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鸟”存在吗?

2024-05-11 13:53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4年5期
关键词:雨燕动物

【阅读导引】王家卫的电影里提到一种“没有脚的鸟”,以此形容主人公漂泊的一生,而雨燕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无脚鸟”。当然,雨燕并非真的没有脚,只是双脚已经严重退化,只能攀附在树干、悬崖、墙壁等粗糙的垂直面上,很难在地面站立。如果意外坠落地面,雨燕无法快速起飞,所以落地的雨燕是很危险的,这些特点也使它们不愿意降落在地面,它们因此而得名“无脚鸟”。雨燕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空中度过,包括交配、进食和排泄,甚至是睡觉。雨燕的寿命很长,最高纪录能达到21年。算下来,雨燕一生中飞越的距离,足够往返于地球与月亮数次了。

我国主要有两种燕子,一种是我们常说的家燕,另一种就是雨燕。雨燕被老北京叫作“楼燕儿”,它是飞翔速度最快的鸟类。北京雨燕通常在悬崖或者高大的建筑物上面筑巢,并不像家燕那样经常接近人类,因此并不被人们熟悉。每年的三、四月份,北京雨燕会飞回北京筑巢,而到了七、八月份,则会踏上前往非洲南部越冬的路线,整个往返旅程长达三万多公里。定位仪显示,雨燕秋季迁徙期间跨越的距离平均达到了9900公里,春季期间达到了7900公里;飞行的平均速度达到了570公里/天。每只雨燕在三四岁成“鸟”之前,一刻不息飞行的距离竟然会超过50万公里,而最快的速度可达到111.6公里/小时,和高速公路上的汽车一样快。

在20世纪的北京城,雨燕最多时有5万只。近几十年,由于旧城改造、农药使用等,它们的种群数量急剧下降,一度降到两三千只。人口的持续增长和发展一直在侵蚀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我们的人口数量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翻了一番,野生动物的数量则减少了1/3,动物福利改革迫在眉睫。

自然作家海伦·麦克唐纳这样说:“我爱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它们的自由。但凡觉察到危险和圈套,觉察到任何一种形式的强迫,它们尽可一飞了之。”她为地球物种多样性努力做出贡献,并致力于通过自然写作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的眼光。在《在黄昏起飞》这本书中,她带领我们领略这个从来不只属于人类的世界。

【作者简介】海伦·麦克唐纳,英国作家、诗人、自然主义者、历史学家。著有诗集《简单的事物》《隼》《以鹰之名》等,《以鹰之名》获得2014年塞缪尔·约翰逊奖及2014年度科斯塔图书奖最佳图书等奖项。

【附文】

动物的存在不是为了教诲人类

[英]海伦·麦克唐纳

一、迅捷的雨燕

有一次,我发现了一只死去的雨燕。我把它捡起来,托在掌心,看到它羽毛上有灰尘,翅膀像交叉的钝刀片,眼睛紧闭。我发现自己手足无措。

这只鸟的身上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我不愿意把它扔在那里,于是把它带回家,用毛巾裹紧后把它塞在冰柜里。来年的五月初,我刚看到自云端冲下的第一批回归的雨燕,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走到冰柜旁,取出那只雨燕,把它埋进花园里刚被阳光晒暖的泥土里。

就像其他神奇的事物,雨燕的存在也略微超出了人们的理解范围。它们曾经被称为“魔鬼鸟”,也许是因为这些尖叫的黑色鸟群在教堂四周翻飞,仿佛来自黑暗而非光明。但在我看来,它们是属于高空的生物,本性难以捉摸,与天使更为接近。和其他鸟不同,它们从不落地。

雨燕重约40克,它们顶着迎面而来的气压冲浪戗风,让气流的运动也变得清晰可见。

雨燕的成鸟的骨架坚实紧凑,羽毛被太阳晒得发白。它的眼睛似乎无法与我对视,像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实体。如果你把雨燕那尖厉不休的声音录下来,再把它放慢到人类的速度,听到的声音就像彼此在交谈:一阵野性的、滔滔不绝的、起伏的鸣叫,好像潜鸟的歌唱。

