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的内涵对于公众生态文明素养培养的作用与价值
——以《瓦尔登湖》为例

2024-05-26 17:57胡志红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3期
关键词:瓦尔登湖梭罗人类

胡志红

(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四川成都 610031)

2023 年5 月19 日,生态环境部、中国作家协会联合印发了《关于促进新时代生态文学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希冀通过繁荣生态文学创作和借助生态文学的传播,不断提升公众的生态环保意识和生态文明素养,加快建立健全以生态价值观念为准则的生态文化体系,动员全社会共建美丽中国,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为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夯实思想基础、凝聚奋进力量。由此可见,生态文学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承载着重要的生态和文化使命。

“生态问题起于人,也止于人”,这理应是我们建设生态文明、应对环境问题的共识。换言之,在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中,人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其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人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也是生态文明熏陶、教育的对象。具而言之,要建设好生态文明,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永续和谐共生,就必须要靠具有自觉生态意识和崇高生态素养的社会公众。二是生态文学蕴含着丰富的生态理念和生态智慧,因而加强生态文学的学习和传播无疑对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那么,我们不禁要问:生态文学到底蕴含着哪些重要的生态理念或生态智慧呢?

纵观世界生态文学百花园,我们会发现一些生态文学经典能穿越时间的长河,不仅在它们的诞生地有着广泛、深入、悠久的影响,而且在跨文化、跨文明的语境中也拥有庞大的读者群,已然成了世界文学的典范之作,不断被人阅读、欣赏、阐发、借鉴和模仿,其创作风格和思想内涵深刻地影响着生态危机时代的公众,成了提升他们生态意识、塑造他们生态品格、绿化他们生活方式,甚至推动社会生态变革的绿色公共精神产品。

有鉴于此,笔者将秉持文明互鉴、开放包容的立场,透过生态批评的视野对享誉世界生态人文学界并深受世界生态文学爱好者们青睐的美国生态文学家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的《瓦尔登湖》(Walden, 1854)作简要分析,通过阐发其生态内涵和创作风格,揭示其对提升公众生态素养的作用和价值,以期对国内生态文学教学、研究、传播和创作实践有所启发。

一、《瓦尔登湖》:对受威胁的大美自然的生态回应

《瓦尔登湖》尽管问世于19 世纪中期的美国,其创作和问世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语境与我们的迥然不同,但却能突破时空的迷雾和文化的屏障,广受中国各阶层读者的喜爱,并受到中国生态哲学学界和生态批评界的深入研讨,其主要原因在于它以独特的方式书写永不褪色的大美自然,对技术理性催逼下引发的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激变作出了颇具个性化和极具启发性的回应,并能触发当下中国人的复杂情感——时而平静,时而担忧、不安、焦虑甚至激愤。

梭罗的《瓦尔登湖》描写的是青春永驻、纯洁无瑕的自然,瓦尔登湖就是这种自然的象征。同时,瓦尔登湖也象征着完美无缺的超验自我,是作者追求人生理想的标杆,比照社会变化的尺度[1]。他这样写道:“本身没有一点变化,还是我在青春时代所见的湖水;我反倒变了……它永远年轻。”[2]260当然,如果透过自然生态的视野来看,瓦尔登湖可被看成是自然世界的原点或最初的参照点。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出人类文明背离它的距离,从而留给我们探寻医治人类文明弊病的机会。由于梭罗生活在工业革命的早期,技术理性强加给自然世界的暴力之负面效果还未充分显现,所以尽管梭罗对阴冷、野蛮的工业技术革命感到不安,对侵入瓦尔登湖畔的铁路感到焦虑,对大肆砍伐瓦尔登湖畔树木的行为感到愤怒,但他仍坚信自然具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故还没有闲暇去考虑 “自然之死”的噩梦,并对自然的前途命运依然表示乐观。简言之,梭罗眼中的自然是充满希望的自然,梭罗眼中的文明是可重获生机的文明。在探讨如何终结人对自然的伤害,或者说,如何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紧张关系时,他考虑更多的是人类个体生活方式的改变。为此,他试图通过自己的瓦尔登湖生活实践,启迪公众,呼吁他们采用一种绿色的生存方式,以重拾或维护人与自然之间的永续和谐状态。换言之,梭罗尽管身处被工业技术革命搅动得躁动不安的时代,尽管他感到深深的隐忧,但尚能保留一丁点吉尔伯特·怀特(Gilbert White,1720—1793)①在塞尔伯恩所享有的宁静、冷静和自足,因为毕竟还有大片的自然仍然还处于荒野状态。

