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我国档案文化产品的开发逻辑:定位与取向

2024-05-03 11:18葛悦谢诗艺
档案管理 2024年1期
关键词:档案文化文化创意生活方式

葛悦 谢诗艺

关键词:档案文化产品;档案文化;文化创意;文化产业;生活方式;文化内核;文化再生产

档案文化在参与文化产品开发的过程中正逐步构建起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依靠相关产业融合,生成了一些风格鲜明的档案文化创意产品。但就“档案文化产品的内涵与本质”等学科元理论研究而言,理论界与实践界均没有给予本体论的理论构建与回应,尽管诸多学者或多或少地触及档案文化产品原理与方法问题,但这些描述性的解释并不能作为档案文化视角下的本体论阈定,进而导致我国档案文化产品理论体系构建的根本性缺失。本文尝试从档案文化产品的定位与取向两个问题入手,对“档案文化产品”的核心逻辑进行思考,从更高和更深层次上关注档案文化产品,以指导具体的档案文化创意实践。

1 文献回顾——我国档案文化产品研究的两次集中探讨

1.1 第一次集中探讨:“档案文化产业”可行性论辩。在具体到“档案文化产品”这一命题之前,学界和业界首先对“档案文化产业”的可能性展开了一轮小规模的论辩。2003年10月,第四次“京津沪渝档案学会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召开,会议以“档案文化产业发展”为主题,围绕档案文化产业的历史背景、档案文化产业概念的外延与内涵、谁是发展档案文化产业的主体、档案部门参与档案文化产业发展的途径和办法等问题展开,[1]并引发了学界对于“档案文化产业”研究的第一次集中探讨。同年11月起,档案学者和档案一线工作者针对“档案文化产业”的可行性问题发表文章展开激烈论辩。支持者大胆畅想“档案文化产业”未来,认为“档案文化产业”不仅“可行”,而且“必要”。代表观点有大档案观、档案文化产业是档案文化服务的必要条件、档案文化是文化产业的组成部分且具有市场价值等[2-4]。

反对者主要依据档案机构的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以及档案事业的社会公益性质,结合政策不支持、产权关系不顺、自身条件不足等客观问题,对档案文化产业化持保守态度,如陈姝认为产业化运作需要有一大批熟悉甚至精通市场行为和运营机制的专业人员来具体规划、运作,依靠现在的档案工作人员无法进行,如认为将文化的“事业”与“产业”之分,“盈利”与“营利”之别作为主要论据,认为档案机构不适宜开发档案文化产业等。[5-7]

对此,陈兆祦先生的观点相对折中,他在一则漫谈档案专业用语的短文中提出建议将“档案产业”改称“档案服务产业”。陈老指出,各级各类档案馆是公益性的文化事业单位,是国家档案事业的主体,不能将它办成经营性的文化产业单位;同时,我们要大力发展为档案事业服务的各种经营性的档案服务产业。[8]这段描述部分程度上调和了档案机构与文化产业相结合的可能性,但在某种角度上也体现出学界对于“档案产业”“档案文化产业”“档案服务产业”等主题概念的辨析仍不够明确。

总体看来,这一时期的研究初步明晰了“档案文化产业”作为档案事业的发展规划和研究主题向度,在档案具有文化属性、认同档案馆开展经营性活动和档案工作需要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等问题上达成了一些共识。[9]然而,后续研究较为零散,在理论深度上也未能实现突破,笔者认为,这与此次集中探讨中关于概念与范畴的讨论始终未能达成统一以及档案文化产业化条件不足的客观事实密切相关。

1.2 第二次集中探讨:“档案文化创意产品”探索。

不同于第一次集中探讨的发生,“档案文化产品”研究的第二次兴起立足到了更为广阔的国际视野。2014年10月,国际档案理事会(ICA)以“档案与文化产业”作为年会主题,深入探讨了档案文化价值的显现、档案文化产品的开发、档案文化产业建设等诸多问题。次年,王贞在《中国档案》杂志上发表《档案文化创意产品的开发》,[10]这是国内首篇以“档案文化创意产品”为题进行的研究,中国学者对档案文化产品研究的第二次集中探讨也由此开启。

区别于第一次集中探讨,这一时期研究的突出特點之一是:研究主题从宏观的档案文化产业向具体的档案文化创意产品转变。作为文化创意产业的主流业态,开发档案文创产品相较于其他的产业形式拥有更高的认可度,[11 ]研究主题的转变表现出档案文化产业实践进度与研究深度的双重发展。

