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花的大舞台

2024-05-22 23:15沉洲
天津文学 2024年4期
关键词:屏南南湾姐妹俩

一帧照片画面时常清晰地浮现脑海,有个扎着马尾辫、都市气质的女孩位居中心,背景是丰收时节镜头虚幻的稻田。她怀抱一束收割的稻禾,侧头朝向前方,定格于沉思。或许是因为眉清目秀美少女,多看了两眼,感觉她的双眸似有期盼流溢。

这种姿势的照片,显然有摆拍作秀之嫌。心里暗忖,屏南传统村落文化创意产业项目在全国有颇高知名度,这里的古村吸引了不少城市逆流青年前來,田间地头现身一两个摩登女郎,也没什么可值得大呼小叫的。然而,照片里女孩瞬间的神情,留给我的印象,颠覆通常认知:它与周遭那一派金黄毫无违和感,自然、纯粹且质朴。

这是几年前,创作长篇报告文学《乡村造梦记》时,看“文创屏南”公众号所储存的印记。当年,这个女孩所在的地方,尚不属于开展传统村落文化创意产业项目的村落,扫两眼图片便划开了。

近几年,国际形势日趋复杂严峻,“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里”响彻神州大地。旋即,闽东高山县屏南也掀起了“我在屏南有亩田”的活动,市域内甚至省内的参与者踊跃。知情人告诉我,这句话出自一位叫白晓洋的人。那人,便是照片里的女孩。

三年后,我在屏南县一家茶室见到这位身材小巧的女孩。她回忆起当年情形:2020年3月,她们流转南湾村200亩抛荒山垄田后,策划品牌宣传需要广告语,跟妹妹一起开动脑筋。开始时就事论事,“我在屏南有百亩田”,但“百”念起来好像很拗口,那么“我在屏南有两百亩田”呢,感觉又太直白,也不好听。最后干脆撇开眼前现实,管它几亩呢,念起来朗朗上口就好。“我在屏南有亩田”便这样确定下来。

两位女孩吹气如兰的一句话,岂料后来引发一股旋风,吹遍了屏南县的山水田野,接着又吹向了闽东大地和省内的一些地方。

我开始探究事情的来龙去脉。白晓洋本名叫邱桂敏,2016年返乡,创办一糯千金专业合作社,想取许诺他人千金之意,宗旨就是诚信,还把艺名白晓洋当农产品品牌。90后的邱桂敏在大学便是活跃的文艺分子,能歌善舞。课余时间,以学生会瑜伽俱乐部主任的头衔,带领一帮同学参与社会实践,解决了大学期间的生活费。毕业后到福建省开放度高的泉州、厦门,与朋友合伙创办演艺传媒公司。

她是个孝顺女孩,手里有了积蓄,想把双亲接到城市生活,父母却不愿离开家乡。除了思念家乡之情,邱父年纪渐渐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便想回到家乡,好有个照应。

妹妹邱桂英也讲述了当年的情况:“姐姐是个持续型的创业者,从大学开始一直这么做,我很欣赏她的人生态度,她是一个有勇气的人。但姐姐比较感性,心里的情怀也比较重。2019年茶馆开张前,她专门去杭州找我几次。开茶馆的营销方案我全程参与,帮助做了一些企划。看她那么辛苦,当时我真的心疼。2020年后我回到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没上班。茶馆开张千头万绪,姐姐也需要我,一时脱不开身,便与公司解约了。”

邱父在黛溪老家有酿造黄酒和制作麦芽糖的手艺,后来搬到县城,开了一家特产店。产品原料都要用到糯米,白晓洋便考虑做产品延伸,升级现有产品,开发米糊系列,进一步把产品、销量做大做强。再去种一些生态糯米,与自己的产业链对接,控制农产品质量源头,实现一、二、三产融合。

为此,白晓洋专门去建瓯和邻省江西的一些地方考察,咨询成功的种稻熟人,知道种一亩田大约成本1000多,产量800到1000斤。出校门不久的学生嘛,又从没务过农,她考察的那些地方土地平整成片,均号称传统粮仓。她以此错当参照,测算下来心里有底了。这样的成本,就是亏也亏不到哪儿去。按她的收入水平还能够支撑,便决定先去试种几亩。

姐妹俩在县城附近的乡村寻找合适田地,县里有人推荐距城关十几公里的屏城镇南湾村。

20世纪90年代,屏城镇有一任乡镇领导规划打造一个千亩梯田项目,以政策扶持农民种田,做到一半,农民纷纷外出打工,后来花钱奖励农民种,也找不到人来接盘,项目无以为继,只是在山坳中间小路边已开垦成型的田里种了一些油菜。

站在南湾村西边眺望,白晓洋埋藏心底的情怀,像加温水银柱直线飙升,近些日子来的烦乱心态瞬间被抚平。

白晓洋孩提时经常在田野里玩,对能长出稻米的土地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爱。听村委会的人介绍说这一片有200亩,心里就想这么多田地被抛荒,好可惜呀。白晓洋当场兴奋起来:“我要把它全开掉!”大脑忽然这么一热,心跟着就大了,一家伙统统签下。

如此决绝!毫不犹豫。让她始料未及的是,之后的日子,每年晒完谷子后都想打包走人,却一次次没能走成。

难道她与这片土地有什么无法割舍的缘分?

