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国画中的隐晦之美*

2024-05-04 23:21
陶瓷 2024年2期
关键词:画者含蓄观者

闫 钰

(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南京 210023)

1 “隐晦”的渊源

独具特色的中华文明,诞生于长达五千年的悠久历史,又在这条生生不息的岁月长河中不断发展与变化,奠定了其深厚、丰富的文化基础与内涵。正如潘天寿所言,艺术必须依赖于文化意识。中华文化是艺术家艺术创作的力量源泉,在儒、道、佛三大美学思想与中国的人文价值观、道德传统、思维方式、生活习惯等因素影响下,形成了中国传统的审美方式,使得含蓄委婉的表达方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人们在表达情感之时不是直接表达,而是以隐喻的语言来含蓄委婉地传达心中所想。这种审美方式反映在绘画领域,成就了中国画中隐晦之美的审美追求和理想。

在绘画中,“隐晦”作为艺术美的一种表现方式,有其特别的意义,它是鲜明的艺术形象中所蕴含着的象外之旨。优秀的艺术作品其内涵是丰富的、意境是深远的,或许并不是直截了当地把目的全部呈现,而是可以带领观者从一种看似朴素的描绘中,品味或捕捉到表达主题和深刻的反映现实生活的内容。这种作品往往是动人的,也是足以使受观者所动容的。

2 中国画中的隐晦美表现

2.1 隐晦的形态之美

大自然是美的造物主,自然界中的种种生命形态也多与美相关。受中国传统美学影响,埋藏在作品表面下的真实指向也更多侧重于其文化内涵。在倡导“天人合一”的观念与泛神论的宇宙观的共同影响下,使得自然界中的物象形态都蕴含着人的色彩,并赋予其一定的隐晦含义。中国画作品中的形态出现多以“托物言情”方式,如以花品喻人品,隐晦地表达出品格的象征。这也极大地满足了画者的审美需求以及对精神内涵的表达,也使之与观者之间建立更多情感交流。

梅、兰、竹、菊作为花中的“四君子”,通常被作为赞扬文人君子所具备美好品格的符号,也是我国传统文人画的常见题材,无论画家或诗人都曾以这些物象形态作为符号以含蓄地抒发情感或是传达志向。也正是因为对至高审美人格境界的神往,使得它们在中国画中都含着特殊意义。如画梅,凌霜傲雪,是为高洁之士;画兰,不理俗世,是为世上贤达;画竹,清雅淡泊,是为谦谦君子;画菊,不屈炎势,是为世外隐士。

除此以外,还有“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莲花,这种自然形态与人们所追求的高洁品质相契合,自古以来就被文人们所喜爱与推崇,被描绘在画中隐晦地表达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态度。又如节节生长的竹,蕴含着无穷生命力,竹枝虬曲,变化中又具弹性,气度不凡具有节奏美。画中之竹不仅是象征高尚情操的君子,也是借酣畅淋漓的水墨与竹的潇洒挺拔之姿来表达自己的心绪,隐晦地抒发自我人格。

中华传统文化作为绘画中隐晦表达的强大内核支撑,使得文学性与文化性的深层含义在作品中得到延展,画家在作品中运用特定的形态,形成一种特殊符号,隐晦地传达自身的某种情感与思想。

自然界中的形态作为一种符号,在其他艺术领域也被赋予着特殊意义。陶瓷与中国画皆承载着我国传统文化精神与文化底蕴,陶瓷中的纹样种类丰富,其中龙与凤纹样,作为民族精神的象征符号,寓意风调雨顺、祥瑞之兆,龙、凤纹样组合使用寓意“龙凤呈祥”,是对婚姻美满的隐晦表达。虎纹图案也是陶瓷艺术的重要纹样。唐三彩中便有“虎枕”瓷,是为 镇宅与辟邪,体现对幸福平安生活的向往。平安、吉祥等寓意成为中国艺术中经久不衰的创作题材,这种隐晦呈现的表达,是中华传统美学及文学的文化体现,是审美与历史的文化的统一,这些隐晦的符号也在艺术作品中不断拓展与升华。从自然形态演变为一种符号,是从写实到写意,包含了人们更多的主观情感与艺术审美诉求。

2.2 隐晦的色调之美

色彩作为时代审美趋向的评判标准之一,也隐晦地表达着画者内心情感。在传统色彩观中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为画面中“灰”色调的处理奠定了基础。古时的华夏民族四时有序、师法自然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人们“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审美观念。唐代绘画理论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的《论画六法》章节中所提到的“上古之画,迹简意澹而雅正”,可看出传统绘画笔墨色彩推崇简淡素雅的艺术效果。中国画的“淡”的处理方式已有悠久的历史,与当代绘画创作中如工笔人物画的“灰调”有相似的效果,灰色倾向可以视为是传统绘画淡着色的传承发展和演变。灰色看似平淡,却是最为丰富的,在灰色与其他颜色融合时,绚丽之彩便得以可见,这是一种含蓄的颜色,包容度也极强,也体现了“中庸之道”的精神内涵。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先生在《艺境》中认为,中国画的内在品质具有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精神。这种微妙之感,与工笔人物画中所追求的淡雅美、含蓄美、朦胧美不谋而合。可以看出绘画发展至今都追求“淡”的审美意趣,这种审美取向也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们。

