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质生产力的劳动正义审视

2024-05-11 12:26:04李桂花李旭东
理论探索 2024年2期
关键词:新质生产力

李桂花 李旭东

〔摘要〕“新质生产力”是马克思经典生产力概念的时代发展,将其置于劳动正义视域下阐释能够挖掘出完整的理论结构和丰富内涵。视域本身的内容是对客体的阐释前提,劳动正义在同自然、工具、主体与资本的四重关系下审视表现为生态正义规约之下的需要正义、技术正义、分配正义与“资本正义”。新质生产力之“新”在劳动正义视域下表现为如下四个方面:新质生产力之“新”在于生态之新,保护“自然生产力”以需要正义进行生态规约;在于科技之新,它是“死的生产力”对“活的生产力”禁锢的纾解;在于主体之新,“主体的生产力”在不同的经济形态中呈现劳动正义的两阶样态;在于运筹之新,“集体力”在扬弃了“资本正义”后获得新的运筹方式。在劳动正义的视角下,要求新质生产力要遵循生态正义、恪守科技伦理,它不仅召唤新质分配标准,并且必须在新发展阶段上继续发挥资本的积极作用,同时也要驾驭资本,防止其无序扩張。

〔关键词〕新质生产力,劳动正义,技术正义,资本的生产力

〔中图分类号〕F06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24)02-0087-07

2023年9月,习近平在黑龙江考察期间提出“新质生产力”这一概念;2024年1月31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扎实推进高质量发展进行第十一次集体学习(以下简称“集体学习”)中,他又针对新质生产力作出系统阐述,强调“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深刻揭示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劳动、正义要求。“生产力”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概念,“新质生产力”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新范畴,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是新时代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必须担负的新使命。“劳动”概念是贯穿马克思理论探索的核心范畴,劳动正义“构成了马克思学说的一个基石,是马克思学说的始源问题”〔1〕。因此,从劳动正义的维度对新质生产力进行审视,不仅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而且是保障新质生产力始终服务于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扎实推动以人民为中心的中国式现代化的迫切需要。

一、劳动正义的四重关系阐释

界定劳动正义的内涵是形成新质生产力之正义解读的前提。劳动本是价值中立的描述性概念,从本体论意义上讲,“‘社会关系本体论应该是马克思哲学的‘基础本体论形态”〔2〕,正义与否的评判对象是以劳动为基点同物理世界或精神世界发生的劳动关系,所以劳动同自然(劳动对象)、工具(劳动资料)、主体(劳动者)以及资本的四对关系衍生出四种劳动正义的内涵要素。

(一)劳动之于自然:需要正义与生态意蕴

马克思指出:“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3〕207-208劳动者作为主体同劳动对象相对立,目的是为了人类的需要去占有自然物。在此,劳动正义首先表现为需要正义,主体需要的满足与否以及满足程度成为衡量劳动正义与否的标准。

从逻辑上讲,劳动的需要正义无法实现,是由于自然界所能供给的资源总和无法满足特定时代人类生存需要的总和。这一问题又可能源于两个子原因:自然原因(特定自然空间资源初始性不足)和人为原因(人类为满足当代人欲望的无理性攫取)。一方面,从发生学的角度看,北非尼罗河流域、南亚印度河流域、南欧爱琴海沿岸地区等人类社会早期的独立文明群落皆形成于温带气候区,人类社会概念本身实现了对自然原因逻辑前提的消弭——经验事实否定了逻辑推论;另一方面,人为原因带有明显的时间跨度,这便是人类过度改造与征服自然后子孙后代面临的苦果,因而劳动的需要正义具有代际生态正义的意蕴。至此,劳动正义表现为一种在生态正义规约之下的需要正义。就我国来说,改革开放40多年里,我国生产力水平得到充分提高,经济社会跨越式发展,需要正义已经随着脱贫攻坚战的决定性胜利得到了初步实现,并且在绿色发展理念引导下越来越具备生态意蕴。

