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韩江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中的对立与交融

2024-06-01 08:28黄小桐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期
关键词:韩江

黄小桐

[摘  要] 《把晚餐放进抽屉》是韩江目前出版的唯一一本诗集,诗人通过对日常生活中图景的描绘,用破碎却又粘连的语言,试图打破寂静和黑暗的世界,找寻真相的光芒。本文分析诗集中意境空间、时间维度和表现意象三方面的对立交融,以此剖析诗人内心的矛盾与反复拉扯,认为诗人通过将明亮与黑暗、现实与超现实、过去与现在、流动与停滞、单纯与复杂、有形与无形等对立元素相互交融,使诗歌情感表达丰富多样,引导读者进入一种续写的状态,感知诗人的思想与情感世界。

[关键词] 韩江  《把晚餐放进抽屉》  对立交融

[中图分类号] I106.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1-0125-04

韩江是当代韩国文坛极具国际影响力的著名小说家、评论家,1970年生于韩国光州,2016年凭借小说《素食主义者》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成为首位获奖的亚洲作家。2018年,她凭借作品《白》再次入围布克国际文学奖短名单,同年又凭借《少年来了》入围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决选短名单。韩江初入文坛时曾表示,“我的写作是从诗歌开始的。我的小说与诗有很大重叠,写诗让我进入情绪”。而作为小说家出道20年后,韩江再次回到自己的文学原点,出版了她目前唯一一本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在这本诗集中,韩江表示“任何语言、每个句子都包含着美丽和卑劣、纯洁和肮脏、真相和谎言”。由此可知,该诗集中充满着多个维度的对立交融。本文将相关维度的对立交融进行分析和解读,以期更深入地理解这些维度在诗集中的表现及其相互关系,感知诗人的思想与情感世界,进一步领略韩江在诗集中所展现的深刻思考和人文关怀。

一、意境空间的对立交融

袁行霈认为:“意境是诗人的主观情意和客观物象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1]这也是目前学界普遍认同和理解的观点。而蒋寅则将意境定义为“作者在作品中创造的表现抒情主体的情感、以情景交融的意象结构方式构成的符号系统”[2]。与中国诗歌或豪放或淡雅、或悲壮或飘逸的艺术境界相比,韩江作品中营造出的意境,更凸显了一种沉默痛苦的特质,偏向于表现抒情主体的情感。故本节将沿用蒋寅的定义,从明亮与黑暗、现实与超现实两个角度,分析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中诗歌的对立交融。

1.明亮与黑暗

《凌晨时分聆听的歌》中,诗人进行了明亮与黑暗的对立交融。诗中韩江这样写道:“春光与/蔓延的黑暗/从缝隙中/映照出/死去一半的灵魂/我紧闭双唇/春天就是春天/气息就是气息/灵魂就是灵魂/我紧闭双唇/要蔓延到什么程度?/渗透到什么程度?/得耐心等候/如果缝隙闭合/就要开启双唇/如果舌头融化/就要打开嘴唇/再次/此刻再次”[3]

这首诗中,诗人通过描绘春光与缝隙中的黑暗共同出现的意境,表达了生命中存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春”代表了一种明亮、温暖、充满希望的意境,被视为生命的源起,孕育万物的时光;而“蔓延的黑暗”则预示着一种阴暗、沉重和黑暗的意境,象征着死亡和消逝。无论是明亮还是黑暗,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诗人通过明确表示“春天就是春天/气息就是气息/灵魂就是灵魂”,强调了这两种意境的对立。诗人选择紧闭双唇,象征着对这两种对立状态保持沉默和进行观察。诗中的“再次/此刻再次”则表达了明亮和黑暗的意境会不断融合、不断交替出现的规律,生命的历程也是如此,充满了对立和变幻无常。

这种思想的产生与韩江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韩江一家原住在韩国光州,光州事件之前,他們一家搬离了此处,没想到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悲剧。韩江在采访中表示自己怀有深深的愧疚感,虽然自己一家并不是有意出逃,而是恰巧搬走,但很难过自己当时没有和当地的人们一起度过那段日子。之后她以光州事件为背景创作了《少年来了》,再现当时的社会悲剧,希望血淋淋的教训不要再次发生。这些经历也对她的文风产生了极大影响,韩江作品以苦难、暴力为主旋律的原因大抵来源于此。

2. 现实与超现实

《镜子彼岸的冬天》中,诗人进行了现实与超现实意境的对立交融。诗中韩江这样写道:“晚上/看见啼叫的鸟/在昏暗的木头长椅上啼叫/即使靠近也不逃跑/即使接近到伸手可及的程度/也不飞走/所以突然想起/我变成鬼魂了吗/心想,我终于变成和/无法做出任何伤害的魂灵一样的东西了吗”[3]

