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看到了漫天星光

2024-03-19 04:22白薇
教育家 2024年6期
关键词:董宇辉闺女卷子

白薇

“我渴望黑夜到来”

我曾经那样渴望黑夜,因为我的白天刺耳、刺眼又刺心。每一个早晨,伴随着尖锐的闹钟惊醒我的,是妈妈重重的拍门声:“快点快点,早餐要凉了!”

走进洗漱间,迎面瓷砖墙上是妈妈每天换上的数理化公式,A4纸上的大号黑体字,坐在马桶上也看得很清楚,妈妈说一分钟也不能浪费,可坐马桶也不能太久,妈妈又在砰砰地拍门:“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走进餐厅,像走进一个实验室,餐桌上一整排精致的玻璃小碗,有补钙的牛奶、鸡蛋,有补脑子的核桃,有补维生素的各种小药片,我要在妈妈热切的注视下一样样咽下去,背景音则是她手机里一位声音亢奋的讲师在讲“如何轻轻松松做学霸”。这课程是她付费购买的,前三天免费试听课的主题是“北大清华不是梦”,妈妈之后就眼也不眨地支付了大几千,她说只要对我学习有好处,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我瞥了妈妈一眼,她穿着我初中时的校服,紧绷绷地裹着开始发胖的身材,有点滑稽,可我笑不出来。

那个亢奋的声音要随着我坐上妈妈的车一直到学校门口。每一次下车,妈妈对我说的不是“再见”,而是“加油”。我从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与她击掌回应,深深的倦怠感从早晨就开始了。

走进学校就像走进一个“枪炮轰鸣的战场”,一幅幅标语从高楼的墙体一直蔓延到走廊甚至“燃烧”到班里:“烈火熔炉,我自称雄”“今日疯狂,明日辉煌”“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定会长眠”……我要小心地侧身穿過摞着书本和试卷的一张张课桌,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是的,最后一排。每次月考之后班主任都会调座位,我的座位越来越靠后,老师的目光很少望向我,我也很少再听到他们重重的叹息。

我曾经坐在第一排,那是小学时,我个子小,仰起头能清楚地看到老师带着我们朗读时微红的脸颊。我曾经站上领奖台,那是初中时,我的画得了市里的奖,我清楚地记得校长给我颁奖时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又走神了。前排同学把一沓卷子“啪嗒”一声甩在我的桌上。教室里真安静啊,只有唰唰的写字声,像镰刀割着细碎的枯草,我木然地打开一张张物理卷子、化学卷子,大脑像被收割过的荒原。妈妈的话在耳边响起:“专家说了,学理科好就业!”“什么不擅长,是你不努力!”“画画能画出高分吗?北大清华有画画专业吗?”我望向窗外,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刺眼的阳光让眼泪有了流淌的理由。天快点黑吧!

“我病了”

在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我病了,高烧39度,妈妈不停地打着电话,请她当医生的同学开药,给老师打电话请假,我听到她在询问能不能补考,在询问学校高三冲刺班的分配是不是要根据高二的成绩,还听到她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病得真不是时候!”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又睡去,我梦到自己又考砸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也没有了,我要紧紧地贴墙站着,那墙壁是冰做的,寒气一直浸到我的骨头缝里……

刚刚退烧我就回到了学校,衣兜里装着药袋,妈妈在身后急吼吼地嘱咐:“中午请老师给你补补课!理科落下就听不懂了!”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教室,教室里咳嗽声此起彼伏,这些天流感肆虐,很多人都中了招,班里一多半同学戴着口罩,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没有人注意几天没有到校的我。只是我的桌子上摞着的卷子比别人高一些,那些物理公式和化学符号像成群的蚊子一样嗡嗡地扑向我,我虚弱地躲避着,背后是冰一样的墙壁。

我又病了,还是发烧。妈妈的第一句话是:“怎么又病了,真的假的?”她先是伸出手摸我的额头,像被烫了一下缩了回去,但她没有像上次一样急着去拿温度计,而是深呼吸了一下,坚定地对我说:“带上退烧药,去上学!你落下的功课太多了,‘轻伤不下火线!邻居家的姑娘生病从来不请假,你也可以做到!”

我吃惊地望着妈妈,仿佛望着一个陌生人。这真的是我的妈妈吗?幼年的一个夏天,我出水痘,妈妈怕空调吹到我,就在我床边一夜一夜为我摇扇子。这还是那个妈妈吗?她和爸爸离婚,倔强地说:“我啥也不要,就要我闺女,我不能让我闺女受委屈!”这不是那个妈妈了!现在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我了,只有我的成绩、名次,只有我的作业、卷子!

