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关中文化述要

2024-02-18 14:22:47梁中效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

摘    要:西周到秦汉时期,中华文明的龙头是关中,世界文明的高地在关中。《史记》成为记录与研究关中文化的奠基之作。在司马迁的笔下,关中是神明之隩、王者之地、改制之地、多士之地、柔远之地。张骞开拓丝绸之路,使长安成为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向西,罗马向东。长安成为东方文明的灯塔,照亮了汉唐时期世界文明前进的航向。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关中文化;世界文明

中图分类号:K20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5128(2024)01-0019-09

收稿日期:2023-05-28

作者簡介:梁中效,男,陕西武功人,陕西理工大学汉文化研究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区域历史文化和文化旅游开发研究。

在中华文明壮美的征程上,汉唐盛世能够辉映全球的奥秘之一,就在于 “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1]438。而司马迁在《史记》中第一次系统地描述了关中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的地位,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关中是“神明之隩”

在夏商周到秦统一的历史进程中,关中地区以其雄踞江、河上游的地利优势,成为神明之隩和圣王神主的诞生之地。

关中大地是中国山川之龙首。司马迁以天人合一的视野,从天文星象的角度认为秦国占据军事地理的优势。在他看来,函谷关以西为阴,多少数民族;以东为阳,皆为华夏之族。“故中国山川东北流,其维,首在陇、蜀,尾没于勃、碣。是以秦、晋好用兵,复占太白,太白主中国。”[2]1156张守节《正义》:“言中国山及川东北流行,若南山首在昆仑葱岭,东北行,连陇山至南山、华山,渡河东北尽碣石山。黄河首起昆仑;渭水、岷江发源出陇山;皆东北东入渤海也。”[2]1156此处的“首在陇、蜀”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指陇山、岷山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线,其以东山川以秦岭为界,自西向东分布,形成华夏大地的山水大格局,故将陇、蜀结合部视为中原山川之龙头。南宋汪若海说:“天下者,常山蛇势也。秦蜀为首,中原为脊,东南为尾。今以东南为首,安能起天下之脊哉!将图恢复,必在川陕。” [3]1381精彩地说明了陇蜀或秦蜀是天下山川的“龙头”及战略要地,深化了对《史记》的认识。二是指陇、蜀之间的西部高原,是关中平原的屏障。张良在建议刘邦定都关中时明确指出:“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1]2614《正义》云:“陇山,南连蜀岷山,故云‘右陇蜀也。”[1]2615由于山川之源头在关中为核心的西部高原,故神明也聚集在古雍州。《史记·封禅书》曰:“自古雍州积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诸神祠皆聚云。”[2]1163

秦统一之后,以关中为核心,建立起了国家祭祀全国名山大川的体系。“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其疆内名山大川。”[2]1162秦并天下后,改变了山川祭祀重关东轻关中的格局,皇帝的山川祭祀以关中为圆心。[4]“及秦并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于是自淆以东,名山五,大川祠二。”[2]1172“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其中的华山、岳山、岐山、吴岳、鸿冢等名山皆在关中境内。“水曰河,祠临晋;沔,祠汉中;湫渊,祠朝那;江水,祠蜀。”[2]1172–1173都在关中及其周围。关中的“四大冢鸿、岐、吴、岳,皆有尝禾”[2]1173。《集解》:“孟康曰:‘以新谷祭。”[2]1174靠近咸阳的山川、神祠,祭礼与祭品皆有增加。“陈宝节来祠。其河加有尝醪。此皆在雍州之域,近天子之都,故加车一乘,駵驹四。霸、产、长水、沣、涝、泾、渭皆非大川,以近咸阳,尽得比山川祠,而无诸加。”[2]1174《集解》:“韦昭曰:‘无车駵之属。”[2]1174这一切皆证明,秦统一全国后,进一步提升关中在全国祭祀文化体系中的神圣地位。西汉继承了秦朝的传统。秦朝“唯雍四畤上帝为尊,其光景动人民为陈宝”[2]1176。汉高祖刘邦,在秦朝关中白、青、黄、赤帝四帝祠的基础之上,增加黑帝祠,是为“北畤”,形成“雍有五畤”的格局。后又“令祝官立蚩尤之祠于长安”[2]1177。“或曰周兴而邑邰,立后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2]1178这一切皆强化了关中在全国祭祀中的地位。汉文帝时期,“有司议增雍五畤路车各一乘,驾被具;西畤畦畤禺车各一乘,禺马四匹,驾被具;其河、湫、汉水加玉各二;及诸祠,各增广坛场,珪币俎豆以差加之”[2]1179。汉武帝时期,虽有泰山封禅,但国家祭祀仍以关中为中心。“今天子所兴祠,太一、后土,三年亲郊祠,建汉家封禅,五年一修封。薄忌太一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宽舒之祠官,以岁时致礼。”[2]1194仍然是以长安为中心开展祭祀活动。