打量着父辈辛劳了一辈子的山垄田,白晓洋眼里呈现的是怎样的一幅大自然长卷:油菜花带犹如亮黄瀑布,从褐色田畴奔泻而下;山边苍翠树木、嫩绿竹林下的田里,一人多高的茅草丛洪水那般奔涌出来;一阵山风掠过,把黄褐色的茅草穗花梳理成柔柔的弧形。当空垂下一块幕布,硕大无朋,上面画着重重叠叠的大山,蓝幽幽的如梦如幻。那一刻,经早春二月的白雾渲染,一重重山峦逶迤着,朦胧进天边的苍云里。天上的云朵恣意漫游,被烫上明亮的金边;西坠太阳藏在一团厚厚的云层后,云罅间一道道光芒迸射,或深或浅,像极了舞台上的追光灯。

载歌载舞多年,白晓洋为如此开阔、如此多姿多彩的大自然舞台所迷醉。

邱桂英毕业于浙江财经大学,在杭州上市公司证券事务部董事会上班,工作内容是披露上市公司年报、做证券事务代表、写企业商业计划书、找投行融资这类事情,对经济运行规律相当熟悉,应该知道做农业难以赚钱。可是当时,她也附和说这片油菜花养眼,全部种起来更好看,当场认可了姐姐的选择。

人家说这是抛荒田,姐妹俩目击的第一反应却是景观,种田哪里都是种。这里的远山,一下子把人空旷掉了。它留给人的想象空间非常之大,有很多机会点。分明就是一个田园综合体。

姐妹俩的结果虽然一致,却又各有方向。白晓洋首先想到与合作社的产业链对接,妹妹梳理了姐姐的感性认知,田园风光拥有潜在的景观价值,倘若后期往农旅发展,以农造景,就能提升这片山垄田的附加值,再打造高端文化项目,形成一个产业链闭环。其后的日子,姐妹俩忙里偷闲,为此还写出一份策划文案。

白晓洋心平气和地告诉我:“我和妹妹都不是学农业的,专业跨界,社会经验不足,政策也不太了解,当时很理想化。已经三月份了,也管不了那么多,必须赶播种的窗口期。”

白晓洋莞尔一笑,又说道:“不懂时才会有这个勇气。”

山垄田,屏南人也叫斗笠田,一丘丘狭窄而且落差大。山里人从来不用牛,多以人耕。高海拔冷水田,一年种一季,生长时间也长,田间大小事均离不开人工。称其为“农保地”,委实有点勉强。发展农业,这样的土地资源禀赋,最佳选项就是绿色、生态和有机种植,产出安全健康或功能性的农产品,从土地的原始价值里获取附加值。按照以往粗放的高产农业生产模式,平原地区无疑具有碾压性优势。故此,当地农民为了避免倒贴钱白辛苦,宁可抛荒也不种。

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一旦姐妹俩涉足大千世界的人情世故,方知万般皆难。南湾村属于典型的空壳村,冷清寂寞,只有十几个老人留守,基本上都是六十岁上下。开种伊始,东拼西凑雇来了十余人,年纪大到姐妹俩叫阿叔都不成。她俩与这些老农初次打交道,生分没感情,人家看她俩的眼神都是漠然的。

两个外村女孩来干这个?我们种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哪天自己玩快活了,拍拍屁股走人。你请他干农活,他只想拿工钱。有人在田里抽烟聊天磨洋工,雇来的管工也没有那么尽心尽力,睁一眼闭一眼。

什么时候育种,什么时候插秧,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灌水和烤田,她们一概不懂。好在还有一两位心肠善良的老农伯伯,帮了她们不少。

谷雨开始育秧,白晓洋知道种子要因地制宜,便从当地农民种了多年的谷种里,兼顾质量和产量挑出一种。交代管工种放心米,不使用草甘膦,不喷农药,不撒化肥。

管工立马呛道:“这样怎么种啊?你会颗粒无收的!”

