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三言二拍”中爱情信物的艺术表达功能

2024-06-01 04:54吴爱琦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期
关键词:三言二拍

吴爱琦

[摘  要] 爱情信物是表达情意的重要媒介,寄托着人们对于爱情的美好期盼。“三言二拍”中的爱情信物是“情”的载体,影响着人物的行为方式和命运结局,对于彰显小说主题和丰富文本精神有独特意义。小说利用人物对爱情信物的选择和面对爱情信物的态度,塑造出具有个性化特质的青年男女形象。另外,反复出现于故事中的爱情信物,还发挥着完善叙事结构和调整叙事节奏的作用。就叙事结构而言,爱情信物主要通过“鸾胶续弦”和“草蛇灰线”两种方式来结缀情节,使叙事结构更加完整圆融,富有张力。

[关键词] “三言二拍”  爱情信物  叙事作用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1-0023-05

爱情信物是表情达意的重要媒介,常见于历代文学作品,自小说等叙事文学发展以来,更是备受青睐,尤其在描写婚姻爱情的小说中,爱情信物往往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作为明末世情小说的重要代表,“三言二拍”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市民阶层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其中婚恋故事所占比重很大,且将近一半涉及对爱情信物的描写。这些爱情信物形式多样,牵涉场景众多,凝结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时代风情的同时,也发挥着重要的文学作用,除了作为协助男女主人公“私定终身”的工具,或是重逢凭证的基本功能外,还承担着深化故事内涵、渲染人物性格等深层次的功能。本文将从思想主题、人物塑造以及叙事作用三个方面入手,探讨“三言二拍”中爱情信物的文学功能。

一、爱情信物与思想主题

“三言二拍”中小说的思想主题往往会在入话或头回部分直接点明,并通过人物的命运走向和结局进一步印证。而爱情信物常在关键情节出现,连接不同的人物关系,影响人物的行为方式,关系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结局,对于彰显小说主题、表现作者思想有独特意义。

夫妻之间的忠贞之情,历来为文学作品所称道。“三言”从其“警世”“醒世”“喻世”的命名来看,本身就承载着道德劝惩的功能;而对于“二拍”,凌濛初亦曾说:“使世有能得吾说者,以为忠臣孝子无难;而不能者,不至为宣淫而已矣。”[1]因此,“三言二拍”的婚恋类作品中,歌颂义夫节妇的不在少数,而在这些篇目里,作者又会借助具体的爱情信物来承载主题,爱情信物的分合过程通常也象征着夫妻双方的离合聚散,例如《白玉娘忍苦成夫》一篇,小说的开头便写道:“从古以来,富贵空花,荣华泡影,只有那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名传万古。”[2]点明了赞颂义夫节妇的主题。小说里,程万里和白玉娘流落异乡,不得已在张家做下人,两人在巧合下结为夫妻,却又被迫分离。临别前,白玉娘用一只绣鞋与程万里交换了一只旧履,约定“后日倘有见期,以此为证”[2]。之后白玉娘被卖,成为别人的妾,但她只以婢事主,决不同房,数年后赎身出家。程万里则逃回中原,取得了功名,没有另娶,并一直以绣鞋寻访白玉娘的消息。直到二十余年后,绣鞋旧履终得成双,两人才得以重聚。

故事中,不成双的绣鞋和旧履象征着夫妻两人的离别,见证他们别后各自的经历,而两双鞋子最后能够重新配对,没有被遗失或最终落单,是因为他们能不忘夫妻恩义,坚守约定。爱情信物的一分一合进一步彰显两人“义夫节妇” 的道德操守,正如篇尾诗所说“分鞋今日再成双,留与千秋作话说”[2]。可见,这一爱情信物,对整篇小说主题的抒发具有重要意义,利用这一信物来烘托主题,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故事的道德说教意味,使其更具有艺术性和感染力。