总之,秦关中是华夏祭祀文化的重要发源地;秦汉关中奠定了中华祭祀文化的基础,“自古以雍州积高,神明之隩”,彰显了关中在华夏天人合一、祭祀文化体系中的地位。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不仅作西畤用事上帝,建立了“畤祭”文化体系,而且秦汉王朝建成了国家祭祀“皆在雍州之域,近天子之都”的全国祭祀文化核心地带;秦汉关中奠定了中国封建时代祭祀文化的基础,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关中是“王者之地”

在先秦时期到秦汉大一统的历史洪流中,关中大地成为中华文明由多元走向一体化的战略基地。

早在春秋战国华夏大一统的前夜,政治家、军事家等杰出人才已意识到关中在国家统一中的战略地位。特别是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2]1979,已具有统一天下的实力。秦孝公死后,著名政治家、外交家苏秦西到秦国,对秦惠王说:“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2]1772此时孝公刚杀了商鞅,疾策士,没有釆纳苏秦的意见。秦、楚已成为战国两强。“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2]1804于是,苏秦又来到楚国,对楚威王说:“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2]1784苏秦主张“合纵”以抗秦。张仪则持“连横”之策以强秦。闻苏秦死,张仪乃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险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天下有后服者先亡。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2]1804由此可见,苏秦与张仪都将关中视为统一天下的战略基地。楚王曾说:“寡人之国西与秦接境,秦有举巴蜀并汉中之心。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2]1785拆散关东联盟之后,张仪主张伐韩,司马错则欲伐蜀。秦惠王釆纳了后者。“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2]1800秦昭王时期,秦国已占据汉中、巴蜀大地。“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2]1894秦已将小关中变成了大关中,秦强楚弱的大局已定。范雎对昭王曰:“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奋击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而搏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2]1884范雎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近攻韩赵魏,远交齐楚。值得注意的是,范雎认为秦国有“王者之地”与“王者之民”,将关中的地利与人和相结合,“霸王之业可致也”。就在秦国推行“远交近攻”战略的过程中,关东诸侯感到覆亡的命运即将来临。“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2]1968这种高屋建瓴、易守难攻的形势,正是秦国消灭关东诸侯,建立大一统帝国的得天独厚的条件。