白晓洋告诉他,就是自然生态种植,少干预。需要时,她会去买生物农药和羊场、鸡场的有机肥。

尽管管工和老农们都无法理喻,一个劲摇头。但要赚工钱呀,老板叫你怎么种就怎么种。牢骚发完,还得这样去干。

白晓洋从商业角度考虑,唯有种植绿色生态的放心米,自家的农产品才有卖点,大米销售起来也会有好价钱。

土地是从村委会那里成片流转过来的,一群人正在一丘田里撒谷种准备育秧,田埂上急匆匆跑来一个村民,大老远便叫嚷道:“这是我的田,没给村里。你到别的田去种。”

他们想在田间空地搭盖一个竹棚,存放农具、避雨和休息。有村民也说那块地是他家的,不让搭建。后来,还是白晓洋通过那人的親戚朋友私下传话,再拿点小利安抚他,才解决了问题。

传统农民就是这样,想守护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外人进来就可能动了自己的奶酪。

本来,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都可以通过村委会协调解决,但白晓洋那个文静的身体里,满是创业的坚韧,能够自己搞掂的事统统先扛下来。

问这200亩山垄田究竟有多少块,爱田的白晓洋也数不过来。粗略估了一下,一亩可能就有十几丘,大的20多平方米,小的只有一张蓑衣那么大。为了方便耕作,处于一个水平线上的,她曾经想重新整理,合并成片。因为涉及面大,自己鞭长莫及,这事必须找村委会。回复是这样的:早先分田到户时,都是按田埂划界,可能这一丘大的是甲家,边上那一丘小的便是乙家,要每家每户去征求意见。农民都认死理,田界不见了,那我的田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工作很难做。

还发生了一件事,雇请的十几个老农,中午在田间临时搭建的竹棚吃饭,男男女女边吃边聊,很放松很温馨的样子。白晓洋头脑里的文艺范冒头,悄然拍了一条视频发抖音,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其中一位农妇的孩子看到,觉得老妈给人家种田很没面子。次日农妇找白晓洋说:“赶紧删掉,不要拍我。再让我儿子看到,以后不会让我出来做事了。”

只要姐妹俩手机一拿出来,老农们个个反感,相互躲闪不让拍。有的还跟你急,口气很不友好:“不要拍我!”

后来,我在抖音刷到白晓洋的一条短视频——

农历七月初,禾苗长到齐膝高,一位五十几岁的农妇在田里一边耘草劳作,一边情不自禁唱起歌来。一旁的白晓洋直起腰,手上抓着泥和草,笑得很开怀。因方言普通话难辨,站在田埂上拍视频的小姑娘也学她的腔调跟着唱。农妇唱一句:“手拿锄头除野草。”然后做锄地状。再唱道:“除去了青草好长苗呀。”她大方自如地配以手势动作和面部表情,感觉与站在舞台上表演也没什么两样。

这个场面让我感喟良多,也许有些农民有保守固执、只顾眼前利益的一面,但他们的可塑性也很强,也是有情有义之人,怀有一颗感恩之心。受到屏南县全域文化创意产业振兴乡村氛围的耳濡目染,这片土地上的农民显然不再是土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种传统形象,他们变得自信心十足,种田再也不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儿。

无论有多么难,姐妹俩还是一脚水一脚泥蹚了过来。不怕身体累,因为她们有憧憬有梦想,然而父母不理解,心累难当。流转山垄田的事儿,她俩没对父母多说,不舍得把他们牵扯进来,一起辛苦受累。况且,从她们读小学开始,村里大人教育孩子的口头禅,早就耳朵里听出了老茧:“再不认真读书,你就得去种田!”

邱父是在快到收割时才知道此事,怎么也想不通,一张脸黑黑臭臭地生闷气。有钱,人家都巴不得去城里。花了那么多精力,花了那么多钱,让你们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终于跳出农村了,进城坐办公室了,你们还跑回来种田。我的钱不是白花?

作为局外人,我对邱父那一刻的心情感同身受,农民培养一个大学生太难了。他种了一辈子田,苦累不说,还要靠老天爷的赏脸吃饭。看见田都怕了,孩子还回来干这个?而且两个大学生一锅端,你说他心里能不难受吗?下雨天他想,大热天他也想,明明你有条件在城里享福,坐办公室吹空调,偏要雨里淋太阳底下晒。

老家的左邻右舍、老朋友们也会来打探,“诶!阿敏怎么回来种田呀?难道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脑瓜子出什么毛病了?种田种得来吃吗?我们都丢掉了荒掉了。”

这些话让邱父很没面子,感觉自己培养孩子失败。邱父生性就是个闷烧罐,内热外冷,平时少言寡语,不擅表达自己感受。他在心里跟孩子们斗气,我就是不管,看你们还怎么做下去!

