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导引】无数爆款案例已经证明——制造焦虑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容易赚钱的流量生意。自媒体常常用类似“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之类的标题来刺激读者情绪,吸引人们观看。这些文章击中了无数人的不安和恐惧,它精准地指向了人们内心的忧虑:被时代淘汰、对经济状况的担忧、对自身价值被看见和实现成就的渴望等等。人们被刻意制造的信息包围,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焦虑:知识焦虑、睡眠焦虑、婚姻焦虑、健康焦虑……焦虑大面积出现,当下的社会现状脱不开干系。一是资源不足时,形成的单一的社会评价体系,即我们通常用一个人的工作以及取得的社会成就来判断他自身的价值;二是消费社会的消费伦理,人们总是用一个人的生活消费水平来判断他的人生成败。工作伦理和消费伦理共同建立了焦虑的社会基础,而当代商家正是利用这一点来促使消费者产生焦虑情绪,并借此卖出更多商品。
人类的焦虑是永恒的,不管是哪个时代,人类都需要精神上的慰藉。父辈时代流行“国学大师”“成功学大师”,现在则是由自媒体来担任传播焦虑的主要角色。互联网时代带来了生产力的解放和无限可能,但是一些媒体制造的成功幻觉让每一个在路上的年轻人更加失去方向。好像每个人离成功都仅一步之遥,少数成功者的故事被大范围地传播。被负面情绪吞噬的人们只有通过消费金钱来为焦虑付费,才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在本文中,马特·海格记录了他患上抑郁症之后那些不被理解、无人可诉的痛苦;讲述了他在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下击退黑暗的那一段经历。他还在书中归纳出自己觉得有用的40条建议。不同于传统心理学的案例分析,本书的可贵之处在于,马特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来叙述,记录了自己从发病到改变的疗愈过程。他不是在解释自己的痛苦来寻求他人的理解,而是用精准的文字来描述自己的感觉,让有类似情绪的人能感同身受。另外,由于作者曾亲身经历过,他特别提醒正在遭受痛苦的人:抑郁症是会骗人的,它会让你觉得你是绝望的,像在一条隧道里永远找不到出口。但走过之后,他觉得如果自己早一点知道这些,未来要比先前的经历光明得多。他提醒我们:不要沉溺于当下的痛苦和失落中,当你走过绝境,之后的时光会变得更加有价值。
【作者简介】马特·海格,英国作家,24岁时患上抑郁症,后通过写作《活下去的理由》踏上自我救赎之路。该书成为英国最大连锁书店水石书店年度选书,入选《娱乐周刊》2016年必读书目。马特曾荣获多个文学奖,《纽约时报》称赞他是“兼具严谨与天赋的小说家”。
【附文】
这个世界在蓄意催人抑郁
[英]马特·海格
1.快乐
這个世界在蓄意催人抑郁,因为快乐对经济不利。如果现有的一切就让我们很快乐,我们何必追求更多?
怎样卖掉抗衰老的润肤霜?让人们担心衰老。怎样让人们为政党投票?让他们担心移民。怎样让人们买保险?让他们担心一切。怎样让人们做整容手术?突出他们的身体缺陷。怎样让人们看某个电视节目?让他们担心错过好戏。怎样让人们买新手机?让他们感觉自己落伍了。在当下这个时代,平静反而变成了一种标新立异。安于现状,满足于我们混乱的人类自我,对商业不利。
可是我们没法逃到另一个世界。事实上,如果你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个充斥着物质和广告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生活。生活是其余的东西,是你把所有这些玩意儿扯掉(或至少暂时无视)之后剩下的东西。
生活的意义在于爱你的人。没有谁会为了一部苹果手机活着,手机另一端连接的人才重要。
一旦我们开始复原,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我们会长出一双全新的眼睛。我们会看得更清晰,开始察觉到过去无法察觉的东西。
我从未预见到,24岁的我将会遭受焦虑症和抑郁症的双重打击。但其实我应该预见到的,警告信号一直都在,比如青春期的那些绝望的瞬间,比如对一切事物持续不断的担忧。在我就读于赫尔大学期间,有更多的警告信号出现。但警告信号的问题是,我们只能根据过去进行猜测,如果某件事还未发生,我们很难推测它是否会发生。
患过抑郁症的好处是,你会了解抑郁症都有哪些迹象。回想起来,我上大学时有很多这类迹象,但我从未留意过。
那时我常常坐在大学图书馆的第五层,眼神放空,惊恐地想象蘑菇云从地平线上升起。偶尔我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感到我的身体边缘模糊了,就像一幅行走的水彩画。
那时我甚至还有过一次惊恐发作[1],不过没有后来的那些严重。事情是这样的:
大学期间,我在主修文学和历史双学位之余,还选修了艺术史课程。选课时我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本学期我必须做一次关于现代艺术运动的报告(我选择了立体主义)。
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我对它恐惧得要命。我一直都害怕表演和演讲,但那种恐惧跟我对这个报告的恐惧没法比。我简直忍受不了这个念头——我将不得不站在一屋子人面前,大概十二三个人,对着他们说二十分钟的话,这些人会积极地揣摩我、关注我,听着从我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
“每个人都会紧张的,”妈妈在电话里对我说,“没问题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是她又知道什么!万一我流鼻血呢?万一我根本讲不出话呢?我还有一些别的担忧。Picabia怎么发音?乔治·布拉克的《静物画》我应该用法语念吗?
