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徽州传统家训看古徽州乡村阅读环境的地域特色

2024-03-21 11:16王伟丽殷延端王磊
文化产业 2024年2期
关键词:藏书楼子弟宗族

王伟丽 殷延端 王磊

古徽州素有东南邹鲁的美称,这与徽州地区阅读文化的繁荣息息相关。现以徽州的传统家训为中心,探讨徽州乡村阅读环境的地域特色,汲取传统阅读文化的经验,以促进当前乡村阅读活动的发展。

阅读文化由当时社会的技术形态和物质形态决定,受社会阅读意识和环境制度的影响[1]。近年来,国家大力推进全民阅读,阅读文化的研究热度持续增长,但是人们对地域性阅读环境的研究关注度还不高。人们在长期的阅读活动中有互相认同和遵循的阅读行为和阅读价值,因此,阅读文化的发展与阅读环境密不可分。

徽州素有东南邹鲁的美称,历朝历代大批文人学者和状元进士辈出。据统计,仅宋元明清四代就有1930名进士[2],这与徽州地区重文兴教的良好传统是分不开的,“当其时,自井邑田野,以至远山深谷,居民之处莫不有学、有师、有书史之藏”[3]。“十户之村,无废诵读”是徽州乡村的普遍现象。古徽州民居楹联文字“传家无别法,非耕即读,裕后有良图,唯俭与勤”“二字箴言惟勤惟俭,两条正路曰读曰耕”和徽州乡村民谣“娇子不娇书,娇书如养猪”“穷不丢猪,富不丢书”都体现出古徽州重视阅读的乡村环境。古徽州是中国宗族制度最完备的地区之一,当地农村普遍是以宗族为单位聚集居住的,大姓宗族聚居的单姓乡村一般由宗族族长和所制定的族规家法来管理同姓宗族成员,因此,古徽州各大宗族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宗族谱牒,这些家谱家训为我们研究古徽州乡村阅读环境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文献支持。本文以徽州的传统家训为中心,探讨徽州乡村阅读环境的地域特色,汲取发展传统阅读文化的经验,以促进当前乡村阅读活动的发展。

古徽州乡村阅读环境的主要特色

“承先裕后,励学为先”,在徽州人的心中,求知重道的观念根深蒂固,宗族和家庭都特别重视子女的教育。徽州小到家法家规大到宗谱、村约,都详细规定了子女的行为规范和教育内容,目的是为宗族的子弟教育提供制度上的支持和保障。如《茗洲吴氏家典》之《家规》对子女的教育进行了明确要求,“子孙自六岁入小学,十岁出就外傅,十五岁加冠,入大学,当聘致明师训饬,必以孝悌忠信为主,期底于道”[4]。万历时期,歙县歙西岩镇程氏宗族立约“宗族之望,子孙贤也;子孙之贤,能读书也。能读书则能识字,匪特可以取科第、耀祖宗,即使未仕,亦能达世故、通事体而挺立于乡邦,以亢厥宗矣……”[5]古徽州把读书、做官和修谱作为族人的三件大事,因此,為了更好地帮助族中子弟学习和阅读,徽州家训记载了大量关于阅读制度、阅读内容和阅读环境等的内容。徽州阅读文化作为徽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形成不仅受到中原先进文化的影响,更深深浸染在程朱理学、儒商文化和宗族文化当中[6]。古徽州乡村阅读环境在徽文化的影响下具有独特的特点,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朱熹理学思想是古徽州乡村阅读的重要指导思想

徽州籍理学思想家朱熹对徽州的影响十分深远。宋元以来,一批朱熹的徽州籍弟子和门生,自觉地学习、继承、传播与弘扬朱子的学术思想,践行朱熹的理学主张,形成了徽州理学流派“新安理学”[7]。新安学派为了更好地传播朱熹理学思想,对其著作进行重新整理和编撰,作为教授徽州儿童的启蒙教材。朱熹的思想通过教授的方式在学校和书院广泛传播,最终在民众间流传[8]。久而久之,朱熹的理学思想成为徽州宗族行为规范的重要指导。如《寄园寄所寄》卷十一中记载“各族聚族而居……姓各有宗祠统之,岁月伏腊,一姓村中,千丁皆集,祭用文公家礼,彬彬合度”[9]。徽州宗族在每年的祭祀或重要节日期间,皆以朱熹《家礼》为准则进行祭拜。如光绪《绩溪县南关许氏惇叙堂宗谱·家训》:“读书的贵重,无非他知道伦理”“况一族子弟,无论将来读书成名,即农工商贾,亦须稍读书本,略知礼义。”[10]可以看出,徽州家训中阅读的首要目的是明理做人,希望培养出来的孩子能明白道理,德才兼备。朱熹读书论的核心也是引导读者“做德才兼备之人”[11]。又如清宣统绩溪县《仙石周氏宗谱》:“诗书所以明圣贤之道,本不可不重。……即农工商股,亦须稍读诗本,略知礼义……如果品学都好,就不发达,一样有光门户。”[12]族人不论是从事农业还是工业都要读书,并不是一定要有所成就,只求能够提高自己的修养,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徽州家训中“知礼义”的超功利性阅读目的显然受到了朱熹理学读书思想的影响。