秦统一全国之后,“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2]174–175。面对如此辽阔的国土和众多的人民,于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2]181–182。直到秦二世时,“复作阿房宫”[2]190,咸阳是大一统王朝的“帝王之都”。秦的大一统将关中的地利发挥到了极致。但严刑峻法,濫用民力,导致二世而亡。刘邦入关中,军霸上,秦王子婴,“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项羽入关中,“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灭秦之后,各分其地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号曰三秦。项羽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诸侯,秦竟灭矣。后五年,天下定于汉”[2]195。大秦帝国的灭亡,成为汉初“过秦”的话题,太史公曰:“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2]195“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2]196“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2]197然则秦朝,“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2]199。秦灭亡的主要原因在于“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虽有关中的“金城千里”,“四塞之国”,也不能阻挡灭亡的命运。正如《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吴起对魏武侯所言,国家“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2]1722–1723。这也证明秦朝的灭亡,是不修德政,迷信武力,严刑峻法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楚汉相争之际,项羽未能定都关中,是其败亡的一个重要因素。刘邦入关后,有人建言:“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2]257派兵守住函谷关,可以自雄。项羽入关,在鸿门宴上压服刘邦后,自立为西楚霸王,大封诸侯。有人对项羽讲:“关中阻山河西塞,地肥饶,可都以霸。”[2]223《汉书·项籍传》则记载韩生对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肥饶,可都以伯。”[5]1417但项羽归心似箭,没有采纳。因此,刘邦奋起汉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夺取关中,虎视东方,击败项羽。称帝后的刘邦,釆纳了刘敬、张良等人的建议,准备定都关中。田肯对刘邦说:“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2]269视关中为最佳建都的形胜之地,是当时政治家、战略家和杰出人才的共识,而刘敬首倡其议,张良一锤定音。刘敬对刘邦建言:“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2]2098刘敬不仅认为关中是“天府之国”,而且是制天下之命的咽喉要地,因此他的建议被采纳。而张良则坚定了刘邦定都关中的信心。《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刘敬说高帝曰:‘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洛阳:‘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免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于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2]1632张良以其战略家的气度,比较了洛阳和关中的形势,强调了关中“东制诸侯”“顺流而下”的有利地位,消除了刘邦的顾虑,定都关中,奠定了西汉盛世的基础。实际上,西汉的创建有赖关中的粮草兵源。《史记·萧相国世家》说:“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2]1612楚汉对峙之时,臣僚们以为萧何镇守关中,使刘邦无后顾之忧。“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2]1613萧何负责营建长安城,修未央宫、长乐宫、前殿、武库等,宫阙壮丽。刘邦以为太豪华,萧何则云:“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2]272高祖乃说。由此可见,长安作为西汉的国都,有八百里秦川的拱卫,有山环水抱的“百二形胜”,尽显其雄浑大气的王者之都风范。

三、关中是“改制之地”

西周与秦汉王朝相继定都关中,不仅使关中成为中华文明的首善之区,而且使关中成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改制易俗”胜地。周公制礼作乐,在关中完成;商鞅变法,从关中开始;秦朝中央集权制,以关中为中心展开;西汉王朝的创建,从关中辐射全国;汉武帝时代国家的改革兴盛格局,是以国都长安为中心,带动全国、影响世界。因此,在中华文明产生发展的壮美历程上,关中是中华文明奔驰向前的引擎。

商周易代之际,中华文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转型,由“巫史神本文化”转向了“礼乐人本文化”。[6]75如果说,夏代是服从命定的“尊命文化”,殷代是崇尚鬼神的“尊神文化”,那么,周代则是礼乐刑政目标合一的“尊礼文化”。[6]75这一文化走向影响久远,后人往往声言“从周”“复周”,便是对这种“尊礼文化”的服膺与追怀。[6]76周武王灭商之后,夜不能寐,思考怎样不蹈袭商朝灭亡的覆辙,认识到“天命靡常”“唯德是辅”,不仅要“顺乎天”,而且要“应乎人”,强调“敬德保民”。《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武王的话:“‘定天保,依天室,悉求夫恶,贬从殷王受。日夜劳来定我西土,我维显服,及德方明。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途,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洛、伊,毋远天室。营周居于洛邑而后去。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2]94偃武修文,制礼作乐,用礼乐文化,滋润心灵,和美天下。“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2]97“成康之日,政简刑措”[6]123,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号称治世。中华礼乐文明肇始于西周的丰、镐都城,绵延两千余年,奠定了中国“礼仪之邦”的文化基因。

秦国的崛起,从秦孝公的商鞅变法开始。秦孝公即位时,“周室微,诸侯力政,争相并。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翟遇之”。“诸侯卑秦、丑莫大焉。”孝公于是“振孤寡,招战士,明功赏”[2]145,下令求贤,振兴秦国。于是,商鞅西入秦,“说孝公变法修刑,内务耕稼,外劝战死之赏罚”[2]145。商鞅废除世卿世禄制,奖励军功;废除井田制,实行土地私有制;废除分封制,推行郡县制;重农抑商,奖励耕织。“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2]1766商鞅变法,扭转了秦国的发展方向,引导秦国走上了国富兵强的发展局面,奠定了秦国统一天下的基础。秦孝公执政,“国富兵强,长雄诸侯,周室归籍,四方来贺,为战国霸君,秦遂以强,六世而并诸侯,亦皆商君之谋也”[2]1770。