雨燕把巢搭在无人知晓、黑暗狭窄的地方:房瓦下的空隙,通风井的进气口后面,还有教堂塔樓。要抵达这些位置,它们会径直飞向洞口,然后全速飞入。鸟巢的材料全部从空中抓取——随热气流飘在空中的几缕干草、鸽子换下的胸羽、花瓣、叶片、碎纸,甚至是蝴蝶。

雨燕的交配也在空中完成。年幼的毛脚燕和家燕第一次飞行后会回到自己的巢里,年幼的雨燕却不会如此,它们只要离开巢就开始飞翔,接下来的两三年都不会停止。

雨燕在雨中沐浴,捕食空中的飞虫,它低飞轻掠水面,用喙从河湖中抄起一大口水。普通雨燕只在繁殖地停留几个月,还有几个月在刚果的森林和田野上空越冬,其余时间全都在移动,国界线对它们来说是个玩笑。

下大雨时它们无法在空中觅食,为了躲雨,在英国房顶营巢的雨燕会绕着低压系统顺时针飞行,穿越欧洲然后再回来。它们喜欢在低压背后复杂而不稳定的空气中聚集,那儿有大量昆虫可享用。它们悄悄地离去,在八月的第二周,我的房子四面的天空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之后我会偶尔见到一只掉队的雨燕,心想,这就是了,这是最后一只。我贪婪地看它升空,滑行在夏日湍急的气流中。

在温暖的夏夜,没有孵卵或哺育雏鸟的雨燕飞得又低又快,燕群绕着屋顶和教堂尖顶疾飞,鸣声尖厉。后来,它们在更高的空中聚集,叫声被空气和距离削弱了很多,听起来已经损蚀得像一种比声音更小的东西,有如尘埃和玻璃碎屑。然后,忽地一下,好像被一声呼喊或钟声所召唤,它们越升越高,直到从视野中消失。这种飞升被称为晚祷飞行或黄昏飞行。晚祷是晚间的虔诚祷告,是一天中最后也是最庄严的祈祷。

二、雨燕的晚祷飞行

1979年的夏天,一位名叫洛伊特·布尔马的飞行员、生态学家和飞机鸟击科学研究者开始在荷兰进行雷达观测,以保证飞行安全。他的图表显示,艾瑟尔湖宽广的水域上方有大量鸟群,其实是来自阿姆斯特丹和周边地区的雨燕。六月和七月的每一晚,它们都会飞向艾瑟尔湖,九点和十点之间,它们在水面上低飞,捕食成群的淡水蠓。

一过十点,雨燕就开始升空,十五分钟过后,所有的鸟儿都飞到了六百多英尺高的空中,它们结群飞旋,密密匝匝,然后继续上升,五分钟后就消失不见了。晚祷飞行将它们带到了八千英尺的高空。布尔马使用的特殊的数据处理器和弗里斯兰北部的一个大型军用防空雷达相连,可以更细致地研究雨燕的动向。他发现雨燕并不是停在高空睡觉,在午夜过后的几个小时里,它们再次下落到湖面上方觅食。原来这明亮的夏日街巷的守护精灵,同样也是浓重黑暗中的夜行动物。

不过他还有一个发现:雨燕的晚祷飞行并不只是在傍晚,在黎明将近时会再次发生。一天两次,当光线的强度完全一致时,雨燕起飞。布尔马做出这种观测后,其他科学家也开始研究雨燕的飞升,试图推测其目的。

阿德里安·多科特是一位有物理学背景的生态学家,他使用多普勒天气雷达来了解这种现象。他和同事们写道,雨燕在上升过程中可能会对空气进行分析,收集有关空气温度、风速及风向的信息。黄昏飞行将它们带到所谓的对流边界层的顶部。对流边界层是大气层中潮湿有雾的部分,在这里,地面被太阳加热产生了上升和下降的对流,然后形成热气流。这里是淡积云的区域,也是雨燕日常生活的所在。一旦雨燕飞抵这一层的顶部,它们就暴露在不受大地影响,而由大规模天气系统的运动决定的气流中。雨燕飞到这个高度,不仅能看到地平线上即将来临的锋面系统的遥远云层,还能利用风本身来估测这些系统可能的未来走向。它们所做的正是预测天气。

