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绿皮火车(散文)

2024-02-06 18:28周豪杰
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1期
关键词:滇西北次列车银饰

数月之前,我人生中第一次乘坐了绿皮火车。

从大理到丽江,自驾或是步行,打车还是骑马,都不在我的脑海之列。从酒店走出来,我决定去会会昨天在洱海东路听到的那声悠长轰鸣,去见见传说中的绿皮火车。

在售票窗口买完票进入大厅,又长又挤的队伍在几个闸机前列出,蛇皮袋子和竹背篓推推攘攘,不知谁家的小孩在行李箱和背包之间窜来窜去,从我面前跑过去后,一个中年女人一边喊着一边追去。

上车,进入“臥改坐”的车厢,我大概知道一路会有三个朋友同行了。我按票就了座,是一个靠窗的背对着车头的位置。“卧改坐”可不像平常那样,没有了小桌,吃东西时不太方便,倒也少了好多味道;背后的墙距离座位有半米远,想要靠上去休息,稍微有些困难,但体验倒是非常新鲜。虽然这里看不到太阳一点点下山和将出的玉龙山,却也能好好地和大理告个别。

列车缓缓行驶,我放下手机,轻轻地靠在窗边,远处是云南的天,像是淡蓝色的幕布,悬挂着许多蓬松的棉团子。那些云朵,多而有序,宛如一幅巨大的刺绣,在晴阳下随风飘动。它们在蔚蓝的天空中舞动,如同云南的舞者,在繁复的旋律中跳跃,展现出云南的独特魅力。

K9621次列车在云下穿梭,也在山中穿梭。那铁轨,就像一条巨龙,从大理伸出,经鹤庆到丽江,一路穿行。它穿过了无数隧道,每穿过一个隧道,就如同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在六千米的隧道独自低吟,又突然拥抱漫天彩云,汽笛高昂,时而在宽阔的高原上飞驰,时而又在狭窄的山谷中穿行。

绿皮火车在田野奔跑,一会儿,车友们就到齐了。四人中只我一个男人,坐在对面的分明是一对姐妹,肤色略带黝黑,短裤短袖的打扮散发着青春的气息,面朝阳光,两双大眼让人不敢对视。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婆婆,发白的短发没能遮住精神焕发的容光,右手上戴了个银手镯,把手机拿起又放下,望了又望。第一次独自出游的男孩哪见过这般境况,默默地看着远处的风景,感觉稍微放松了许多。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坐在我旁边的婆婆第一个说了话:“小伙子,我有点晕车,能不能跟你换个位置?靠窗我会好受些。”婆婆微笑着。而我自然也答应了。大家很快就熟悉起来,开始说起了话,一会儿谈起大理的美景,一会儿又说起选择坐绿皮火车的原因,两个姐姐说想多看看风景,婆婆则说绿皮火车更便宜,喜欢这样慢慢行驶的速度。

火车在大山之间穿行,我们也越聊越开心。我了解到两位姐姐是专门研究银饰品的,她们从黑龙江来到大理,再从大理前往丽江,目的是考察西南地区的古典银饰。在交谈中,婆婆自豪地提到她的女儿也是做银饰生意的,她打开手机,向我们展示了她女儿的直播间,并挥动手臂和手腕,炫耀着女儿的成就。

大家又聊起这一方的银饰品,从工艺、纹样、象征到历史,无所不谈。还谈到了其他地方的银饰,以及银饰带动的乡村振兴。这一刻,大家的话题几乎无所不包,甚至从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谈到了民族的未来,在这小小的车厢中,在K9621次列车上。

大理和丽江一带的银饰主要是当地民族的饰品。这一带民族众多,他们住在大理和丽江之间的农村。经常是,一些人选择到丽江工作,而另一些人则前往大理做生意。这使得家人之间见一次面不容易。然而,绿皮火车的出现为这种情况提供了新的可能。铁道线将两座古城连接起来,也将滇西北和全国各地连接起来。滇西北的百姓可以坐着火车到达中国的其他地方。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一条钢铁长龙,而是一个窗口。

火车继续向前奔跑,我在靠内的一侧看着相同的窗子以外,四方的窗展示着四方的天空,列车行驶,扫过的风景成了一帧帧剪影,洱海、公路、还未开启的洁白路灯……铁路一节节飞速离去,环海东路在远处却是缓慢读取,湖水在阳光下披上鳞甲,闪现波光,随着列车的行驶不断变化,可云却不动了,像只是挂在天上,没有了生命,却也层次分明,好像南风也知道我往丽江而去,乘着列车,也捎带着白云。清亮的蓝天、绚白的公路与澄绿的湖水自成一幅流动的油画,这是大自然的作品。小小的车窗居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不知道把这些剪影拼凑在一起,算不算一种“无边光景”?总之,需要一种极好的拼凑方式才行。

