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全球化进程加速的背景下,文明对话作为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力量。本文从哲学角度探讨了“文明对话论”的理论基础,重点分析了“世界是不同的”和“世界是相通的”两个哲学命题,并阐释了它们如何为文明对话提供深刻的哲学支撑。
【关键词】文明对话;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治理
【中图分类号】B223.1 " "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36-0094-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36.024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项目编号:22amp;ZD043)。
当代中国以“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的理念为指引,强调文明交流互鉴,“文明对话”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与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动力。
具体来说,“文明对话”理论[1]有两个哲学基础。它们分别是:世界是不同的;世界是相通的[2]。这两个哲学基础相互支撑、相互为用。前者解释了“文明为何对话”,为证成文明对话的正当性提供了哲学基础;后者解释了“文明对话为何”,为澄明文明对话的目的性提供了哲学基础。
一、世界是不同的:文明为何对话?
古代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近代哲学家莱布尼茨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他们以不同的话语表达了“世界是不同的”这样一个相同的道理。世界的不同,从空间上看,无处不在,从时间上看,无时不有。世界从来就没有相同的两个事物。正是事物的不同,成就了世界的万事万物。如若没有这种不同,一个事物无法区别于其他事物,并最终成其为自身。就像白天不同于黑夜一样,也就是因为这种不同,黑夜才成其为黑夜。可以说,差异性是世界的真相。没有差异性的世界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文明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拿世界上的文明来说,从空间上看,不仅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不同,而且儒家文明与道家文明不同、英格兰文明与德意志文明不同。从时间上看,不仅现在存在着不同的文明,而且过去存在着不同的文明、将来也会存在着不同的文明。令人惊讶的是,我们必须正向地去理解并接受文明的不同。这是因为假如没有文明的不同,就没法产生文明对话的双方或多方,文明对话也就无法形成并展开。正如没有世界的不同,就没有真实的世界本身一样。恰是文明的不同,为每一种文明成其为与众不同的文明创造了动力和条件,为文明对话提供了最真实的图景或场域,并构成了文明对话的哲学基础。
不可否认,不同的地理环境、不同的民族性格和不同的文化传统所孕育而成的不同文明形态必然存在差异,然而差异并非必然导致冲突,面对西方主张的“文明冲突论”,中国提出“文明的繁盛与人类的进步离不开求同存异、开放包容,也离不开文明交流与互学互鉴”的理念[3]。这就紧紧抓住了文明对话的哲学基础。因为不同,文明与文明之间就应该相互尊重、平等对话。翻开人类文明史可以看到,任何文明都不可能在自我封闭中生存下来。多样性是文明的本质特征,不同文明应和谐共生、相得益彰,共同为人类发展提供精神动力。这种观点不仅强调了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性,还充分肯定了文明多样性的价值。从普遍发展规律的视角来看,文明的多样性和互动性是推动全球共同发展的核心动力。文明若要生存下来,对话是唯一的出路。对话交流是文明的保鲜剂。通过相互尊重、平等对话以及有效管控分歧,文明间可以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形成更加广泛和深刻的合作,推动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莱布尼茨说,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在深入考察这样一个差异性的世界中,就会发现,同与异之间有一种深刻的张力。比如两片不同的树叶可以用同一个名称“树叶”来称呼、命名,两个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民族的人可以用同一个名称“人”来称呼、命名。除此之外,两个不同的人都认同做人要真诚、善良等共同价值。这也就是说,每一种文明都是美的结晶,绝无高低优劣之分。通过“文明对话”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文明对话中的“对话”从来就不是“对着说”“反着说”,而是“顺着说”“比着说”。“对”可以有对比、比对的意思,也可以有对立、对抗的意思。显而易见,文明对话的“对话”应该理解为不同文明在相互对比、相互比较中表达,而不是相互对立、相互对抗中说话。如果让不同文明在相互对比、相互比较中说话,就完全不需要担心文明对话会产生对于其他文明的伤害或破坏,也完全没有理由责怪文明对话的正当性。