(二)劳动之于工具:技术正义与效率至上

劳动工具作为劳动过程三大基本要素中最具象征性的要素,与劳动主体互为对象且相互建构。当劳动主体“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3〕208改变自然时,他的身体器官便作为一种工具性存在,实现了劳动主体工具化。马克思也经常以“骨骼系统”“人类头脑的器官”等隐喻劳动工具,这时劳动工具有了主体化特征。对劳动工具的主体化效率——工具能够适配推动单位劳动生产力的效率——起决定作用的是技术。技术进步意味着劳动节约和劳动解放。“技术进步的自主性……产生了体现人类一般正义价值的评判准则。”〔4〕在技术正义的加持下,生产效率在现代社会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历史上每一次生产技术的革命性进步,都推动人类文明向着更高级形态演进,这是技术正义最精准的历史注脚。然而,技术进步并不总同劳动主体保持正义同构性。技术正义在资本逻辑的裹挟下走向自己的反面:其劳动解放性颠倒为劳动排斥性,劳动节约性异化为劳动浓缩性,引发了消解劳动正义的道德危机。马克思不仅道明了技术与资本联姻后分娩出技术非正义这一怪胎的私有制根源,还科学预见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外壳被“炸毁”后,技术正义在共产主义社会的回归:“按照现代科学要求进行的生产”〔5〕12将带来所有人“带着兴奋愉快心情自愿进行的联合劳动”〔5〕13。尽管技术正义对于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同样具有统摄意义,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在于并不认同效率至上,而是奉行人民至上,因此,技术正义在新质生产力蓬勃发展和解放的背景下得到了应有样态。

(三)劳动之于主体:分配正义与解放意蕴

劳动与主体的关系可以从两个视角加以审视:一是劳动产品与劳动主体的归属关系,二是劳动性状与劳动主体的意愿关系。按照普遍的道德直觉,劳动主体得到其应得的劳动产品,而非被他人通过偷窃、掠夺以及剥削等手段全部或部分据为己有,即为正义的;劳动主体按照其意愿进行“自由劳动”而非“强迫劳动”(无论这种强迫是基于一种自然必然性还是社会阶级性),即为正义的。马克思在归属关系与意愿关系两个维度对资本主义劳动关系的非正义性展开批判。

从归属关系看,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语境下从劳动资料的初始持有、劳动过程的剩余剥削以及劳动产品与主体分离三个生产阶段揭示了资本主义劳动关系结构性的分配非正义。习近平提出,“发展新质生产力,必须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形成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6〕。分配关系是生产关系的外延,新质生产力下的分配正义将在社会主义社会得到贯彻与实现。从意愿关系看,马克思在哲学语境下批判了资本主义劳动性状的非正义性。劳动标示着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特质,是人本质力量的自我确证,而在强迫劳动中,劳动沦落为与自我相疏离的异化劳动,劳动者“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7〕159。马克思揭示了非正义劳动关系的制度性根源,指明了实现劳动正义的可行途径与可欲图景——达到劳动资料公有制后的共产主义社会——在消除阶级社会的劳动剥削和劳动压迫后,分配正义和劳动解放得到最彻底的实现。当代中国实行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是对分配正义的基本實现,并颁布实施《劳动法》以保障广大劳动者的劳动权益,同样是解放劳动的现实开端。

(四)劳动之于资本:“资本正义”与神话破除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取得统治地位后,劳动便以雇佣劳动的形式示世。资产阶级辩护士鼓吹资本增殖源于资本与劳动的交换,符合等价交换的价值规律,是“天然正义”,资本借此成功僭越劳动获得最普遍的神圣形象,资本主义世界在资本逻辑的笼罩下异化为颠倒的世界,“资本正义”也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劳动正义的“翻转”。

