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汉字“会意造字”为研究方法探析“神圣空间”

在汉字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出现过两种 “会意造字”的研究方法：一种是视觉识别系 统从形象化的图式建构词义的会意方法；另一 种是通过字的组合形式来指向词义的会意方 法。这两种方法以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为理 论源头，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文字系统的学术研 究理论，有大量文章著作。

第一种研究方法从开天辟地文字之初始 的甲骨文、金文（尤以甲骨文为重）入手进行 文字考古学的溯源，以中国著名史学家、文学 家、考古学家和语言学家郭沫若先生为代表， 是对许慎《说文解字》的“会意造字”理论系 统的思辨和完善。

汉字作为中国最古老的设计内容之一， 这种承载着悠久的历史文明的视觉符号体系是 现代视觉传达设计领域重要的研究课题。本文 将以“会意造字”为方法论对马切罗剧场这一 “神圣空间”进行研究，以期开辟新的研究路 径。本文将平面视觉研究与空间结合，因为原 本二者的关系就无法完全割裂。

一、郭沫若的甲骨文研究与“会意造字”

“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为，武 信是也。”

——许慎《说文解字 ·叙》

殷墟甲骨文的发现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重 视，对甲骨文的考释学研究使得以许慎的《说 文解字》为理论源头的文字学研究受到了较大 的冲击。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有学者提出甲 骨文是中国汉字的发端和最基本的文字资料。

学界一般认为“会意”为“合意”，许慎 原意指“合二字三字以为一字之意”，见于王 筠的《说文释例》及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 作为汉字视觉系统的初始（如甲骨文及金文 等），“会意”指用象形的方式表示词义。而 许慎提到的“止戈为武”“人言为信”，说的 是由汉字发展而来的汉书的隶变。无论从汉字 发展的角度还是视觉系统的角度，对汉字的研究都应溯源至甲骨文。

王懿荣最早发现甲骨文，但未有相关研 究。随后刘鹗、孙诒让、罗振玉和王国维进行 了大量考释学研究。罗振玉在《殷虚书契考释 三种》一书的序中写道：“由许书以溯金文， 由金文以窥书契，穷其蕃变，渐得指归。”明 确提出考释甲骨文的逆推方法，从《说文解 字》的释义推演至金文而返证甲骨文，其重要 性再次得到确认。

以罗振玉、王国维等人的研究为基础，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学界开启了对甲骨文的系统 性研究。郭沫若曾对甲骨文考释学理论进行系 统性完善，代表作有《甲骨文字研究》《卜辞 通纂》《殷契粹编》《殷契余论》等。《甲骨 文字研究》一书对已识的和未识别的甲骨文进 行考释。郭沫若在序中写道： “志在探讨中国 社会之起源，本非拘于文字史地之学。然识字 乃一切探讨之第一步，故于此亦不能不有所注 意。且文字乃社会文化之一要征，于社会生产 状况与组织关系略有所得，欲进而追求其文化 之大凡，尤舍此而莫由。”《卜辞通纂》应用 卜辞视角对甲骨文进行论述及考释互证。《殷 契余论》《殷契粹编》等文论也对甲骨文进行 了较为系统的论述。

郭沫若的研究不拘泥于文字的本体论，运 用将汉字考释学与历史研究相结合的方法，不 仅完善了汉字的历史，更是将汉字作为社会性 产物及视觉符号进行系统性研究，集合社会生 产方式、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为汉字研究提 供了历史学和社会学的研究维度，提升了汉字 的地位，汉字作为主体参与社会历史的研究。 著名文字学家胡厚宣曾说：“在今天，研究中 国的文字，我们不再把东汉许慎所撰《说文解 字》一书，看成神圣不可侵犯的經典。有了甲 骨文，时代比它早了一千四五百年。因为甲骨 文的发现，使我们晓得古时所谓‘六书，不 过是儿童们刚学识字时所用的干支表，即六行