秦始皇统一六国,创建了空前辽阔的中央集权大国,奠定了大一统国家的基础和中华文明在世界史上的地位。“并一天下,号为始皇。”[2]208从秦朝开始,中国告别了松散的、分封的王制,走上了大一统的、运行高效的帝制。“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2]168秦朝推行的皇帝制、三公九卿制、郡县制等,奠定了大一统中央集权国家的政治制度基础。“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秦始皇说:“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2]168秦朝推行的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焚书坑儒”、修筑长城、兴修灵渠等巩固统一的措施,虽然也有弊端,但整体上有利于国家的统一和经济文化的发展。恰如秦朝的刻石纪功所言:“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2]179“普天之下,抟心揖志。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六亲相保,终无寇贼。”“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2]174秦始皇统一全国,创建了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政治体系与制度体系,可谓名副其实的“千古一帝”。

刘邦创建西汉王朝,汲取秦朝二世而亡的教训,改变了“严刑峻法”的秦制,开启了“霸王道杂之”的汉制。司马迁说:“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2]2495首先,刘邦采纳陆贾的建议,改变了秦朝严刑峻法、极武而亡的国策,“齐桓公尚德以霸,秦二世尚刑而亡”[7]29。“万世不乱,仁义之所治也。”[7]34于是“行仁义,法先圣”,“文武并用”,“诗书化民”。[2]2084其次,“汉承秦制”[8]889,实行郡国并行制;“汉德承尧”[8]890,建立天人合一的“天统”。司马迁认为,夏尚忠,殷尚鬼,周尚文。“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2]277东汉著名史学家班彪则在《王命论》中指出:“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 ,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9]600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再次,尊崇孔子,奠定了汉代尊孔的基础。《史记·孔子世家》记载:“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2]1565刘邦虽然读书不多,但他“改制易俗”,创汉之基,影响深远。文景之治,承高祖遗风。“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5]110汉初六十年的休养生息,为武帝时期的大变革、大一统、大开拓、大繁荣奠定了基础。

汉武帝尊崇儒学,“罢黜百家,表彰六经”[5]150,逐步建立起了儒家的独尊地位。武帝时期,依托丰盈的社会经济,彻底改变了汉初的“清静无为”政策,采纳了董仲舒的建议,以儒家思想统一全国的意识形态,加强中央集权制。董仲舒认为:“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以之捄,当用此也。”[5]1915“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5]1915“天命”就是“大一统”。“《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5]1918于是,汉武帝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西汉王朝推上了巅峰时代。“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畤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5]150–151 汉武帝时期中央集权的加强,儒家独尊地位的确立,丝绸之路的开拓,中华文化第一次大整合的完成,国家在各方面进入全盛时期,这一切都是以关中大地為核心完成的。

总之,商周秦汉时期,中华文化与华夏政治五次大的变革,都是以关中大地为舞台完成的,汉武帝时期完成了中华文明第一次壮美的大整合,引导着中华文明进入了第一次辉煌,奠定了中华文化的基因和中国作为世界大国的基础,中华民族以前所未有的自信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四、关中是“多士之地”

两周与秦汉时期,关中大地是人才云集之地。《诗·大雅·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全国一流人才进入关中,不仅成就了西周的崛起,完成了灭商大业和中华文化的转型;而且加速了秦国的强大和实现全国大一统的历史步伐;更成就了刘邦创建西汉和汉武帝时期鼎盛局面的出现。因此,西周到秦汉时期,关中是人才高地。司马迁用纪传体史书以人为中心的优势,展示了济济多士、群星闪耀的壮美画卷。

西周兴起于关中西部岐山下的周原,自西向东据有关中,“三分天下有二”,成为西部诸侯的盟主,灭商的领袖。其由弱转强的奥秘就在于搜罗人才、重用人才。《史记·周本纪》:“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2]84崇侯虎对纣王说:“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2]85证明周文王赢得了人才与人心,才成为“受命之君”。[2]85周武王即位后,继承文王事业,依靠人才形成统治核心,以“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修文王绪业”[2]87。最终在西南诸侯的帮助下,完成了灭商的大业。