大约五周时间,我被这个报告弄得心神不宁。我不能不做报告,因为要打分,算是作业的一部分。我尤其担心的是,我必须一边讲话一边放幻灯片。万一我把幻灯片上下颠倒了呢?似乎有无限的噩梦可能。
就像我要讲述的那场艺术运动一样,我的头脑也离经叛道了。
2.发作
那一天到来了。1997年3月17日,星期二。这一天看起来跟我在赫尔度过的很多单调日子没什么差别,但这平静的外表不过是假象,我在空气中嗅到了威胁的味道。我感觉周遭的一切事物,甚至学生宿舍的家具,都是用来对付我的秘密武器。读哥特文学课上的《德古拉》也无济于事。
“我满心惊异,我怀疑、恐惧,想法怪异,我不敢向自己的灵魂坦白我的想法。”
“你可以假装生病啊。”我的新女友、未来的妻子安德莉亚说。
“不,我不可以。要打分的,要打分的!”
“上帝啊,马特,冷静。你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跑到药店,买了一包“自然静”。一共24片药片,我吞下去一多半。我等待着平静如约而至。
然而平静没出现,瘙痒出现了,皮疹出现了。
我的脖子上、手上全起了皮疹,鲜红色的斑点,皮肤又痒又烫。报告会两点十五分就开始了。也许皮疹是应激反应,也许我需要点别的东西让我冷静下来。我跑去酒吧,喝了一品脱淡啤酒、双份伏特加和柠檬。报告会开始前10分钟,我在历史系的卫生间里,凝视着某人画在金色木门上的漫画。
我的脖子红得更厉害了。我躲在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练习着。
我感觉到时间的力量,那是一种坚如磐石的力量。
“停!”我低声说。即使我这样哀求,时间还是不肯停下。
然后我做了报告。没错,就是那个报告。我说话结结巴巴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片秋天的落叶。幻灯片弄错了几次。除了写在发言稿上的内容,我没有多说一句。大家没有窃笑我的皮疹,只是看起来非常不自在。
报告进行到一半,我进入了游离状态,失去了真实感。那根连接肉体和灵魂的线被剪断了,像氦气球一样飘远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吧。我在教室里,漂浮在身体的上空、两边,甚至无处不在。在自我意识过剩的状态下,我观察着、聆听着自己,同时冲出了自我。
我想,这是一次惊恐发作,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惊恐发作。它原本可以成为一个警告信号,但很遗憾,因为我的惊恐是有原因的。好吧,也算不上有原因,但至少我认为有。如果你的惊恐发作是有原因的——狮子追在你身后,电梯门打不开——那么它就不算是真正的惊恐发作,而是对可怕状况合乎常理的反应。
毫无理由的惊恐,是疯狂的。有理由的惊恐,是正常的。我暂且还站在正常这一边。
勉强。
在当下看到未来总是很难的,即使它就摆在我们眼前。
