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有 李滕沛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东北文化;多元文化
[中图分类号] C95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2-2007(2024)02-064-09
[作者简介] 1.杜有,民族学博士,延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延边大学校报编辑部副编审,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与区域社会发展、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研究;2.李滕沛,女,延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研究。(延吉 133000)
东北地区由于独特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的聚居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形成了多元并存的文化格局。近代以来“闯关东”汉族移民的迁入,更是对一直以来以渔猎文化和游牧文化为主体文化的东北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19世纪中叶以后,东北地区进入波澜壮阔的历史时期。由于东北位于东北亚腹地,俄、日在这里角逐,企图霸占东北,而亡国的朝鲜移民,为了生计络绎不绝地迁移到东北来,使东北地区成了不同文化的交汇地。此后,各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活动中,不断进行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与融合,最终形成了今天的东
“闯关东”是指清末至民国时期关内汉族人口在天灾人祸的逼迫下大量迁移至东北的移民活动。北文化。学界从历史学、人口学和经济学的角度对东北文化的历史、东北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东北文化产业的发展、东北文化的振兴等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学界鲜有从铸牢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的视角去分析和阐述东北多元文化因素。本文将从这一角度对东北文化构成进行研究和探讨。
一、汉族中原文化
在“中华一体”中,东北各民族在流动中发展,人口流动迁移具有必然性,也加速了文化间的涵化与融合,最终形成了以汉族中原文化为主体的东北文化。在这个过程中汉族移民做出了巨大贡献。
汉族移民东北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殷末。《汉书·地理志》记载:“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耕作。”a先秦时期燕扩辽东,秦汉至南北朝时期,是东北汉人急剧增加的时期。汉朝为加强对东北地区的管理,在今辽宁省设辽西郡、辽东郡和右北平郡,在今吉林省设玄菟郡,在今黑龙江省设真番郡。据马平安统计:“在当时东北汉族的人数达百万人,是各族中人数较多的一个民族。”[1](7-8)隋唐时期,由于社会发展相对稳定,进入东北地区的汉人减少,而且多聚居在东北地区的南部和朝鲜半岛,在松花江以北地区也有汉人足迹。[2](3)宋辽金元时期,东北人口激增,并一直持续到明清,金后期汉人人数比辽代增加了许多倍,约达200万人[1](10-11),史书也有记载,“金上京城内为金主晟服役的汉人占半数”[3](189)。清前期的封禁政策虽然限制了汉人进入东北,但仍有大量的汉人过关,清末以后东北封禁解除,汉人便蜂拥而来[4](62-69),这个时期迁往东北的汉人至少有2500万人。
文化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既具有相对独立性的特征,又具有流动变异性的特征。前者使一种文化与他种文化相区别,后者又使文化之间有沟通性。”[5](36)移民运动也是文化的迁移。汉族移民迁移到东北后,中原文化也随之在东北地区传播,中原文化所承载的风俗习惯、生产生活方式逐渐被东北土著民族所接受,中原文化对东北地区的影响涵盖了从社会结构到个人思想的方方面面,可以说中原文化是东北文化的重要底色。本文从饮食习俗、婚姻习俗、宗教信仰三个方面来反映中原文化对东北文化的影响。