本诗中,诗人首先描绘了一个奇幻而超越常规的场景:晚上,鸟在木头长椅上不断地啼叫,这展现的是一个具体的、可观察到的现实景象。之后笔锋一转,诗人看到鸟停留在长椅上,即使自己走近或伸手也不会受惊,于是怀疑自己是否变成了鬼魂。通过意识层面上超现实元素的加持,诗人展示了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交融,使现实与非现实语境共现,在这种对立中,思绪也由此突破现实限制,进入了对超现实、非有形状态的幻想与思考。这种现实与超现实的对立融合,带来一种奇妙诡异的效果。该首诗通过描述鸟的行为和诗人的内心疑问,表达了诗人对此刻自身状态的思考,以及对存在意义、个体境遇的深层思考与诘问。

二、时间维度的对立交融

在诗歌的世界中,时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维度。诗人常常通过时间的呈现和交融,揭示出作品的深层次内涵和情感,达到时空穿梭或共现的美学效果。本节将从时间维度的对立交融出发,从过去与现在、流动与停滞两个角度,分析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中诗歌的对立交融。

1. 过去与现在

《某个深夜的我》中,诗人进行了过去与现在的对立交融。诗中韩江这样写道:“某一个深夜/我凝视着/从白色碗里的米饭上方/升起的腾腾热气/那时我才知道/有什么已永远过去/此刻也是一样/永远地在流逝当中/该吃饭了/我把饭吃了”[3]

诗人凝视着从盛满米饭的白碗中升起的热气,脑海里勾勒出过去某个深夜的场景。尽管诗中描述的是升腾的热气,但它呈现出一种静态的观感,将动与静融合在一起,创造出淡然的意境。然而,诗人同时意识到升腾的热气转瞬即逝,就像流失的时光一样。无论此刻如何,时间都在不可逆转地消逝,一去不复返。这种对立的描绘彰显了时间的珍贵性,突出了当前正在逝去事物的不可逆转。在诗中,诗人并没有明确过去和现在之间的界限,而是将二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最后,诗人以“此刻也是一样/永远地在流逝当中”作为结尾,再次将对立转化为交融。诗人通过这种方式,在描述吃饭的场景中传达了时间易逝和生命短暂的思想,展现了诗人对时间的感悟和对生命的思考,以及对现实中微小瞬间的关注。

2.流动与停滞

《马克·罗斯科和我——二月的死》中,诗人进行了时间流动与停滞的对立交融。诗中韩江这样写道:“没有必要事先阐明/马克·罗斯科和我毫无关系/他生于1903年9月25日/死于1970年2月25 日/我出生于1970年11月27日/现在还活着/只不过/偶尔想起/在他死亡和我出生之间经过的/九个多月的时间……我的心脏当时还没有跳动/只是一个小点/不懂得语言/不知道光线/不懂得流泪/只是凝结在/浅红的子宫里/在死亡与生命之间/如同裂缝般的二月/坚持,再坚持/终于在即将愈合的时候/在冰雪融化了一半,更寒冷的泥土里/他的手还没有腐烂的时候”[3]

在这首诗歌中,诗人以自己的出生和马克·罗斯科的去世作为时间的分界点。通过描述两个时间点之间自己的存在状态,诗人探讨了时间流动与停滞之间的关系。首先诗人提及了马克·罗斯科,将他的出生与去世的时间点呈现出来,与自己的出生时间对比。接下来,诗人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了自己诞生前的存在状态:心脏还没有开始跳动、不懂语言、不知道光线、不懂得流泪,只是一个凝结在浅红子宫里的小点,处于死亡与生命之间,在如同裂缝般的二月中坚持着,直到即将愈合时才开始诞生。诗人将自己诞生前的静止状态与马克·罗斯科的生存经历进行对比,突出了时间的流动性和个体的存在与消逝过程。后又将马克·罗斯科在泥土中的时间进行静态化,此静态化的瞬间,作为一种独特的时刻,充满了无限的生命意味[4]。

诗人将两条时间线索连接在一起,使时间的流动与停滞之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交融感。这种交融的描写方式赋予了文字深刻的哲学思考,传达出诗人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和对存在状态的感悟,反映了人类在时间面前的微小和渺茫,引发读者对时间、存在和生命的思考。

三、表现意象的对立交融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这句话是说意象是文学审美的关键因素,是诗文篇之纲,意象在诗文的诸要素中处于“前景化”之位置[5]。中外文学家都非常重视意象的使用,可见其在文学中的重要地位。本节将从表现意象的对立交融出发,从单纯与复杂、有形与无形两个角度,分析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中诗歌的对立交融。

