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当代生态诗中的自然生态书写

2024-05-26 17:57孔晓悦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3期
关键词:华海神性诗性

孔晓悦

(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 266071)

随着现代化和工业化的飞速发展,人类在享受越来越方便、快捷的生活的同时也面临重重危机。人类对自然界看似取得了节节胜利,但是危机早就潜伏在这些胜利背后。早在工业革命时代,马克思与恩格斯就指出:“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1]78两位哲学家在工业社会早期就以其前瞻性对“人与自然”的关系提出了自己的思考。生态诗的创作源于生态危机,在人与自然关系日益紧张的今天,中国当代诗坛出现了一批生态诗人,他们用生态意识去书写自然,在诗歌中重新构建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不再从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去看待自然,而是号召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体现了中国当代诗人的社会责任感。随着生态危机的日益深入,对生态诗的研究也越来越多,本文就在当代生态诗人创作的基础上,论述中国当代生态诗歌中的自然生态书写。

一、复魅:书写神性自然

远古时期,人们对自然颇为依赖,因此人类尊重自然,甚至崇拜自然,把天地称为“皇天后土”,部落首领更是宣称自己“受命于天”,往往以天降异象作为巩固自己统治的手段。部落中的图腾也多为自然物,人与自然的关系非常密切,这是中国古代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自西方文艺复兴以来,人类成为万物之灵长,人类中心主义思想面世,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巨大变化。人类从敬畏自然走向驾驭自然,科学思想统治了人类的思维,天地与自然万物的神秘性不复存在。这种理性思维逐渐统治社会的思想轨迹被马克斯·韦伯称为“世界的祛魅”。祛魅在帮助人类的物质文化获得飞速进展的同时,也直接或间接地带来了许多危机。生态危机正是祛魅思想带来的危机中的一种。在祛魅思想的影响下,自然不再作为可敬畏的存在,而是成为了被人类利用的工具,人类与自然的联系减弱了。

面对这种情况,越来越多的人提出了“复魅”,认为“复魅成为祛魅种种病症的疗救力量”[2]。当然,复魅并不是要求人类抛弃科学回到蒙昧的原始社会,也不是要求人类重新信仰天地鬼神,而是提倡尊重自然、敬畏自然,重新整合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再从工具理性的角度看待自然,而是把自然放到与人类血脉相通的位置,寻找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平衡点。这种对自然生态的复魅,体现在诗歌创作中,就是对自然生态的神性书写。

生态学家眼中的自然是宇宙运行、地壳运动、生物进化等一系列有科学依据的行为导致的结果,但在生态诗人眼中,无论是自然地理还是植物、动物,都有其神性所在。在诗人们笔下,山川河湖等自然地貌都成为可被崇拜之物。如于坚,作为中国生态诗歌的先行人,他在许多诗中都赋予了自然地貌以神性。在《河流》中:“但你走到我故乡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听见人们谈论这些河/就像谈到他们的上帝。”[3]11河流在中国传统的认知里本来就有母亲的含义。古代人逐水而居,有水才能农耕,才能生存,但是现代社会随着技术的发展,人们不再依赖水源选择居住地,河流在人们心中的神圣性逐渐降低,随之而来的是人类对河流的疯狂开采和利用。但在《河流》中,河流仿佛回归了工业社会之前的状态,河流的意义不再被现代社会诠释。大河潜藏在高山之间,“有些地带永远没有人会知道”[3]10,充满神秘性。人类对河流重回崇拜,将之奉为“上帝”。山本是地壳挤压后产生的自然地貌,但在于坚笔下,高山也具有了强大的力量,并且能赋予人力量。在《高山》中,他对山进行了神性书写:“在高山中人必需诚实/人觉得他是在英雄们面前走过/他不讲话/他怕失去力量。”[3]12尽管高山只是自然地貌,但是于坚将其比作英雄。它的高大会使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以敬畏和诚实之心对待高山,而这也正是诗人追求的生态伦理的价值诉求。再如华海的《天湖》:“这山顶天湖 赤脚穿过起伏的丛林/靠近它 怕弄脏它碧玉般的/肌肤 甚至 这样的造访/是否也构成了对神圣的亵渎。”[4]5在诗人的笔下,天湖不仅仅是一种自然地貌,而且具有了一种自然神性。天湖是白鹭鸟的朝圣地,也正是因为白鹭鸟的献祭,天湖才拥有如此沉静、丰盈的灵魂。在这样的天湖面前,人类也不自觉感到敬畏,甚至于收起了衣饰鞋履等不必要的身外之物,让人赤着脚,以一种最原始的、与自然最亲密的状态与天湖接触,表达人类对于天湖的敬畏、崇拜之情。