不管怎么累,姐妹俩都没自乱阵脚,她们按部就班地把预先设定的文化创意思路一招招释放出来。惊蛰后谷雨前,复垦的50亩抛荒田,耙田、修整田埂结束,她们又如期在田间策划音乐会。那时,她们也不懂得跟村里乡里沟通,以获得一些支持和助力。田间没电,妹妹借来发电机运进去。几年后再提起那件事,车里头那一股浓浓的柴油味还在她的鼻端飘忽。

朋友办培训班,她们把孩子、家长带到田野体验春耕农事,然后在田间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用塑料布铺地做成舞台,大家唱《在希望的田野上》,还用乐器演奏一些关于农耕、丰收的歌曲。为了策划这场活动,她们打出“我在屏南有亩田”的口号,在县城电梯间等媒体做广告,推广“一糯千金”的农产品品牌。

芒种过后,白晓洋又把一位导演朋友请到南湾村,用手机拍了一部纪录片《在田间》。影片记录了一个土生土长的老农在田间劳作,歇息时与孙儿在山垄田拾田螺、静观秧苗生长的场景。影片的朴实、真诚感动了不少人,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该片获得新“影像·手机电影计划华为手机新影像”荣誉。

屏南有个南湾村,南湾有个白晓洋,渐渐为人知晓。

姐妹俩一心想把山垄田这个“大舞台”搭建起来,预埋高端农旅管线,再找机会将文化赋能给这一片梯田。她们曾经兴致勃勃向乡镇领导提出南湾村的农旅、文旅策划和运营思路,希望得到一些支持。得到的答复却是:“小姑娘呀,你先坚持个三年五载,再来说这些不迟。”

忙碌劳累了一年,风里来雨里去、太阳底下晒,收成却惨不忍睹。被淘汰的品种,防虫措施又少,成群成窝的野猪还在夜间跑来撒欢,最后的亩产可想而知。理论上讲,一斤卖15元,得倒贴工钱大几万。因为谷子碾成米,还要求爷爷告奶奶找亲戚朋友推销。后来,白晓洋对采访她的记者,说了一句很文艺范却不乏自嘲的话:“种了个寂寞。”

是呀,出大力流大汗贴钱吆喝,总该有些回响吧。

我不知道,白晓洋小小的身体里如何蕴藏了那么大的能量。就这样放弃,心犹未甘。总不能灰溜溜就走吧!她心里有个执念,认定了一件事儿就不能轻言放弃。

妹妹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不是不做了?怎么又开始?”

翌年开春,田里蓄水后,白晓洋情绪彷徨,满心的迷茫与无助。她走到村边千亩梯田的台阶上朝西瞭望,前方除了田野便是远山,毫无纷扰。田埂修整一新,划出一条条不规則的黑线,等高线似的,田块一层层往下跌宕。水田上倒映着淡蓝天色,白云在其上悠悠地舒卷、游走。这是她心目中的舞台,很安谧很治愈。转身回首再面对古村落,廊桥后山坡上的传统民居,黄墙黛瓦,依山势错落连缀,人间烟火气骤然而起。

心怀的梦想与现实就这样紧紧地编织在了一起。

蓦地,她脑海里跳出一个场景:每月9日,核对管工的统计工表后,她会在田间发放工资。因为老农们不用智能手机,都是给现金。他们会先推诿一下,一个个扭捏不好意思的模样,然后欢喜地接过钱币再点。最多的一遍下来,要点60多下。眼前浮现出他们从内心溢出来的笑意,白晓洋心里便有一缕自豪感袅袅而起,很有成就感。

管工是从另外一个村请来的,农忙时节一个月收入五六千,都转给在外地上大学的孩子。秋收结束时,管工老婆告诉她:“我跟我儿子说,白总跟你年龄差不多,人家都做大事了。你的生活费都是她发的工钱。哪天回来要到南湾见识一下。”

想到老农们的可爱之处,白晓洋的脸庞渐渐漾起欣慰的笑意。

在咬紧牙关的坚持里,2021年新年伊始,姐妹俩的天空现出了一抹霞彩。

成立不久的屏南乡村振兴研究院得知白晓洋的项目,执行院长潘家恩专程到南湾村调研,觉得“我在屏南有亩田”这个提法正当时,研究院建议县里发动社会广泛参与。很快,县委县政府正式启动“粮食安全屏南行动”,要求党员干部开展“认领一亩田”活动,解决耕地抛荒问题,以实际行动支持农民的种粮积极性。所谓认领,就是认领者每亩田每年预先出资2500元,用于种子、农资、用工等费用,这亩田当年的收获归认领者。

那一年,县里召开返乡创业青年座谈会。白晓洋对县委书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她们返乡种田没经验,销售不好,希望得到支持。为此,书记还专程去南湾村了解实际情况。

其后,屏南乡村振兴研究院院长、“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教授,在屏南乡村带头认领了一亩田,并亲临现场下田插秧,倡导更多消费者以实际行动支持粮食安全,大幅提升“我在屏南有亩田”品牌的知名度。