东北土著民族主要以游牧、狩猎为主,因此在饮食方面多以肉类为主,且加工方式比较单一。汉族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迁移到东北后,不仅带来了加工食物的技艺和工具,还改进了东北的饮食结构。在汉族的影响下,东北地区的土著民族饮食逐渐丰富多样,肉食渐渐被谷物所取代,土著民族的烹饪技术也不断提高,煎、炒、溜、炸、炖的烹饪方式逐渐盛行,如清代的“满汉全席”就是最好的例证。“满洲宴客,旧尚手把肉或全羊。近日沾染汉习,亦盛设肴馔。然其款式不及内地,味亦迥别”[6](62)。此外,在端午节、中秋节等重要节日,土著民族也如汉族一般准备饮食,“土人过节,上元汤圆,端阳角忝,中秋月饼,家自为之,店肆亦有鬻者”[6](62-63)。汉族饮食对东北地区的影响可谓深远,现如今,山东的大煎饼、河南烩面、鲁菜、豫菜在东北深受喜爱并广泛流传。
在婚姻习俗方面。东北土著民族大多盛行早婚,“满洲之早婚,在全国可居第一”[7](60),在仪式上,满族早期的婚俗比较简单,受汉族移民影响,满族早婚现象逐渐减少,仪式与汉族基本相同,也有六礼之习。如《奉天通志》载:“汉族婚礼有六,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是也……满人的婚姻也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必须经问名、合婚、相看、放定、迎亲等礼仪才能成婚”[8](2256);《柳边纪略》载:“婚姻择门第相当者,先求年老为媒。将允,则男之母径至女家视其女,与之簪珥、布帛。女家无他辞,男之父乃率其子至女之姻亲家叩头”[9](258)。近代以来,满族这些婚俗基本与汉族婚俗无异。正如《沈阳满族志》所载:“因清中后期的满汉融合,互相影响,满族婚俗已经渗入了汉族等其他民族的婚俗成分。”[10](277)
在宗教信仰方面。东北土著民族大多信仰萨满教,“崇奉萨满教是满洲信仰风俗的重要特点”[11](162),在东北“萨满教未行时,无所谓宗教者。宗教之传,即萨满始也”。[12](79)随着汉族移民的进入,内地流行的佛教、道教等宗教信仰也被东北土著民族所接受并广泛传播[13](197-198),与此同时,汉族移民“把内地的一些民间信仰也移植到了东北地区”[14](1827),东北土著民族的宗教信仰由原来的单一逐渐向多元转化,伴随着信仰的多元化,东北地区的一些庙宇也随之增多,如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地区“城外有先农坛、万寿寺、龙王庙、大悲庵等近20所庙宇;城中有城隍廟、土地祠、观音庵等庙宇”。[6](23)此外,在汉族移民的影响下,东北土著民族到民国时期的祭礼就开始不再讲求复杂,而是与汉族仪式渐同,为了不忘本,土著民族在家里开始供奉先人祖先的牌位,称之为“家堂”“祖先堂”,并兼有供奉孔子、关公等。[15](62-150)由此可见,多种宗教信仰习俗在东北地区同时存在,土著民族与汉族在信仰习惯上逐渐融合。
二、满族八旗文化
满族作为东北地区的土著民族,在中国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做出了积极重要的贡献,创造了属于本民族的文化。满族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历史上的“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均属满族的前身。1616年满族杰出代表人物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创立八旗制度。满族的八旗文化是指在八旗制度的基础上,八旗内的满族、蒙古族、汉族、朝鲜族、锡伯族等多种民族群体长期生活在一起,多民族、多文化相互交流融合形成的多元文化共同体,该文化共同体的主体民族是满族。八旗文化是满族的特有文化形式,因而八旗文化的逐步成形其实也是满族逐步成形并完善的历程。
八旗是在女真族的基础上吸纳了建州四周一些民族与群体发展而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由女真族而来的群体有了越来越多的外民族成员,因而“女真族”已经不能成为这个群体的代名词。皇太极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于1635年为这个多民族群体取了一个新名字——满洲。[16](129)虽然满洲之中夹杂了不同的民族与群体的成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清代统治者的大力支持之下,不同民族在“满洲”这样一个共同的名称之下不断地交融互动,一个全新的民族共同体就初具雏形了。