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之利器拨开所谓“资本正义”的迷雾。从现象上来看,资本和劳动在等价交换,但从本质上来看,却是资本在消费劳动力,以此揭示出资本正义的非正义本质:“按它的本质来说,总是强制劳动,尽管它看起来非常像是自由协商议定的结果。”〔8〕927尽管马克思看到了资本“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8〕927-928的“文明作用”,但就劳动正义而言,他完成了资本正义对劳动正义翻转的“再翻转”,为反抗资本统治的工人运动提供了科学理论和精神灯塔。在当代中国,资本在解放生产力上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但毋庸讳言,资本引入的“非正义性”同样明显,如拉大贫富差距、平台资本垄断、侵害民生领域等,而新质生产力的发展将使这些暂时性的非正义现象逐渐得到消解。

二、新质生产力下的劳动正义之“新”

新质生产力不仅“新”在技术性面向,更“新”在劳动正义的关照。新质生产力具有丰富的劳动正义意蕴,它能消弭“旧质生产力”的自然破坏性、科技反噬性、主体异化性以及劳资对抗性等劳动非正义,将为中国式现代化持续推进、开创人类文明新形态贡献物质力量和精神支撑。

(一)新质生产力的生态之新:“自然生产力”以需要正义进行生态规约

习近平指出,“绿色发展是高质量发展的底色,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6〕。“绿色生产力论”是对马克思“自然生产力论”的创新与发展,对于把握新质生产力的本质内涵和正义指向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自然生产力”是相对于“社会劳动生产力”或技术生产力而言的,马克思认为“劳动的自然生产力,即劳动在无机界发现的生产力”〔9〕122,它既包含土地、空气和植被等自然资源,也包含“单纯的自然力——如水、风、蒸汽、电等”〔10〕279。自然生产力在生产力系统中居于基础性地位,“一切生产力都归结为自然界”〔10〕170。然而,这一基础性在历史实践中常常表现为对立性,即科技生产力的进步往往以自然生产力的倒退为代价。因此,如果单一追求科技生产力,物质财富的增长以自然资源被无限制攫取、自然生产力遭到不可逆的破坏为代价,人类将面临生存危机,这便是“旧质”生产力的反生态性。自然界能否满足人类生存与生活需要,是需要正义的评判标准,然而需要正义的实现程度不总同自然界供给量保持数理函数上的正相关,因为自然资源并非一个无穷值,人类需要的满足是自然承载力阈值内的满足,马克思所畅想的共产主义一切物质财富充分涌流的富裕图景同样建立在生态规约之下。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的根本目的是满足全体社会成员的需要,需要正义是生产力最本质的内涵。新质生产力之“新”恰恰在于是对传统生产力对物质财富数量单向度追求的扬弃,在需要正义之上增添了生态正义的规约,使需要正义具有了代际正义意蕴。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将生态文明建设置于更加突出的地位,先后颁布了《关于推动城乡建设绿色发展的意见》《“十四五”节能减排综合工作方案》以及《新时代的中国绿色发展》等政策文件保障绿色发展。习近平在“集体学习”中15次提到“绿色”,并且强调绿色生产力有其配套的制度保障,它直接来自或基于更高位阶的生态文明价值理念与方针原则,因而承载着更强烈的生态(环境)哲学伦理与政治自觉。新质生产力将生产力概念由原有的单一生产维度扩增成生产与生态的二重维度,“绿色生产力”是自然生产力在新时代的创新表达,成为新质生产力的需要正义与生态正义意蕴最生动的注脚。

(二)新质生产力的科技之新:“死的生产力”对“活的生产力”禁锢的纾解

习近平指出,新质生产力“特点是创新”,“科技创新能够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6〕科技创新对于生产力的推动机制是一个渗透式过程,它需要同机器体系这一实体性要素以及活劳动相结合,从而产生出“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的现代化生产力。马克思认为,在这一过程中“机器即死的生产力”,按照逻辑来讲,在技术生产力系统中,科学技术以及活劳动充当着“活的生产力”的角色。旧质生产力中“死的生产力”形成对“活的生产力”的禁锢,只有在偶然性的历史契机中,“活物”推着“死物”前进;而“死物”拽着“活物”打转是经常性的吊诡情形。