观察到档案机构文创产品开发工作的零散现状,学界以研究档案机构开发档案文创的态度、数量、类型作为入题的基础,如档案文化创意产品开发阻碍和策略、跨界合作与整合社会资源进行领域的补位等。[12-13]

这一时期相关研究的突出特点之二是:研究内容与成果表现出更多的维度与视阈。一方面,学者充分调研国内外档案馆、博物馆文创发展历程与开发路径,以期为中国档案文创的产业化发展提供参考。有的借鉴故宫博物院开发文化创意产品的成功经验,指导尚处在起步阶段的档案文创工作[14-17],有的深度剖析美、英等国档案文创成功路径,提出中国档案文创事业需要争取自身的主动权,积极参与数字文化建设,实现档案文创产品形态的升级[18];另一方面,国内学者立足新《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社交媒体、公众等不同视阈,并采用心流理论、扎根理论、档案多元论、SPSS分析等多种理论、方法,以扩展档案文创的研究范围与研究视角。[19-25]

2021年6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将“加强档案文化创意产品开发,探索产业化路径”作为主要任务,鼓励继续深入推进档案利用体系建设,充分实现档案对国家和社会的价值。[26]时至今日,我国的档案文化创意产品开发理论与实践已步入新的发展格局,并凭借更大的“讨论舞台”进而拥有了更为广阔的作为空间。

1.3 症结与反思:文化本质思考的忽略与不足。“档案文化产品”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开发档案文创产品的可行性与必要性上。然而,在深度剖析已有研究成果时不难发现,理论的深入相对有限,早年与近年的文章对档案文创开发工作所提出的策略与建议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产业化路径相较迷茫的原因来自档案部门财政相关规定等诸多方面。具体的研究中,文化产品作为国内乃至于国际的研究热点,在文献梳理上已有多种划分方式,有学者将其归结为“释义范式”“文化范式”“经济范式”[27]三种范式,亦有学者从“文学艺术”“新闻传播”“产业经济”[28]三重研究视角来说明问题,通过以上划分对照档案学的研究成果时,既能看到经济视角[29]下的营销策略分析,亦有管理视角[30]下的知识服务观念阐释,然而,在“文化”视角上则处于空白。尽管早有学者在文章中发出诘问“档案文化是什么样的文化,档案文化产业又是什么样的文化产业”,[31]但始终未有学者对这一根本问题做出系统的回答。

上述不足看似仅是“档案文化产品”研究中一类下属问题或视角的缺失,但实则反映了研究中对问题本身的忽视。在缺乏财政政策支持的情况下,盲目借鉴图书馆、博物馆等机构的做法并不适用于我国当前档案部门的具体情况,而要回答上述命题,首先必须弄懂我国档案文化产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南开大学柯平教授对此也指出,目前文创研究领域存在“有实践,缺理论”的情况,对于“什么是文创的本质属性,什么是文创的哲学观”需要更多的努力和更持久的探索。[32]解释概念并不是粗暴地下一个定义,而需深入历史与逻辑的源头,发掘其根本,从而为档案文化产品提供一个可延展的平台,并在思考其文化本质的基础上,进一步构建档案文化产品乃至档案学科的内生力量。诚然,我们需要借鉴先进经验,需要关注档案领域在文化产业建设中的后发优势,但以文化视角研究档案文化产品,探寻其背后之底层定律与理论源流,回答我国当前档案文化产品的开发逻辑则更需要学界加以重视且只能由学界来完成。

有鉴于此,本文将深入档案现象的文化本质,回归“档案文化产品”之肇始,并基于中国档案文化的功能和内核重新审视当下已有的档案文创实践,从而在研究档案文化产品理论的同时,仍然重视其实践品格。

2 逻辑定位——从档案文化的定义出发

在政治、经济、生态等各个研究领域都与文化息息相关的今天,想要研究这个“内在于人的所有活动的深层的机理性的东西”,[33]似乎都不得不追溯到T·S·艾略特和雷蒙德·威廉斯等英国文化研究者们对文化的重新定义中。其将文化视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做法极大地促进了文化研究的多元化发展,在这种“社会化”的定义下,文化因其可以连接并平衡权力控制技艺与自我规训技艺而具备文化“治理”功能,也因其学科属性而呼唤批判意识的文化“自觉”,[34]同样,文化产品的产生亦与其密切相关。