这个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基础是女真族,但这一基础也是由一些建州附近的不同部落融合而成的。在民族共同体逐渐成形与完善发展的过程中,女真族吸纳了越来越多的其他民族,如汉族、蒙古族、朝鲜族等都慢慢加入到了这个民族共同体之中,这个民族共同体的范围越来越广,影响也越来越大。探究这些民族融入女真族为主的民族共同体的原因,主要分为两个方面:第一就是女真族在东北不断强大并实施了一系列对外侵略扩张的行为,将不少的外族百姓抢掠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使其为自己劳动。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不少外来民族人民都被女真族同化了,而他们原本具有的民族色彩也渐渐变淡,慢慢成为了满族的一部分。第二,在八旗制度推行之后,不少其他民族都在八旗之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或被安排到其中的某一旗之中,或是被单独划分为一旗,虽然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还有自己民族的名称,但事实上,他们已被完完全全地融入到一个民族共同体之中,为满族与后金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八旗制度可以说是满族独创的一种社会组织形式,它不仅将兵与民结合在一起,更是实现了军政一体。这种特殊的创造是符合当时背景的,因而它对于女真族与之后在女真族基础上形成的民族共同体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八旗制度最为基层性的组织是牛录。在原始的狩猎活动之中牛录就已经发挥作用。当时的狩猎活动多是大家跟随着自己的部落而进行的,在狩猎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分配到一支箭矢,然后以10个人为单位分成不同的队伍,队伍的带领者就叫牛录额真,翻译为汉语即为佐领。这在八旗制度之中的应用要追溯到1601年,当时有不少人归附于满族,于是努尔哈赤就将他们以三百人为一组,称其为牛录,而这三百人首领的称谓就沿袭了曾经的额真。[17](43)之后努尔哈赤又在牛录的基础之上,以五牛录为单位设立了——甲喇,以甲喇额真为其首领名称,即汉语中的参领。之后又以五甲喇为基础,设立了固山,首领则为固山额真,即汉语中的都统。固山可以说是八旗制度之中最上层的一种形式,它的汉译是“旗”,因而都统即为旗主。在八旗制度设立的伊始只有黄、白、红、蓝四旗,但在十几年之后,就在四旗四色的基础上另加四色成为八旗。在八旗刚出现的时候,八旗之中共有400牛录,这些牛录多以民族来划分,其中满蒙牛录最多,占据了308牛录,之后依次是76个蒙古牛录与16个汉军牛录。这些牛录之中并不都是本民族的百姓,其中还包括有朝鲜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等少部分因为人口买卖或战乱等原因而被收纳为满族一部分的民族,像满蒙牛录与蒙古牛录之中还掺杂了汉族,而汉军牛录之中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些满蒙民族的百姓。从牛录的安排上可以看出,八旗制度存在的原因就是为了加强对各个民族的控制,八旗制度的本质就是用“旗”这种组织来统治百姓与各个民族。加入八旗的各族百姓都有一个共同的旗主,也被一个共同的统治者——努尔哈赤所管辖。随着八旗制度的逐渐完善,纳入的百姓越来越多,汉军旗与蒙古八旗也随之扩充。纵观八旗制度的发展历史,虽然后期因为人数增多又增添了汉族八旗与蒙古八旗,但这些八旗人的社会地位都远高于非八旗人,因而八旗百姓对于自己所属的八旗的认同远高于民族认同。
由于满族共同体有着许多民族,这使得其在形成初期就色彩斑斓,而这也成为了满族文化的养料。满族文化就是以女真族文化为底色,同时又博采众长,汲取了汉族与蒙古族文化中的有益因子,形成了与任何一种文化都不同的独特的满族文化模式。
第一,女真族作为满族共同体形成的基础,它的文化对于满族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虽然作为基础的女真族有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与东海女真这三个部落,并且这些部落之间在政治、经济等方面都存在区别,但神奇的是这三个部落却有着极为接近的穿、住等文化习俗,比如在交往用语上,他们都以女真语作为公共交际用语;在生产上,虽然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的农业已经较为发达,但还是以打渔、捕猎、采集为最主要的生产方式,而这也造就了他们的文化以渔猎文化为主;在宗教信仰方面,这些部落的百姓多信仰萨满教,认为万物有灵;而在服饰、住房、交通工具等生活细节方面,虽然三者所处的地区不同,但都以穿皮裘、住院子与“万字炕”和“木马”、桦木船等为主。从这些相似点可以看出,三个部落之间的相同之处远大于相异之处,这就是女真族文化之中存在的一种“家族相似性”。女真族不同部落之间都有着相同的文化内核,而这使得不同部落哪怕相距甚远都能保持最大程度的一致性,而这也成为了满族文化的一种核心,成为了满族文化发展模式的一种基本框架。