徽州家训中有关宗族子弟阅读内容的记载也体现了朱熹理想思想的影响。徽州人的阅读内容以儒家经典著作为首选。如宣统《绩溪璜上程承启堂世系谱》家训中“凡教子者,先之《四书》《五经》以植其基”,直指“四书”“五经”为每个人读书的基础和根本。崇祯《休宁叶氏族谱》卷九《保世·家规》用长篇幅来论述儒家经典的重要性,“教诗礼以传家。传者,传之世世,永无穷也。以诗礼传家,岂徒教后世诵诗书、习礼教、取功名而已哉?夫子庭训,不外《诗》《礼》二者,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又如徽州大儒方弘静在《家训》中提到:“六七岁读《论语》,至六七十……今年九十,日读之,不能释。”[13]他认为读书明义理为修身之根本,“四书”“五经”需要终身诵读领悟,并为后辈提供了详细的阅读内容,指出《小学》《通书》《西铭》《定性书》需熟读精思,借以涤尘嚣鄙吝之心、息浮躁轻率之气。古徽州明确规定儒家经典著作为人们的首要阅读内容,这与朱熹的理学思想是分不开的。

宗族藏书兴盛为古徽州乡村阅读繁荣提供了文献资源保障

宋代以后,徽州新安理学的兴盛促成了古徽州的藏书之风。新安理学的“为学之道”在于穷理,明辨和追求万物之理的前提就是多读书,只有博览群书才能明圣贤之道,辨万物之理。这需要拥有丰富的书籍,因此,徽州宗族藏书之风盛行。除了官府和书院重视藏书之外,徽州私人藏书也尤为流行,徽州有文献记载的私人藏书家就有181人,其中,有万卷以上藏书的大家超过20人。如两宋时期的歙县人闵景芬建藏书楼,名为“尊圣阁”,藏书万卷之多;“学仕俱优,有房庋书万卷,朝夕徜徉其间,慨然欣感今古”[14]。徽州的私人藏书楼不仅供家人读书用,还常常对同族或同村的学人开放,如“歙县人吴豫,建延芬堂,储书万卷,除自用外,还允许乡里俊彦观摩丽习”[15]。吴豫的延芬堂就可以作为同族的人讲学和学习的场所。再如,宋代尊经阁、清代黟县西递胡积堂建的笔啸轩、歙县西溪汪梧凤的不疏园等都是供族中子弟读书和为文人雅居提供丰富藏书的场所。较大的宗族还会建立公用的藏书楼、阅读室等供族人阅读和学习。如清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宗族就建立了藏书楼。雍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族谱·家训》有详细记录:“广储书籍,贮于济美祠中黄山楼上,以惠宗族,不许假人以致散逸。……十六字图章于其上。”[16]从中可以看出,当时宗族设立的藏书楼已经具备现代图书馆的管理模式,藏书楼中的书都盖有图章,为防止图书遗失,宗族子孙可以现场阅读,但不能随便借出。宗族建立藏书楼在古徽州是非常普遍的,几乎每个乡村都会为本族子弟研讨学习提供公共场地,并出资购买大量的书籍存放于藏书楼供族人阅读。徽州宗族建立的藏书楼,不管藏书量多少,都已具有“公有共用”的性质,这也是现代图书馆的雏形。即使是私家建立的藏书楼,也具有“共用”的特点,这在其他地区并不普遍。“公用”宗族藏书楼的兴盛为乡村阅读繁荣提供了有力的文献支持。

官学、书院和私塾族学的兴起促进了古徽州乡村阅读的发展

徽州自古以来就有“崇儒重教”的文化传统,宗族在思想观念上更加重视子孙的启蒙教育,为了为子孙提供优越的阅读环境,他们不遗余力地创办教育机构、学校和开展启蒙教育。一些较大的宗族还会设立多所“蒙学”场所。清代黟县南屏叶氏宗族就建有南屏书屋、西园书屋、应奎唐书屋、梅园家塾等。徽州宗族特别注重聘请明师、严师在书屋或私塾中为子弟讲学、解惑。如《清宣统休宁县富溪程氏宗谱祖训家规》中有“待稍长,资性聪者,择师教之读书,务期德器成就,为国家用,光显门户”,明确要求宗族请老师为后辈子孙讲学。清嘉庆祁门县中井冯氏宗族家规要求“子弟幼小,且令读书……。父兄之贤,当延名师以教,毋吝束脩、贽师之礼”[17],要求父亲和兄长重视后辈的学习,并不遗余力地为子弟聘请名师。《华阳舒氏统宗谱》之《家范十条》还对聘请的老师作了严格的规范:“家学之师,必择严毅方正者为師法。苟非其人,则童蒙何以养正哉?”[18]正是因为徽州众多宗族希望通过子弟成才来光耀门楣,兴旺宗族,所以他们积极建立官学和书院。古徽州各级各类启蒙和教育场所保障了宗族子弟正式入学接受教育。官学、书院和私塾族学的兴盛为徽州阅读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教育奖惩制度促进了古徽州阅读氛围的形成