《范鳅儿双镜重圆》里的鸳鸯宝镜也起到了类似的作用。故事中,因战乱分离的吕顺哥夫妻二人,将鸳鸯宝镜一分为二,分镜重圆之时终得重聚;《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中的交颈鸳鸯香囊,既是满生和焦文姬恩爱时,浓情蜜意的具象化体现,又是满生负心毁诺行径的佐证……这些故事中的爱情信物都起到烘托主题的作用,凸显出小说赞誉义夫节妇,劝诫负心背德行为的核心主旨。

在“三言二拍”的婚恋故事中,爱情信物除了承载赞颂义夫节妇的主题外,还常常作为自由婚恋、真挚感情的象征物。在传统礼教的规范中,私订终身的行为是为人所不齿的。《孟子·滕文公下》写道:“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則父母国人皆贱之。”[3]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告诫女子“切勿将身轻许人”“娶则为妻奔则为妾”[4]。明朝中后期,王阳明的心学极大地冲击了压制自然人欲的程朱理学思想,人的个体意识开始觉醒,个体价值开始被关注。在文学领域,公安派的“性灵说”、汤显祖的“至情论”和冯梦龙宣扬的“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都展现出表达自我、张扬人性和以情反理的思想倾向。因此,一批宣扬婚恋自由、追求人性解放的文学作品也涌现出来。“三言二拍”中那些男女双方凭借爱情信物私订终身的故事,正体现出对爱情自由的赞美。

《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张浩与李莺莺本为邻家,两人两情相悦,以系腰绣带、题诗香罗为定,逾墙私会;《通闺闼坚心灯火 闹囹圄捷报旗铃》里张幼谦同罗惜惜自幼有情,写下劵约,发誓同心到老;《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续前缘》一篇,“兴娘”和崔生凭金凤钗结缘,背着家人来往,为求长久,共同谋划私奔。爱情信物在这些私订终身的故事中频频出场,见证他们的真情互动,成为“情”的载体。上述故事中,出于真情,不顾礼教约束的青年男女最终都得到父母的成全,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从“私下结合”到“明媒正娶”,正是爱情信物的存在,让男女双方的私自结合有一定规范性和合理性,在“情”与“礼”之间进行了调和,突显出小说肯定真挚情感,宣扬爱情自由的思想倾向。通过对上述婚恋故事的主题和其中爱情信物的分析可以看出,“三言二拍”中的爱情信物与小说主题密切相关,通常象征着核心主旨,起到影射主题思想、丰富文本精神的作用。

二、爱情信物与人物塑造

“信物是最小范围的人际交流,只要接受双方都能理解和接受就可以,不拘形式。”[5]“三言二拍”中各式各样的爱情信物,体现着选择的多样化和个性化,对应不同人物的身份、处境、家世和才学,衬托了人物形象。《同窗友认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木》中,闻俊卿是个女扮男装的秀才,她以竹箭射鸦占卜婚事,一发即中,于是便把竹箭作为爱情信物,定下亲事,进一步显示出她文武双全、胆识过人的形象特点;《白玉娘忍苦成夫》一篇,白玉娘和程万里都是流落他乡,被迫为奴的人,以旧履、绣鞋为信物,反映了他们的艰难处境和赠送信物时的仓促凄惶;《黄秀才徼灵玉马坠》的主人公黄生是个秀才,他赠予玉娥花笺小词一首,玉娥赞其“逸思新美”,贴身收藏,可见两人都精通文墨、富有才情;《莽儿郎惊散新莺燕 诌梅香认合玉蟾蜍》中凤来仪送给杨素梅的白玉蟾蜍镇纸,是用来压纸的文具,也是他中榜时舅母送的贺礼,与凤来仪读书人的身份相衬,又展现了其母舅金员外家殷实的家境。