2.1 从分歧到共识:“生活方式说”下的档案文化现象研究。20世纪40年代,法兰克福学派的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在《启蒙的辩证法》中首次提出“文化产业”的概念,[35]并对此展开了猛烈的批判,他们认为标准化的文化商品操作模式磨灭了艺术的创造性和超越性,进而否定了这种大众文化的合理性。然而,这种完全掩盖甚至拒斥大众对文化发展的能动性的做法并不符合工业化的现代语境,作为对法兰克福学派的反驳,威廉斯等文化研究学者们基于工人阶级作为文化产业的主体以及受众的主动性,对文化产业提出了更为积极的观点。[36]威廉斯拒绝了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雅俗之分,考虑到文化产业建设中的意义选择与重构,将文化定义为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37]这种“整体”充分肯定了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社会组成要素之间的互动关系和影响机制,将文化的生产与消费纳入其中,并通过对大众进行一定程度的文化赋权使其具备了主体性的再生产的可能。

“生活方式”的定义在今时的档案文化研究领域并不陌生,2010年,姜龙飞在其论文《档案文化论》中提出:“档案文化,就是人们创造并面对和围绕档案所展开的全部生活方式。”[38]2017年,谢诗艺在其博士论文中进一步丰富深化了这一认识,将档案文化界定为“一种层累生成的,以档案的原始记录性为基原的生活方式”。[39]而在肯定这一定义相较于之前“成果说”与“规则说”的进步意义之上,一些更为重要的理论价值,需要被再次强调。

2021年8月,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宫晓东教授召集并主持了名为“档案现象的文化本质”的学术沙龙,其间,多位知名学者和教授对这一议题展开了讨论。文化名人毛佩琦提出“所谓文化就是人类生存的狀态,不但带有主观性,而且带有客观性”“档案文化涉及个人生存,每个主体或多或少地都已经参与到档案文化现象之中”。[40]这一解读不仅恰与“生活方式”的本质相一致,更在后续的讨论中切中了这一定义的张力。徐拥军犀利地指出“对于档案文化,人们更多关注的是档案内容文化,而没有认识到形成档案、保存档案、利用档案这一种现象背后的文化意义”。[41]这些学者的观点和呼吁与威廉斯“文化唯物主义”与“意指实践”,或者如上文所述“文化的研究”不谋而合,档案研究对象纳入个体而带来的视阈扩大化,使其学理性的需要更为迫切,而唯有“生活方式”的定义,才能为其提供土壤。

2.2 从经济学到文化哲学:定位档案文化产品的双重视角。具体而言,档案文化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研究,包括对内含于生活方式中的各种要素进行的分析和探讨。这些内含于社会过程的因素既有构成社会政治经济活动的生产组织,也包括构成社会基本细胞的个体家庭结构,还体现于表征现实社会关系的制度体系,以及体现人与人之间沟通机制的各种社会关系。

档案文化产品正是这种“生活方式”里的关键要素,它涉及档案文化的创意、生产、消费、再生产等诸多环节,消费者进一步成了“生活方式”里的主体,拥有档案文化“生产”和“意义再造”的能力,并在此过程中进一步深化了文化认同。同时,档案文化产品也具象化了对“生活方式”的认知和理解,恰如胡惠林所述,文化产业的特殊性在于文化产品的独特性,其最重要、最核心的价值在于“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涉及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认同”。[42]一言以蔽之,档案文化与日常生活合流的趋势及其重要性在不断提升,这一生活方式里的主体产生了档案文化消费、生产、再生产的需要,于是,档案文化产品研究与实践便呼之欲出了。

在厘清档案文化产品在“生活方式”定义下的出场逻辑以后,其更为核心和本质的东西仍需挖掘,对此,我们不但要借用文化哲学的观点,也要深入到经济学的思想当中。新制度经济学认为,人类的经济活动会受到非正式制度和正式制度的约束,非正式制度指人们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逐步形成并广泛认可的风俗习惯、伦理道德、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其与法律规则、组织章程等正式制度相互依存和补充,并作为正式制度存在的前提和基础。[43]而风俗习惯、伦理道德、思想观念等非正式制度的具体内容与文化积累的因素是相对应的。这种非正式制度的效果在于文化渗透性的效果,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群体和个体,进而影响到档案文化产品这种特殊的经济体中。

