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置与重构:杨荔钠电影的女性迷思

2024-02-20 10:27张燕菊史靖
艺术科技 2024年1期

张燕菊 史靖

摘要:目的:杨荔钠以女性身份的自觉与自省导演创作了“女性三部曲”,将自身独特的、珍贵的女性生命经验与华语电影紧密联系了起来。她传达的与其说是一种反叛、陌生和不可解释的声音,不如说是一种自我、自觉和自省的反抗意识,同时也是女性立场或女性困境的集中映射。方法:杨荔钠“女性三部曲”从女性视角出发,以女性为叙事主角,以展现女性真实的生活状态、生命历程、思想变化为主要叙事内容,具有强烈的女性反抗意识。影片对女性的群像式呈现立足于女性仍然受压抑和歧视的现实处境,影片中的女性在强制性的处境中实践着女性自我主体的抱负。结果:杨荔钠“女性三部曲”的女性主义立场是传达女性感性的、孕育的、遭受压抑的,同时也是理性的、批判的身体经验和生命经验。杨荔钠一直致力于从传统意义上女性的弱点去发现女性切实的力量,由此打开那扇坐北朝南的房间里东西面向的窗,开启新的女性叙事议题。结论:当杨荔钠将摄影机对准一个个鲜活的女性个体,展现出女性独特的生命力时,不仅是将女性文化逐渐发展成为独特的影像语言表达,还使观众看到了女性生命的特质和价值,使华语女性电影呈现出新的可能性。

关键词:杨荔钠;女性电影;现实书写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01-00-03

0 引言

杨荔钠将自身独特的、珍贵的女性生命经验与华语电影紧密联系起来,基于女性立场,通过“女性三部曲”发出女性呐喊的、自省的声音,“能站在女性的立场,或以女性的视角真实地反映她们的所思所想,她们的困惑与矛盾,抗争与妥协,她们的存在方式,她们的苦闷与希望,并且理应能反映出特定年代、特殊环境中各种女性的共性需要,最应涉及的是,她们在现实境遇中所遭遇的最敏感也是最具普遍意义的话题,当然也包括女性对性意识的识别,女性的自救和真正意义上的‘灵魂触动’‘精神对话’”[1]。

1 母性义务与负担的搁置

在传统观念中,女性走向成为母亲的道路似乎是由生理性别决定的,因此这是天然存在的必经之路,女性的母性特质被潜在地规定为奉献和牺牲,女性只有生育孩子,才可以获得自身的独立和女性生存的正当性。杨荔钠电影中对女性形象的设定、塑造和表现完全脱离了定位于、服务于某种与男权/父权相关的价值功能或价值意义,电影中的女性虽然经历、遭遇千差万别,本身已是被社会边缘化的存在,但仍然没有被派定至围绕着男性和服务于男性的相对被动的位置,也仍然没有要求她们必须成为母亲,没有强加给她们沉重的母性负担。

电影《春潮》中,郭建波没有走入婚姻,单身生育了女儿郭婉婷,影片没有交代郭婉婷的亲生父亲身份,这个消失的父亲也从未承担过育儿责任,可想而知,家庭中的女性必须独自担负起抚育孩子的责任。在《妈妈!》中,冯济真终身未婚未育,与母亲蒋玉芝共同生活,影片没有特地解释冯济真没有走入婚姻的原因,但仍能通过她在身患阿尔兹海默症之后不自主状态下表露的只言片语捕捉其内心的真实想法:童年时期由于自己对父亲的误解,曾经和父亲划清界限,并间接造成父亲意外过世,由此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因此,冯济真的世界永远无法自足,父亲的缺位使她有了解不开的心结,抱憾终生,同时也让她丧失进入婚姻的动力。总之,杨荔钠将传统社会中约定俗成的女性必须成为理想的母亲、必须背负的母性负担完全搁置,使其电影中的女性角色得以摆脱单一的、默默奉献的母亲形象的束缚。

社会和习俗强加给已经成为母亲的女性的种种束缚,限制了她们对自我、对生活的把握,因此只有试图解除母性负担之后,真实的自我才可能得到显露和表达。《春潮》中,纪明岚完全不是理想的母亲形象,她会歇斯底里地怒骂女儿郭建波,会阴阳怪气地对郭婉婷说郭建波在怀孕时曾经有想打掉她的想法。年轻时候丈夫出轨所带来的伤痛始终无法抹平,使得纪明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外人眼中的泼妇、自己眼中的受害者,她对于理想母亲的这条道路开始不耐烦,她终于可以拒绝履行母性职能。《妈妈!》中,蒋玉芝年轻时丧夫,她一直独自支撑着家庭,当女儿冯济真逐渐担当起照顾母亲的责任时,蒋玉芝才重新回到保有自我生活方式的轨道上,她可以拒绝吃药、在夜晚喝杯小酒、随意爬高去拿东西,蒋玉芝得以摆脱沉重的母性负担。《春梦》中,方蕾一直想要寻找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男人,她沉迷于自己的梦境,而忽略了照看女儿,间接导致女儿失足落水。无论家庭是完整的还是破碎的,电影中的男人始终都是缺席的,因此女性承担起的不仅是作为母亲的重担,还是家庭空间的主要把持者,必须担负起家庭生活中的种种事务。

