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捡
一
买过庆山的一本书,叫《得未曾有》。本算挺有意思的四个人,作者定要和他们聊人生意义,有意思,便也成了没意思。但其中一个主人公说的话让我微怔。
他说,要在院前栽一棵四季分明的树。
一棵四季分明的树呢。
我脑子里过了过,突然觉得很有趣。
二
人生活过三分之一,多多少少曾被问道:你最爱的季节是什么?
就像初中毕业时的留言本上,“最爱的颜色”“最爱的歌曲”等,好像答案肯定唯一或者唯二。少年便是一生。
我的答案很专一、很长情。
夏季。
永远的夏季。
大概是因为我生于夏,又或许我的童年记忆都是在外婆家后院里度过的悠长暑假。
总之,真真斩钉截铁了好些年。可终于,竟从那本书上的“四季分明”开始动摇,再历经几番寒,暑后——
到底,是想要叛变了。
三
我单位的行政楼借于一所老的小学。起初来,觉得是破旧的小院子,一年后,就兴奋地跟朋友说,这个小学操场(现已成为医院停车场)的设计者太有雅趣,春秋寒暑,各有花神轮班司职,是一点儿都不寂寞呢。
起初是院子西北角落的白玉兰树,忽地就白了头,不消一个星期,便铺了满树的白雪玉玲珑。然后是隔壁的紫荆,不等小叶初张,就团团簇簇地爬满树干和枝头。到4月,阳光正好,琼花堆雪,紫藤挂檐,遥相望,两下欢喜。独占芳菲當夏景的是紫薇,嫩绿的叶、透粉的花,颜色搭得最是好看,花期也长,从夏到秋,独占鳌头。再之后,便有香满院的银桂,更寒些,蜡梅花开,纵是白雪覆枝,也覆不了幽幽的清香。此外,还有重瓣月季衬着,卿方唱罢吾登场,花事着实热闹。
是芳菲的四季。
当然,除却花,还有各种的妙好。春天里孩子们大呼小叫地在绵软的草地上奔跑,暖暖日光让人醉;夏天的西瓜冷饮连衣裙,洒几滴花露水啊,便胜却人间无数;秋的美极有风情,就连一片叶子也能五彩斑斓地绰约;至冬日,从外头进屋,第一口热水穿冷肠的幸福简直无法言说。
是人间的四季。
四
人生也有四季。
《士兵突击》里,老马说:“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好似人生就是寒冬连着寒冬,像《这个杀手不太冷》中Mathilda问Leon:“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Leon说:“总是如此。”
于是,我曾经像独爱夏天一样逃避和厌恶快乐之外所遇到的一切苦难与不顺。
可读《无端欢喜》,看余秀华把苦难变成诗歌,听她说:“即使化成了诗歌,苦难依旧在那里,苦不堪言,可苦难,也从另一个方面成全了生命的价值。所以,谢谢命运的安排。”
我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也曾经那样地尊重并同情于她——尊重她困囿于残疾身体里的灵魂与才华,并,同情她残疾的身体。
可她却说:“有一件事情是公平的。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对外界的感受不会比别人少,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真正的喜悦都是来自灵魂深处,而不是外界。”
五
我仍旧未与苦难和解——没人会真心接受苦难。
但我不再逃避与厌恶它。
我开始去感受苦难之下的东西,是寒冬里的那一小杯暖手又暖胃的热水,对,不过就那样一杯微不足道的白开水,也曾幸福过我人生短暂的几分钟。
就如我笔名中的“捡”字由来,不过是与原名谐音,而又想——人间这般大,人生这般长,回忆与心情散落一路,我且捡拾一二,聊作老后笑谈。
——那人生四季的感受,也自当捡拾。
便是白云悠悠全都化作了苍狗,我还可以笑一句:
“好一个,四季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