雨燕所做的还不止如此。正如多科特所写:迁徙的鸟通过一套复杂的相互作用的罗盘机制为自己导航。雨燕的黄昏飞行可用到所有这些机制。它们在这个一览无余的高度可以看到头顶上群星散布的图案,同时还可以校准它们的磁罗盘,根据在光线微弱的空中最强且最清楚的偏振光模式来确定方位。

星辰、风、偏振光、磁场信号、一百英里以外的遥远的云朵、清透的冷空气,还有它们下方的世界沉入睡眠或被黎明唤醒之前的一片寂静。它们在做的事就是飞到如此高的天上,以便准确地把握自己所在的位置,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它们在做的事就是悄然地、出色地确定方向。

雨燕并不总是在飞越令人目眩的大气边界层的高度,大部分时候它们生活在边界层以下的浓重而复杂的空气中,那是它们进食、交配、洗澡、饮水的地方。但是如果它们想要知道那些会影响生活的大事,了解会对生活造成更大冲击的力量,就必须到更高处去勘察更广阔的场景,在那里与同伴交换这方面的信息。

我开始对雨燕有了不同的想法,它们既非天使也非外星生物,而是给人无穷启发的生灵。并非所有人都需要雨燕那种攀升,正如有很多雨燕因忙于孵卵和育雏而放弃了黄昏飞行;然而作为一个群体,为了繁荣的生活和大家的福祉,我们当中必须有人看清那些容易被日常生活遮蔽的东西。

看清那些东西,我们才能确定追随或反对的路线,才能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在我心中,雨燕是群体的寓言,教我们在恶劣天气迫近时,在深黑的砾石般的浓云布满我们自己的地平线时,如何做出正确的决定。

三、动物教给我的事

小时候,在家里,我用玻璃水族箱和生态缸饲养昆虫和两栖动物。救助动物让我自己感觉良好,有它们陪伴在侧,我觉得没那么孤单了。

我发现,如果使劲盯着昆虫,或是把双筒望远镜举到眼前,将野鸟拉近,专心致志地观察动物,就能让自己暂时脱离现实。

三十多岁时,我已经有很多年的驯鹰经验。驯鹰之术是一种令人惊奇的情商教育,它教会我清晰地思考行为后果,理解正强化和赢得信任时温柔的重要性。它让我准确地了解鹰隼何时已经饱腹,何时宁愿独处。最重要的是,它让我明白在一段关系中对方看待某事的角度或许与我不同,或与我的意见不同,都有其正当原因。这些经验教训事关尊重、自主性和另一种思维。

说起来未免尴尬,这些我在鸟类身上先学到的经验,很久以后我才推及他人。但是父亲去世后,这些经验全都被遗忘了。我想成为像苍鹰那样凶猛、缺失人性的东西,于是我和一只苍鹰同住。我看着它在我家附近的小山坡上翱翔捕猎,我如此认同在它身上发现的特质,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悲伤。但是我也忘记了如何做一个人,就此陷入抑郁的深渊。

对于做一个人,过人的生活,一只鹰注定是个糟糕的榜样。小時候我以为动物跟我一样,后来我假装自己是一只动物,借此逃避自己。二者都有同样错误的前提,因为动物给我最深刻的教益,就是我们太容易不自觉地把其他生命看作自己的映像。

四、世界不是为了人类存在

动物的存在不是为了教诲人类,但是一直都发挥着这种作用,而它们教给我们的大部分东西,只是我们对自身一厢情愿的了解。

想到自己能像一只鹰或鼬那样充满野性,勇猛地追求内心渴望的东西,我们便激动不已;动物的视频节目让我们欢笑,我们渴望像活蹦乱跳的羔羊一样欣悦地体验生命。

全世界最后一只旅鸽的照片,让我们对难以想象的灭绝的悲哀和恐惧变得真切可触。动物承载了我们的理念,放大和延伸我们自身的某些方面,将其变为简单安全的避风港,容纳我们可以感受却无法表达的东西。

