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伟英
在苏州的地方文艺中,有两个剧种声名远扬:一个是被称为“百姓之祖”的昆曲,另外一个是享有盛誉的“江南名珠”以及被称为“中国最美声音”的苏州评弹。苏州评弹源远流长,起于明末清初、兴于清代乾隆年间,据记载,乾隆皇帝六次下江南,屡次来到苏州,在沧浪亭内,评弹前辈王周士曾为乾隆御前弹唱,皇帝龙心大悦,当场封赏王周士为“七品书王”。苏州评弹文化底蕴非常深厚,在2006年被评为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苏州评弹被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令人忧喜交加,喜的是受到了国家、政府的大力扶持和保护;忧的是被评为遗产,说明苏州评弹的前途发展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如何让苏州评弹长盛不衰、永放光芒,令人深思。
一、书目的传承
苏州评弹的书目有长篇、中篇、短篇之分,传承主要是指长篇书目。苏州评弹的立足之本就是长篇书目,评弹演员在书场演出的书目都为长篇,每天演出两个小时,半个月把一个故事讲完;而在旧社会,只要有听众,特别是评话,故事性强、书情复杂,演员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甚至一年才把整部书全说完,行话俗称“剪书”。目前,每个评弹团体、每个演员单档表演或双档表演,都有1~3部长篇书目,累计大约有200部长篇活跃在不同的书台之上。苏州评弹的长篇书目有一类书、二类书、三类书之分,二类书基本上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创作的,三类书大都是现在创作的;二类书、三类书主要为了迎合市场而创作的,现在的书场不管听众多少,都是包场制度,演员的收入是固定的。所以,只要有新的书目,就如同新的产品,就可以不断地在书场周转演出。因此,二类书、三类书的质量要差一些。相对而言,一类书都是在封建时代和旧社会创作的,那时评弹艺人的收入和听客上座率是直接挂钩的,听众人多,艺人收入就高,人少收入就低;评弹演员为了养家糊口,不断研究说表、弹唱、噱头、书情,想尽一切办法把书说好,以此吸引听众,获取最大的利益。所以,就算是同一部书目,也是百家百说,每个艺人都有自己的艺术特点,其中有一些前辈艺人,随着技艺的不断提高和广大听众的认可而成为评弹名家。而这些名家通过家传或授徒的方式,把这些书目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这些书目经过几代人的打磨提升、不断完善;又经过时间的考验、听众的认同成为经典佳作;这些长篇书目,直至今天还是深受广大听众的喜爱,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市场。因此,我们要传承的就是这些一类长篇书目。其实,其他曲艺、戏曲也是一样,曾有某京剧名家说:“现在有一些剧团,为了参加比赛花费巨资排了一部大戏,结果比赛过后就束之高阁弃而不用了,令人愤怒痛心。”是啊,一部戏演过之后完成了一个任务就不演了,试问,怎么能成为精品呢?怎么能传得下去呢?所以,像京剧老百姓还是喜欢听传统的戏,如杨小楼和梅兰芳的《霸王别姬》、程砚秋的《锁麟囊》等,这些作品凝聚了大师们一生的心血和结晶。所以,时间是衡量一个作品优劣的尺子,听众是检验一个作品好坏的裁判,大师是奠定一个作品的基石。只有把这些条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才能创造出不朽的传世之作。同样,苏州评弹也是如此,我们就是要把传统的、优秀的长篇书目代代传承。
二、技艺的传承