书。汉朝人才把它附会成‘象形、指事、会意、 形声、转注、假借，说这是‘造字之本， 也就是六种造字的条例。一千八百多年以来的 文字学者，始终都在这一个圈子里打转。六书 之学，汗马牛，充栋宇。各家说法的异同是非， 成了永远不能解决的纠纷问题。我们现在的看 法，就大大不同了。因为甲骨文的发现，使我 们晓得不但‘伏羲画八卦‘仓颉造字的传 说完全无稽；就连所谓古文、大篆、小篆，也 都不过是战国时代的文字。由于甲骨文的发现 和研究，使我们晓得， 《说文解字》一书，至 少有十分之二三，应该加以订正……在今天， 要想做科学的中国文字学的研究，没问题，甲 骨文应该是最基本而重要的资料。”

胡厚宣认为《说文解字》是以甲骨文为基 础的，是在甲骨文发明之后的一千四五百年出 现的，并以溯源的方式，脱离大家所熟知的“六 书”概念，对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的造字、 释义进行历史性追问。这一观点是对许慎汉字 研究体系的补充，是对汉字系统化研究的思辨。

郭沫若的文字考释与历史研究相结合的方 法，为文字研究提供了更综合的研究语境。唐 兰在《古文字学导论》中强调字形对文字考释 的作用， “认清字形，是学者最需注意的，假 如形体笔画，没有弄清楚，一切研究，便无从 下手。认识字形的方法，首先要知道，文字的 变化虽繁，但都有规律可循，不合规律的，不 合理的写法，都是错误的”。郭沫若对三十八 个字进行了字形考释方面的研究。例如：释为 “奭”。从字形上看，是人体躯干及乳房的形 象特征，类比于“母”。同时考据卜辞，其与 “祖妣”同义。这也是母系社会曾经存在的佐 证。

郭沫若从字形出发，强调造字思维和视 觉特征—— “图画象形”。作为最早的象形文 字，甲骨文视觉形象为结体，字形方整，对称 平衡，在此基础上形成后世沿用的方块字系统，以对物象的模仿进行有意识地视觉形象归纳和 使用，即艺术起源学中的“模仿说”。就叙事 学而言，是平面的“空间叙事”——文字被用 于平面书写及阅读；空间形塑形象——叙事来 源于空间并形塑空间——字体形象的来源及发 生语境。发生语境强调在社会集体认知下，逐 渐形成的文字规约，这种规约可被认作符号系 统。从语言学视角来看，文字、语言或符号， 暗含能指和所指。郭沫若的理论视角同样强调 了汉字产生的场域，即叙事的空间，亦即语言 学家索绪尔所强调的语言的社会性层面。

二、“神圣空间”与“会意造字”

“会意造字”作为视觉研究的方法，可  以作为一种灵活且具有强烈当代意味的思维方  式，与展览空间研究相融合：以“会意造字” 为方法论对马切罗剧场这一“神圣空间”进行  研究。

“神圣空间”不仅是宗教学概念，同样也 是西方演出空间的相关概念， “神圣空间”的 最初形态是教堂、寺庙、神庙这类建筑。在本 文中，笔者将从物理空间中的实体建筑入手， 结合建筑案例进行关于“神圣空间”的生成机 制的论述，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第一，什么是 “神圣空间”；第二，如何建造神圣空间。

在物理空间中，我们会将特定的空间划分 为“神圣空间”，这好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 赋或使命一般，亦是无法抑制的欲求和冲动。 平民阶层在“神圣空间”中求告神灵，期望在 苦难挣扎中获得种种慰藉以及对生活的护佑； 统治阶层觊觎神圣权威，希望能为政治统治所 用，就如列斐伏尔所写的那样：通过主人或征 服者的行动，来赋予部分农牧空间新的角色， 显得“超然，神圣（即神圣的力量居于其中）， 具有魔力，广大无边”。这种神圣具有“绝对 性”，被列斐伏尔称为“绝对空间”。我们可以认为，“绝对”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自然空 间中的存在物，如山川、河流或者河涧中的一 块碎石；二是具有“人为性”之物，只有存在 “绝对性”，“人为”才能产生“意义”。