“死的生产力”对“活的生产力”的禁锢表现在两个层面。在理论层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完成机器集置后开启“各种形式的劳动规训”〔11〕,加剧了劳动时间侵占,造成劳动阶级主体性丧失,这是科技的资本主义应用非正义的集中体现。在现实层面,“死的生产力”对我国科技创新的限制肇始于新中国成立初期——苏联将156种成套重工业生产线移到新中国境内进行援助并配备专家指导。中苏交恶后,苏联撤走全部专家与资金,“半陌生”机器体系虽然有助于我国工业体系的形成,但也给新中国科技起步戴上了沉重“镣铐”。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也有类似情况,如改革开放之初形成的对欧美国家技术“拿来主义”的路径依赖至今尚未完全走出、产业升级仍然面临旧质生产设备的成本淹没考量,等等。“死的生产力”是“活的生产力”对象化的物质体现与客观标志,而死物禁锢活物本质上是一种“技术异化”,背离了技术正义的初衷。

总结历史是为了更好地面向未来。新质生产力将科技创新成果应用到具体产业和产业链上,改造提升传统产业,培育壮大新兴产业,布局建设未来产业,完善现代化产业体系的生产力,它将颠覆旧质生产力对于活劳动、技术同机器体系的异化关系。为抢抓以人工智能为重要外延的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战略机遇,国务院于2017年颁布了《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提出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和世界科技强国的目标。一方面,新质生产力要求“畅通教育、科技、人才的良性循环”〔6〕,更好发挥创造性劳动对现代化生产的核心作用;另一方面,新质生产力在技术正义复归的加持下,能够真正解放重复性劳动,为自由劳动创造现实条件。

(三)新质生产力的主体之新:“主体的生产力”的两阶劳动正义内蕴

劳动者是生产力的构成要素,是劳动力的人格化载体,培育新质生产力的根本途径是培养“新质劳动者”,新质劳动者潜藏的“主体的生产力”是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特殊的生产方式和特殊的生产力,既包括表现为个人特性的主体的生产力,也包括客体的生产力。”〔10〕146马克思认为,主体的生产力即“表现为个人特性的”、体现劳动主体自由个性的生产力,特征是异质性、创新性、自由性。新质生产力之“新”在于对表现为“客体的生产力”的旧质生产力的颠覆,完成对劳动主体性与自由性的复归。而新质生产力下劳动主体性与自由性的实现是渐进式过程,劳动正义在不同的经济形态中呈现两阶样态:在商品经济主导的社会形态中,劳动的主体性是局部的,劳动的自主性也是有限的,因而是“初阶”的;而在共产主义社会劳动正义则展现出“高阶”性。

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劳动者通过劳动、知识、技术、管理等要素参与生产。这说明,尽管核心科技领域的科研人员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主要群体,但其他阶层并非“无用阶级”,也是新质生产力的推动者,如从事广告创意行业、个性化订制生产行业的劳动者。相较于马克思描绘的19世纪车间流水线的异化劳动形式,这些现代劳动者的个性力量更充分展现在商品服务中。但是,这样的“个性劳动”并非“自主劳动”,它在商品交换逻辑裹挟下不具有价值内在性,存在的目的是通过换取货币这一中介物以获得生活资料,作为谋生手段仍受社会必然性支配,因此看似“表现为个人特性”的劳动正义仍囿于“初阶”。而当市场、商品、资本等真正消亡、个人劳动与个人消费“不需要著名的‘价值插手其间”〔12〕327,劳动才能够确证人的类本质。“生产劳动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因此,生产劳动从一种负担变成一种快乐”〔12〕311,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那时“主体的生产力”将得到最彻底的解放,劳动正义呈现为“高阶”样态。