二、《瓦尔登湖》:倡导绿色生存范式的文学经典

生态批评学者认为,生态危机是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主导下的人类主宰地位的危机、人类文明的危机、主流社会发展模式的危机和人类生活方式的危机,因为人类中心主义所蕴涵的超越自然、贬低自然、统治自然的观点,鼓励人对自然的掠夺、征服与占有,所以是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源。为此,生态批评学者坚称,若要从根源上消除生态危机,人类必须改变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主导下的生存范式,向以非人类中心主义或曰生态为中心主义为思想基础的生存范式转变。在文学批评实践中,生态批评学者主张用生态中心主义文学范式取代人类中心主义文学批评范式,建构生态诗学体系,唤醒人的生态良知,培养人的生态意识,拓展人的生态视野,并让它们渗透到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及技术领域,以便从根本上变革人类文化。

有鉴于此,在文艺批评实践中,生态批评学者推崇生态文学所蕴含的“放弃美学”[3]143(The Aesthetics of Relinquishment)。这种激进的美学表现为两种形式,即“放弃”和“赋予”。“放弃”又分为两个层次:一种是我们常见的、熟知的放弃形式,即放弃对物质的占有,放弃对自然的征服与统治;另一种是更为激进的、更为深层的放弃形式,即对孤芳自赏、目空一切的人之主体性的放弃或曰对人之主体性的拓展,放弃人在精神上和肉体上与自然的疏离感。“赋予”指的是赋予非人类自然主体性,让自然存在物,像动物、季节、地方、气候等成为文学再现的主题或主角。“放弃”的美学实际上就是要用生态中心主义意识重塑人的生态观、价值观,促使人类在观念上的根本转变,这预示着未来人类以生态为中心的生存状态的可能性。在悠久的生态文学传统中,梭罗的瓦尔登湖畔生活实践及其结晶《瓦尔登湖》可谓是对“放弃美学”的精彩诠释,甚至可以说,是“放弃美学”的现实转化,可被界定为一种绿色的生存范式,其精神与我国当下所大力倡导和建设中的生态文明存在诸多契合,下文将对此作更多分析,以阐明其当下意义。

(一)简化生活,活出真我

在当今的生态人文学界,梭罗被尊为“环境圣人”,《瓦尔登湖》被奉为“绿色圣经”,瓦尔登湖被升华为“生态圣地”[3]311-338,115,370,甚至可以这样说,梭罗简直成了美国绿色思想“波动、界定及其前景的晴雨表”[3]24。那么,梭罗为什么能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呢?当然主要归因于他在瓦尔登湖畔所进行的两年多的生活实践和记录实践活动的长篇传记体散文著作《瓦尔登湖》。该著作是19 世纪美国超验主义运动的经典名篇,也是19 世纪最具创新性的著作之一,开创了美国非虚构自然书写传统,并成了美国乃至世界生态文学的典范之作,梭罗也因此被尊为先驱生态学家。

1845 年7 月4 日是美国独立纪念日,这天梭罗正式入住距离康科德镇两英里的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选定这个日子搬家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他用借来的一把斧头亲自修建的非常简陋的房屋,在那里住了两年零两个月又两天,过着半隐居式、自给自足的简朴生活。1847 年9 月6 日,他圆满完成了生活实践,回到康科德镇。瓦尔登湖畔生活实践期间,他的身心融入自然,观察自然,体悟万物,思考人生,鞭笞时弊,静听心灵。