第二,满族共同体及满族文化的发展壮大,这是依存于后金与清政府的建立這一相对稳定的平台的。同时满族文化从单一传统的渔猎文化向多元化转变,这种转变的加速化,皆因婚丧礼仪、祭祀仪式、服饰制度等相关习俗的约定被清政府以政令、法律等形式来强制实行。其实从一般情况来看民族文化并不一定会被政权影响,但满族文化是由多个部落文化聚集整合起来的,所以满族文化形成的外部因素一定程度上归功于后金及清政府的建立。
第三,满族文化的整合一定程度上对八旗制度的建立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制约作用。首先,八旗组织强化在旗各民族、各部落的民族认同感,使其民族认同感大大超出了原来基于血缘或地缘的部落意识,从而对满族文化起到了整合作用。为提高旗人的认同感,旗人不仅衣食无忧,享受着国家给予的官饷,还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其次,八旗组织还对旗人的生活方式等进行了整合,对此前各部落杂乱无章各具特色的部落风俗习惯进行了统一规范,从而形成了特殊的文化类型。
满族文化在文化整合中体现了对异族文化的强大包容性,这既归功于初期满族共同体多元形态的文化基础,同时也成为了满族民族性格的重要特征。所以,经过八旗整合的文化就是满族文化。
三、朝鲜族水田文化
中国东北与朝鲜半岛自古文化交流频繁,居住在图们江流域和鸭绿江流域的女真人不仅深受区域内汉族文化的影响,同时也被朝鲜文化所濡染。
近代以来,朝鲜移民越江而至,尤其是中国东北解禁之后,朝鲜移民便大规模迁入。与此同时,朝鲜移民把朝鲜半岛的文化带到了中国东北,尤其是将稻作农耕技术带到了此地,推动了东北水田文化的发展。
近代中国东北农业主要是以旱田为主,不过此前东北地区是有过水田种植的,且规模很大。如《新唐书》记载,卢州之稻是渤海著名的农产品a。然而,公元926 年渤海被契丹灭亡之后,水田农业在中国东北地区失传,使得东北地区长期以来维持以旱田农业为主体的单一的农业经济结构。[18](357)19世纪中叶以后,朝鲜移民大量迁入东北b,图们流域和鸭绿江流域开始小面积种植水稻,在此基础上东北地区才开始大面积种植水稻。东北地区水田的开发和发展得益于朝鲜移民,朝鲜移民先后在东北地区试种水稻。东北水田的发展方向就是从图们江和鸭绿江流域的中朝边境分别向延吉方向、通化方向、抚顺方向和熊岳城方向不断发展。1848年,朝鲜移民在东边道宽甸地区下漏河、太平哨一带试种水稻成功,这也是“南满”地区种植水田的开端。[19](219)1875年辽宁省桓仁县下甸子地区朝鲜移民试种水稻成功;1883年吉林通化柳河地区的三源浦周边朝鲜移民试种水稻成功,[20](9)1903年永吉县的山沟里也有朝鲜移民开始试种水稻,种植面积不断扩大。到1905年永吉县五里河一带水田开发约300 余垧,1910年以后,永吉县全县各村屯皆有朝鲜移民种植水田。[21](18-19)到民国初年,在辽宁地区的朝鲜移民开始大面积种植水稻并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安东、熊岳、抚顺等地的汉族听说开发水稻有较大经济利益后,也着手耕种水田,水田种植成为当时“南满”中部一带风靡一时的种植业。[18](360)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东北水田的发展路线大致是:从东部中部开始,逐渐向西移动,其后又从辽宁、兴安向北和向西发展。
延边地区是朝鲜族分布最为集中的地区,它位于吉林省东部边陲,具备种植水稻的良好条件。最早来到这里的大部分朝鲜移民是朝鲜咸境道人,之所以定居于此,是因为延边地区与咸境道的自然条件十分相似。他们在延边地区从事水稻种植业,很少有人远行。图们江北岸钟城崴子(今龙井市境内)在1890年已经开始种植水稻。龙井地区东海兰江畔的瑞甸平原和智新大教洞附近在1900年试种水稻成功,随后延边各地开始种植水稻。[18](359-361)因为水田所需,农民集体开凿出一条条水渠,水利灌溉工程也随之迅速发展起来。除在平原和盆地种植水稻之外,朝鲜农民迁入吉林后,还在高寒山区试种了水稻,这也获得了成功。《敦化市志》有记载称,1912年朝鲜移民开始在敦化高寒山区凉水泉子种植水稻,至1924年有水田75垧,至1931年后,有水田4434垧。朝鲜移民带着水稻种植经验技术和苗种来到了东北地区,开发了水田,改变了东北地区以种植旱田为主的单一种植结构,使近代东北地区没有水稻种植的历史得到了改写,可谓是中国东北地区水稻种植的先行者。所以朝鲜族的水稻种植技术可以说代表了中国东北当时水稻种植农耕技术的最高水平。之后,其他民族也在与朝鲜族相处交流中学会了水稻种植技术。