除自然地貌外,在生态诗人的诗中,动植物也充满了神性。鹰是于坚作品中提到的比较多的一种动物。在他笔下,鹰是天空的领主,是高居于人类之上的:“呵 你这天之骄子/人类一想到你/就要仰起头颅。”[5]210鹰的生存空间是高居于人类之上的,也是被人类仰望的。鹰对于人类而言,变成了某种诱惑和向往的化身。于坚以植物为主题的诗歌同样含义深刻,在《苹果的法则》中,他描写了一个苹果的一生:“一只苹果 出生于云南南方/在太阳 泉水 和少女们的手中间长大/根据永恒的法则被种植 培育/它永恒地长成球体 充满汁液/在红色的光辉中熟睡/神的第一个水果/神的最后一个水果/当它被摘下 装进箩筐/少女们再次陷入怀孕地期待与绝望中/她们和土地都无法预测/下一回 下一个秋天/坠落在箩筐中地果实/是否仍然来自 神赐。”[3]14所谓“永恒的法则”是指人类科技介入之前苹果的正常生长过程:阳光、雨露、土壤、少女们的手,这样生长出来的苹果是健康的。自然的阳光雨露成了神的意志,苹果成了神创造的水果,苹果被于坚赋予了神性。而人类科技的运用已经改变了苹果的正常生长轨迹,化肥、农药的使用,种植环境的改变,人为的降水、光照的控制,少女们已经无法确定下次成熟的苹果是否还是神赐。人类的意志已经影响了植物的生长轨迹,将自然的恩赐置之不顾。苹果的自然生长轨迹使人感到神圣,对人类科技介入苹果生长的怀疑又使人忧虑。作品隐含着于坚对人类滥用科技改变植物生长法则的声讨。与于坚相比,吉狄马加笔下的植物未受现代科技的影响,仍然有着土地赋予的深沉与厚重。他在《苦荞麦》中对“荞麦”这一人类的粮食作物进行了真情歌颂:“只有通过你的祈祷/我们才能把祝愿之辞/送到神灵和先辈的身边/荞麦啊,你看不见的手臂/温柔而修长,我们/渴望你的抚摸,我们歌唱你/就如同歌唱自己的母亲一样。”[6]51在吉狄马加笔下,荞麦吸收宇宙土地之精华,既是大地的容器,又是人与大地链接的媒介,借此传达出人类对大地的敬畏。同时,荞麦作为粮食作物,她对人的作用如同母亲的乳汁对婴孩的作用,所以荞麦就像人类的母亲一样值得被人类歌颂。这首诗用第二人称来完成,以一种想象的方式将苦荞麦拟人化,将之与“母亲”比拟。在这种拟人化的书写中,更见苦荞麦的神性之光,更显诗人对于这一大地容器、人类之母的敬畏。

总之,在生态诗中,不论是自然地貌还是植物、动物,都被赋予了神性。这种神性,一是来源于自然万物本身的雄伟;二是来自于其背后所蕴含的生态伦理思想对人类的启发。在科技手段越来越发达的今天,自然生态似乎越来越成为纯粹客观之物。在这种情况下,将自然万物赋魅,对其进行一种神性书写,有助于人类保持对自然的敬畏之心,有利于人与自然达成一种和谐共生的状态。这既是对中国古代自然崇拜思想的某种复归,也是人类找到的一条拯救生态危机的新路。

二、回归:书写诗性自然

诗性与神性有着密切的关系,二者都强调一个“感”字。神性感动的是天地,目的是让人类心生敬畏;而诗性感动的是人心,它本来就是诗人在审美的心理诉求下展开的对于自然生态的描写,它依赖于诗人丰富的精神世界,感动着读者的心灵。诗歌是心灵的产物,诗人在感知自然时,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给各种自然现象披上神秘的面纱,表现在文本中,就不再是一个对自然现象纯粹理性客观的书写,而是展现出一个富有诗性的情感世界。

诗人的心是纤细敏感的,面对现代社会的各种危机,许多诗人不愿直面,便将纯净的自然作为自己的精神家园。卢梭第一个打出了“远离社会,回归自然”的旗帜,以此反对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诗人们想要回归的,是自然、田园、故乡、庙宇这些和工业社会相反的元素。但是,人类已无法在现实中回归,因为土地和人类早已改变。基于此,鲁枢元先生提出了“回归”的概念。回归不是倒退,面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诗人们可以在“回归”中书写诗性自然,寻找力量。