乍一看,《瓦尔登湖》所记录的似乎都是梭罗在林中生活的一些琐事或零零散散的感想。然而,如果结合梭罗所处的时代背景仔细阅读或对它作更多、更深入探究,就会发现它真的不那么简单,实际上是一部内容博大精深、文风诡谲多变的奇书。后来的读者往往从各自不同的视角,甚至根据自己的需要或兴趣爱好选取不同的篇章进行解读,都会酿出新意,有时还能从中找到心灵的慰藉。他的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生活,实际上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所开展的广涉经济、生态、精神及哲学等方面的实践活动。在那儿,他生活虽简朴,其乐亦融融,远远胜过普通人那种为物质财富所累、心为形役的异化生活。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最基本的物质需求、乡下人就地取材所修建的最简朴的居所及离群索居的自我修炼,是梭罗瓦尔登湖生活实践的主要元素。这些元素共同建构了“梭罗林中小屋的浪漫意象”[3]145,并成了一种生存范例,这大大出乎梭罗所料。因此,“安贫乐道”的观念往往使人想起一个吃苦耐劳之人远离物质文明,迁到乡下,选择离群索居、自给自足的艰苦生活。虽然他的生活极为简单,但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拒绝必要的相互交往和相互依存。当然,这里的交往和依存既蕴含人文意义,也富有生态学意义。

在瓦尔登湖生活期间,梭罗将自己的物质需求降到最低,过着“贴近骨头的生活”,当然,也是“最甜美的生活”[2]363。正如他告诉别人:“我不喝茶,不喝咖啡,不吃牛油,不喝牛奶,也不吃鲜肉,所以我就不必为了要得到它们而拼命工作。因为我不拼命工作,所以就不拼命吃,所以我的伙食费开销就很小。”[2]269这样他就能投入更多的时间思考、写作、观察自然,也不会产生任何一点多余的环境负担。

当然,梭罗探寻如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途径时,最看中的是个体生活方式的改变,而不是体制或制度性的变革,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怀疑任何政府“纯粹从善”的意图。他在《论公民的不服从》(Civil Disobedience)写道:“我由衷地同意这个警句——‘管得越少的政府越是好政府’。我希望看到这个警句能迅速并且全面地得到实施。我还相信,一旦实施后,其最终结果将是——‘最好的政府是不管任何事的政府’。当人们做好准备之后,这样的政府就是他们愿意接受的政府,政府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大部分政府、有时甚至是所有的政府却都是不合宜的。”②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难怪不少学者称梭罗为无政府主义者或彻底的个人主义者,更能明白为何年长的梭罗不愿参加他那个时代不断涌现的各种各样的有组织的社会改革运动,甚至在反对美国黑人奴隶制这样的体制化罪恶时,他也是以最具个人主义色彩的方式——拒绝向政府缴纳人头税,表达他最为强烈的抗议,即使蹲班房也在所不辞,因为他坚信,若要变革社会,社会的个体必须首先要变革他们自己。当然,在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方面,或者说,在如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方面,他倡导一种极具个性化的生活哲学——“生活简朴,精神崇高”[2]3,并以之作为协调好人之灵魂与肉体间的关系、人与自然间的关系以及人与社会间的关系的原则。当然,在这三种关系中,自然始终是其关注的焦点。为达到灵与肉的和谐,他主张简化物质生活,优化和丰富精神生态,过一种“低物质消耗的高品位生活”[4]267-268,这实际上是一种低碳、生态的生存方式。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他强调人对自然的依赖性,提出了生态中心主义的自然观。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中,他强调人的独立自主性。为此,他开展了对文化和文明的广泛批判,尤其对物质主义和工业技术的批判,因为它们扭曲人性、异化自然。