(四)新质生产力的运筹之新:“集体力”是扬弃“资本的生产力”后的劳动正义复归

生产力不仅仅是人类改造自然的潜在能力,从结构论视角看,它是包含实体性要素(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渗透性要素(科学技术)和运筹性要素(组织力)的生产力系统。因此,新的运筹方式同样是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外延。马克思曾指出:“通过协作提高了个人生产力,而且是创造了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本身必然是集体力。”〔3〕378“集体力”的实质内容是通过“有机化”的劳动协作所创造出的生产力在“原子化”的劳动者个人生产力机械相加基础上的超额部分。集体力作为一种潜在的生产力,需要组织力作为动力将其转变为现实的生产力。“资本是集体的产物”〔13〕46,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扮演了组织力的角色。资本一经运筹生产,“劳动的集体力量,它作为社会劳动的性质,是资本的集体力量”,甚至包括自然力等“一切社会生产能力都是资本的生产力,因此,资本本身表现为一切社会生产能力的主体”〔14〕587。资本的确展现出惊人的生产能力和组织效率,但在其组织劳动的“伟大的文明作用”的背面却是剥削劳动的“野蛮面”:资本将劳动者的集体力转化为自身的增殖力,将劳动资料的集体占有权异化为自身的控制权,将发展生产力满足劳动者需要的目的异化为配合自身无休止增殖的手段。资本的生产力是对集体力的主体性僭越,是生产正义基础之上的劳动非正义。

只有在“把资本变为公共的、属于社会全体成员的财产”〔13〕46的社会主义社会,集体力才能迎来主体性复位与正义性复归,这需要创新运筹性要素组织形式,但这并不意味着资本的历史退场,“这里所改变的只是财产的社会性质。而是它将失掉它的阶级性质”〔13〕46。公有资本的进步性在于保留资本作为运筹力的自然属性,而改变其社会属性。“公有资本,是指国家或集体对劳动者剩余劳动的占有和支配关系,兼具公有性和增殖性的双重属性。”〔15〕相较于非公有资本,公有资本的正义性体现在两方面:其一,公有资本的增殖性较之于其公有性的次级性和工具性。公有资本的增殖性是为公有性服务的,对劳动剩余的占有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劳动。其二,作为生产要素的高效性和对生产力的适应性。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公有资本同非公有资本的运行机理并无二致,但作为一种运筹“集体力”的崭新形式,它表现出对于重点生产领域的强大推动力。因此,公有资本是集体力在社会主义形态中崭新的运筹要素,扬弃了资本主义“过去支配现在”的逻辑,实现了“现在支配过去”的劳动正义的复归。如2023年6月,我国颁布了《国有企业改革深化提升行动方案(2023—2025年)》,以期进一步增强国有经济核心功能,成为解放和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抓手。

三、劳动正义视角下新质生产力发展要求的充分彰显

对新质生产力进行劳动正义解读,旨在对当今世界生态环境破坏、技术应用异化、财富分配鸿沟和资本无序扩张的正义审视,对传统生产力发展轨道进行纠偏矫正,对生产力发展本真功能进行重新研判,肯定新质生产力的劳动正义内蕴和人道主义精神,实现其科学性和价值性的统一。

(一)彰显生态正义:新质生产力必须遵循自然规律

在传统生产力下,大自然充当几近免费的有用物和资源库被肆意索取,引发资源枯竭与生态危机,这是旧的生产力的生态非正义的最大体现。在我国,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正义体现在两大方面:第一,代内生态正义侧重横向的共时性问题,在我国生态功能区群体因承担较多生态环境责任致使贫困发生,有违代内生态正义。此时作为生态正义的次生原则“矫正正义”应当发挥作用,竭力对生态环境利益分配不公进行矫正实践,支撑代内生态正义的实现;第二,代际生态正义侧重纵向的历时性问题,要求当代人要留足后代人发展的生態环境空间,进行合理的自然资源利用和代际资源储存,保证未来世代的发展权益。