徽州重视子弟教育,是因为它不仅关乎个人和家庭,更关系到宗族的兴衰。正因如此,宗族不惜用宗族族产对宗族中困难子弟的学习和教育给予资助和奖励。徽州家训中多有记载,如清雍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族谱》家训“亲睦”条规定设立义学:“另设义学,以教宗党贫乏子弟。”[19]为了激励族人上学,宗族采取了各种奖惩措施,如万历婺源江湾村江氏宗族在《祠规》中规定:“族中子弟,天资颖异,……贫者,祠正、副于祭内量贴灯油,四季会考,敦请科第者主其事,以次给赏纸笔,以示劝勉,其费皆动支祠银。”[20]徽州宗族常常拨膏火田、学田等款项帮助贫困家庭子弟读书,雍正《茗洲吴氏家典》家规中就有相关记载。宗族不仅规定了许多奖励政策,还在族规家训中制定了惩罚条款来约束族人读书,如“子弟年十五以上,许行冠礼,须能诵习讲解,醇谨有度者,可行之。否则,迟之。”[21]茗洲吴氏宗族男子二十岁成年礼时必须能读文讲经,否则会以推迟其成年礼作为惩罚。这些奖惩政策客观上推动了徽州宗族子弟的教育发展,也是徽州阅读氛围浓厚的重要原因。

2012年我国提出全民阅读发展战略后,乡村阅读推广已成为乡村文化振兴的重要抓手,而促进广大村民主动、高效参与阅读活动是阅读推广面临的最大挑战。为了增强乡村阅读推广的实效性,相关阅读推广主体可以从传统文化中寻找有效的方法。古徽州乡村阅读的兴盛与各宗族的重视、读书幼龄化培养和藏书楼分布率高等是分不开的。在“诗书所以明圣贤之道”的目标指引下,古徽州宗族要求“子孙自六岁入小学,十岁出就外傅,十五岁加冠入大学”[22],还对子弟的读书内容做了严格的要求。综上所述,古徽州乡村阅读经验对乡村阅读推广的启示在于:一要重视乡村中小学图书馆的建设。阅读习惯应该从小培养,相关阅读推广主体应为学龄儿童阅读提供充足的文献资源和良好的阅读场地。作为儿童阅读重要场所的乡村中小学图书馆应该积极发挥作用,政府应加大人力和物力投入力度,让乡村儿童享受到阅读资源。二要注重推广国学经典。不难发现,徽州家训中阅读秩序的建构实际上是不断强化和保障经典阅读的过程。这不仅促进了徽州阅读文化的繁荣,更有利于徽州社会秩序的稳定。重视推广国学经典,有助于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

安徽省社会科学创新发展攻关项目“弘扬安徽传统文化视域下徽州阅读思想及当代价值研究——以徽州家谱、家训为中心”(项目编号:2022CX180)。

[1]王余光,汪琴.关于阅读文化研究的几个问题[J].图书情报知识,2004(05):3-7.

[2]张守卫.徽州藏书与徽州进士数量之关系研究[J].大学图书情报学刊,2019,37(06):105-109.

[3]何应松,方崇鼎.休宁县志:二十四卷[M].刻本.出版地不详,1825(清道光三年).

[4]吴翟.茗洲吴氏家典[M].合肥:黄山书社,2006.

[5]程弘宾.歙西岩镇百忍程氏本宗信谱[M].刻本.出版地不详,1590(明万历十八年).

[6]薛贞芳.徽州藏书文化的地域特色与历史地位[J].安徽史学,2012(06):98-101.

[7]卞利,马德璟.从东南邹鲁、程朱阙里到新安理学:宋元明清时期徽州地域文化认同的建构[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46(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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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14][15]卞利.明清徽州族规家法选编[M].合肥:黄山书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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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含松.中国历代家训集成[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

[16][17][18][19][21]卞利.明清徽州族规家法选编[M].合肥:黄山书社,2014.

[20]江旭奇.萧江全谱:五卷[M].刻本.出版地不详,1611(明万历三十九年).

[22]吴翟.茗洲吴氏家典[M].合肥:黄山书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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