这种以稻作為基础的农耕文化是一种历史文化现象。在一定的历史时期,水稻既是朝鲜族移民获得物质条件的基础,同时也是他们精神生活的支柱。水稻种植出的稻米是朝鲜族的主食,还形成了独特的饮食文化,无论是拌饭、包饭还是打糕、米酒,这些都与朝鲜族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人们在劳作和生产过程中相互帮助、相互协作,彼此间的民族情感不断增强,并形成了一种朝鲜族所特有的风俗习惯。此外,农乐舞及民谣等艺术形式也是受水田文化影响而存在和发展的。
综上所述,中国朝鲜族的农耕文化与朝鲜移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朝鲜族为东北水田的开发和东北农耕文明贡献了智慧和力量。
四、日俄文化
东北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重要的边陲,也是远东太平洋地区的战略要地。东北地区富有油气和矿产资源以及上百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东北地区就成为帝国主义列强你争我抢的重要战略要地。特别是沙俄“南下政策”和日本“大陆政策”在我国东北发生冲突,东北成为日俄角逐场,1904年终于导致日俄战争的爆发。1905年俄日签订《朴茨茅斯条约》,共同控制中国东北。从此,两国不但制定各项经济、政治政策,还企图利用文化输入,加强对当地百姓思想上的控制,以便长期进行奴役统治。日俄两国将“满洲”分为“南满”和“北满”。
日本在“南满”建立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作为日本对东北进行文化侵略的战略基地。为了更好地奴化百姓,使百姓从心底相信“大日本帝国”和“皇军”是无敌的,从心底认可日本所鼓吹的侵略和冒险精神,日本“满铁”从学校、语言、新闻、报纸,对日常对话的每一条消息,都小心斟酌,从细微处进行渐进式的文化侵略和文化灌输。“满铁”的文化侵略涉及面广,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其特点是宣扬日本人特别是“满铁”在东北的功绩,鼓励侵略和冒险精神。“满铁”在东北地区陆续开设小学、中学、专科学校甚至是大学,并以此来进行“同化教育”,标榜中日提携,以日语为主课,排斥中国的教科书。在当时,以“满铁”为核心,东北形成了日本人的“满蒙文化”,日本以此来摧残东北文化,笼络人心,从而为他们此后的一系列侵略行动做准备。此外,日本人还在东北地区大肆发行报刊来进行文化侵略,据不完全统计,1912年日本在东北地区发行的杂志就有22种,如《满蒙事情》《海友》《书香》等。[22](128-130)1931年以后,日本侵略者对东北地区报业的压制更为残酷,运用裁撤东北原有报社、成立新报社的办法,将众多反映爱国思想的报纸全部取缔,同时加大了日文报纸的发行。其中“满洲弘报协会”发行量最大,占整个满洲的90%,[22](215-216)日本及其文化的侵略对东北影响深远。迄今为止,东北地区还在使用如“磨吉”(一种食用粘糕,日语词“饼”的音译)、“榻榻米”(草垫子,多用于指床上用的草垫子)、“腕匣子”(衬衫)等日语词汇,民国时期从日本传入东北“味素”、日式的汽水、冰激凌、寿司、生鱼片现如今已经成为东北地区常见的食物,并且很受欢迎。
沙俄也不甘落后,在“北满”地区直接采用了最能控制人心的文化侵略形式——传教,他们通过信仰来奴役和控制单纯的百姓。在1858年签订的《中俄天津条约》中,沙俄明确要求中国要给予其在中国传教的特权。可见沙俄对中国东北地区的殖民文化输入蓄谋已久。此后,东正教在华的侵略势力日益发展扩大。19世纪末叶,随着中东铁路的建成,东正教的反动势力也扩展到该铁路沿线各地,先后在旅顺、大连、沈阳、哈尔滨、牡丹江、满洲里等城市修建了100余处教堂。哈尔滨是中东铁路的枢纽,东正教为配合沙俄的政治、经济、军事及文化侵略,在这里迅速扩大教会组织。1898年,在哈尔滨市香坊建立了第一个教堂——尼古拉教堂,1899年又在哈尔滨市南岗建立尼古拉教堂(人们通称“南岗喇嘛台”)。随后,又建立了10余处教堂,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就是光绪三十三年(1907)建成的哈尔滨索菲亚教堂,这是沙俄东西伯利亚第四步兵师修建中东铁路时所建的一座随军教堂。