秦国崛起关陇地区,沿渭河河谷自西向东据有关中。虽然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中没有一位杰出人才是秦国人,但文化落后的秦国最终击败关东六国统一天下,其中的奥秘就是吸引关东人才、吸纳关东思想。所以很多没有被发掘或者被各国打压的人才,纷纷来到对人才求贤如渴的秦国大展所长。百里奚、商鞅、范雎、张仪、李斯、尉缭等等这些闪光的名字,如果放到后世王朝一定是能够入选大秦名人堂之类。得以配享太庙,享受国家香火祭祀。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的百里奚,帮助秦穆公称霸;秦孝公任用在魏国不受重用的商鞅变法,一举奠定秦国霸业的基础;秦惠王任用魏国人张仪,以“连横”而散六国之“合纵”,让秦国转危为安;秦昭襄王拜魏国人范雎为丞相,利用远交近攻逐渐蚕食各国;秦始皇嬴政时期文有楚国人李斯、武有魏国人尉缭,得以縱横天下。一个内政人才、一个用兵如神的军事大家,助推秦始皇完成六王毕、四海一的宏图伟业。恰如李斯在《谏逐客书》中所言:“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2]1979

西汉的建立与强盛也得益于人才,特别是汉武帝时期的关中是世界的人才中心。西汉人才的光辉照亮了世界文明前进的航向。刘邦能击败项羽创建西汉政权,主要得益于“丰沛集团”,尤其是“汉初三杰”的大力支持。而萧何,更是长期镇守关中,“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2]1612。因此,萧何是汉初第一功臣。《史记·高祖本纪》记载刘邦对大臣们说:“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2]268到武帝时期,经济发达,国力强盛,人才济济,灿若繁星。“是时,汉兴六十余载,海内艾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卜式拔于刍牧,弘羊擢于栗竖,卫青奋于奴仆,日磾出于降虏,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已。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兒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5]1998–1999这一阵容整齐、群星闪耀的人才群,集中在以长安为主心的关中大地,不仅是汉武帝时代隆盛的标志,更是当时世界文化中心在中国的标志。

五、关中是“柔远之地”

中华文明既是多民族共同缔造的硕果,又是中外文化交流融合的结晶。两周与秦汉时期,关中不仅是民族融合的摇篮,而且是中外文明交流的高地。以张骞开拓丝绸之路为标志,民族融合与文明对话在汉武帝时期达到高潮。

从西周开始,以关中为核心,中国境内各民族已拉开了文化交流与民族融合的大幕。在这期间,华夏族逐步形成,成为汉族的前身。同时,境内各个民族与部落也处在不断融合的过程中,夷、蛮、越、戎狄、肃慎、东胡等诸多少数民族与华夏族交流频繁。《诗经》中的“十五国风”就是周文化多姿多彩的表现。周人的先祖生活在“戎狄之间”,深受少数民族文化影响。《史记·周本纪》记载:“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2]82古公亶父为了避开戎狄之扰,率众由豳地迁到周原。“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2]83由此可知,西周拥有与西部各部密切的经济文化联系,拥有农耕与游牧两大经济优势,这是西周推翻商朝的可靠保证。秦国崛起关陇,其祖先生活在戎狄之间。《史记·秦本纪》说:“(秦人)子孙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在西戎,保西垂。”[2]126“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2]128秦国自建国以来,一直忙于与各诸侯国、戎狄部落之间进行长期的较量,并且秦国受戎狄之风影响,是战国七雄中,最了解戎狄风俗的国家之一。秦孝公即位时,关东诸侯以“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翟遇之”[2]145。在民族统治政策上,秦国没有采取西周的分封制,而是“因俗而制”,针对不同民族制定不同的有效政策。司马迁分析秦的统一时说:“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秦始小国僻远,诸夏宾之,比于戎翟,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2]537秦国在关中地区吸收了周人的农耕文化、戎狄的游收文化与关东的法家文化、礼乐文化,熔铸出了以小农经济为基础,以中央集权制为特征,以法家文化为指导的新型文化,为秦国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从西汉开始,形成了以关中盆地为中心、以秦巴山地与四川盆地为腹地的大关中“天府之国”,不仅是全国民族融合的中心,还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更是当时世界文明的中心。《史记·货殖列传》记载: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适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穀,地重,重为邪。及秦文、德、缪居雍,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献公徙栎邑,栎邑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孝、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2]2466–2467

