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呵护

2024-05-11 13:53龚玲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4年5期
关键词:胡琴加工厂棉花

龚玲

我爸有个大肚子,不过里面装的从来都不是大鱼大肉,而是每一次遭受生活折磨所咽下的苦水。

当从妈妈口中得知爸爸从患上肺炎到差不多痊愈已有月余时,我正躺在床上,头底垫着玩偶,悠闲地从一旁的小桌上抽出纸巾包住零食,调整身体,以最舒服的姿势瘫躺着追剧。恍惚间才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好久没有给爸爸打过视频,上一次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他,已经记不清是何时了。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欢快喜庆的铃声像往常那样响起,但现在我听到它却没来由地有些心慌,等到铃声戛然而止,我才意识到电话被接通了。

我眯起眼睛,看不太清处于昏暗灯光中的他。因为屏幕对着的,是他出门打工前我给他准备好的绣花被子。我顿了顿,没开口。他这才翻过身,撑开肿胀的眼皮,看清手机屏幕里的我之后,那双有些凹陷的眼睛睁大了。“怎么了,乖乖?刚刚在睡觉。”爸爸一开口,我便听到他沙哑的嗓音。“想你了,好久没看到你了,听妈妈说你不舒服,好点没有啊?”不知为何,我很直白地讲出了对他的想念,好像本該如此。爸爸坐直了身体,倚着没有装修的水泥墙,自然又熟练地点了根烟。我这才发现,他的脸似乎瘦得出奇,眼里是藏不住的疲惫,唇周满是没有打理的胡子,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挤在一起,盖住了眉毛。这些变化出现在我爸爸身上,我感觉有些突兀。记忆中,他一直都是寸头。我眼里的泪再也藏不住了,无声地流了下来。

他故作轻松地讲他在工地的生活,讲他肺炎的康复,问我今天怎么想起了他,却只字不提他工作的辛苦和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痛苦,他永远都是这样。我调侃他变丑了,他笑笑说太忙了没时间打理,他频频扭头越出镜头,好像这样我就看不到他溢出的泪,他反光的眼角和通红的双眼出卖了他。我请求他照顾好自己,因为我看到堆满东西的桌子上勉强挤进的热水壶,我看到角落里叠起的泡面桶,我看见散落的衣物、鞋子,我看见在爸爸旁边床铺侧躺着的他的工友。

有一会儿我们相视无言,像没话说又像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说出一句“要攒劲读书,不要像我一样”,我回道“知道了,你要好好吃药,不要太累了”。这次三十九分钟四十二秒的视频通话,他抽了四支香烟。

从来都是这样,他不善表达,只会每次出门回来都给我带喜欢的吃炒栗子,只会在我遇到困难时对我说不要急,有他在。看着视频里的他,我的心好像被重锤敲打了一下。我仔细翻过每一帧回忆,却发现我根本不清楚他喜欢吃什么,因为我吃瘦肉时他就爱吃肥肉,我吃排骨时他就爱吃玉米。当他挺立在整个家庭面前时,这个渺小的中年男人是不是也会感到孤独?因为每次睁开眼,身边全是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一个他可以依靠的人。

他身上永远带着烟味,似乎是刻进骨髓、融进血液了。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应对每天的事情,我更不知道他是怎样辛苦。我只知道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头,吃饭吃到一半着急慌忙跑出去的身影,打不完的电话,开胶的鞋,裤子上的泥土,头上的施工安全帽,不合身却凑合着穿的衣服,紧皱的眉,他心事重重但他不敢倒下。

我的爸爸没有散文诗,他泛黄的日记本上只有不同的工期,他用干裂生茧的双手托起我在浊水中蹚过,在荆棘里行走。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愧疚,他对我所有的期望、所有的关爱都在行动里,光明正大地藏了起来,我与他之间向来没有过多的语言,到现在我才醒悟,原来我是他用无声呵护浇灌的花朵。

我想狂奔,我想拽住时间,拖住那穿梭在时间画面里的钟。爸爸如同一棵饱受风雨侵蚀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青松。我能做的,便是实现我的理想,那也是他的愿望。时光让爸爸从满腔热血、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为了碎银几两而四处奔波的普通但伟大的人,但时光将会把我雕刻成我应有的样子。

他是我永远的避风港,是我的靠山,所以我不怕跌倒。(指导老师:陈志福)

【简评】本文以朴实的文字,描摹父亲艰难之情状,追忆父亲忘我之付出,抒发真诚热烈的感激之情。文章叙真事,抒真情,展现了一个朴实而伟大的父亲形象,虽不事雕琢,自有感人的力量。

【他山之玉】

我小学辍学后,父亲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很着急。他曾给我在湖南一家工厂的子弟学校任教的大哥写信,商讨有无让我到他们学校读书的可能。

上学无望后,父亲就让我自学中医,并找了一些医书让我看,但终因我资质不够又缺少毅力半途而废。

学医不成,父亲心中肯定对我失望,但他一直在为我的前途着想。有一次,他竟然要我学拉胡琴,起因是他去县里开会期间看了一场文艺演出,一个拉胡琴的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叔叔年轻时学过胡琴,父亲帮我把那把旧琴要来并要叔叔教我。虽然后来我也能拉出几首流行的歌曲,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1973年8月20日,我到县棉花加工厂去当合同工。我之所以能得到这份美差,是因为叔叔在棉花加工厂当会计,这当然也是父亲的推动。

我到棉花加工厂工作后,父亲从没问过我每天挣多少钱,更没跟我要过钱。每月发了工资我交给母亲,交多交少,母亲也不过问。

现在想起来,我在棉花加工厂工作期间,家里穷成那样子,母亲生了病都不买药,炕席破了都舍不得换,我却图慕虚荣买新衣新鞋,花钱到理发铺理大分头,与工友凑份子喝酒……挥霍钱财,真是罪过。

——莫言《我的父亲》

猜你喜欢
胡琴加工厂棉花
棉花是花吗?
河南省长葛市获丰巢础加工厂
穿越皓月的胡琴声
参观便便加工厂
香味加工厂
棉花
参观奶酪加工厂
官中胡琴与角儿胡琴
心中的“棉花糖”
第三讲 棉花肥害诊断及其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