3.焦虑
焦虑症是抑郁症的好伙伴。半数的抑郁症都伴有焦虑。有时焦虑症触发抑郁症;有时抑郁症触发焦虑症;有时二者同时存在,像一场噩梦联姻。
当然,只有焦虑症没有抑郁症,或者只有抑郁症没有焦虑症,也是完全可能的。
焦虑症和抑郁症是一个有趣的混合体。在很多方面,它们是截然对立的体验。然而将二者混合,并不能得到中和的效果。恰恰相反,焦虑常常沸腾为惊恐,成为一场快进的噩梦。
与抑郁症相比,焦虑症更容易因受外界影响而恶化,比如周遭的事物和21世纪的生活方式。
智能手机。广告。(想起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一句名言:“广告的目的,是制造一种能被购物缓解的焦虑。”)推特粉丝。脸书点赞数。图片分享。信息超载。待回复的邮件。手机社交软件。战争。城市规划。气候变化。拥挤的公共交通。修过图的封面模特。
谷歌引发的疑病症。无限的选择。(“焦虑是因自由而产生的眩晕。”——索伦·克尔凯郭尔)网上购物。原子化社会。那些我们要看的美剧、要读的获奖书、没听说过的明星。瞬间的满足。持续的注意力干扰。工作、工作、工作。24小时的一切。
也许想要真正与现代社会合拍,焦虑是不可避免的。但在这里我们必须再次区分焦虑和焦虑症。
我一直都是一个焦虑的人。小时候,我常常担忧死亡,担忧的程度远远超过正常的小孩子。10岁的我还经常钻进父母的被窝,告诉他们我害怕得无法入睡,怕我醒来后失去了视觉或听觉。我常常因为要见生人而担忧。星期日晚上我会担忧得肚子疼,害怕星期一的到来。说我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一点都不为过。
焦虑,还有我被确诊的广泛性焦虑症和惊恐障碍,真的能够令人绝望。它给人的感觉有时就像一场全天候的七级强风。尽管如此,从我的个人经验来看,焦虑症还是比抑郁症更加可治愈。
假如你患了焦虑症,或者是伴有焦虑的高速版抑郁症,你可以通过多种途径来治疗,吃药是其中的一种。对部分人来说,药物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救命稻草。但我们都知道,判断一种药是否合适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因为脑科学本身还不够发达。
活人大脑机制的分析工具CAT(计算机化X射线轴向分层造影)扫描和MRI(核磁共振造影)扫描问世才几十年。当然,这些工具长于提供彩色、漂亮的大脑图片,还能告诉我们大脑的哪些部分最活跃。它们能指出,我们吃巧克力棒时是哪个部分负责提供快感,听见婴儿啼哭时又是哪个部分在制造压力。很聪明,但它们也有缺陷。“大部分大脑区域在不同时刻担任不同的职能,”《停不下来的人》的作者大卫·亚当博士说道,“比如,杏仁体既能引发兴奋又能引发恐惧,但核磁共振扫描不能分辨激情和恐懼。当我们看见卡梅隆·迪亚兹或布拉德·皮特的照片,杏仁体亮起时,难道我们是在恐惧他们吗?”