文化哲学的观点可以与这种非正式制度相对应,具体而言,作为生活方式的档案文化有两个层面的功能:一是在社会层面可以成为政治、经济等活动及社会制度安排的内在机理和文化图式,二是在个体层面能够为人们的实践活动提供行为规范和价值规范并具有制约功能。[44]在文化功能发挥的过程中,文创产品作为一种承载,参与到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对话和交流之中,并引导、影响和制约大众对档案文化的理解,与此同时,消费者激发了自身的再造潜能,并在消费与再生产的过程中放大了自我价值。

因此,档案文化产品的逻辑定位应是档案文化的“载体”产品,或者说,档案文创等各种业态的文化产品模式是档案文化引导、影响、制约大众的“中介”,其既能在社会层面凝聚民众精神,又能在个体层面影响思维观念,这种功能作为非正式的制度经济安排,多层面多角度多维度地辐射社会经济生活与档案文化产品开发实践。文化产品能够承载其社会性劳动的主体性价值,借由这一中介环节的摆渡,群体精神需求与文化需求的发掘、满足和再造才得以发生和实现,进而不断形成个体的逻辑与运作规则,否则,发生在流通之外的主体仍然是概念的、抽象的主体,而从“可能”到“现实”的理路里,正是这些中介在发挥作用。需要解释的是,档案文化产品并非是唯一的中介,也不可能“直达实践”,但其易于被个体所容纳和接受的客观属性正在不断为档案文化功能的实现构建结构,在这个意义上,档案文化产品的社会性是通达自我性的历史通道。

3 逻辑取向——基于档案文化内核的审思

学界在讨论借由“档案文化”开发“文化产品”的合理性时,通常以强调“档案是一种文化资源”为切入点。然而,许多学者并不满足于仅将档案记载的内容作为档案文化加入到文化产品开发中,更期待在档案文创产品中凸显“档案文化”作为一种“自在之物”的差异性和独立性,以展现档案文化这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对此,学界进行了一些有益的尝试。周林兴等认为,档案游戏制作应探索档案理念、档案方法的引入与融合,例如使读者体验档案的原始记录性,[45]楚一泽、陈祖芬也提出,互动解谜类档案文创产品可以围绕档案利用规则、档案安全教育等内容进行机制设计,[46]陈建等则指出在设计档案故事时必须重视档案全宗间的关联,可以体现档案收集、鉴定、保管、利用等具有档案特色的脉络。[47]这些观点为我们探索具有档案文化特色的文创产品建设提供了一些思路,然而,这些内容是否能代表档案文化,档案文创又应当围绕什么体现档案文化,这些问题的思考正是当前学界所欠缺的,而其需要深入到档案文化的内核来分析。

3.1 界定内核:“守真”规定下的档案文化。文化有层级之分,而其根本在于内核,内核固有的内在性使其必须通过体认才能被认识,而文化的不同层次为这种体认提供了投影,并作为这种内核的外缘不断地累积和延展。同时,文化的内核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沉淀并具有子文化特色,在较长的时期里具有相对稳定性,于是,深层次性和相对稳定性共同构成了文化内核的两点特性。

档案文化的内核是什么呢,无论是作为研究对象的档案、档案管理、档案现象,还是作为档案文化层次的思想、行为、器物都无法代表这种深层和稳定的东西,认识到这一点,谢诗艺借用斯宾格勒提出的“观相法”的历史研究方法,通过将档案文化与其他子文化以及将中国档案文化与其他国家档案文化的两层剥离,得出中国档案文化是以“守真”为内核的。随后,谢诗艺给予了“守真”更为严密的限定,“守”是对“真”的奉行和维护,而“真”指的是权力博弈后选择的历史真相。[48]所谓“权力博弈”,是指“真”的主客体之间并不是直接达成统一的,其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政治权力的影响,或如何嘉荪在总结德里达的档案思想时所述,“档案是一种外在于人体的物质,也是其形成者执行职能的产物,它与‘本原概念相对应,集‘开启与‘戒令两种原则于一身”,[49]这里的本原凸显了“真”的内涵,而“开启”和“戒令”作为了政治权力影响的法理学解释。因此,档案所记录下来的信息不可能是社会实践活动的全貌,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后来利用档案建构社会实践活动的关键性原貌。[50]于是,“真”构成了档案最一般的品格,而围绕“真”出现的制约行为,成为档案文化最基本的行为规范和价值规范。基于这种认知,档案文化的理论研究空间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对于本文的研究,我们可以由其延展到档案文化参与文化产品开发的取向上。