当代“新工笔”人物画中,画者对画面设色不仅只追求客观物象的真实色彩,更为关注主观精神世界的呈现,将画面中的物体颜色都进行整合统一,追求雅致的淡灰调倾向,色彩层次呈现微妙的变化,多以朦胧、淡雅、含蓄、内敛的视觉效果展现,给画面增添神秘与耐人寻味之感。是中华传统文化与当代审美相结合的体现,呈现出更高格调的中国绘画意境。

徐华翎的作品多描绘青春女性,作品体现着对当代女性状态的高关注度,从中可以体会到女生生动的内心情感。徐华翎坚持从本心出发,在画面中的女性多以身体的局部或背影所呈现,并将她们置于抽象的背景空间中,也在一定程度上拉开与现实世界观者的距离。她用细腻而简洁的手法,赋予画中青春女性所特有的生命力,画中的她们,或清纯,或懵懂,或矜持,或伤感……都如同清泉一般,纯净、婉约、朦胧。在她的系列作品《之·间》中,将花朵、白云、裙边融入到梦幻般气氛下,隐晦地传达着属于花季少女的腼腆与美好。在她的系列作品《香》中,可以看到徐华翎在人体的造型上刻意舍去了传统工笔画中对勾线的强调,而以光影为主要依据,并有意地将光影的对比加以弱化,使画面整体都融进统一的“灰”中,创造出一种虚幻、朦胧之境。她运用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隐晦地呈现出自我观感世界,表达对个人情感意识以及生命与生活的关注。张见的系列作品《图像的阴谋》,两幅画中,一幅占据画面大面积的幕布垂下,掩盖住了背后的主要内容,只露出底部的“关键线索”,引人浮想联翩。另一幅的幕布掀起,露出大部分画面内容。画面呈现出统一的蓝灰色调,既统一又和谐地呈现出色彩微妙的变化,为整幅画面增添神秘感与戏剧性,让画中女子忧郁、冷艳的气质得以有力地呈现,以含蓄、隐晦的方式使观者思绪万千、回味无穷。

“新工笔”画家们对于平淡灰调的追求,传达出关注自我意识的观念,也是对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生活的渴望。面对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人们为梦想拼搏与奋斗的同时也需面临生活所带来的痛楚。用素雅的色调让内心安宁下来,用朦胧的意境让心灵平静下来,让一切都慢下来,这种追求淡灰色调的含蓄审美倾向,也是处于喧嚣都市的人们内心对安定美好生活渴求的隐晦呈现,契合一些人对舒适悠闲生活的向往,成为慰藉心灵的一剂良药。

2.3 隐晦的意境之美

在中国美术的悠久历史中,中国绘画一直注重对意境的审美体验。魏晋时期顾恺之提出“形神论”,到南齐谢赫在“六法论”中提出“气韵生动”,追求形神兼备的意境,再到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对意境的进一步探究,以及近现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的开篇便提出对“境界”的追求:“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将意境推向又一高峰,宗白华先生也对意境与艺术的关系做了深入研究。由此看来,自古至今的艺术创作皆重视意境的传达,中国画中的一切造型也都是为了“造境”,以有限的画面内容,传达出无限的意境之美。

中国画所传达的意境内蕴的美,贵在含蓄。营造好的意境,如同弹奏古琴一般,右手拨动琴弦后靠左手按弦,来产生余韵,耐人寻味,余音绕梁。宋代画家马远、夏圭因构图别具一格,有着“马一角”“夏半边”之称。还有花鸟画中善于“以无写有”,适当留白,而不是“面面俱到”,在画面上给观者留下想象空间,营造出广阔深远之意境,使观者根据自身生活经验去感受到“画外之妙”。山水画中的意境表达是其灵魂之所在,使山水不仅只是一般意义上的风景,更是画者内心的自我再现,是画者在创作过程中的“畅神”和“怡情”。元代的文人画进一步发扬了以简淡手法创造深远意境的作风。文人画不迎合世俗,表达“有我之境”,目的是为“自娱”,关注内心世界。倪瓒作为元代山水重要画家,“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笔墨极其简练,在后续对文人画的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他笔下的太湖一带之景,减淡了对客观形体的描绘,把重心放在意境的气韵呈现。山水朦胧氤氲之感,更具内在意韵,体现含蓄美感,也表现出倪瓒对自身情感的宣泄,隐晦地传达由对现实的悲愤转为豁达超逸的心境。

综上所述,画的美妙在于透过视觉,可以直抵内心最深处,即给人一种心灵的享受。中国画的笔墨融汇了上千年的民族历史文化和审美意识,使得中国画不仅在意画面最直观的形状呈现,更追求透过表象去探寻更深入的内在精神及其意蕴。品味中国画中的隐晦之美,使画者与观者之间建立起一种心灵的默契与情绪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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