2 强制性处境中的女性生存

长久以来,女性无论身处于家庭、学校还是社会场域中,都被派定在等待男性保护、帮助、拯救的被动客体位置上,她们不是社会主流逻辑的把持者和获益者,并且先在地被想象为其视野和能力是有限的。而杨荔钠电影中的女性,在各个场域中都不会寄希望于男性的拯救和保护,她们往往会自我寻求改变,尽管自我的觉醒和改变进程非常缓慢,且处处是误区和歧路。

其影片常常通过母女双方的反复对话或者对抗,来展现女性真实的生命力。《春潮》中的母女关系就像随时要爆炸的火药桶,任何一句话、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点燃引线,让母女双方随时陷入情感波动,直至出现裂隙。《妈妈!》中的母女关系就像积木,有小心翼翼的搭建过程,却还是会因为某处微小的错位而存在随时坍塌的可能。《春梦》中,方蕾一直精心照料女儿,却意外造成女儿失足落水,当丈夫悄悄带着女儿离开之后,方蕾才真正意识到女儿对自己的重要性。反过来看,女儿们倾向于得到母亲的认同,不仅害怕丧失甚至中断母女关系,还害怕失去属于自我的东西,而她们叛逆的、愤怒的情绪,其实饱含了她们对母女关系的各种期待和对自我的追问。

到了特定年纪,女儿就要扮演起“妈妈”的角色,遇到生病的情况,女性背负的看护责任和义务似乎是天然的。单身女性、年老女性、患病女性,本身已是边缘群体,但是影片真切关注到了她们在现实处境中的生存状态,即女性也需要自我面对、负担和拯救。《春潮》中,纪明岚为了重回城市,多次上访检举丈夫,每次都带着幼小的郭建波。紀明岚始终将女儿郭建波放置在支持自己的位置上,完全忽略了郭建波的真实感受。《妈妈!》中,冯济真与母亲蒋玉芝共同生活,一直扮演着照顾者和陪伴者的角色。

社会场域中,整体来看似乎越来越避免去表达偏见。对女性而言,她们的处境仍然没有改变,只是社会场域将对女性的歧视和压抑小心地包装好了而已,对女性的歧视和压抑依旧普遍存在。《春潮》中,纪明岚作为小区管理者队伍中的一员,面对好友的突然离世,她表现得不知所措;郭建波在工作时面对猥亵小女孩的嫌疑人,她表现得愤怒和憎恶,然而她能做的也只是用力地将自己的包扔向对方。在母亲纪明岚眼中,郭建波作为女儿没有活成她理想的模样,而事实是郭建波的自我意识已然觉醒,作为独立个体的她意识到了自己应该有反抗的力量,她对现实并不满足且极力寻求自我突破。然而,她收入微薄,无法独自抚养女儿,因此难以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妈妈!》中的冯济真同样因为个体力量阶段性的渺小、无力,所以个人的自我实现极为艰难。同时,其内心深处掩藏着对过世父亲的愧疚与悔恨,她利用一切时间做义工,穿着朴素、保持素食主义、习惯性洁癖,但她清贫的生活仍然没有得到平衡。“她在男人面前不是主体,而是荒谬地带有主观性的客体;她把自己既当做自我,又当做他者,这种矛盾产生了令人费解的后果”[2]。