3.2 划定空间:档案文化产品取向解析。在明晰档案文化的“守真”内核以后,我们可以理解到档案文化产品更为深层的文化价值与内在意蕴。上文已述,档案文创并不仅是档案馆的纪念品和衍生物,而应视为引导、影响和制約大众,并与大众沟通的有力工具和“中介”,那么,产品的设计也必须超越档案内容信息的传达,导向为一种“意义的再生产”,这种“意义”,围绕档案文化的“守真”内核而存在,并作为档案机构开发档案文化产品的宗旨、特色与教育目标,在借由其延伸过去的生活、文化与记忆的同时,传达“守真”的行为规范与价值规范。

笔者以为,档案文化产品的开发取向,就是从档案现象里发掘档案文化内在的精神价值,并借由产品化的方式进入艺术审美场域,进而获取档案文化行为规范与价值规范的养成力量。而上述“意义的再生产”可以理解为这种价值规范养成的一种标志,其不仅体现了一种柔性治理、大众参与、效益共享的现代公共意识,也呈示了档案文化对大众生活的丰富、浸入与生命感知。而这种围绕“守真”的“意义”,笔者需要针对精神价值和艺术审美场域再做两点说明。

其一,文化产品在设计上能否凸显文化内核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这种文化的传播效果,国内首个活字创意品牌刘美松曾言:“中国当前的文创都缺少精神上的解析,没有把文化的精髓挖掘出来”“现代要做的是文化解构,再引入艺术,这叫精神力加实用性,实用性就是卖点,精神力是它的核心价值”。[51]因此,在开发档案文创产品时,只有围绕档案文化的内核,才能谈档案文化的生态服务,才能进行档案文化的创意孵化,才能为其注入文化生命力。换言之,“守真”是创意的联结、是人的存在、是解码人主体性追求的原点、是哲学解释学里人与阐释对象展开的双向对话和相互诘问。

其二,“守真”内核应当作为档案领域对于文化产品研究重要命题的肯定——文化产品是对审美的解放而不是消解。文化产品并不如某些反对者所言是将高级、复杂的审美过程粗鄙地简化为“刺激——反应”的过程,[52]使某些文化“被商品”了,相反,档案文化内核成了大众理解这一生活方式最基本的模式,以及在这种生活方式里所要探寻的共同的价值,其所延展的是对个体精神需求和文化需求的发掘、满足和再造。

4 实践论证——以互动解谜类档案文创为例

“文化内容+生活用品”是当前开发档案文创的主流模式,然而,这种形式产品的文化承载力有限,其传播效果并不理想,[53]而互动解谜类的文创产品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这一局限。笔者曾对中国丝绸档案馆和苏州市工商档案管理中心出版的《第七档案室》(下文简称《七室》)解谜书的读者开展访谈,[54]其间,得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回复,“我在玩这本解谜书时,最大的快感并不来源于书的内容,而是打开档案袋的过程,这让我有种打开真相的兴奋感”,而与这种“打开真相”所对应的,正是档案文化“守真”的本质。基于上述的主体积累与客体属性,笔者选取中国丝绸档案馆和苏州市工商档案管理中心出版的《七室》作为本次研究的实例以印证上文的理论猜想,旨在使本文的理论能真正如托马斯·库恩所言“生于实践,又归于实践”。

4.1 “守真”内核——《第七档案室》的档案文化解读。《七室》是在业内和学界相较“出圈”的档案文创作品,除笔者外,相关学者研究主题主要聚焦在档案文创开发、运营和传播路径上,[55-57]而对解谜书本身的深层解读则较为鲜见。

《七室》的故事线路由一本描述自身档案工作经历的日记和一位想查明父亲死因的档案工作者的心理路线所组成,而故事核心则是围绕一代代档案工作者为守护记忆而奋斗的精神所展开的,这一核心可以追溯到《七室》的设计背景——中央文库第七科。因此,《七室》所展现的是老一代档案人在内忧外患的动荡岁月里誓以生命守护档案的决心,是新一代档案人“为党管档,为国守史,为民服务”初心和使命的延续,其所抽象的,正是以“守”政治权力建构的“真”为原始象征的中国档案文化,或者说,《七室》讲述的是一个档案人“守真”的故事。这并非是一种偶然,而是因为中国档案文化的内核已然深层而稳定地内化其中,成为一种内在规定。同时,《七室》对档案文化各种外延的体现也很丰富,如各种专业化的档案道具和档案工作介绍,集中制与分散制的管理体制等档案知识。