芒种时节,姐妹俩的农产品合作社策划承办了南湾首届梯田农耕文化节,同时举行一亩田认领、县摄影家协会摄影创作基地授牌仪式。重温乡土记忆,播种希望,期待秋收,欢声笑语在南湾的百亩梯田上空飘荡。

虽然影响面扩大了,但到了收割季节,伤脑筋的麻烦事依旧如期而至。巴掌大的南湾村连一处晒谷的地方都找不到,前一年因为朋友在双溪镇有空房,搬运30多公里到当地的小学操场晒。现在指望不上,原来的房屋另作他用。刚好今年一个雇工有房子可以仓储,虽然近多了,在十多公里外的上凤溪村,但一时又找不到晒谷的人工。

邱父虽然不满姐妹俩回来种田,但嘴上说不想管她们的事,心里却早已想去帮她们一把。这一天,他饭后一个人喝闷酒,听姐妹俩嘀嘀咕咕为秋收晒谷的事发愁。搁下酒杯,他按捺不住地问:“去年怎么晒的?花了多少个工?”白晓洋听了,忧喜参半,找出账本翻开来。

邱父听完,不假思索道:“按常理两个人一天能晒2000多斤,你只有1600斤,少了400斤,这个工时花费太大了。我不用想就晓得,还有好多事情。你大学生干这个,哪有我老农民的经验。肯定不行。”

从这一年秋收晒谷开始,邱父便以他从小种田积攒起来的经验,介入200亩山垄田的事务。姐妹俩如释重负,此后有了更多时间去省城水稻研究所拜访专家,引进新品种、新技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销售环节。

年底盘点收成,还是贴钱。也就在这个时候,颇感失意的白晓洋,听到了一些传言——

“哎呀,白晓洋拿了很多项目补助,跟我们南湾没一点关系啦。”

“别以为人家种田脑瓜子进水,肯定赚到了大钱。”

话传到白晓洋耳中,把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委屈难当。自己一年年亏下来,他们还这样误解。心里构筑起来的强大有了分崩离析的兆头。

与性格外向的妹妹比起来,白晓洋就是邱父的翻版,性格倔强,不擅长表达,再大的事都窝在心里。晚上,她一人喝闷酒,越想越难受,痛快哭了一场。别看白晓洋年纪轻,经历的事多了,内心可以翻江倒海,文静的脸上却不见什么波澜。记得前一次落泪,还是在六七年前,当时拍临水宫的电影,她饰演女神陈靖姑。每次演到临水夫人为拯救天下苍生祈雨殒命,她的内心便异常难受,带着情绪入戏,眼泪无法抑制地在眼眶里打转。拍完电影后的那一个月里,她一直走不出戏里的情结。每逢想起女神的家国情怀,便会泪水涟涟。

在姐妹俩咬紧牙关的坚守中,受屏南县全域开展的“文创”振兴乡村气氛影响,越来越多的城市青年入村创业,开民宿,开咖啡馆,开画室,原来的村民也开始慢慢回流,县里、镇里看到了希望。从2021年开始,陆续有一些工程项目配套到南湾村,什么高标准农田建设,修错车道、机耕路,传统民居危房抢修,打造文旅基地等等,给南湾村和村民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白晓洋感觉自己吃力不讨好,复垦抛荒地种粮这件事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期,她放弃了其他经营项目,时间、精力和投资都砸在了這里,不赚钱倒贴,别人还要这样说七道八。姐妹俩犹豫着:“我们干嘛一定要待在这里?情怀要有,但必须面对现实。”

在号称秋老虎的太阳底下晒谷子,是一件非常辛苦累人的事。想掌握全套种粮技术的白晓洋,凡事亲力亲为,对此深有体会。谷子有芒,装进倒出,一不小心,经常扎破手指,碰到手脚上也是又刺又痒地不舒服。从事农业就是看天吃饭,看到天气晴好,必须赶工,抢收抢晒。太阳露头前就得耙开来,每隔一小时还得再翻一遍,通常三天晒两批。若有变天先兆,得抢时间收割,晒半干收起,再轮换晒新谷,这样十几天后再晒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山里秋雨多,它的脾气就是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经常晒到下午变天,要救火似的用塑料布遮盖,还得拼命抢收,淋湿的就前功尽弃了。晒谷也有质量讲究,晒不够干、晒太干,碾米时都会破碎,品相不成形。

等谷子晒干入仓,身心疲惫的姐妹俩铁了心要离开。

她们和入住南湾的几位城市来的新村民吃了散伙饭,喝了散伙酒,也对镇领导都打过招呼,我们要生存,真的撑不下去了。

年末,事情再起变化。宁德市委书记到屏南县调研,县里让白晓洋去参加新农人座谈会。市委书记早些年分管过农业,知道干农业没有政策扶持的难处。听完白晓洋的创业介绍,他也分享了别处的成功经验,最后说,我必须支持你们所从事的事业。要不,我认领一亩田。愿不愿意再试一年?