书写诗性自然,首先体现为对生态自然的本真书写,塑造澄澈明净的理想生态境界。比如诗人华海,他的诗带给人一种宁静的氛围,在这样的宁静中,带来的是超脱于世俗的、对自然生态的审美。“如果你静静感受 也会传染/一种酱紫色的情绪 如果/默默玄想 一只蝴蝶也会在血管/底部 掀起一场蓝色风暴//在静福山 用泉水洗目/任山风濯耳 让虫鸣清洁肌肤/你又走回儿时的童真 能与山雀嬉戏/与一只蚂蚁演绎一条回家的路。”[7]19读这首诗,仿佛跟随华海回到了生命的童年时代,以最本真、最纯净之心看待世间万物。这就是华海塑造的理想境界:摆脱物欲喧嚣的社会,构建静谧的、万物和谐的生态世界。他的代表作《喊山》更是境界超脱:“山有时睡有时醒/醒的时候/想说话//山的声音/灌进樵夫的血管/……花狐狸倏地闪过/山灿烂了一下/又黯了//许多声音。”[4]4这是一首充满灵性的小诗,山川草木、花鸟鱼虫皆成了华海诗歌的主体,而且一切都融合得那么完美,樵夫与山、樵夫与樵夫、花狐狸与山……一切都处于和谐的状态,有种世外桃源之感。更为难得的是,诗人是真正地将自己融入了自然之中,回归自然,视自己为自然的一员,所以才能有“花狐狸”这一境界超脱的神来之笔,才能有纯粹的诗性自然之感。再如诗人韩作荣的《原始森林印象》:“可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森林内的洁净/厚厚的死去的松针,褐红的松针/以铁锈般的颜色敷满林地/蓬松却并不柔软/干净得没有一星灰尘,一丝杂芜/只有蕨草从枯死的针叶中钻出来/细弱,鲜绿而又轻盈。”[8]190诗人在高处俯瞰原始森林,给我们呈现出一幅理想化的原始森林图景:浩瀚、洁净、有生命力。整个世界仿佛回到了原始的生存状态,森林里的一切都各得其所,死去的松针化为营养,鲜嫩新生的蕨草就从这些枯死的树叶中汲取着生命的力量。森林生命的伦理融汇在这首小诗中,这也是一种天然的、不经世俗侵扰的理想生态境界。

除了对生态自然的本真书写外,诗性自然还体现在对自然生态中本真人性的发掘。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环境不同,人的心绪不同,体现出的人性也就不同。长期生活在欲望都市,人的心境自然就会被都市社会的物质欲望浸染。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的灵魂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影响,比如于坚在《那人站在河岸》中重叙了传统的河边恋爱主题,但是环境的改变不可避免地作用于人。“那人沉默不语/他不愿对他的姑娘说/你像一堆泡沫/河上没有海鸥/河上没有白帆/他想起中学时代读过的情诗/十九世纪的爱情也在这河上流过/河上有鸳鸯 天上有白云/生活之舟栖息在树荫下/那古老的爱情不知漂到海了没有/那些情歌却变得虚伪。”[3]21所以“那人”无法借物喻人,无法在河岸边重拾古老的浪漫爱情,他所能做的,只有沉默。生态环境的恶化让人的精神世界趋于沉默,而在对美好的自然生态的描写中,对自然生态的回归使人的本真人性得到发掘与拯救。华海的一些诗有中国古代田园诗的意境,他在诗歌中将自己置于一个远离都市社会的乡村环境中,在这样一个自然环境中书写健康本真的人性。比如他的《乡居生活》:“乡野宁静的生活/不会让人产生偏狭心理/一人独处看看星空/三五成群谈谈桑麻/在凡夫俗子中间/也能自然地活出一种风度。”[4]77这首诗以新诗的体式绘出了唐人“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之诗酒田园风景图。乡村一直都是诗人想要回归的远方,古代厌恶官场的士人如此,今日厌恶都市文明的诗人也是如此。在华海的笔下,诗人在乡村中找到了最本真的自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单纯而友好,毫无偏狭;诗人找到了本真的生存状态,在星空与凡夫俗子间找到了安置自身的位置。华海在对田园的回归中找到了力量,在对生态自然的书写中体现了生态之美与人性本真。乡村生活帮助华海找到本真人性,而雷平阳想要回归的是庙宇。在《建庙记》中,他描写了一幅庙宇隐居的场面:“他在山中建了一座小庙/光头,袈裟,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守着/功德箱很大,很沉,晚上/他就用它抵住庙门/酒多的时候,门外松涛虎狼奔突/他就搂着一尊泥菩萨/天人合一,睡得如痴如醉/没有晨钟暮鼓,也/无早课和静修。”[9]90现代人在都市中产生的焦虑不安的心情就在这样远离俗世的庙宇中得到了治愈。在这样的环境中,人放弃了虚伪的面具,裸露出自身的真实人性,以一种纯粹的心灵去享受自然,在自然中修炼自己的本真人性。