在神圣文化中， “神圣空间”具有三种存 在形式：第一种形式是自然荒野中的碎片，比  如一块石头或一棵古树。第二种形式是坟墓，  列斐伏尔认为： “绝对的空间首先是死亡的空 间，是死者对于生者绝对力量的空间。”古代 祭祀常以英雄之墓为中心，而圣地则与亡者关  联，具有绝对的神圣性。第三种形式是通过内  部的象征——朝向东方的方式来定义的。在古  希腊神殿里，祭司面朝升起的太阳；中世纪教  堂大多朝向东方，与古代传统一致，其原理在  于东方是耶路撒冷的方向。与此同时，数字象  征帮助人类的建筑和宇宙产生关联，日升、中  天和日落的方位，规定了建筑的方位以及在建  筑中发生的仪式都必须与时间和空间产生关联。 第三种形式确保了教堂、神庙等宗教建筑在建  造方式上的神圣性。

在物理空间中，教堂、神庙等建筑在建造 上需要“绝对的现实”（即“超然力量”）， 由此才能将其自身界定为宇宙的中心——这种 “绝对的现实”基于宗教教义、宇宙观及几何 学，神圣建筑对宇宙和时空结构的模仿，体现 出一种绝对的宇宙秩序。在此基础上建造的早 期宗教建筑，因此成了信徒心中绝对性、神圣 性的存在。

剧场空间的建造方式模仿了教堂这类“神 圣空间”，赋予自身物理空间上的神圣性。与 此同时，戏剧演出也被认为是来自对宗教仪式 的模仿和再现。例如印度理论著作《舞论》， 详细规定了建造一座印度戏院所需的仪式，并 使其与政治和宇宙秩序产生关联。

关于“神圣空间”的生成机制，本文以马 切罗剧场为例进行简要分析。马切罗剧场建成 于公元前 13 年，于公元前 12 年正式揭幕，以皇帝奥古斯都的侄子马库斯 · 馬切罗（Marcus Marcellus）的名字来命名。马切罗剧场位于卡 比托利欧山，是一个独立的单体空间，为表演 所用。单看这个建筑与普通剧场建筑并没有很 大的不同（见图 1）。但布鲁诺 ·普勒（Bruno Poulle）提出，附近的神庙和剧场有着几何学和 天文学方面的关联，具体体现在：剧场的轴线 和神庙的轨线以 23.5 度的角度相交，这个角度 在天文学、占星学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是黄 道的角度。同时马切罗剧场多个中心点的设计 理念，是基于当时的天文学家所认识到的天体 不是以正圆形的轨迹围绕地球运转，而是“偏 心圆”或“周转圆”的轨迹来运转的观点。宇 宙天体、神庙和剧场这三者之间具有根本性的 关联，宇宙天体影响神庙的设计和建造，剧场 又通过与神庙产生关联来打造空间的神圣性。 之所以结合神庙进行讨论，一方面是因为剧场 空间是对神庙空间的模仿，另一方面是因为剧 场的神秘性来源于宗教文化和宗教仪式。

在古罗马时期，演出剧目前人们会在剧 场中对宗教仪式进行模仿，例如精心挑选演出 时间；演员上台前要沐浴更衣，净化身体和灵 魂；演出剧目的内容也和宗教相关，并且在演 绎中加入宗教指示物等。通过对马切罗剧场的 分析可以回溯前文提及的列斐伏尔对“绝对空 间”概念的界定， “神圣空间”不仅是一种实 体，更是一种具有人为性的空间生产机制。

对“神圣空间”的研究， “会意造字” 的研究方法提供了有别于既有空间研究的新路  径：空间是一种对自然宇宙结构的模仿，他们  通过对宇宙天体及时空结构进行定位，为日常  空间（如剧场）赋予神圣性，使其成为一种具  有神圣意味的形象，其“形”便具有了空间维度。这种赋形不仅指向“神圣空间”的建造， 也包含空间的（自我）生产机制，即为“会 意”。“会意”也表现为在“神圣空间”中对 宗教仪式的模仿性演出，演出与建筑空间共同 强化了这种神圣性，让人们在“神圣空间”中 以“会意”的方式来接近神灵和宇宙。这一过 程不仅是建筑本身的“会意造字”，也从在建 筑中生产的内容里体现出“会意造字”的理念。

[ 作者简介 ] 张琦，女，汉族，山东人，中央美 术学院博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展览策划 与视觉传播。

[1]   出自大卫 ·怀尔斯《西方演出空间简史》， 南京大 学出版社 2021 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