“那好啊!”白晓洋的回复脱口而出。她对那个大自然舞台的期盼之心未死,市领导能重视,心理上也有了安慰,几欲崩溃的信念再次坚定起来。

因为国家强调粮食安全,全市已经在推广“我在××有亩田”的做法,这个经验由市人大再推到省人大,“白晓洋现象”引起社会各界重视。2022年开春,各级工会、商会、社会团体、公益机构、企业、个人,以及屏南县党员干部纷纷来认领一亩田,解了她的后顾之忧,也省了她很多的心思。

当下社会,单打独斗发展绿色生态农业,很难得到社会响应,相反负面猜测不断。政府助力,拆掉了这堵藩篱墙。大家才意识到,原来两个小姑娘这么拼呀!

然后,专家进村了,带着现代种粮理念来到了田头地尾。

前一年,屏南一位省派驻村第一书记,介绍姐妹俩找省农科院水稻研究所的黄所长咨询。感佩于她们所从事的事业,黄所长私下里经常到南湾。初次见面时,看到两位姑娘跟自己女儿一般大小,很亲切也很心疼。听说她们自己种的生态米,一斤能卖到15元钱,为她们的营销做得这么好而高兴。又听白晓洋说不用农药杀虫害,他急起来:“你不要那么傻!我研究水稻20多年,你要相信科学,肯定要干预的。生物农药在哪个节点用,哪个节点不用,这是有讲究的。”

他手把手指导她们农田管理,给她们普及稻种知识:“选品种跟打仗一样,讲究武器迭代,人家都用上了枪炮,你还是大刀弓箭冲锋陷阵。20年前的老品种,怎么可能打胜仗?”

他为姐妹俩无偿提供了富含花青素的红米、黑米等品种试种,同样花人工,优质高产才能产生溢价。这次,他的团队也进来了,准备把最优最新的研究成果集中在南湾,还带来了所里博士研发的稻飞虱干扰灯,物理防虫,减少生物农药的使用量。后来,研发干扰灯的施博士,把驯化成功的寄生蜂也带进山里。寄生蜂能把卵产到害虫身上,借腹生子,是害虫的天敌。还指导她们在田间撒花盘大的波斯菊种子,创造一个食物链生态环境,让寄生蜂取蜜生存繁殖,生物抑制虫害。

省农科院土肥所的专家来了,指导她们在插秧前施有机肥,为农田打基础,改良土壤,收割后再播种紫云英,开春耙田时压泥底做绿肥,增加土壤的有机质和肥力。

邱父也进村了,再聘请一个南湾本地颇有威信的管工,彼此搭档。他们与当地老农有了更好更深的沟通,大家开始知道事情真相。这两年姐妹俩真是贴钱在这里种田,配套项目都是村里在做。为姐妹俩干农活,一天可以挣到200块的工钱。真正得到利益的是村里和自己。

风风火火干起农活来,邱父就是个拼命三郎,一者生性使然,二者他想当领头羊,通过自己身教言传立标杆。复垦茅草侵蚀的田地,锄头废掉好几把。原来4人抬的农械,他一人硬是扛到下一丘田去。大家都看服了,赞声四起。老农们说,你这样我们做不来呀!邱父回复没关系,你们能干多少就多少。邱父也感觉很长脸,一个秋收下来,他瘦了十几斤,精气神却比往常更好了。

社会生态环境因此改观。

农民不会听你描绘未来,出水才看两脚泥。发现你毫无任何猫腻,自己还每天都有事情做,有钱可赚。心底的淳朴善良便被呼唤出来,格局也变大了。如今,只要是对村里有益的好事,他们都不会像过去那样斤斤计较了。在这样的变化中,大家的认知有了一个质的提升。整个村的氛围变得非常和谐和温暖。

姐妹俩对老农向来尊重,阿伯、阿姨叫得非常甜。现在他们听着,天天都很开心:“哇,这俩妹仔实在是太好了!”他们在田间劳作,你再把手机举起来拍他们,都会主动配合,还说出真心话:“好在有妹仔你们两个,南湾有希望了。感谢帮我们宣传喔!”干起农活来,他们也尽心尽责。看到抽烟聊天偷懒的人,老农会当面埋汰:“拿了东家的工钱,人家对你这么好,好意思这样吗?”工间休息时,大家坐在一起,会互相比较,今天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有人做事不清楚或喜欢偷懒,他们也会悄悄给邱父打小报告,明天不要叫某某人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恨不能帮东家省一毛算一毛。