3 女性主体抱负与自我实现

女性在当今世界的自我定位有别于男性,并且必须不断使自己区别于男性。女性的自我价值标准与其说是参照男性来设定的,不如说是以男性为代表的主流逻辑价值来对应设定的,由于男权社会中已然定型的、饱受凝视的女性客体化身份,所以自我警醒的女性必须与之不同。“她被描绘为爱者、慈母,为子女操劳牺牲,懂得女儿每一曲的宽大胸怀,女儿无以诉人的心绪在母亲的庇护下得以安慰,这具体的母亲升为慈母的过程,复活的是女性童年时母亲带来的安全感或与母亲同体的无意识经验。因此这种复活了的母亲和复活了的母亲之爱……是为了填补她们主体结构内部的空白,使她们能够从与这一同性家长的区别、冲突、联系中确立自己的性别,也是历史的、经验的、主体的来源”[3]。《春潮》中,纪明岚与郭建波的母女关系对抗且撕扯,而纪明岚作为姥姥,对孙女郭婉婷的养育和照料却十分周到。在丈夫去世后,纪明岚一直没有开始新的感情,同时她排斥性生活,这体现了女性在自我觉醒过程中对身体的掌控感难以实现。《妈妈!》中,冯济真在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后,终于得以重新面对自己,不再辩解、纠结过去,冯济真和蒋玉芝的母女身份发生了和谐的对调。蒋玉芝会给冯济真买冰激凌,两人坐在路边长椅上一边吃一边畅想未来,因为蒋玉芝的用心呵护,感同身受着冯济真的病痛、艰辛和破碎,冯济真才不至于孤立无援。《春梦》中,方蕾承担着家庭内部的多重看护责任,她奔波往返于菜市场和厨房,一边照料年幼的女儿,一边看护年迈的奶奶,事实上她每天都在不停地做家务工作,不过这份工作是无偿的。

女性作为人类结构中的重要组成,时至今日仍是弱势群体,是社会中被歧视的、被剥夺的一方。杨荔钠电影中的女性在社会场域中仍处于某种孤独的强制性处境中,但这种处境对女性自身而言有了新的意味。《春潮》中,纪明岚退休后仍然坚持做社区管理者工作,郭建波的记者工作即使受到来自现实层面的压迫,她也一直没有放弃,坚持着内心新闻工作者的理想。《妈妈!》中,蒋玉芝和冯济真都是高知女性,在退休之后仍然保持着从前的生活习惯,安排好自己的一切空闲时间做义工。而周夏在与冯济真相识之后,也步入了工作轨道。《春梦》中,方蕾作为全职太太,没有家庭之外的工作,她将梦中情人的事情向丈夫坦白,然而得到的却是丈夫的咒骂和当众的暴力,之后丈夫更是带着女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方蕾苦苦寻找,最终只有独自面对。这些情节足以看出,拥有一份值得去做的工作对于当代女性的重要性,即使她们的处境仍然孤独、倾诉仍然被误解,但她们能从工作中获得某种对生活的掌控感,对自我话语权的斗争感。

影片中女性的自我实现都是以一己之力在自我的成长、完善中来完成突破,女性自身的生命经验无须通过他人特别是男性来构建,女性对自己现实处境的认知和对自我的反省才是更为重要的。《春潮》中,郭建波单身生育的女儿郭婉婷,年纪虽小却很懂得察言观色,在妈妈和姥姥无休止的冲突中成为平衡点,她遭受着自己的心理危机、渴望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或者是自己能承受的心理位置,她想拥有家人的关心和爱护,同时又伴随自我性别意识的觉醒,感到自己应该作为独立个体而存在。《妈妈!》中,冯济真与周夏的偶然相遇也开启了她生活的新阶段,她们在彼此交锋、了解的过程中逐渐发现彼此的秘密,冯济真不再紧绷地活着,周夏也不再孤独地活着,她们的人生轨道逐渐交合,彼此也展开了深层次的对话与融合。《春梦》中,方蕾和小姨的相处是真正的女性灵魂共振,小姨为方蕾买女性用品,会倾听方蕾梦中情人的故事,会带着方蕾去找佛教大师解开心结,两个女性亲密无间地关注、关爱着彼此,懂得彼此真实的需求与欲望,也成为彼此生活的动力。

4 结语

与其说杨荔钠电影传达的是一种反叛、陌生和不可解释的声音,不如说表现了一种自我、自觉和自省的意识。摄影机明晰地展现女性是怎样生活的、遭受着怎样的境遇、真实的心理状态与意识,由此带来的力量是对男权/父权社会的反抗,对歧视、偏见、本质化的女性刻板印象的拒绝,是女性自我成長、成熟坚韧生命力的释放,让华语电影注视到了弱势群体和各个不曾被关照的角落。经由影片中的女性看向边缘的、另类的、形形色色的人,去看到她们的生命所具有的特质、创造和价值,这是另一扇窗、另一种想象力,也是丰富华语女性电影创作的机遇。

参考文献:

[1] 金丹元,曹琼.女性主义、女性电影抑或是女性意识:重识当下中国电影中涉及的几个女性话题[J].社会科学,2007(12):171-180.

[2]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813.

[3]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20.

作者简介:张燕菊(1968—),女,陕西西安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电影影像。

史靖(1999—),女,山西晋中人,硕士在读,研究方

向:女性电影。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2年度四川省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动漫研究中心资助项目“广义神话学视野下国产动画电影的变形叙事研究”成果,项目编号:DM202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