在《瓦尔登湖》的《经济篇》(Economy)中,梭罗首先发起对物质主义主导下的主流社会生活方式的批判,并提出了他的“生命经济学”。在梭罗看来,“大部分的奢侈品,大部分的所谓生活的舒适,非但没有必要,反而会极大地妨碍人类的进步,所以关于奢侈与舒适,最明智的人生活得甚至比穷人更加简单、朴素”[2]122。多数人花去大量的时间,不是为了获得生活的必须品,而是为了获得奢侈品,甚至是远远胜过“奢侈”来形容的过剩品。这些过多的物质成了他们精神的累赘,“他们既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摆脱它,所以他们给自己铸造了一副金银的镣铐”[2]123。在瓦尔登湖畔的生活实践过程中,梭罗精打细算,首先提出了用美元来计算的经济,然后提出了独特的经济学——生命经济学。他还给物价下了一个极端的定义:“所谓物价,乃是用于交换物品的那一部分生命,或者是立即付出,或者是以后付出。”[2]122这个定义的基础是梭罗整理他在瓦尔登湖畔生活实践的开支账目以后得出的两个重要结论:“从我两年的经验中认识到,至少在这个维度上,要得到一个人所必须的粮食只需很少麻烦,少到不可信的地步”[2]123,“我发现一年工作六周,就可以支付生活的所有开支”[2]135,这意味着其余的时间就可以“清清闲闲”[2]165地读书。这些结论的最大好处是颠倒了普通人的休息和工作日程,颠倒了清教徒的工作伦理(work ethic)。

梭罗借鉴其他经济学家的理论,尤其是18 世纪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Adam Smith,1723-1790)的经济理论,他的《经济篇》将斯密经济学的一些基本观念和术语运用于个人。梭罗赞同斯密的重要前提,不是金或银,而是生产劳动是财富的基础。梭罗将物价定义为“是用于交换物品的那一部分生命,或者是立即付出,或者是以后付出”,实际上是斯密的物价定义“一个人所获得一件物品真正的开销是获得该物品所付出的劳动和麻烦”[5]167的另一种阐释。梭罗和斯密都不赞成负债,因为债务会使人失去自由和做人的尊严。最重要的是,梭罗赞同斯密将劳动看成是“惟一有用的衡量、比较所有商品价值的标准”。劳动是它们的真实价值,货币只是它们的表现价值。

但是,在涉及到个人经济学的时候,针对财富的定义,梭罗与亚当·斯密各执一词。斯密说:“一个人是否富有取决于他享受必需品、方便和人类生活的娱乐服务的能力。”[5]167可在梭罗看来,如果这样,人就会卷入永无休止的获得、开销、生产、消费的怪圈之中,因此,他不无幽默地宣称:“一个人放弃的东西越多,他就越富有。”[2]175在梭罗的幽默背后是二人之间的深刻分歧,一个人的真正福祉是什么?在梭罗眼里,是人性的全面发展,能力的全面提高,精神生活的极大丰富,所以他敦促世人简化生活,活出真我,不要将宝贵的生命浪费在积累财富上,所以他这样说道:

“我们的生活在琐碎之中消耗掉了。一个老实的人除十指之外,便用不着更大的数字了,在特殊情况下也顶多加上十个足趾,其余不妨笼而统之。简单,简单,简单啊!我说,最好你的事只两件或三件,不要一百件或一千件;不必计算一百万,半打不是够计算了吗,总之,账目可以记在大拇指甲上就好了……简单化,简单化!不必一天三餐,如果必要,一顿也够了;不要百道菜,五道够多了;至于别的,就在同样的比例下来减少好了……”[2]182-83

由此可见,梭罗真是个精明的生命经济学家,难怪梭罗研究学者罗伯特·理查森(Robert D. Richardson)在《梭罗的心路历程》(Henry Thoreau: A Life of Mind, 1986)中尊称梭罗为“新亚当·斯密”。