总之,中国文人对自然的诗性书写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虽然社会存在已经改变,人类已经无法回归到工业社会之前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和谐状态中,但是面对日益喧嚣的都市社会,不妨在“回归”中寻找力量。不论是对生态自然的本真书写,还是理想生态环境的塑造,抑或是本真自然中本真人性的发掘,都在表现诗性自然的同时,将诗人们的自然生态理想做了完整的呈现。诗人们以诗性的语言构筑诗性自然,为现代人洗涤尘世污浊、净化内心、重返大自然提供了有力的范本。

三、共生: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相处

不论是对自然的神性书写还是诗性书写,最终都指向一个终点,那就是达到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状态。自然与人类应该是有机统一的,一方面人改变自然,另一方面自然也作用于人。如果妄图强行以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统治自然,最终危及的只会是人类自身。长期以来,人类以自然的主人自居,殊不知一切生命都是神圣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关于人类与其他生命的关系,史怀泽在《敬畏自然》中提出了对道德的基本原则的阐释,即“善是保存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10]7-8。尊重自然生命就是尊重我们自身,自然万物与人类享有同等的道德地位。人类应当敬畏生命,学会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中国当代诗人在进行生态诗创作时,将动物、植物等多重元素融入诗歌中,描写它们和谐共生的场面,体现着诗人们的生态良知和对构建和谐的自然生态的价值诉求。

在书写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时,诗人们常从整体观的角度出发,往往以一个地域为载体,书写其中的植物、动物与人类的共生关系。如李少君的《鹦哥岭》:“鹦哥岭上,芭蕉兰花是寻常小景/鸟啼蛙鸣俨然背景音乐/每天清晨,松鼠和野鸡会来敲你的门/如邻里间的相互访问//作为一名热衷田野调查的地方志工作者/我经常会查阅鹦哥岭的花名册/植物谱系在蒲桃、粗榧、黄花梨名单上/最近又增添了美秋叶海棠和展毛野牡丹/动物家族则在桃花水母、巨蜥、云豹之外/发现了树蛙和绿翅短脚鸭。”[11]45短短一首诗中涉及了七种植物与九种动物,凸显出了本地动植物数量之丰富,并且还发现了许多新物种,体现着当地生态系统的开放性和流动性,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诗中设置了一个人类作为地方志工作者。这个工作者与当地的自然环境处于完全和谐的状态。从立场上讲,他热衷于田野调查;从行为上讲,他致力于调查当地的动植物物种,并给它们提供更多保护。在这首诗中,人类与自然不是对立的关系,人类成为自然的保护者和观察者,二者关系分外和谐。华海更是强调生态诗歌创作中地域感建立的重要性,“我们只有回到残存的自然中,回到原点,重新建立起与自然的关系——生生不息的生态整体关系”[7]3,才能探索一种对和谐未来的构想。多年以来,华海的创作依托于笔架山、静福山,以这两个地域为载体,探索现实中丧失的人与万物诗意“栖居”的状态。在《静福山系列》中,他写道:“你要听懂静福山的语言,就得坐到蛐蛐和鸟雀的/鸣叫声中 伏在大叶榕树根浮动的气息场里//还得闭上嘴巴 静下心来//这时候,一种声音里有无数的声音/千百种动植物的方言土语却是一种语言/在一瞬间 仿佛已经历所有的时间/甚至前世今生的生死循环。”[7]5很显然,在静福山这个生态场中,整个生态系统都是一个互相联系的整体。自然作为一个整体具有不可被冒犯的尊严。人类在这个生态场中毫无特殊之处,只有将自己融入山野间的植物、动物之中,才能真正地被当地的生态系统所接纳,实现一种和谐的相处状态。李少君和华海都站在生态整体观的立场,以一个地域为载体,书写其中万物共生的和谐关系,而于坚则将自己融入动物之中,让自己以动物的姿态生存,以期实现自己和其他动物的和谐相处。他的《在马群之间》将自己同化为马,以马的姿态生存:“就在这开阔的草地上/我摆动着四肢/不断地调整动作 把身子舒展/我要完全进入一匹马的状态……我要跑得更加优美/我要在它们合拢过来之前/从它们中间穿过。”[3]81人类与马的外在形态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在这首诗中,于坚通过对马的观察,将马的一切细节铭记于心,所以能不断调整自己,让自己进入马的状态。这种状态不仅仅是形体上的相似,更是气场上与马的融合。当人类从马群中穿过而不致惊扰到马的时候,人真正地和马融为一体,人类和马真正达到了一种和谐的状态。