文明对话之所以尊重差异性,是因为假若文明彼此没有差异就无法相互区分,也无法成其为自身。常言道,“没有差异就不能鉴别”。只有拥有差异,才能厘清边界、做出分辨。文明对话之所以尊重普遍性,是因为假若万事万物彼此只有差异就无法相互沟通。对这种情况,冯友兰表述为:“每一个个体,都必须是某一种的个体,它必定有些什么性质。不可能有一个没有任何性质的个体。个体是一个殊相;它的性质就是寓于其中的共相。所以,在每一个体中都有殊相和共相的矛盾。”归纳冯友兰的观点,最理想的状态应当是:在差异性中呈现出普遍性,在普遍性中容纳差异性,使差异性和普遍性总是处于一种彼此认同和接纳的张力关系之中。在这种张力关系中,万事万物反而能更好地呈现自己的特殊性,并真正成其为自身。由此可见,二者并不是相互排斥、彼此对抗的。
就此而言,文明对话的使命就是在充满差异性的世界图景中,尤其是在普遍性与差异性之间的张力关系中去把握普遍性,普遍性与特殊性之间本没有对抗性思维当中想象出来的那种缝隙和裂口。
中华文明正是把握了这一精髓,秉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精神,对人类文化中顺应人性要求,在与其他文明几千年的不断平等对话、沟通中,兼收并蓄、历久弥新,形成了开放的体系,也成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重要滋养。
二、世界是相通的:文明对话是为了什么?
差异性的世界,不同而相通。如果世界是差异性,而差异性的世界没有相通性,那么就会导致世界的割裂和孤立。并且,如果世界没有相通性,世界的差异性很容易衍生出对立、对抗来。而只要衍生出对立、对抗,对立、对抗的双方要么同归于尽、要么一方消灭另一方。最后导致的结局一定是,任何事物都不能成为自身。
因此,我们既要强调世界是不同的,也就是强调哲学的基础之一,我们还要强调世界是相通的,也就是更要强调哲学的基础之二。这就是说,既要承认世界是差异性的,又要承认世界不同而相通。这也正是世界的深刻张力。这就像黑夜与白天不同,但黑夜和白天不同而相通,并且正是依赖这种相通,才形成了完整的、圆满的一天。一个只有白天或一个只有黑夜的世界都是不可想象的。承认世界不同而相通,就是求同存异、管控分歧、聚同化异。唯其如此,才会有世界的完整和圆满。这种完整和圆满,同样构成了生活世界的真实或真实的生活世界。
据此,可以发现,一方面,文明的差异构成了文明对话的前提。另一方面,文明对话又进一步展示了文明的差异。文明对话的目的往深处看更是要揭示文明,尽管因差异而彼此不同,但不同的文明归根结底是相通的。在西方,后现代主义认为,世界充满偶然性、没有一个可靠的基础,充满多样化、不确定性,因此,后现代思想家极力质疑普遍性、同一性这样的经典概念,拒斥任何绝对真理体系或终极性解释,这也就是西方“文明冲突论”的依据之一。但我们认为,文明虽然存在差异,然而差异并不一定意味着冲突。虽然各种文明之间的确有过激烈的碰撞,但文明间的交流、交融则是主流和常态。正如,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起源于西方,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过程中,基于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背景,经历一个个性化的解释和重构过程,虽然被赋予中国特色,但这丝毫不影响马克思主义哲学骨子里关切的是全人类的解放、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个最大、最普遍的问题,进而又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的发展。
一般而言,“对话”往往是针对个别现象或问题而引发,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给出自己的想法或者意见,这些想法或者意见往往不由自主地随着每个人的立场、经验而走。这样的问题,无论怎么努力地去回答,提供的答案都是事实性的,还不足以上升到具备普遍性的文明对话的层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类对话的结果永远也不可能通向“人类命运共同体”普遍性道路,最多只能算表达了对于某些问题的个别性意见或事实性判断。“文明对话”应避免局限于个别性问题,而应该重点追问文明背后相通的普遍性问题。