因此,工具是不完美的。神经科学也是不完美的。
我们对大脑有一定的了解,但更多的是未知。也许正是因为缺乏真正的理解,至今还有人觉得患上精神疾病是羞耻的。哪里有神秘,哪里就有恐惧。
归根结底,没有一种药物是百分百有效的。有效的药物是存在的,但只有骗子才会说它们每次都管用,或者总是你理想的选择。没有其他辅助治疗,仅凭药物治好一个人的状况是很少见的。不过对于焦虑症,似乎真的有一样东西对任何人都管用。
它就是:慢下来。焦虑症让你的大脑处于快进状态,而非正常的播放速度,要想让这个快进速度慢下来并不容易,但慢下来真的有用。
下面是一些方法:瑜伽。瑜伽很棒,与其他疗法不同,它把头脑和身体当作一个整体来治疗。
减慢呼吸。不需要深呼吸。轻柔地呼吸。吸气5秒钟,呼气5秒钟。坚持下来比较难,但放松的呼吸能有效避免惊恐发作。太多的焦虑症症状——头晕、针刺感、麻刺感——都与呼吸急促直接相关。
冥想。不需要吟诵经文。坐下来,花5分钟时间,试着想象一个让你平静的事物,一艘停泊在闪闪发光的海面的船,爱人的面庞。或者只是专注于你的呼吸。
接纳。不要抗争,只是感觉。紧张源于对立,放松源于放手。
活在当下。冥想大师阿米特·雷说:“如果你想征服生命中的焦虑,活在当下,活在每一个呼吸里。”
4.爱
美国作家阿内丝·尼恩认为焦虑是“爱的最大杀手”。幸运的是,爱也是焦虑的最大杀手。焦虑是一种疾病,把我们束缚在自己的噩梦里。爱是向外的作用力,是我们挣脱恐惧的通道。虽然常有人误解,但焦虑不等于自私。如果你的腿着了火,你自然会满心都是疼痛感和对火的恐惧,不能说这样就是自私。患精神疾病的人完全沉浸于自身,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比别人更自私。那是因为他们内心有着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无法挣脱。爱人与被爱对他们会有极大的帮助。这种爱不一定是浪漫的爱情,甚至不必是家人之爱,只要学着用爱的目光看这个世界就够了。爱是一种生命态度,爱可以拯救彼此。
每当我惊恐发作时,我都希望有个切实的危险存在。如果你的惊恐发作是有原因的,那它就不算是惊恐发作,而是对可怕情境的合理反应。同样,每当我感到即将滑入沉重的、无边无际的悲伤时,我也都希望有个外部原因。
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我懂得了一些以前不懂的道理。我懂得向下不是唯一的方向。如果你坚守在那里,忍耐住,情况会变好。会变好,然后又变糟,然后又变好。
正如我住在父母家里时,一个顺势疗法医生告诉我:“高峰,低谷,高峰,低谷。”(她的这句话比她的药酒更管用)
抑郁症是个奇怪的东西。即使在我书写这些文字的当下,距离我的最低谷已经过去了14年,我仍没有完全逃脱。几天前,我感觉到脑袋周围丝丝缕缕的黑暗,但是,在和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度过一个早上后,它退去了。我获得了人生一课:我们从来没办法只靠自己走出困境。
我有十年害怕得不敢去参加派对。是的,我这个在伊比萨那欧洲最大、最狂野的周末派对工作过的人,害怕派对。我没办法走进一屋子端着红酒杯的快乐人群,那一定会让我惊恐发作。
当然,走进满屋子都是人的房间本就不易。当其他人都在各自的小圈子里高谈阔论、言笑晏晏时,我却像一个孤独的知识分子一样彷徨不定,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站在房间中央,想找到一个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的人,可是找不到。我手握一杯带气矿泉水(我不敢沾一点咖啡因和糖),努力说服自己——我的尴尬证明我是天才。毕竟,济慈、贝多芬和夏洛蒂·勃朗特都厌恶派对。然而我又意识到,历史上恐怕有上千万个非天才也厌恶派对。
我开始不十分确定自己究竟在哪儿,身体轻飘飘的。来了,旧病复发了。几周,也许几个月的抑郁在等着我。
呼吸,我告诉自己,呼吸就好。
我需要安德莉亚(编者注:作者的女友)。空气变稀薄了。我处在危险地带。完了,我跨过了事件视界,掉进了自己制造的黑洞。
我把杯子放到桌上,逃出了那里。外套落在了衣帽间,估计它直到今天还在那里挂着。我一脚踏入伦敦的夜,奔跑着来到不远处的咖啡馆,安德莉亚在那里等我,我的救世主安德莉亚。
“怎么回事?”她问,“我以为你会待上一个小时呢。”
“我做不到,我必须离开那儿。”
“好吧,你已经出来了。感觉怎么样?”