“三言二拍”刻画了许多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对爱情忠贞不渝的青年男女形象,也塑造了不少负心薄幸、贪财好色、背信弃义的角色,这也可以从他们对待爱情信物的态度上一窥端倪。《范鳅儿双镜重圆》一篇,范希周和妻子吕顺哥因战乱被迫分离,分别前将祖传宝物鸳鸯镜一分为二,两人各执一半,约定“夫不再娶,妻不再嫁”。自此十年,范希周一直将镜子“朝夕随身,不忍少离”,小说中对他拿出鸳鸯镜的动作还有一番细节描写:“揭开衣袂,在锦裹肚系带上,解下一个绣囊,囊中藏着宝镜。”[6]如此珍重,可见范希周的深情重诺。与之相反,《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里的满生,贫寒时得焦大郎帮衬收留,与其女焦文姬私下往来,两人以一衣服、一香囊为表记,私订终身,后正式结为夫妇。满生在岳父家的帮助下考取功名,却背弃诺言,另娶官宦女子朱氏为妻,将昔日恩爱抛诸脑后,甚至将焦氏所赠的香囊、衣服全部付之一炬,此等举动,足以令人看清他忘恩负义、绝情负心的真面目。

另外,“三言二拍”还通过爱情信物塑造了一批敢于突破传统束缚、主动争取幸福的女性形象。《闲云庵阮三偿冤债》中,陈玉兰小姐被阮三的乐声吸引,心生爱慕,便让婢女以金镶宝石戒指为信,主动邀他至家;《黄秀才徼灵玉马坠》里,韩玉娥收到黄生的花笺小词,知晓此人有几分文才,又暗中观其外貌,确认“内外兼备”后,才邀他相会,既聪慧又大胆。最具代表性的是《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李莺莺。故事中,李莺莺自小有意于邻家的张浩,便趁长辈不在家,借机与张浩相见,确认两厢有意之后,又机智地向他“求一物以定”,为两人之情留下凭证,勇敢且谨慎。后来张浩的季父为他另议亲事,张浩畏惧季父威压,不敢坦白自己与莺莺有往来。而莺莺得知后,先是向父母说明自己与张浩的关系,争取他们的支持,随后将此事上告官府,拿出当初张浩赠予的香罗和诗歌为证。最终官府将两人判为夫妻,得以偕老。在女子几乎没有婚姻自主权,“良士非媒不聘,女子无故不婚”[6]的情况下,莺莺依旧清楚自己内心的需要,希望能够“免委身于庸俗”,面对突发状况和爱人的软弱,她也没有逆来顺受,而是冷静理智地应对。整个过程中,从索要爱情信物、留存信物到最后以爱情信物上告官府,莺莺始终表现得勇敢、聪慧、不卑不亢。

总体而言,爱情信物的选择与小说人物的社会身份、地位、处境和性情密不可分,而对待爱情信物的态度,更体现了一个人的道德操守和婚恋态度,能够渲染人物性格,小说通过爱情信物将人物塑造得更加个性鲜明、具有代表性,令人印象深刻。

三、爱情信物的叙事作用

小说是以叙事为主的文学类型,为了有更好的叙事效果,达到吸引读者的目的,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大都经过不同程度的艺术加工,有很大的虚构成分。其想象和虚构,通常会往求“奇”的方向发展,凌濛初在《拍案惊奇序》中写道:“今之人,但知耳目之外,牛鬼蛇神之为奇,而不知耳目之内,日用起居,其为谲诡幻怪,非可以常理测之固多也。”[7]他强调要在世俗生活中发掘小说的“奇”,而不仅是讲述“牛鬼蛇神”之事,依靠题材本身的离奇性来吸引读者,即睡乡居士在《二刻拍案惊奇序》中所说的“无奇之所以为奇”[1]。想要达到这样“无奇以为奇”的艺术效果,就需要作者运用独特的小说叙事技巧,在叙事结构和叙事节奏等方面下功夫,精心结缀情节,将故事设计得曲折离奇、引人入胜。依靠小物件来结构情节,是“三言二拍”常用的情节建构模式之一[8],而爱情信物正是各种小物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類。爱情信物能够作为情节之间的黏合器和生发器,连接人物关系,促进情节发展,增强故事的戏剧性,还能调整叙事的节奏,使整个故事更加张弛有度。

1.爱情信物与叙事结构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道:“至于结构二字……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9]叙事结构如同作品的骨架,是“沟通写作行为与目标之间的模样和体制”[10],安排好故事的结构框架,作品才能“血脉畅通”。“三言二拍”中的爱情信物,通常作为贯穿全文的线索,起到伏笔、照应的作用,又能组合起不同的情节,使叙事结构更加完整。根据其结缀情节的不同方式,可分为“草蛇灰线”法和“鸾胶续弦”法两种。