何谓普遍性问题?牟宗三说:“凡是哲学的真理都是普遍的。”[4]黑格尔指出:“哲学的目的就在于掌握理念的普遍性和真形相。”[5]张世英说:“哲学之为哲学,或者说严格意义下的哲学,乃是源于对世界整体性把握这样一种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的惊异。或者倒过来说也一样,有了对这种普遍性问题的惊异、好奇,就意味着哲学问题的提出和哲学的产生。”[6]普遍性是哲学的真问题、大问题[7]。甚至可以说,自从有了哲学,哲学就开始了对普遍性问题的关注。普遍性问题是哲学展开思想的入口。古希腊哲学热心于追问这个世界的本质和本原,并将所要追问的本质和本原通通赋予了普遍性的特质。古希腊哲学相信,与相对、残缺、有限的现实世界相比,普遍性代表了一种绝对的、永恒的真理。柏拉图专门区分“真理”与“意见”,就是想要表明,理念具有普遍性,不仅通向“真理”而且就是最高的真理,而“意见”却因为缺乏普遍性,往往陷入人云亦云的窘境,永远达不到“真理”。亚里士多德也非常警惕“个别认识”对于普遍性的疏离,认为这种疏离必然导致对于真理和智慧的遗落。他说过:“智慧由普遍认识产生,不从个别认识得来。”“任何事物的认识均凭其普遍性。”[8]
面对全球化时代的多重挑战,中国倡导“人类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利益高度融合,相互依存”的理念。这一理念展现了中国为世界和平与发展贡献力量的崇高目标,同时彰显了将自身发展与全球发展相统一的宏大视野、开放胸怀和负责任的大国担当[9]。这一倡议的背后,就是文明对话的普遍性问题,对这一问题的回应,如果出现不同的答案或结论,就必须展开争辩,直至达成或取得普遍性共识。这个时候,“对话”跳出了自我视界或自我利益,超出了世俗生活的“一己之见”,从而具有了全局性视界。
三、小结
由此可见,文明对话之所以要远离个别性,面向普遍性,是因为哲学提示我们:面向普遍性就是远离意见,面向真理。文明对话追求普遍性才能产生“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真理,切不要误以为是因为文明对话追求普遍性,才导致了文明对话陷入困境。恰恰相反,文明对话陷入困境,要么是因为对话过于强调差异性而放弃了对普遍性的追求,要么是因为文明对话中混淆了普遍性的主客之分。
因此,真正的“文明对话”应该是文明之间的商谈,如果在商谈的过程中能够自然地形成某些共识,很好;如果暂时不能达成某些共识,也没有关系,可以继续保持一种沟通和对话的关系。因为,和平、友好、平等的商谈,就有达成自然而然的积极结果,正如当前中美关系上持续保持的互动一样。
再深入考察后就会发现,文明的同与异之间的那一种深刻的张力。相比于文明的差异性而言,文明差异性背后,其实隐藏着的就是文明的普遍性。可见,从哲学角度来看,基于差异性而引发的文明对话,并不否定普遍性,反而在骨子里体现出对普遍性的尊重,准确地说,是对差异性和普遍性具有的内在张力的尊重。
当然,不同而相通,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前行的过程。正因为如此,文明的对话永远是开放的;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要在不同的条件下把关于文明的开放的对话态势保持下去。这就真正解释了“文明为何要对话”“文明对话究竟为何”的问题。
参考文献:
[1]吴根友.杜维明的“文明理论”及其展开的可能性[J].社会科学战线,2021(06):23-30+281.
[2]孙伟平,A·H·丘马科夫,邹诗鹏,等.本土与世界:全球化中的价值观研究与重建——“变化世界中的价值观2022”国际学术研讨会专家发言选登[J].当代中国价值观研究,2023,44(02):5-27.
[3]刘旭.“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中华传统文明的转换与发展高端对话会”综述[J].哲学动态,2021(07):126-127.
[4]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5]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6]张世英:哲学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7]戴茂堂,葛梦喆.论哲学的普遍性面向[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74(05):83-90.
[8]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9]范鹏,李新潮.文明互鉴论的中国文化立场[J].甘肃社会科学,2020(03):24-32.
作者简介:
彭保林(1975.5-),男,汉族,湖北武汉人,湖北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北京师范大学人工智能伦理治理实验室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人工智能的伦理治理。
戴茂堂(1964.4-),男,汉族,湖北武汉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国际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伦理学、外国哲学、美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