(二)拓展自我,融入自然

在瓦尔登湖生活实践中,梭罗还通过全身心融入自然、欣赏自然、观察自然和生动形象地描写自然消解了人与非人类自然之间的界限,赋予自然生命主体性。在《瓦尔登湖》的《春天篇》中写道: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冰冻死去的瓦尔登湖又活起来了”[2]349,梭罗也被春天的气息感染,兴奋不已,重获新生。为此,他在仔细观察铁路旁的冰冻沙堤消融的情景后,栩栩如生地描绘了流动的泥浆色彩斑斓、不断变换的形状,肆意挥洒它们的象征意义。他这样写道:流动的泥浆“真是一株奇怪的植物”,让他联想到了“珊瑚、豹掌、鸟爪、人脑、脏腑以及任何的分泌”。他这样描写的用意是为了说明人的躯体与“无生命”的地球之间是相互交融的,没有本质的区别。他还这样感叹道:“人是什么,只不过是一堆融化的泥土?”[2]344-46他照基督教《圣经》中上帝造人的模式将生命赋予给人类的发源地——大地,在将人的躯体放归环境的同时,还将人的主体性交予自然。更为精彩的是,经过两年多的观察,他发现了一个被西方文化长期遮蔽的伟大真理:

“地球不只是已死的历史的一个片段,地层架地层像一本书的层层叠叠的书页,主要让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去研究。地球是活生生的诗歌,像一棵树的树叶,它先于花朵,先于果实。地球不是一个化石的地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地球;与它相比较,一切动植物的生命都不过是寄生在这个伟大中心生命之上……任何制度,都好像放在一个陶器工手上的一块粘土,是可塑的啊!”[2]347

在这儿,“陶器工”指的是上帝,他借上帝造人的神话是为了说明人和其他万物生灵及人类文明对大地的依存关系。

三、《瓦尔登湖》与生态文明建设:启示与对话

根据上文对《瓦尔登湖》的简析可知,在美国工业革命发展进程的早期,梭罗在目睹自然世界和人心灵之完整与健康在遭遇严峻威胁时,忧心忡忡。为此,他着手进行瓦尔登湖生活实践,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对这个躁动不安的时代作出回应,表达对工业技术革命和物质主义主导下的主流社会的严厉批判,探寻走出自然生态危机和人文社会危机的文化路径。他融入自然,倡导从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消解西方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人与自然二元分离的思维惯性,并通过观察和体悟,发现了一个伟大的真理——地球不是一部无生命的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同时也指出了人、非人类万物生灵以及人所建构的所有体制对地球的依赖性。不仅如此,他还身体力行,践行一种低碳的、高品位的、可被称之为“绿色的”生存方式,以确保人与非人类自然存在物之间及人之灵魂与肉体之间的和谐共生。当然,在他的眼里,自然世界尽管面临气势汹汹的工业技术革命和贪婪的物质主义文化风尚的威胁,但其入侵的广度和深度不足以危及地球生态的整体完整和健康,所以他主张通过个体生活方式的变革来应对威胁,并对自然的美好前景仍然感到乐观。当然,作为业余科学家和超验主义哲学家,梭罗主要还是从哲学的视角看待自然,探讨自然与人类之间关系。具而言之,他除了从物理层面看待自然的价值外,还从精神层面探讨了自然的崇高价值。由此可见,梭罗的生存方式和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诸多论述,对我们当下的生态文明建设非常富有启发意义和实践意义。他在谈到人类社会与自然世界关系时,突出强调人类文明对崇高荒野世界的依赖性,曾这样写道:“如果没有未经探险的森林和草坪围绕村庄,我们的乡村生活将是何等死气沉沉。我们需要旷野来营养……我们必须从精力无限、一望无垠、气势磅礴的巨神形象中,从海岸和海上的破舟碎片中,从它那充满生意盎然的树木或残枝败叶的荒野中,从雷霆万钧的黑云中,从持续数日而导致洪灾的暴雨中重获生机。”[2]354恰如习近平同志指出的:“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生态环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根基,生态环境变化直接影响人类文明兴衰演替。”[6]167换言之,保护环境就是保护我们的生存根基,破坏环境无异于自毁前程。所以,我们“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6]169。不止于此,习近平同志在谈到生态世界的基础性和第一性时,还谈到了共同体的建构和公平正义等议题。