“鸾胶续弦”意味凤凰髓熬成的胶黏性很好,能牢固地黏合断裂的弓弦,这本是出自《十洲志》的一个典故,金圣叹将其用于小说评点中,指作品中“两条情节线连接得自然而牢固,没有生硬拼接、牵强巧合的痕迹”[11]。《赫大卿遗恨鸳鸯绦》里,作者一边写赫大卿在庵中与静真、空照两人淫乐,一边写妻子陆氏在家操持家中事务,两条故事线本来是各自发展的。直到陆氏请人修葺房屋,在匠人身上看到丈夫的鸳鸯绦,询问其来历,两条故事线才有了交汇,正如故事中所说:“只因这绦儿,有分教:贪淫浪子名重播,稔色尼姑祸忽临。”[2]鸳鸯绦本是系腰的贴身之物,赫大卿与陆氏各有一条,陆氏看到鸳鸯绦必然会想到久不归家的丈夫,由此,它作为“鸾胶”,将两条故事线自然地接续在一起,顺利过渡到接下来的情节。如果没有鸳鸯绦,后续情节都将无法展开。

“草蛇灰线”法是“用草中之蛇的变化不定和手抓灰烬画线的时有时无来比喻,着眼于层次与层次或段落与段落的为文章法”[12]。“三言二拍”中的爱情信物,通常在故事中多次出现,作为文中一条时隐时现的线索,串联起不同情节,营造错而不乱、前后照应的叙事结构,体现出对“草蛇灰线”法的运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珍珠衫反复出场,推动剧情发展,影响着主要人物的命运走向,让整个故事波澜丛生。蒋兴哥与王三巧本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妇,后蒋兴哥外出经商,“将祖遗下的珍珠细软,都交付与浑家收管”[13],珍珠衫悄然出场,仿佛顺口一提,为后文埋下伏笔。在此期间,王三巧与陈商产生感情,将蒋家祖传的珍珠衫送给他做纪念。谁知蒋兴哥与陈商在经商途中恰巧碰上,陈商身着珍珠衫,致使两人的私情被蒋兴哥知晓,珍珠衫就此引出新的故事情节。蒋兴哥回到家中,写下休书,也不明说私通之事,只是向妻子讨要珍珠衫,王三巧知道事情泄露,寻死未果,另嫁吴知县为妾。而陈商因常常翻看珍珠衫,引发妻子平氏的不满,平氏将珍珠衫藏起,两人为此争吵,陈商赌气离家,结果重病死在异乡。平氏在丈夫去世后,意外与蒋兴哥结亲,一件珍珠衫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王三巧也在机缘巧合下与蒋兴哥再续前缘。整个小说中,珍珠衫在每个重要的转折点都出现了,起到激化矛盾的作用,造就了故事的起伏不定,穿缀起王三巧与陈商私通、蒋兴哥休妻、陈商客死他乡、蒋兴哥与平氏结缘等主要情节,正如金圣叹在阐述“草蛇灰线”法时说:“骤看之,有如无物,及至细寻,其中便有一条线索,拽之通体俱动。”[14]小说对珍珠衫忽断忽续的描写,使故事首尾照应,情节环环相扣,增强情节的有机性和趣味性的同时,使叙事结构具有整体性,呈现出完整圆融的特点。

2.爱情信物与叙事节奏

小说的叙事节奏影响着读者的阅读体验。罗烨在《醉翁谈录》中写道:“谈论处,不滞搭,不絮烦;敷演处,有规模,有收拾,冷淡处提掇得有家数,热闹处敷演得越久长。”[15]虽然内容是在总结说书人的技巧,但对于小说的情节渲染、节奏把控同样适用。“热闹处”是故事情节发展的关键点,要着重叙述,铺张笔墨,维持住“高潮”,吸引观众;“冷淡处”是故事情节相对平淡的时候,强调简明扼要,不用过多展开。“三言二拍”中的爱情信物与故事的起承转合密切相关,常在核心剧情中出现,把相关事件联系起来,铺陈情节,展开矛盾,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丰富“热闹处”的内容,此时叙事节奏较慢。有时候,故事发展到平淡处,也会通过爱情信物来简单交代人物的处境或是结局,概述情节,加快叙事节奏,避免拖沓。