除整体描写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关系外,诗人们还经常在诗中为其它生灵立言,以一种宝贵的生命格调将生物本应该享有的生命权力回归它们自身,体现着诗人们万物平等的思想、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尊重以及构建和谐共生的生态家园的美好理想。在这些诗歌中,诗人不再视自己为自然界的主人,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对待世间万物。比如沈苇的《达浪坎的一头小毛驴》,诗人采用一种对比的手法,小毛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草原上,与人类保持着亲近的关系,“达浪坎的一头小毛驴/有一双调皮孩子的大眼睛/在尘土中滚来滚去/制造一股股好玩的乡村硝烟”[12]127,正当读者沉浸在这个和谐的氛围中时,作者却笔锋一转,“在铁掌钉住自由的驴蹄之前/太阳照在它/暖洋洋的肚皮上”[12]127,给整首诗温暖的基调蒙上了一层阴暗的气氛。两相对比之下,以小毛驴的无忧无虑反衬出人类的自私和残忍,表现出人类与动物本该有的平等关系,以及人类对动物的伤害造成的恶果,体现了沈苇为小毛驴立言的生态责任感。在《开都河畔与一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中,沈苇更是将目光投向了蚂蚁这个人世间微不足道的动物。他写出了这种动物的卑微,它的生与死于任何其他生物都无碍。然而,诗人却给予了蚂蚁足够的尊重,他对蚂蚁作为生态系统的一份子的身份给予正名,抛弃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姿态,以平等、尊重的态度对待蚂蚁,与之交谈。“我俯下身,与蚂蚁交谈/并且倾听它对世界的看法/这是开都河畔我与蚂蚁共度的一个下午/太阳向每个生灵公正地分配阳光。”[12]5诗人通过诗歌创作,反驳世俗社会中人类对于毛驴、蚂蚁的看法,展现它们作为自然一份子与人类平等的姿态,体现出一种建设平等、公正生态家园的理想。同时,为其它生灵正名,也是为了唤醒人类的生态良知,促进人类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生。诗人张二棍更是把这种对万物的关照延伸到植物上。在《俯身》中,他从容地俯身,看见自己和万物之间的联结,“俯下身来,和一支断折的草茎交换名姓”,“俯下身来吧,在这磅礴暮色里,成全自己的小/与软弱。让一个人忘记自己吧,这一刻/把每个瞬间都当成遗址/像个去国的君王,无端泪涌”[13]121。俯下身来,诗人才能看到万物,也才能看到自己的渺小与生命的短暂。这是一种瞬间的顿悟,也只有明白自己的渺小,才能看见万物的伟大。在这种顿悟中,人类与草木形成了一种平等的和谐关系。

在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的生命意识觉醒后,生态诗人们自觉地对世间万物产生了怜惜之情,放弃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采取一种虔诚、卑微的态度与万物平等相交,进而融入整个生态系统,将自己作为与动物、植物平等的一份子,这就是生态诗人生态智慧的体现。总之,不论是从整体观的角度描写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状态,还是关照其他渺小的生物,发现其独特价值,抑或是将自己置于其他生灵的立场,为其立言,表现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尊重,都体现着诗人与其他自然生灵的亲近、和谐,从而反映出诗人为构建和谐共生的理想生态自然而作的努力。

四、结语

中国当代生态诗歌中对于自然生态的书写体现着诗人们强烈的生态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对自然生态的复魅传达出“万物有灵”的生态思想,引导人们重新敬畏自然、尊重自然,回归自然的神性状态;对自然的诗性书写则从审美的角度带领诗人“回归”,在生态诗中体验自然的本真,回归人性的原初状态;而对于人类和其他自然生灵和谐相处的共生状态的书写,则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美好愿景的呈现,其中不论是人类与动植物友好关系的呈现,还是人类代其他生灵立言,都体现着一种万物平等的生态思想。生态诗是贴近现实的创作,中国当代生态诗歌创作对于唤醒民众的生态意识,呼唤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警醒人类面对即将来临的生态危机,都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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