此外,俄国人曾在哈尔滨创办杂志27种,报纸39种,包括这些在中东铁路沿线共创办刊物71种,据1909年不完全统计,沙俄仅在哈尔滨就发行了中、俄文报刊近20种之多。其实这些归根结底是一种文化侵略,因为他们通过这些报刊杂志大肆宣扬一些侵略有功、开发有功的思想。为进一步巩固和扩大文化侵略成果,沙俄在哈尔滨还设立了神学校,培养传教士,为东正教传宗接代。沙俄侵略者还广设学校,如哈尔滨工业大学,最早就是由俄国创办的,并被他们所垄断。中学、小学由俄国和其他国家办的也占半数以上,沙俄把哈尔滨作为侵华和向远东扩张的据点,对东北进行大规模的文化侵略,俄罗斯文化对东北的影响也较为深远。时至今日,东北人在日常生活中会经常使用俄语音译词汇,如日常吃的“列巴”(大面包)、用的“喂德罗”(铁皮桶)、穿的“布拉吉”(连衣裙)。哈尔滨红肠、哈尔滨啤酒等都是受俄罗斯文化的影响,直到今天哈尔滨市内还有很多俄式风格的餐厅,如中央大街的华梅西餐厅、圣彼得堡西餐厅,这些餐厅充满了浓郁的俄罗斯风情。哈尔滨的城市建筑充满了俄罗斯风情,因此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便有“东方莫斯科”“东方小巴黎”之称。
总而言之,由于日俄文化很长时间内在东北占据统治地位,所以它们已经广泛地渗入东北的语言、饮食、建筑等各个方面,其对东北人的风俗习惯以及精神文化的影响可谓是积极与消极并存。日俄文化的渗入使得东北文化呈现出多元性、包容性、混合性的突出特点。
五、地方胡子文化
常言说:山东出“响马”,关东出“胡子”。[23](116)这里说的关东就是今天的中国东北。在东北地区,大多把土匪称作“胡子”。东北“胡子文化”的形成有其一定过程和原因。
“胡子”的出现有其特定的历史因素。第一,是因为西汉以来,中国开始大量实行 “流放制度”,而东北作为中国的边疆地带,具有幅员辽阔、人烟稀少、偏僻荒凉、自然环境恶劣、战乱频繁等特点。因此,东北地区成为了历朝历代流放罪人时的首选地之一。尤其到了清代,沙俄一直企图侵占中国的东北地区,为了抵御沙俄的入侵,在这期间流放到东北的罪人竟多达10余万人,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后这些“流人”虽大部分都按照中原的生活习惯在东北农村安家落户,但也有些不安分的人见东北地处偏远,中原政权和地方官府都难以管辖,便寻找时机,占山落草,在东北形成了最早的“胡子”群体。
第二,因为满人是从东北地区闯入中原,打下了江山,在他们入关后,就一直将东北视为清朝的“龙兴之地”。同时,在入关时还有一部分旗人留驻东北,这部分满人并未被汉人同化,保留着满人的习俗和战斗力,因此东北也被大清皇族视为自己最后的退路。然而随着“闯关东”的兴起,东北的人口日渐增加,荒地也被大量开垦,使得清朝认为自己的“龙兴之地”遭到了破坏,从而颁布了封禁令。可是这样的禁令,在人们生存的渴望下显得微不足道,依旧有许多关内人冒死闯入东北,在山中以采集人参、打猎、砍伐木材等活动为生。在清朝对闯关东如此的疯狂打压下,闯关东来的人没办法继续在山中谋生,为了活下来,只能落草为匪,从而与清廷对抗。
第三,是因为一直以来东北地区战乱频繁。19世纪40年代以来,沙俄就一直急速向东北地区扩展自身的势力,甚至直接在中国的领土上插上俄国的国旗。日本在明治维新后也走上了帝国主义道路,企图侵占中国东北。两个国家因在东北的利益冲突直接在东北爆发了战争。战争结束后,俄国军队却在撤退的过程中一路烧杀抢夺,在日俄两国的疯狂倾轧下,东北的百姓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苦不堪言。面对这种情况,清政府却選择不作为,一次又一次地出卖自己的百姓。东北人民得不到官府的保护,只能揭竿为匪,拿起武器,寻求一线生机。于是在这期间出现了大批的胡匪,尤其是随着国内军阀混战的开始,一直到“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地区的形势越来越混乱,权力的“真空”地带越来越多,胡匪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并逐渐呈鼎沸之势。
此外,东北地区本身的自然环境也为“胡子”这一群体的产生提供了条件。东北地区多为原始地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这样的环境为胡匪的生存、躲避官府的追捕提供了天然的屏障。而且山中有丰富的资源,即使只生活在山上也能充分满足“胡子”们的供给需要,使得胡子人数不断增多。