立足当下,发展符合生态正义的新质生产力要从三方面着手。第一,发展绿色技术推动力。构建市场导向的绿色技术创新体系,政府要提供环保技术的财政补给,大力培养生态技术的高端劳动者,通过各种途径提高生态技术的产业转化能力。第二,关切绿色生态承载力。要遵循习近平“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总思路,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在借助先进技术丰富生态修复手段、提高灾害防范水平、强化生态保护能力的同时,通过数字技术全面获取资源总体存量、掌握资源损耗实况、指导资源开发有序进行,不能以罔顾生态环境的承载力去换取GDP、重复传统生产力的“老路”。第三,培育和增强绿色金融牵引力。新质生产力的绿色、可持续发展,绿色金融的牵引作用必不可少。一定要发挥金融这一现代经济杠杆作用,优化支持绿色低碳发展的经济政策工具箱,引导资金向绿色低碳领域倾斜,不断满足绿色生产的实际需求。

(二)彰显技术正义:新质生产力要求恪守科技伦理

解放新质生产力对现代化建设具有根本性战略意义,而现代技术“善恶对价法则”规律使得科技伦理成为发展新质生产力不能回避的问题。在劳动正义的语境中,科技伦理主要指涉新质生产力在“生成端”和“应用端”同劳动的关系问题——与科研主体复杂劳动的道德关系、与一般劳动者简单劳动的道德关系。

从生成端看,科研活动本质上是一种知识型劳动者所从事的高级脑力劳动,科学技术无论是生成逻辑还是重要地位、关键程度都是第一生产力。科研主体的职业道德也就成为“第一劳动正义”。恩格斯曾提出“两种生产理论”:“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16〕15-16新质生产力的科技伦理也就具有了生命伦理的向度。科研主体的劳动道德规范具有了两重意蕴:第一,遵循社会伦理。科研人员既要将科技造福社会的伦理准则内化于心,又要虚心接纳政府领导者更具全局意识和人民立场的意见。第二,遵循生命伦理。基因编辑技术、生物医药技术等优化人口再生产的科技属于新质生产力的外延,因而生物科研群體应秉持科技造福人类的伦理准则,严谨挑战人类的生命伦理底线。与此同时,科技伦理需落实到具体政策上。2022年3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系统提出我国科技伦理的原则、体制、审查监管等方面的措施,在新质生产力的解放过程中,应得到严格遵守。

从应用端看,最新科技的生产应用导致劳动的去体能化、去技能化甚至去脑力化。习近平指出,发展新质生产力“必须加强科技创新特别是原创性、颠覆性科技创新……使原创性、颠覆性科技创新成果竞相涌现”〔6〕,而颠覆性成果的颠覆性应用必然带来颠覆性“劳动结构”,它究竟表现为“解放劳动”的图景还是“流放劳动”的洪流,关键在于第三变量——社会制度正义性。在社会主义“制度正义”的庇护下,新质生产力呈现解放劳动的主流劳动正义样态和总体趋势,而“流放劳动”的劳动非正义现象只是市场经济过渡期引致的暂时性结果。因此,必须变革传统按劳分配的分配正义观,探索与新质生产力适配的分配方式,将阶段性非正义现象的疼痛感与撕裂感控制在最低阈值。

(三)彰显分配正义:新质生产力呼唤“新质分配标准”

“分配的结构完全决定于生产的结构。分配本身是生产的产物”〔10〕19。新质生产力要求新的分配方式与之适配。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质生产力的应用将批量替代劳动者,日益成为生产主体,然而生产力无论发展到何种程度,永远不会代替人成为消费主体。尽管人类的历史创造性体现在生产力的进步,但是轮番颠覆的技术只是人类本质力量的外化,作为解放人类的手段存在,满足人类的历时性消费需求。新质生产力使生产主体的非人化趋势日益明显,“机器体系……这种分工把工人的操作逐渐变成机械的操作,而达到一定地步,机器就会代替工人”〔10〕195。这一趋势将造成市场经济下劳动者实现自身价值的唯一渠道被切断,被抛在市场中的劳动者面临失去劳动力再生产的基本前提,按劳分配生产端与分配端的主体一致性将被割裂开来。这种主体割裂的危机是劳动这一分配正义标准的弱化以及替代性标准的缺场。新质生产力的劳动“暂时流放性”要求对劳动与报酬间的关系作出新的研判。