这一年雨季,下了两个月的雨,田埂一个都没崩掉,修得非常结实。自诩在老家种田排得上号的邱父仔细看后,难得大为赞叹:“还没见过修得这么整齐、这么好的田。”

老农们知道,参与姐妹俩的田间劳作,影响大、曝光度高,心里会产生强烈的荣誉感,“我也在为南湾村做贡献哩。”有人经常向她们打探:“妹啊,你什么时候要插秧,叫一声我就去田里帮你。”其实,去老屋修复工地做小工,相比去田里劳作轻松多了。一天同样200元钱,他们还是喜欢选择为姐妹俩干农活。

2022年,屏南县出台《稳定粮食生产保障粮食安全十五条措施》,进一步加大对粮食生产的扶持力度。在县农业农村局、农机局牵头下,县里启动“全程农机服务解农忧”工程,购置适合山垄丘陵地块耕作的微耕机、育秧机、插秧机、无人机、收割机等农机设备,出租给种植大户,极大减少了人工成本,解决了农村用工窘迫、生产成本高等诸多难题。

由姐妹俩发起的“我在屏南有亩田”行动开展以来,截至2023年春,屏南全县累计认领抛荒田近6000亩,还衍生出稻田摄影等新业态。

曾经拦在姐妹俩种粮路上的沟沟坎坎,如今一点点被填平了。

现在的姐妹俩,再也无须像过去那样,日日处于战前准备状态,她们有了更多闲情逸致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除了在田间歌唱、拍视频,为200亩梯田赋能文化,她们通过新村民联系各地画家,前来古村和田间开展公益写生活动。她们还开茶馆,也参与了一些茶艺协会的事务,白晓洋便邀请茶友到田间展示茶艺、品茗。早晨或黄昏,几个人穿着素白茶服,长裙飘逸,背景是乡野气息浓厚的大自然。邱桂英在一旁拍视频,眼前气象再一次印证自己当初没看走眼。她就想,现在很多高端雅集常常放在户外。若引入一些有意思的雅集,让人们体验到大自然的美妙,知道山间田野也能洋溢着文化气息。这里就是一片艺术田,南湾村就是一个艺术村。

与白晓洋对土地的情感一样,在妹妹邱桂英的记忆里,从懂事起,爸爸就外出打工或做做副业,每逢春耕秋收返乡,她和姐姐都爱尾随。爸爸也不一定要你帮他干农活,你想体验什么他就手把手教你,干一会儿累了,爸爸再把她们抱到阴凉处,让你自己在那玩。邱桂英对土地的亲近感,就是来自童年时光田间的快乐。现在,每当田泥包裹脚掌时,她都会感到很治愈,与土地的链接是一种亲情,它藏在自身的血液里。

“我很想分享小时候跟爸爸在田里的那种互动。一会儿来个小瓢虫,一会儿看到燕子飞来飞去找虫吃,爸爸就会跟你普及一下知识,父女关系更亲密了,另外自己的观察能力也得到提高。这一片梯田经常有人来游玩,我听到过他们的惊讶声:‘哇,米是从这里出来的呀?玉米怎么长在腰上?现在小孩的知识很多都源自书本,亲子关系里少了在大自然中的互动。很遗憾,有些家长还舍不得孩子去这样的地方,怕虫、怕不卫生、怕危險。为什么说‘研学要让你去大自然里体验?它会唤起孩子的好奇心,激发孩子探索自然的兴趣。土地治愈人,小孩子不懂,但踩在泥土里的感受留在心里,长大了,传统农耕文化便会在心里像花朵一样开放。而在这个过程中,老农给你讲时令节气的传统农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有丰富生活经验的人就成了老师。”

邱桂英这样梳理着人与土地的伦理关系,让我恍惚觉得,在今后的大自然舞台上,她似乎醉心于这样的表演。

她接下来的分析,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其实我与姐姐又有不同。在田里弄一身泥回来,还要忙着洗衣服,没必要吧?倘若今天做了个美甲,岂不前功尽弃。我太明白了,我下田干一天,还不如老农一个小时。我的价值不在田里,而且,新型农民也不是这么干的呀。”

她理解责任心强的姐姐,要出镜拍摄宣传“大舞台”,知道农田管理更多细节也是必要的。两人中有一个下田足够了。

种田进入第三年,邱桂英已经做到知彼知己,成竹在胸,她非常理性地对待关于田间的一切事物。农民固守传统,当地没种过的品种都不敢贸然去种。她和姐姐下决策,说服老农不用担心,稳定的就多种,但必须充分尊重专家。黄老师有实战经验,提供的种子适合当地,通常在130天左右成熟。南湾海拔1000米的冷凉小气候会多30天,生长周期长一点,品质更优秀,而且口感也更好。收获不理想,很多时候是因为精耕细作不够,譬如,黑米稻种皮比较厚,与通常水稻育种不同,要求浸泡36小时,这个过程跟孵小鸡一样,要一定温度才会破壳。催芽就是要保湿保温,芽发出来才能放到田里育秧。农民按老观念的疏密间距插秧,黄老师的实践结果则是稀与密各有千秋,相对密植并不影响黑米生长。花同样人工,要把产量提上去,降低摊销成本。水稻的原产地是低纬度热带地区沼泽地,生性喜温,黑米品种特别需要充沛阳光和足够的水。