我想了想。我感觉怎么样?显然,我现在就像个白痴,不过我的惊恐发作消失了。过去,我的惊恐发作从不会消失,只会化身为更多惊恐发作,将我打倒,直到抑郁症降临,殖民我的大脑。然而这次没有,我感觉相当正常。我是一个对派对过敏的正常人。我以为我会死在里面,但其实我只是想逃离那个房子。至少我一开始敢走进去,这本身就是进步了。一年后,我不仅可以参加派对,而且还能一个人前往。有时候在这条磕磕绊绊的康复之路上,那些你感觉是失败的,可能恰恰帮你向前迈了一步。
5.生命
过去我常常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排解忧虑。去酒吧喝得烂醉,去伊比萨度过夏天,吃最辣的食物,看最自以为是的电影,读最尖锐的小说,听最吵闹的音乐,通宵熬夜。我害怕安静,害怕不得不慢下来、调低音量,害怕只能听见自己大脑的声音。
但自从患病后,这些都突然变成了禁区。有一次我打开广播,听见节奏很猛的浩室音乐,竟然惊恐发作了。吃一顿咖喱番茄烩肉,当天晚上我就会躺在床上被幻觉和心悸折磨。有人用酒精进行“自我治疗”,我也想麻木我的感官,但事实是,从24岁到32岁,我连一杯葡萄酒都没喝过。
不是因为我很有自制力,而是因为我害怕任何可能改变我头脑的东西。其中的5年,我甚至拒绝吃哪怕一片布洛芬。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恐惧,不是因为我第一次发病那天是喝醉酒的,那天我一口酒都没沾,处于(相对)健康的状态,而是因为我感觉我受损的头脑处于摇摇欲坠的平衡状态,就像电影《偷天换日》中那辆卡在悬崖边的车一样。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当我真的需要借酒消愁的时候,我做不到。即使闻一闻安德莉亚杯中的红酒,我都害怕,我怕那些红酒分子会被吸入我的大脑,令它向着离我更远的方向滑去。
但这也是个好事情。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关注我的头脑。就像一部早年的恐怖片里演的,我拉开了窗帘,看见了怪兽。
多年之后,我接触到了正念禅修[2]和冥想方面的书籍,意识到幸福快乐的关键——或者是人们更渴望的平静的关键——不在于一直拥有快乐的想法。不,那是不可能的。地球上没有一个智慧的头脑会一辈子只有快乐的想法。关键在于接纳你的想法,一切想法,即使是不好的、糟糕的想法。接纳想法,但不要成为想法本身。
比如,你要明白,头脑中出现了一个悲伤的念头,甚至是接连不断的悲伤念头,这不等同于你就是一个悲伤的人。你可以穿越暴风雨,感受狂风肆虐,但你知道你不是狂风。
这就是我们对头脑应有的态度。我们必须允许自己感受它的暴风骤雨,但从始至终明白这都是正常的天气变化。
现在,当我陷入低落的时候,我会试着想,我还有另一个更伟大、更坚强的部分没有下沉,它毫不动摇地伫立着。我想,它就是那个被称为灵魂的部分。
或许灵魂这个词有太多隐含意义,我们不一定要叫它灵魂,可以叫它自我。设想一下,当我们累了、饿了或宿醉未醒时,我们很可能会心情不佳,但这个坏心情并不是我们的自我。要相信那一刻的感覺是错误的,因为那些感觉会在吃饭或睡眠过后消失。
当我处于最低谷时,我发现我的内核中有着某种结实、坚硬、强大的东西,某种坚不可摧、不受思想的不确定性影响的东西。这种东西不仅仅属于我,也是我们大家所共有的。它连接着我和你,人与人。它是一种顽强的、牢不可破的力量,一种生存力、生命力。它属于先于我出生的150000代人,也属于还未出生的未来人。它是人类的本质。如果钻得够深,你就会发现,美国纽约和尼日利亚拉各斯脚下的是同一片土地。同理,这光怪陆离的星球上,每一个人类居民都共享同一个内核。
我是你,你是我。我们是孤独的,但又不孤独。我们被困在时间里,但又是无限的。我们是凡人肉身,也是日月星辰。
[注释][1]惊恐发作,亦称为急性焦虑发作。患者突然发生强烈不适,有胸闷、气透不过来的感觉,以及心悸、出汗、胃不适、颤抖、手足发麻等,每次发作约一刻钟左右。还有一些人在某些特殊情境如拥挤人群、商店、公共车辆中发作。后者称为广场恐怖症伴发惊恐发作。
[2]正念就是要培养我们能够以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待我们的想法。我们不需要被各种想法带着走,我们不需要去认可它们,也不需要去否定它们,而是觉察到它们出现了,然后很自然地看着它们离开。我们会意识到那些想法并不能伤害到我们,也不会用那些想法来给自己贴标签,来评价自己。
(来源:马特·海格著,赵燕飞译,《活下去的理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