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
我时常想,自己为什么要写小说?可能是生活或者生活中发生的故事时常让我感到绝望。这么说也不准确,我是个偏执的人,我固执地认为小说应当努力摆脱生活的羁绊,生活与小说几乎没有关系,甚至说互不牵连。生活中发生的那些故事,只要睁开眼睛去看、竖起耳朵去听就好了,没必要也不值得变成文字写下来,至少,故事不应该成为小说的主体,小说的主体隐藏在故事的背后,隐藏在我们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故事不过是小说的脚手架,小说写完后就应该把脚手架拆掉;故事不过是小说创作过程中不小心留下的痕迹,小说写完后就应该用橡皮把痕迹擦干净。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我期待自己能写出干净纯粹的小说,写出不能完整复述的小说,我不能接受自己把小说写成一个故事。
假如这样想是正确的,那么写小说究竟是在寫什么呢?
《搁浅》和《水手结》两个短篇,一个写的是失业的男人在餐馆里莫名其妙地被关进箱子;另一个写的是得了膀胱害羞综合征的男人稀里糊涂卷入了一场绑架案。这两个短篇的主人公都是一个名叫吕木的中年男人,两个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失业、焦虑、与家人关系紧张,等等。这两个小说写得很模糊、混沌,小说从头至尾没有一个完整清晰的情节链条。之所以写成这样,首先我要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编织故事的能手,再就是,我不喜欢把小说写得太重、太实、太满。小说应该是轻盈的、飘忽不定的,应该有很大的空间留给读者,让读者自己去思考;要赋予小说更多的可能性、更多种解读,而不是一厢情愿地把作者自己看到的、想到的、自以为是的,强加给读者,更何况作者也不见得了解真相。真相很复杂,小说更复杂。
2023年初,与作家冷火在一起喝酒,中间有一分钟,我们都在沉默。突然,冷火说:“其实我们刚才说的不见得都是真话,我们是加工好后才说给对方听的。”之前可能也有过这方面的意识,但是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揭示出真相,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或者说我们,无论对家人、朋友、同事说的很多话,也许都不是我们真正想说的,哪怕流泪时说的也不见得全是真话。人性是复杂的,小说应该更复杂,因为小说在试图解释人性背后的这种复杂,这是小说这种艺术形式的魅力所在。
我们通过虚构故事去虚构小说,又试图一探小说背后隐藏的东西,但是这很难。我们很难去理解去解释,就像我们很难去理解宇宙存在的本质是什么,去解释生命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小说就像宇宙一样模糊、混沌,没有边界,就像宇宙一样偶然出现、偶然结束,没有任何意义。无数作者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解释小说、理解小说这条道路上的殉道者,这样想,真让人绝望。小说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呢?我没有见过,肯定永远也见不到,所以没办法形容它的形状。它肯定不是三角形,也绝对不是平行四边形,如果非要赋予它一个形态,我想或许是气体,是一团黏稠的、上升的气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