邱桂英唯一的担心是老爸身体吃不消,她有一个长远考虑,要提升这200亩山垄田的价值,必须彻底往有机种植转化,老爸的传统技术显然不够,做一名合格的管理者还缺乏专业性。他一直存有一个误区,认为自己实践多,专家更多是书本上的理论。邱桂英不失时机地把他带到县农业局,找专业技术员聊天。多次接触以及田间的实际产出,让邱父逐渐认可了他们:“想不到这些专家肚里真的有货哩!”

她因此得出一个结论:为什么需要新农人?就是在专家与农民之间增加一个有效链接。

白晓洋,作为一位正值青春韶华的女孩,四年多来的寒暑春秋,正是俊男靓女约会的美妙时光,她却风里来雨里去,如今在太阳下,整田、育秧、插秧、割稻、晒谷样样上得了手。她打心眼里喜欢稻田,大自然好像自己父母一样,可以找到他们的影子。在田间,白晓洋俨然一个“女汉子”,一副坚韧不拔的模样。当她跟在老爸身后学做田埂时,一旦老爸手疾眼快捡起一条蛇那样扭曲的黄鳝,放进腰间挂着的小竹篓时,便会听到她的尖叫,看到她的肢体动作,唯有此时,才让人识得青春女子的本来面目。这一切,与她的人设非常吻合熨帖——新农人。

我笃信,她心里有情怀。没有谁可以持续作秀四年,与田地的感情如此亲近:在秋天成熟的田里能闻到稻香,把沾在腿上脏兮兮的田泥视为给予人的“泥膜”。她渴望通过自己的手,源源不断地去创造,把荒田开成福田。我也笃信,她挚爱着这一片土地。返乡之初,她与家乡就有了个约定,每年写首歌送给故乡——《屏山南》有这样的歌词:“一埂一田呀五谷香,燕儿双双送吉祥。好山好水呀好风光,梦里温暖的故乡。”后来,因为复垦200亩山垄田,大事琐事无谓事,投入了太多体力和心智,种田种到没了脾气,导致心里产生很多负能量,她失约了。

多方支持与姐妹俩的坚持和努力,那片山垄田的投入和产出,终于翘首盼来持平的一年,市场对她们的生态黑米、红米,认可度也越来越高,她们的天空映出迷人彩霞。同时,属于白晓洋的荣誉也如期而至:2021年宁德市第五届人大代表,2022年福建省“农村创新创业明星”,2023年“全国巾帼建功标兵”,同年获全国农业劳动模范……

这些“回响”,为她筑起一个坚实平台。白晓洋心里明白,自己的事业还处于瓶颈期,大学生回乡种田只能是一个过程,但凡农民能做的事情就不用她们来亲手操作。她起了一个头,在社会上刮起一阵热风,带来新理念,改变了老农们传统的农业观念,唤醒了沉睡的土地,綠了一片片的抛荒地,已然完成了个人的使命。

如今,远眺这连缀着远山的山坳,晨昏雨雾各有千秋,景观磅礴大气,壮美迷人。春天如明镜,夏天似绿浪,秋天一片金,冬天一层雪。到了夜幕垂临,蛙声齐鸣,近百盏太阳能稻飞虱干扰灯再亮起,泛出或深或浅的绿莹莹光晕,犹如深邃宇宙的星云,而其后古朴村落橙黄色的灯光,又让人倍感温馨和安宁,颇有天上人间的感觉。

她还将从这里出发,整合各种资源,打通闭环通道,去兑现她和妹妹曾经策划过的那一个美好梦想——在200亩梯田的人生舞台上舞蹈歌唱,古典舞、民族舞,抑或现代舞未可知,但肯定是把乡村生活演绎成诗和远方,去尽情绽放青春的靓丽。

沉洲,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在《中国作家》《十月》《北京文学》《文艺报》等报刊发表数百万字文学作品,散文作品多次被《散文海外版》选载,入选国内多种选本。著有《有种痛苦叫迷恋》《闽味儿》《乡村造梦记》等8部散文随笔、报告文学。四次获福建省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获“评福建文学好书榜优秀图书”称号、福建省百花文艺作品奖、延安文学奖、徐迟报告文学奖。

责任编辑:杨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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