新时代的评弹演员不仅要传承长篇书目,更要学习前辈名家的高超技艺。书目彰显演员,演员撑起书目。比如说起《杨乃武》马上想到严雪亭、说起《三笑》马上想到徐云志、说起《白蛇传》马上想到蒋月泉;相反,说起这些名家,就会马上想到他们所表演的长篇书目。以严雪亭、徐云志、蒋月泉这三位宗师为例,他们的艺术特点各自不同,个性鲜明、独树一帜;他们分别是严调、徐调、蒋调的创始人;他们都有自己的长篇书目代表作品。这三位弹词名家演绎的长篇书目类型也是极不相同,严雪亭的《杨乃武》是公案书,徐云志的《三笑》是喜剧书,蒋月泉的《白蛇传》是爱情书;就好像我们看电影一样,也有武打片、谍战片、神话片之分。这些书目内容不同、风格迥异,所以表演的方法也不同;就好比我们制作菜肴时,鱼、肉、蔬菜材料不同,烹饪的方法也不一样;同样,不同的书目也要用不同的技巧去表演,所以,严、徐、蒋三位前辈,在不断的演出、实践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流派,我们称之为“严调”“徐调”“蒋调”;结合他们演出的长篇书目的故事内容,也形成了他们独特的说表艺术,再加上他们创造发明的“调”,就形成了综合性的、公认的严派艺术、徐派艺术、蒋派艺术。当然,苏州评弹的门派艺术还有很多,如张鉴庭的张派艺术、杨振雄的杨派艺术等;另外,除了上述弹词门派,还有评话代表性人物金声伯、吴君玉等的门派艺术。所以,我们作为专业评弹演员,平常要加强基础训练,更要深度研究评弹名家的长篇书目和精湛技艺,最大努力把他们的代表作品和艺术传承下来。
三、突破思维、谋求创新
创新必须建立在传承的基础上,只有把前辈留传下来的优秀作品、高超技艺传下来才能变革创新。传承,就好像造房子打的宅基一样,宅基打好了,上面的房子随便你怎么建造都可以;相反,你宅基打得不牢固,你上面的房子造得再美观、再华丽,总有一天必将倒塌。苏州评弹起始至今已有400年左右的历史,一类书目聚集了几代人的智慧精华,可以说书情、结构基本上接近完美,瑕疵不多了;但评弹从旧时到现在,毕竟时代不同了,听眾的层次也发生了变化,如果还是完全照搬,恐怕已不行了。所以,我们不能固守成规,要改变创新。那么,如何才能创新呢?那就是突破思维、转变观念。据说,篮球运动原来投篮进球的那个圆框下面是有一个网兜的,每次进球都需要工作人员在边上架着一个梯子,然后爬上去把球取出来再进行投球,费时费力;后来有人想出一个办法,把网兜给剪掉了,让球直接落在地上,这样既省时又省力,这就是思维的突破。思维、观念的改变很重要,因为它们会指挥你的行为、影响你的决定,也是创新的动力。比如上面说到的弹词名家严雪亭,他本来拜徐云志为师学说《三笑》,可是说了一段时间,他感觉《三笑》并不适合自己,无论是说表还是弹唱,永远无法达到恩师的高度,更不用说超越;于是,他另辟蹊径改说《杨乃武》,他在表演《杨乃武》时花了许多心血、动了不少心思;他在书中运用了大量的普通话,特别是他说的公堂书,表演刻画的人物栩栩如生,使人身临其境,听众无不叫绝;并且他结合书情、表演风格创造了似说似唱的“严调”;他在码头演出《杨乃武》,深受欢迎、无不客满,人称“弹词皇帝”。还有蒋月泉,他先拜张云亭学说《玉蜻蜓》,为了进一步学艺,又自降身份拜同门隔房师兄周玉泉也就是“周调”创始人为师,在传承“周调”的基础上,又根据自己的嗓音特点创造了旋律优美、韵味醇厚的“蒋调”,成为一代宗师。严雪亭、蒋月泉这两位弹词大家,他们虚怀若谷、锐意创新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苏州评弹的弹词流派有二十多种,而这些流派都是在封建社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创造的。如蒋月泉先学习“周调”,后演变发明了“蒋调”,而徐丽仙、尤惠秋根据“蒋调”,又创造了“丽调”和“尤调”。那么这些评弹前辈,为什么能创造流派、标新立异呢?主要是他们思维突破、敢于创新。而新中国成立以后为何没有发明新的流派呢?是因为满足于现状,认为把一些经典书目传承下来已经不错了,而且演员收入稳定,缺少了一股拼搏进取的动力,还有可能艺术天赋的确不如前人。但其实说到底,还是思想观念没有转变。我们现在有一些演员,年龄已经四五十岁了,在舞台上演出时,还是把前辈传下来的书目照本宣科,这是非常不利于评弹发展的。我们要敢于尝试、不怕失败,我们不一定要创造流派,也不一定要超越前辈,但我们必须有创新的勇气,不管在艺术上、书目上,哪怕只有一点点改变,那就是进步。只有不断进步,评弹才能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