1.单纯与复杂

《翅膀》中,诗人进行了单纯与复杂意象的对立交融。诗中韩江这样写道:“我不知道那条高速公路的编号/从艾奥瓦州到芝加哥的一条大路的边缘/一只鸟死去/刮风的时候/当巨大的汽车发出雷鸣声驶过的时候/如叶子般的翅膀静静地飘动/再走十英里左右/我乘坐的巴士开始被雨淋湿/那翅膀湿了”[3]

这首詩歌以翅膀为象征,展现了不同意象之间的对立和融合。首先,诗中描绘了鸟的翅膀随着风和汽车的噪音而静静飘动,表达了大自然与现代工业社会的对立。鸟作为自由、纯净的象征,身体已经死亡,但翅膀仍在风中舞动,好似重新有了生命一般,与现代社会的喧嚣和机械化形成鲜明对比。另一方面,雨水代表着大自然的洗礼和温柔的力量。诗人通过描述现代工业的产物巴士被雨淋湿,鸟的翅膀也因此湿润,暗示了单纯与复杂意象之间的融合。这首诗歌通过翅膀的形象,将自然界与现代社会所代表的单纯与复杂进行了对立交融,带来一种富有张力的美感。

此外韩江的小说中,鸟也是一个经常出现的元素。小说《素食者》中,主人公梦中出现了白鸟。小说《少年来了》中,主人公看到尸体时,脑中浮现出鸟从外婆脸中幻化出来的场景。比起通过“鸟”这一元素传达的轻快欢乐,韩江更倾向于用其表现死亡,营造一种悲伤凄凉的氛围。通过鸟元素传达死亡的肃静,营造出生离死别的悲剧色彩,是韩江区别于其他作家的独特风采[6]。

2.有形与无形

《无题》中,诗人进行了有形与无形意象的对立交融。诗中韩江这样写道:“有什么灰白的东西漂浮着,一起走着,流淌着/抹不掉,也甩不开,真是个执拗的家伙/无法沟通,怎么都不离开/我想逃走,直到无法脱逃为止,因为无法脱逃,想转身抓住/无法抓住,双臂交叉,抓不住,但偶尔/当我独自哭泣的时候/顺着我的掌心,静静地/颤抖,凝聚”[3]

这首诗中,诗人描述了自己与一种灰白的东西之间的复杂关系。这个灰白的东西无边无界、无形无状,象征着某种困扰或压力,它始终存在并在诗人的生活中流淌。诗人无法摆脱,因而选择去抓住这个无形之物,然而,无论如何努力还是抓不住。于是诗人独自哭泣,这个灰白的东西仿佛随着有形的泪珠一起,在掌心中颤抖和凝聚。尽管诗人仍然无法真正抓住它,但在脆弱的瞬间,它似乎与作者的情感融为一体。这种对立与融合的交织赋予了文字深层的情感和意义,引发读者对内心挣扎的情感思考。

四、结语

本文以韩江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中出现的对立与交融为切入点,分析了意境空间、时间维度、表现意象三方面的对立交融,展现出诗人内心的极致矛盾与反复拉扯。在意境空间方面,诗集展示了明亮与黑暗、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对立与交融。这种对立与交融使得诗歌中的情感表达更加丰富、多样,读者也能在阅读过程中能够感受其更复杂而深沉的情绪。在时间维度方面,诗集中呈现了过去与现在、流动与停滞之间的对立与交融。诗人通过交错使用不同时间段的记忆和经历,打破了时间的线性流动,创造出一种超脱于时间限制的体验。而在表现意象方面,诗集中的意象呈现出单纯而复杂、有形与无形的对立与交融。这些意象不仅给诗歌带来了神秘和深度,也包含着作者内心情感的复杂性和多面性。通过描绘这些对立与交融,诗人将自己内心的矛盾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读者在阅读时也会被引导进入一种续写的状态,去感知诗人深处的思想与情感世界。

在该诗集中,诗人韩江通过各种各样的日常生活图景,在意境上、时间上、意象上进行对立交融。诗人以一种分离而又交互的目光,通过强烈的情感和矛盾的意象,重新审视着琐碎日常之中孕育的细腻情感,她用破碎却又粘连的语言,试图打破寂静和黑暗的世界,找寻真相的光芒。韩江将这些对立着的事物进行极致拉扯之后,使元素被有意打散,此时再进行揉捏整合,使元素互斥互融,最终达到诗歌的文学之美、延绵之境。

参考文献

[1] 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 蒋寅.说意境的本质与存在方式[M]//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编委会.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十六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 韩江.把晚餐放进抽屉[M].卢鸿金,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23.

[4] 傅松雪.美在生成:时间美学导论[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7.

[5] 魏家海.意象:诗歌翻译单位的“前景化”[J].山东外语教学,2003(6).

[6] 李静远.韩江小说的美学特征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22.

(特约编辑 刘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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