他这样指出:“自然是生命之母,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敬畏自然、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保护自然就是保护人类。”[6]167当然,“生命共同体”的概念内涵更为深刻、更为丰富,更具现实针对性,因为它不仅涉及人与非人类自然世界之间的关系,而且还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公平正义议题。习近平同志曾这样说道:“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要坚持生态惠民、生态利民、生态为民……努力实现社会公平正义,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7]362

当然,《瓦尔登湖》的问世可谓生不逢时,遭到了空前的冷遇,多年后销售量仍然少得可怜。梭罗不仅未从中获得任何经济回报,而且还损失不少。梭罗的文学声誉和该著作的命运也一起经历几多沉浮,直到20世纪60年代以后,作为经典作家的梭罗和作为生态文学经典《瓦尔登湖》的地位才被逐渐确立。

四、结语

《瓦尔登湖》的生态内涵极为丰富,读者从不同的视角切入,都能发掘各自所需的思想内涵并有所启迪。大而言之,如果我们仔细检视,就会发现其具有生态文学的两个基本特征或基本原则,即生态学原则和具身性原则[8]185-87。所谓生态学原则,指的是生态学相互联系和万物平等共生的信条。据此原则,生态学家们敦促人类放弃人类中心主义思维惯性,拒斥统治自然的逻辑,落实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理念。作为地球生态系统中的个体存在,我们每个人应该甚至必须从我们的日常生活细节入手,落实这些生态学导向的思想观念,努力将自己对自然的干扰降到最小的规模、最低的程度,将我们的生态负担控制在自然生态可消化吸收的范围之内。为此,我们就应当像梭罗一样过一种“手段简朴、目的丰富”的生活。具身性原则,指的是人身体力行,走进自然,用肉身去接触自然、感觉自然,而后凭自己的直接经验甚至在遭遇自然时所留下的“伤痕”去确证自然世界的实在性、先在性、第一性和不可还原性。为此,我们还应该像梭罗一样让自己的身体“出场”,走进自然,不仅在物理层面,而且还在精神层面消解西方传统文化在人之身体与非人类自然存在物之间所建构的文化隔阂,达成人与非人类世界之间的一种水乳交融的关系,完善深层生态学意义上的大写的“生态自我”(Ecological Self),在大写的自我中实现自我的价值[9]66-67。

然而,也像其他许多生态文学经典一样,《瓦尔登湖》也存在明显的不足之处,那就是环境公正议题的缺位。具而言之,梭罗无论是在谴责人类中心主义,还是在痛骂主流社会中流行的物质主义,他都只是一般地考虑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而未考虑“人”的社会属性,也就是没有考虑人在与自然或土地的接触中因他/她的种族、阶级、性别、信仰及文化等范畴的不同所产生的社会属性的差异及其不同的生存境遇。换言之,环境公正的缺位有碍于最为广泛的环境联盟的形成,进而无助于应对当今人类所面对的每况愈下的全球性环境问题,诸如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丧失、海洋污染等,甚至更糟糕的是,社会弱势群体的生存境遇还会伴随环境退化而恶化。

有鉴于此,我们在解读像《瓦尔登湖》这样的生态文学经典时,应从社会与自然整体合一的立场出发,一方面要借鉴其生态学或曰生态中心主义取向的内涵,提升我们的生态意识和生态素养,甚至塑造我们的生态品格;另一方面还要清醒地认识到其环境公正视野的缺位,并提防其现实转化的可能性。唯其如此,我们方可在现实世界构建出一个既能践行普遍社会公平正义,又能确保人天永续和谐的生命共同体。

注释:

① 吉尔伯特·怀特是英国18 世纪的一位牧师、博物学家,他撰写的《塞尔伯恩博物志》(A Natural History of Selbourne, 1789)是一部影响深远的著作,被看成是西方自然书写传统的开山之作。

② Henry David Thoreau, "Civil Disobedience" inWalden. WaldenAndOther Writings.Ed. Joseph Wood Krutch. New York: Bantam Books, 2004, p.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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