创者。日本最大的御宅文化社区Tokyo Otaku Mode为御宅族构建了自创作品的展示与交流平台,并为日本及世界各地的御宅族提供最新的宅信息[7]。可以发现,随着御宅族虚拟社群构建的不断完善,使得传播者和接受者的身份界限变得愈发模糊。

通过对日本御宅族活动场景的构成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御宅族场景的流动性体现在固定性与变化相结合。固定性意味着日本御宅青年亚文化的发生地点不会改变,比如御宅族的卧室,就是一个固定不变的实体场景,而流动性主要指御宅族的交流活动场景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在不断流动的,无论是实体的线下交流活动还是虚拟的网络社群,都是不断流动的场景,是具有时效性的,举办活动的地点也并非固定。

由此可见,日本御宅族是从固定的卧室场景走向具有流动性、线下交流场景的网络社群,体现出固定与变化相结合的流动性特征。

(二)消费的反理性

反理性,最初作为一个哲学范畴深刻影响着二十世纪的西方现代社会思潮。作为哲学观的反理性主张意志、选择、行为的自由,强调个人的情感高于社会道德,受到后现代主义影响并主张运用后亚文化理论对亚文化理论及现代社会进行批判的学者,自然而然地将反理性的概念运用到了对后现代社会中后亚文化现象的研究之中。作为青年亚文化群体的日本御宅族注重符号化消费的行为,则体现出了强烈的反理性特征。

符号化的消费行为是一种具体的而非抽象的现象,消费者通过商品符号所承载的情感功能、交流功能、美学功能、指代功能等,将商品的符号价值转移到交流客体上,同时将自身的主体价值进一步赋予商品。法国学者波德里亚在他的著作《消费社会》中指出,后现代社会中的消费行为已经不再单单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实际需求,而是追求被刺激和创造出来的欲望和想象的满足。也就是说,后现代社会人们消费的不再是商品和服务的使用价值,而是其满足自己欲望和想象的符号意义。日本御宅族的消费行为同样是满足他们对自己喜欢的文化作品想象的符号化过程。日本御宅族的消费行为由其兴趣爱好激发,是非理性的,他们将自己所喜爱的动漫游戏中的角色人物等能够满足自身对于美的想象的符号通过商品消费的方式带入自己的生活之中,满足情感需求,比如日本御宅族最常见的符号化消费行为包括购买各种动漫手办、模型及周边服饰等。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基本不具备使用价值,但是这些符号化的消费对御宅族来说具备了意义,对其产生持续而稳定的认同、依恋和归属感,对御宅族来说“信仰是无价的”。

御宅族对符号化消费如此热衷与日本ACG产品的预售制的发售形式密切相关。预售制一方面能够吸引御宅族的眼球,另一方面能使生产厂家预估产品的销售规模,并提前获得产品的销售反馈。这种预售制再搭配分期付款以及信用卡折扣等支付形式,很容易让御宅族陷入符号化消费的陷阱,正所谓“预定一时爽,补款火葬场”便是这种消费行为的完美注脚。当然,御宅族热衷符号化消费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出于产品是否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模型也好手办也好,只要足够吸引御宅族的注意,能够满足他们对想象中的“美”的追求,他们便会进行反理性的符号化消费。御宅族对所喜爱的作品展现出了极大的消费能力,他们自发的、持续的符号化消费行为在满足自己想象以及对美的追求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强化其热情,使他们对ACG产业美好的发展前景具有虔诚的信念。

四、对日本御宅文化现象的价值反思

(一)正视价值虚无主义的倾向

价值虚无主义是指人们认为自我难以实现价值,现实生活不再具有意义,进而失去奋斗和前进的动力[8]35。日本御宅族正是这样,他们沉迷娱乐,不再重视现实生活的意义,失去了生活的目标。日本御宅族沉迷于反理性的消费,他们的消费表现出符号化的特点。受到价值虚无主义倾向的影响,御宅族通过进行符号化的消费来“填满”自身空虚的精神世界,虽然他们在娱乐和消费中能够创造出文化价值和商业价值,但这并非出于他们的主观追求,这些价值同样也难以被主流社会所接受。御宅族狂热地购买限量版商品,通过消费来慰藉空虚的精神世界,这种一时的满足感很快就会消失,之后会再次陷入狂热的消费之中,价值虚无主义会使得御宅族的价值观被物化,使他们沉迷于通过消费来实现自我的满足。

因此,在消费主义横行的现代社会,日本御宅族需要正视价值虚无主义的倾向,他们需要肯定自我价值与人生意义的存在,通过自身对于ACG的热爱与钻研,在创造文化价值的同时实现自我价值,确立人生的奋斗目标。

(二)警惕犬儒主义的支配

日本御宅文化的传播还体现出犬儒主义的倾向。犬儒主义的概念来自于西方古代哲学,主张追求最普遍的善为人生的目的,并且摒弃一切娱乐和享受[8]43。在后现代社会,犬儒主义的概念发生了演变,东浩纪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中指出,日本御宅族在受到自认为的压迫与被现行社会制度所愚弄时,并不会展现出激烈的抵抗,而是奉行随遇而安、娱乐至上的生活态度[9]。英国的后亚文化学者吉登斯指出,犬儒主义是一种通过娱乐或过度消费的方式来抑制焦虑在情绪上的模式。这一点非常符合日本御宅族的生活状态。日本御宅族受犬儒主义的支配还体现在“懒”这个词上,日本御宅族在工作和生活中大多给人留下懒得沟通、懒得反驳的印象,他们在与陌生人接触时总是被动的。由此,犬儒主义在日本社会老龄化加剧、经济发展停滞不前的背景下,为日本御宅族提供了一种缓解压迫和焦虑的方法。但是,犬儒主义在缓解御宅族焦虑情绪的同时,也存在着许多问题。被犬儒主义所支配的日本御宅族虽然不会强烈地反抗社会的压迫,并未表现出对社会的强烈不满与失望,但是他们仅仅只追求维持原有的现状,面对来自社会的压力与问题不渴望改变,正在失去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和社会秩序的信心与希望。他们正在变得只在意自己的生活,对除自己生活与兴趣所处圈层之外的其他人和事漠不关心[10]。这种不肯改变现状的“消极防御”使得日本御宅族丧失直面压迫与困难的信心,不再拥有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人格,这会对自身及社会的发展产生不利的影响。如此以往,御宅族难免会将犬儒主义的负面影响传播到社会的其他群体之中,进而影响整个社会的正常发展。因此,日本御宅族应当警惕被犬儒主义所支配,以更坚定的信心去面对生活中的压力与困难。

五、结语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变得愈发频繁,以日本御宅文化为代表的青年亚文化现象正在对日本社会乃至中韩等邻国产生影响,其展现出的流动性、反理性等后亚文化特征在为学者提供研究空间的同时,隐藏在其特征背后的的价值观需要引起警惕。要客观理性地看待输入我国的日本御宅文化现象,警惕其背后的负面价值影响我国的青少年群体,引导青少年群体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为实现自我和社会的价值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