4.2 文化再生产——《第七档案室》之后的档案文化产业化走向。在上文的论述中,“再生产”一直作为一個关键词贯穿“定位”和“取向”的始终,事实上,《第七档案室》不仅是我国档案文化再生产的典例,也是当前档案文化产业化走向的一个坐标。文化再生产是由许多支撑其理论框架的概念所组成的一个总体性术语。其中,最核心的概念有“惯习”“资本”与“符号权力”等。[58]文化再生产理论的提出者布尔迪厄并未给出“惯习”直接的定义,但在论述过程中,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深刻地存在于性情倾向系统中的、作为一种技艺存在的生成性(即使不说是创造性的)能力”[59]或者“通过我们在世界的感知、判断和行动而形成的长期的可转换的性情系统”。[60]这种“惯习”在文化研究的过程中,其实可以用上文的“生活方式”来解读“惯习”,但存在一些差别——布尔迪厄在使用“惯习”“符号权力”时,强调其使用依赖于人们的“资本禀赋”。这意味着,如若在档案文化研究中引入文化再生产理论,则必须将档案文化视为一种“文化资本”。

将档案文化视为一种“文化资本”,以当前的档案文化产业发展程度来看还比较抽象,但是市场对这种文化再生产的回应俨然已经出现。2023年6月,笔者在全国连锁书店“西西弗书店”的热销书架上赫然发现两本名为《零号事件》和《看不见的病人》的互动解谜形式档案文创,“案卷题名”“密级”“病人档案”等字样出现在了解谜书的封面上,其外形设计也参考了档案袋的样式和色调;无独有偶,笔者其后调研发现,在淘宝、闲鱼等网络购物平台上,《五十号档案》《漫威:绝密档案》等档案题材互动解谜作品也有了上百的销量;此外,曾有专业密室策划公司主动与笔者联系,并就“档案密室”这一创意与笔者探讨商业化路径。以上种种“档案+解谜”系列产品不仅是一种典型的文化再生产现象,也更加凸显出档案文化产品“产业化”之可能。

文化再生产是一个集体性行为,并受到社会某阶层的总资产以及生产工具关系的影响,[61]布尔迪厄将这种生产归结为阶级内部的内驱力,而这种内驱力源自大众对这种生活方式的关注、消费、模仿和推销。

大众在拥有了一定的“文化资本”便成了具有行动力和创造力的消费者,并在主动推销这一生活方式的过程中产生了规模化的经济效应。大众作为生产者,参与渗入到产业链上游的内容创意与生产制造环节,围绕档案文化的守真内核、全宗关联等各种档案文化“符号”作出主体性、多元化的阐释,主动挖掘和创意文化产品,在内容理解与扩展的过程中参与了档案文化的建构。

诚然,当前的档案文化再生产实践还不够成熟,上述一系列档案文化产品是否真正基于档案文化还需更加深入分析,背后的受众范围也犹未可知,但“档案”二字背后的文化张力与市场潜能我们无法忽视。基于以上认识,中国档案学会[62]、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63]等主流学术机构纷纷为大众档案文化再生产构建平台,吸引各机构、高校和社会档案文创爱好者参与其中。当前,大众档案文化再生产不仅作为“产业化”的一条可选取的路径,也需以“产业化”为目标,回应《“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的任务要求。一方面,应呼吁手握更多“文化资本”的群体积极参与到产业化建设中,延展档案文化产业链,并实现更高维度的“档案文化资本”赋权;另一方面,还应尝试解构并重构更多的档案文化符号,揭示其运行规律与实质,立足“定位”与“取向”完善档案文创理论框架与哲学观,从而更好地联合、控制和生产档案文化产品。

5 结语

本文从基础理论构建的视角对档案文化产品的开发逻辑展开了分析与探讨,在研究其与相关学科和理论的关系的基础上,总结出档案文化产品的定位与取向,旨在为今后的档案文化产品的研究与实践提供参考。透析档案现象的文化本质能帮助我们充分挖掘档案学科的内生力量,在体现一定的理论价值的同时,回应档案文创的本质属性和档案文创的哲学观等根本问题,为档案文化产品建设提供理论给养与想象空间。

(作者单位:1.上海大学文化遗产与信息管理学院葛悦,硕士研究生,通信作者;2.苏州大学社会学院 谢诗艺,博士,副教授 来稿日期:2023-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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