雄踞在河、渭、江、汉上游的秦蜀“天府之国”,是当时全国乃至世界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为民族融合与中外经济文化交流提供了可靠的保障。在大关中的范围内,以长安(关中盆地)、南郑(汉中盆地)、成都(四川盆地)为中心,“栈道千里,通于蜀汉”,将三个盆地联系起来,形成民族融合的核心地带,同时也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融合地带,还是域外文明(中亚西亚、欧洲、印度)与中华文明的融合地带。张骞、司马相如、司马迁等人就是这一世界上最先进的文化地带培养出来的杰出人才。

刘邦为汉王,崛起汉中,平定三秦,击败项羽,创建西汉,成功的奥秘在于借助少数民族的力量。而巴人中的“賨民”,则是刘邦大军的急先锋。《华阳国志·巴志》记载:“汉高帝灭秦,为汉王,王巴、蜀。阆中人范目有恩信方略,知帝必定天下,说帝,为募发賨民,要与共定秦。秦地既定,封目为长安建章乡侯。……复除民罗、朴、昝、鄂、度、夕、龚七姓不供租赋。阆中有渝水。賨民多居水左右。天性劲勇,初为汉前锋,陷阵,锐气喜舞。帝善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乃令乐人习学之。今所谓‘巴渝舞也。”[10]14汉武帝将西汉的民族融合与对外开放事业推向巅峰。汉武帝宠爱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反映了西汉强盛时期的民族自信与民族和睦政策。金日磾善养马,一次武帝在后宫簇拥下閱马。“日磾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上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日磾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愈厚焉。”[5]2228甚至武帝以金日磾为顾命大臣。“及上病,属霍光以辅少主,光让日磾。日磾曰:‘臣外国人,且使匈奴轻汉。于是遂为光副。”[5]2229金日磾的忠诚,赢得了史学家班固的称赞。“金日磾夷狄亡国,羁虏汉庭,而以笃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故因赐姓金氏云。”[5]2233汉武帝信任少数民族将领并非个案,他命张骞出使西域时,以匈奴人堂邑父为张骞助手,从而成就了汉朝向西开放的壮举,也成就了博望侯张骞的丰功伟业,汉武帝可谓知人善任。其民族政策获得了少数民族的拥护。正是西汉的向西开放,拉开了张骞出使西域的大幕。《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之迹,见自张骞。张骞,汉中人。建元中为郎。”[2]2395武帝为了解除匈奴威胁,乃募人出使西域。“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2]2395被匈奴扣留十余年[11],“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2]2395。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开辟丝绸之路,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克服万难,回到长安,不仅依靠心向祖国的坚强信念,更凭借的是大汉王朝强大的国力、文化的自信、诚信的民族政策与外交理念。“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2]2397以诚信对待西域各国与各民族,是张骞十七年驰骋西域的法宝。“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其后岁余,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张骞凿空,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此信之。”[2]2404“凿空”何意?《集解》引苏林曰:“凿,开;空,通也。骞开通西域道。”“质”为何意?《集解》引如淳曰:“质,诚信也。博望侯有诚信,故后使称其意以喻外国。”[2]2404这一切皆证明,早在公元前2世纪,张骞由长安出发,凿空万里,开拓丝路,文明对话,以诚相待,蛮夷爱之,功垂史册,泽被后世。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讲:“汉既通使大夏,而西极远蛮,引领内向,欲观中国。”[2]2506西域各国向往汉朝的国力隆盛与文化繁荣。班固在《汉书·叙传》中也说:“汉兴柔远,与尔剖符。”[5]3130汉朝以诚信安抚、优礼遥远的西方。

六、结语

西周到秦汉时期,中华文明的龙头是关中,世界文明的高地在关中。司马迁作为关中大地培养的杰出人才,以自豪和充满激情的文笔展示了以关中为中心的华夏文明的壮美,使《史记》成为记录与研究关中文化的奠基之作。一部关中史,中华文明魂。