清末以来,东北地区的“胡子”以奉天省为最多,吉林境内、哈尔滨境内都有“胡子”活动的踪迹,尤其是哈尔滨埠内还有许多俄国籍“胡子”[24](33)。据不完全统计,清末东北地区的“胡子”约占光绪三十三年(1907)东北人口总数的0.07‰。[25](60-61)民国时期东北胡匪的人数不断增多,据统计,1924 年至1925年间,东北胡匪约有2万人,1926年至1929年,东北的胡匪从2.8万人增加至5.8万人。[26](209)根据《东北抗日运动概况》记载和东北行政委员会公安部统计数据,到1948年,“南满、东满、北满、西满”的土匪总数竟有30万之多。[27](38-42)
如今的东北,时过境迁,“胡子”早已不复存在,但作为特定时期东北地区不可忽略的组成部分,我们仍然能在很多东北作家的笔下看到“胡子文化”的影子,直观地向我们展现了“胡子文化”的特征。
第一,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直到如今,一提到东北人,也会立刻想到豪爽、不拘小节、仗义等形容词。这样的“豪气”和“侠义”、粗犷又不失细腻的性格正是源自“胡子”这一群体。“胡子”这一群体形成,虽是因生活所迫,才不得不铤而走险,但即便如此,在东北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复杂艰巨的社会环境下,这样的选择依旧充分展现了东北人民顽强的生命力和敢于冒险的性格特征。他们虽为匪,却多多少少都有些被“逼上梁山”的因素在其中,并且有着自己的行为准则。他们将“侠”与“匪”、“善”与“恶”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他们信奉着自己江湖里的“道”。典型的代表便是张作霖,敢想敢做,喝酒吃肉,快意恩仇,完全就是“胡子”所崇尚的热血男儿本色。这样的“英雄气”也正是“胡子”群体的精神所在。
第二,在许多闯关东的文学作品中都展现过“胡子”这一形象。如在《关东过客》中,慕雨潇是彻彻底底的义匪,杀富济贫,坚守底线。又如《遥远的风沙》中的煤黑子,面对被围困的局面无惧死亡、勇于担当,可是面对百姓时也烧杀抢掠、坏事做尽。虽然文学创作中总有虚构和夸大的成分在,但也不难看出,“胡子”这一群体具有两面性,需要我们辩证地看待和分析。他们既有保护弱小、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奋起抗日的积极一面,也有杀人越货、不择手段、血腥暴力的消极一面。这样下来,到最后早已清浊难辨,善恶难分。这样的两面性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会尤为明显。如抗日战争时期,抢占物资的土匪和抵抗日寇的英雄是同一拨人马,这样的矛盾性也使得这一群体形成了独有的历史文化现象。
第三,“胡子文化”具有历史性。随着新中国的建立,人民当家作主,原有的特定历史时期的环境已经不复存在,“胡子”这一群体也就逐渐走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是“胡子文化”对东北地区的影响却一直留存至今。在当代,面对“胡子”“土匪”与“英雄”的双重身份时,文学作品中也许会刻意放大人性中“善”的一面,在作家的笔下凸显了以生存和生命为主题的“胡子精神”。而透过历史,“胡子”终究是时代条件下的产物,相对应的“胡子文化”具有鲜明的历史性。因此,我们客观地了解“胡子文化”,了解“胡子”这一群体,对了解东北历史也起着积极的作用。
“胡子”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复存在,但由此而产生的“胡子文化”却不会消失。“胡子文化”是一种与东北文化和东北精神息息相关的精神文化。在东北社会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由这种“存在”所產生的“胡子精神”对东北人及东北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东北的“胡子精神”已经渗透到了东北人的骨子里,对东北人的价值取向、生活方式等都有一定的影响,已经成为东北精神的重要组成。
六、结语
东北文化所展现的内容极为丰富,多元文化因素间的相互交流与融合,促使了东北文化不断更新。可以说,多民族的发展带来了多民族的文化,成就了东北地区多民族交汇、多样式文明交融、多元文化因素并存的地域特色。东北文化不仅影响了东北各族的历史文化,而且作为文化传播的一个桥头堡,东北文化深刻影响了东北亚各国的文化。在全面奔向第二个百年目标的今天,我们要从东北文化中汲取营养,加快东北振兴的步伐,为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构建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贡献智慧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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