新质生产力的解放将使劳动过程无限趋近马克思预判的“从简单的劳动过程向科学过程的转化”〔10〕191的完成,使劳动渐次完成作为机器“从属的要素”向“站在生产过程的旁边”〔10〕196的角色转化,因此当下我国按劳分配与按要素分配相结合的标准将逐渐趋向后者。按要素分配的支撑是主体对要素的“所有权”,至此便触及马克思分配正义的本质问题——所有制。在“单个劳动能力创造价值的力量作为无限小的量而趋于消失”〔10〕186后,社会成员对生产要素的公共所有权成为新的分配正义标准。其实,党的二十大报告已展露出这一分配标准:“探索多种渠道增加中低收入群众要素收入,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财产性收入。”〔17〕39收益权是所有权的延伸与外溢,按所有制分配要求,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合法公民都具备享受新质生产力创造的物质财富的平等权利,那时无论商品逻辑是否发挥作用,公民分配财富以货币形式抑或其他形式,都只是派生性技术问题。

(四)彰显“资本正义”:新质生产力必须利用和驾驭资本

新质生产力下的“资本正义”不同于马克思时代资产阶级创造的“资本神话”,它指向两个方面:其一,要利用资本,发挥资本作为一种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其二,要驾驭资本,防止资本的无序扩张。

第一,要利用资本。首先,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市场经济,必须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这是利用资本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其次,要避免“污名化”资本。尽管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总体持批判态度,但他从未否定资本的生产促进作用。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定要避免对资本的全盘否定。最后,要坚持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这有助于激发各类资本活力,为实现共同富裕和社会主义现代化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

第二,要驾驭资本。首先,为资本设置“红绿灯”。由于资本逐利本性使然,资本在经济运动中不受行业边界束缚而肆意侵入和无序扩张,如若相关法律法规缺失或滞后,将导致基本民生领域被过度商品化乃至资本化,所以在民生领域必须坚决为资本“亮红灯”,积极探索新的组织和运作模式。其次,为资本设置“指挥棒”。“红绿灯”隐喻解决“不能做什么”的问题,而“指挥棒”隐喻则解决“应该做什么”的问题。引领资本投向利国利民的实体产业,投向科技创新领域等等。由于资本有其自身的运动目的和运动规律,政府的“指挥棒”实际功效可能有限,因此需要配合经济手段例如在特定产业进行财政扶持或税收优惠等。最后,为资本设置“限速器”。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具有垄断性、短周期性和掠夺性的特征,国家若不加监管,其积累速度将指数性提高,拉大贫富差距。因此,要防止金融资本的野蛮扩张,完善金融监管机制,构建金融部门与实体部门之间健康可持续的大循环机制。

综上所述,“新质生产力”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崭新范畴,是对马克思经典生产力理论的丰富与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劳动正义阐释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其哲学的视域“交叉点”,既能充分彰显马克思主义作为科学真理的道义力量,又为其作为一种价值追求提供科学支撑。在以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全新征程上,如何进一步解放和发展新质生产力,从而在解放劳动和“流放劳动”的辩证运动以及利用资本和驾驭资本的双重战略中最终呈现出劳动正义的高阶样态,仍要依靠中国学人的學术构建与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实践,在二者的良性互动中塑造公平正义的人类文明新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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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5〕周 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资本价值〔J〕.中国社会科学,2021(04):128-145+207.

〔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7〕习近平著作选读: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责任编辑 李 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马克思主义社会矛盾理论视域下新发展阶段实现共同富裕研究”(21AKS004),主持人杨文圣;吉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科研培育项目“中国共产党生态治理理论及其实践研究”(JDMY2021-202),主持人李桂花。

〔作者简介〕李桂花(1965-),女,吉林辽源人,吉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李旭东(1997-),男,河北蔚县人,吉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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