司马迁对关中在秦汉大一统中的作用既充分肯定又深感自豪。《史记·六国年表》记载:“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2]537当代著名史学家钱穆在《国史大纲》中格外重视秦汉定都关中的战略影响:“西汉承秦而都关中,长安为全国之头目,东方的文化、经济不断向西输送,使与西方武力相凝合,而接着再从长安向西北伸展。(驱逐匈奴,开通西域。)西汉的立国姿态,常是协调的、动的、进取的。”[12]193东汉定都洛阳,东方的经济、文化与西方的武力没有互动,“东汉的立国姿态,可以说常是偏枯的、静的、退守的。此乃两汉国力盛衰一总关键”[12]193。国学大师钱穆的论断,与司马迁的论述相呼应,展现了秦汉时期关中的独特地位。

关中第一次走进世界文明的中心,就在汉武帝时期。刘跃进在《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中指出:“武帝之后,随着中央集权的强化,许多曾在地方诸侯国做幕僚做客卿的重要文人逐渐汇聚三辅。这里实际上集合了全国的精英。” [13]79刘向斌在《汉代关中文学家研究》中指出:“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地区在西汉时期曾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是多元文化的集聚地。”[14]352“汉代三辅地区是汉代关中文学家族产生的中心。”[14]351武帝时期,关中政治经济与文化艺术的全盛,为张骞出使西域、反击匈奴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条件。张骞开拓“丝绸之路”,使长安成为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向西,罗马向东。张骞架起了联系东西方的桥梁。英国著名学者彼得·霍普柯克在《劫掠丝绸之路》一书中明确指出:“在耶稣诞生前的一个世纪,一位英勇年轻的中国旅行家张骞肩负着秘密使命从中国出发前往迢遥神秘的西域。尽管他的直接目标以失败而告终,然而这次旅程在历史上却被证明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历程。中国由此发现欧洲,丝绸之路得以开辟。”[15]9“伟大的西行者张骞回来没多久就去世了。皇帝给予了他无比的荣耀。时至今日他在中国仍被称颂。正是他向西开辟了通向欧洲的道路,连接起那时的两个大国——大汉帝国和罗马帝国。张骞可以被誉为丝绸之路之父。”[15]10万里丝路开通,关中走向世界,长安成为东方文明的灯塔,照亮了汉唐时期世界文明前进的航向。

參考文献:

[1]  司马迁.史记会注考证[M].泷川资言,考证.杨海峥,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2.

[2]  司马迁.史记(简体字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  脱脱.宋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6.

[4]  梁中效.秦关中祭祀文化体系述论[J].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3(5):4-10.

[5]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6]  冯天瑜,杨华.中国文化发展轨迹[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7]  陆贾.新语校注[M].王利器,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8]  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9]  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0]  常璩.华阳国志校补图注[M].任乃强,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1]  梁中效.张骞与丝绸之路[M].北京:中央文史出版社,2022.

[12]  钱穆.国史大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13]  刘跃进.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14]  刘向斌.汉代关中文学家族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

[15]  霍普柯克.劫掠丝绸之路:从斯文·赫定到斯坦因的中国寻宝历程[M].张湘忆,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21.

【责任编辑    朱正平】

Summary of Guanzhong Culture in Historical Records

LIANG Zhongxiao

(Han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 Sha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zhong 723000, China)

Abstract:from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to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Guanzhong was the leading place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and the highland of world civilization was in Guanzhong. Historical Records became the foundation of the recording and study of Guanzhong culture. In Sima Qians works, Guanzhong is a place of deities, kings, reformers, scholars and pacification. Zhang Qian opened up the Silk Road and made Changan the starting point of the Silk Road. Changan has extended its influences to the west, while Rome to the east. Changan became a beacon of oriental civilization, illuminating the course of world civilization during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Key words:Sima Qian; Historical Records; Guanzhong culture; world civilization

猜你喜欢
司马迁史记
假如司马迁没有《史记》
少年品读 史记
少年品读 史记
少年品读 史记
专家学者为“司马迁与《史记》研究”栏目三十周年题词
少年品读 史记
少年品读 史记
少年品读 史记
人故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假如司马迁没有《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