《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中,陆婆拿着潘寿儿与张荩二人定情的一只合色鞋,假托卖花之名来到潘寿儿家,同她商议与张荩私会的“计划”,走时又让潘寿儿拿了另一只合色鞋作为凭证。回到家里,陆婆的儿子陆五汉发现了鞋子并知晓其来历,便将鞋子据为己有,凭借此鞋假扮成张荩去与潘寿儿夜会。这段情节是故事发展的关键处,后续陆五汉杀害潘寿儿父母,张荩被冤枉入狱都因此鞋而起。所以小说仔细描绘了陆婆传递消息和陆五汉霸占鞋子的过程。故事情节主要通过潘寿儿和陆婆、陆婆和陆五汉的对话展开,两次对话都以爱情信物合色鞋为核心,囊括了张荩和潘寿儿二人的私情、陆婆与张荩的交易、潘寿儿同陆婆的谋划、陆五汉的横插一脚等内容,叙事详尽,并且详细呈现了他们的对话内容和动作神态,如“满面通红”“劈手夺去”“冷眼看”“慌忙把鞋藏于袖中,啜了两杯茶”[2]等,还描绘了陆五汉看到鞋子后的一番心理活动。此时,人物的行为活动直接呈现在读者面前,叙事时间与故事的实际时间等同,叙事节奏较慢,情节得以充分展开。

另外,爱情信物也可以起到缩短叙事时间、加快叙事节奏的作用。同样是《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一篇,陆五汉趁夜冒充张荩与潘寿儿欢好,但关于潘寿儿如何轻信陆五汉、二人如何在夜色中相认的情节作者均未详细叙述,只说“五汉将出那双鞋儿,细述同来情款,寿儿也诉想念之由”[2],“那双鞋儿”就是潘寿儿赠予张荩的合色鞋,潘寿儿看到陆五汉手中有两人的定情信物,自然只当他是张荩,不作他想,所以后来她认定自己的“奸夫”就是张荩,反复强调两人以合色鞋为信的事。这里,作者以愛情信物巧妙地简化了这一情节的叙述,同时也点出此鞋的重要性。《范鳅儿双镜重圆》里也有类似的运用。故事的主体部分是范希周和吕顺哥夫妻二人在战乱中被迫分离,分别前将鸳鸯宝镜一分为二,作为日后相认的凭证,最终双镜重圆,两人白头偕老。最后,作者还想强调两人的爱情经历对于子孙后代的影响,但故事已接近尾声,展开叙述不免拖沓,于是写道:“其鸳鸯二镜,子孙世传为至宝云。”[6]作者用象征二人坚贞之情的鸳鸯镜作为传家至宝,自然也表达了他希望这种情感可以延续,影响后代子孙,这样的表述简练而又生动。可见,爱情信物的合理运用,能够使小说情节张弛有度,行文节奏收放自如。

四、结语

形式多样、富有文化内蕴的爱情信物是“三言二拍”中婚恋故事的一大特色,这些物件承载着作者的思想感情,能够凸显小说的思想主旨,丰富文本精神。爱情信物的选择和主人公对待爱情信物的态度,为容易趋同的青年男女形象增添了个性化色彩,有利于小说塑造出具有代表性的角色。从叙事作用上来看,“三言二拍”中的爱情信物主要通过“鸾胶续弦”和“草蛇灰线”两种方式来结缀情节,使叙事结构更加完整统一、富有张力。爱情信物的合理运用,还能调整叙事节奏,提升阅读体验,在众多雷同化、概念化的爱情信物书写中展现了别开生面的艺术特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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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罗烨.醉翁谈录[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责任编辑 陆晓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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