我崩溃了,我把书一本本掏出来,一页页撕碎,它们像雪片一样在逼仄的家里飘落,妈妈的脸涨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嘶吼着什么。我听到她的哭诉,关于她的牺牲、她的付出、她所有的希望……妈妈打了我,我对她笑了,我们扯平了。我反锁了房门,撸起衣袖,抚摸着手腕上的一道道伤痕,那是我自己用刀片割的,很浅,我不是想死,只是在最压抑的时候,用刀片划破皮肤,心里有一种被释放的轻松。这些伤痕新旧不一,但是最亲爱的妈妈却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不是因为我喜欢穿长袖衣服,而是妈妈的眼睛总是焦灼地胡乱地找寻着什么,她不知道已经弄丢了自己的女儿。

那些不去学校的日子里,我白天睡觉,一直睡到天黑,夜色像无声的潮水将我淹没,也像厚厚的绒毯把我包裹成婴儿。妈妈在门外哭泣,继续说着“付出、牺牲、操碎了心”之类的话,有时候还会咆哮,我听到瓷器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深夜,我又拿出那把小刀,“妈妈,对不起,我不是不努力,我只是没有力气了……”

“我们在时光里慢慢疗愈彼此”

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里。妈妈的眼睛红肿着。她抚摸着我伤痕累累的手臂,一遍遍地像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傻闺女,有啥事不能和妈说呢?”“多疼啊,小时候你手指头扎根刺都要哭半天呢。”“对不起,是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对不住你,妈怕你以后过苦日子,妈都是为你好啊!”她就这样絮叨着靠在床边睡着了。我微微侧脸,才看到她有了那么多白头发,看到她羽绒服里依然套着我的校服,拉锁已经破开了。我想起妈妈年轻时清秀娇俏的模样,她带着我去买糖葫芦,老奶奶眯着眼说:“你们是姐妹吗?”

妈妈怎么老得这么快呢?我抱怨她没有好好看过我,其实我也好久没有端详过妈妈了。她一个人,靠着不多的薪水,拼命地拽着我奔跑,她心里一定有很多的恐惧和无助吧,她的压抑和委屈又怎样化解呢?

妈妈接我出院的时候,又带来了我的书包,看我愣愣的样子,她急忙拉开拉链,里面是我们两个人的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看我还是愣愣的,妈妈自己背起了书包:“咱们多久没有出去旅行了,闺女,告诉妈,下一站咱们去哪儿?”

我们没有去太远的地方,我知道妈妈没有太多的钱。我只是喜欢这种不再慌乱的感觉,我们沿着小吃街慢慢逛,妈妈不再替我做决定,不再看配料表推断是不是垃圾食品,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我。我们分吃一碗面,吃炸鸡腿,吃文创雪糕。有一天晚上游客太多了,我和媽妈快要挤散了,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妈妈的手好粗糙啊,其实在我痛苦的日子里,妈妈何尝不是活在辛苦里呢。是什么让原本甜蜜的母女关系陷进了痛苦的泥沼?我和妈妈在思考中渐渐和解,走近彼此。

我知道妈妈又悄悄报了课,不过是给她自己报的,好像是《做孩子幸福的奠基人》。我在一个文具店里买了速写本和铅笔。晚上,妈妈戴着耳机听课,我画下万家灯火的城市素描。妈妈有时候凑过来看看,递给我半个桔子,竖一下大拇指。

妈妈的手机不再藏着了,她不听课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刷短视频,我们都喜欢上了董宇辉,觉得他“丑帅丑帅的”。我们像追星一样搜索和他有关的短视频,常常被他逗笑,有时也会流泪。

一次,董宇辉在直播间谈到他的妈妈,每次他回家,妈妈总是说:“儿啊,我想让你成为一个快乐的傻子。”“你别失眠,你好好吃饭,颈椎不疼,妈就想让你快乐。”听到这一段,妈妈背过脸去沉默了片刻,又转身搂住了我:“闺女,做个快乐的傻子吧,妈只要你快乐!”

我落泪还因为董宇辉说的一段话:人生有一段路,一定要自己去走。黎明前那一段天是最黑的,但是只要再熬那么一会儿,天就亮了。耐心就是智慧,太阳光到达地球尚且需要八分钟,你急什么呢?那可是光的速度,所以你也需要时间,耐心一些。

是的,我需要时间,妈妈也需要时间。我们在时光里慢慢疗愈彼此,直到有一天早晨,我对妈妈说:“我想去上学。”正在煮粥的妈妈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喜和激动,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闺女,这条路还是会很难,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拿着初中时的获奖作品和厚厚的速写本,我转学到了一所艺术高中。这所学校上课是学生围成一个大圆圈,年轻的老师在中间,幽默又犀利地点评,表现好的学生会得到棒棒糖作为奖励。这所学校没有那些大红标语,有的是美丽的绿植、热闹的操场……这所学校上下课的铃声是轻音乐,校长每天早上在校门口微笑着迎接我们。我的文化课依然很吃力,但是原来觉得艰难的课程没有那么辛苦了。我的日记本扉页上也是董宇辉的话:“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但少年,梦要你亲自实现,世界要你亲自去看。未来可期,拼尽全力!当你为未来付出踏踏实实的努力的时候,那些你觉得看不到的人和遇不到的风景,都终将在你的生命里出现。”

妈妈不再接送我了,她送给我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她给自己报了网上的瑜伽课,她要减肥了。

下了晚自习,我们几个同学结伴骑车回家。我们在下坡的时候松开手刹,风吹起我的校服,像鼓起的帆,我们大笑着,享受俯冲的自由感。

我依然期待夜晚的到来,完成了功课,我从书桌前起身舒展。客厅里,妈妈窝在沙发里捧着书睡着了。我把校服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关掉灯。窗外,城市里的霓虹灯大多已经熄灭。抬起头,我看到了漫天如钻石般璀璨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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