谁也无法将动物看清楚,它们身上满载着我们赋予的故事。和动物相遇,遇见的是你从先前所有的目击中了解的一切,来自书本、影像和谈话。即使是严谨的科学研究,提出问题的角度也反映了我们人类的关注。

比如20世纪30年代末,荷兰和德国动物行为学家尼可·廷伯根和康拉德·洛伦茨让老鹰模型掠过火鸡雏鸟头顶,看到它们被吓呆的样子,试图证明这些鸟出壳时头脑中已经存在类似飞鹰的某种形象。但是后来的研究显示,火鸡幼鸟有可能从其他火鸡那里习得了恐惧的对象。在我看来,这些20世纪30年代的实验似乎反映出第一次受到大规模空战威胁的欧洲的忧惧心理,当时有这样的宣传,无论国防多么严密,“轰炸机总能越过”。

因为研究、观察、与动物打交道的时间越多,塑造它们的故事就会出现更多的变化。这些故事将变得更加丰富,所拥有的力量不但能改变对动物的看法,也能改变对自我的看法。

想到家园对一只铰口鲨或一只迁徙的家燕的意义,这扩展了我对家园概念的理解;了解到橡树啄木鸟的育雏习性是几只雄鸟和雌鸟共同养育一窝幼雏,之后我对家庭的看法也有所改变。不是说人类生活要效仿动物,我身边没人会以为人类应该像随水漂流的鱼儿那样产卵。但是对动物的了解越多,我就越发觉得,表达关心,体会忠诚,热爱一个地方,穿行在这个世界,正当的方式也许不止一种。

试图想象动物本来的生活注定失败。紧闭双眼,想象拥有膜质的翅膀,以一种声调与黑暗对谈,它将以世界的形状来答复你,这样才能在黑暗中找到方向,但你不可能通过这些来了解身为蝙蝠的感觉。

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这样解释,要想了解一只蝙蝠的感觉,唯一的方式就是成为一只蝙蝠。那么想象的意义何在?尝试如此呢?想象依然是宝贵的,也是重要的。它迫使你去思考这个动物身上你不了解的东西:它吃什么,住在哪里,和别的动物如何交流。

这种努力所激发的问题真正指向蝙蝠的世界有何不同,而不只是成为一只蝙蝠有何不同。因为动物在某一地的需求或重视的东西并不总是我们需求、重视,甚至会去留意的。在我家附近的森林里,小麂吃光了从前夜莺栖身的林下灌木,现在这些鸟已经消失了。

在我等人类看来,这是一个自然风光优美的地方,但对夜莺来说不啻荒漠。我对那种“应当爱护自然,因为它能治愈心灵”的论调感到不耐烦,也许原因就在此。在森林里漫步确实有益于我们的心理健康,但是为此而爱护一片森林可谓歪曲了它的本质——森林不只是为我们存在。

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忧虑着家人和朋友的健康。今天我数小时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酸痛,心脏也疼。我需要透透气,便坐在后门门阶上。我看见一只秃鼻乌鸦——欧洲乌鸦中一个喜爱社交的种类,它正穿过光线渐暗的天空,低低地向我的房子飞来。我立刻用上了儿时学会的把戏,当我想象着它的翅膀如何感受到凉爽空气的阻力,所有难过的感觉都缓解了。

但是我最深切的安慰不是来自想象自己能够感其所感、知其所知,而是由于心知做不到而缓缓生发的欣喜。近来给我情感慰藉的便是这种认识——动物跟我不一样,它们的生活并非围绕着我们展开。它飞过的房子对我们二者都有意义,对我来说是家,那么对秃鼻乌鸦呢?一段旅程的落脚点,一个瓦片和斜坡的集合,可供栖息;或是一个可以在秋天摔碎胡桃的地方,它再啄出壳里的胡桃仁。

不止如此。当它飞过我的头顶时,它歪了歪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飞。我和它互不相干的生活在此重合,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我所有耿耿于怀的焦虑都消失了。天空中,一只飞往别处的鸟投来一个眼神,越过分歧,把我缝合在这个彼此拥有同等权利的世界。

(来源:海伦·麦克唐纳著,周玮译,《在黄昏起飞》,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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