风景纯粹自然,人们淳朴真诚。我想,这就是云南。

列车驶过东岸的洱海,经过挖色镇与双廊镇,车窗变成电视机,开始播放白族建筑的纪录片。白墙黑瓦,蓝色窗户和门窗点缀其中,予人以古朴和清新,屋顶飞檐,青瓦照壁,偶有龙凤歇脚其上,青砖泥塑镶嵌山水自然,眼前流动恰似水墨图景。洱海波光闪动,装饰着白族建筑的美。

K9621次列车慢慢行驶,庄重的身材,低沉的声音,像是乡土的老者讲述着一方乡土的故事,一代铁路人的记忆,大丽一线,四十七个隧道,七十六座桥梁,技术与决心在百分之六十二的桥隧比中得到了印证。

列车驶过上关,下关的风吹不到上关的花,在各种耳听的“据说”与“传说”中,上关花在元朝就已成为大理的绝景。北海观音阁从窗中出现,木梁石砖,汉楼白风,独成一派,一主两配四角楼,四合一院成古阁,远远看去,却近乎没了踪影,坐落林木中,没点眼力和工具是难在列车上看到的。上关站一过,大丽铁路便很快和大丽高速分道扬镳了,尔后,是大丽铁路独有的壮美。

太阳将影子向东拉,拉得老垂,我朝北方而去,有一刻,太阳是在丽江一边的,一刻过后,又在丽江以西了,K9621次列车也比那一刻更加昏黄了。

丘陵绵绵,金光其上,时有岗亭擦身而过,K9621次列车有时也会停下来为年轻的高铁和动车让道,常有乘客不厌其烦,我却不以为然,常常能凭此一时拍到窗外不错的风景。远远的国旗,长长的跑道,三义机场出现在手机镜头之中。不大的机场坐落在偏远的丛山,联系着西南边陲小城与世界,现代的机场和设施却以传统的中国悬山顶作为建筑的主体样式,摩登且古韵。列车又开动,突然一架飞机在跑道尽头处冒出头来,绿皮火车与白衣飞机组成了漂亮的锐角,无限延长……

十几年前,一条铁路从大理铺到丽江,填补了滇西北地区的铁路网空白,结束了滇西北不通铁路的历史。群山威威,众水潺潺,禾洛山厚重,突泥、涌水、拉市湾沧浪,铁道线在它们之间出现,将白族、纳西族、藏族、彝族连接起来。十余年过去了,滇西北的风貌焕然一新。

赶在太阳落尽之前,K9621次列车完成了它今天的使命。而我没有,出站,踩上共享单车,左脚和右脚都怕来不及了,然后弃车,抬头一望,便一步两阶、两步五阶,踏着石阶向上爬去。眼前的影子越长,心也越急切,突然莫名渴望拥有时停、瞬移等神奇的能力,瞬间又抛掷脑后了,继续尽力地爬着。

终于,一个转身,我拥抱这满天斜阳。

轻云微醺,轻吻山城,狮子山前,几根树枝还朝远方招手,群山长出赤色和黄色的头发,随风散逸。房屋低矮,还未亮起人间的街灯,人群疏疏,不留向晚前的匆忙,一切都享受着,这日夕的赐予。

晚风轻轻地拂过古城的每一寸土地,穿过古老的城墙,温柔地吹过我的身体,带走了汗水,留下清爽和舒适。灯光逐渐亮起,点亮了夜晚的宁静,使得古城更加生动起来。

想起在大理古城的昨夜,与今晚的丽江古城是如此相似。铁路像一条无形的纽带,跨越了一百多公里,把这两座古城紧密相连,使得它们仿佛成了一个整体。

好像,这条铁路不再仅仅是交通工具,它更是一种情感的纽带,将人与地方、人与人联系在一起。它让人们能够方便快捷地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去体验不同的文化,去发现新的风景,去认识新的朋友。

后来,我时常想坐绿皮火车畅享慢悠悠的时光,感受铁道线的连接,在候车的时候吃上一碗泡面,从长长的队伍里看见紧紧牵着的手,看见一个个朴实的工人和农民在人群中紧抱包裹,看见人们在一节节车厢中找寻自己的座位,在哐哐声中看着车窗之外,在下车之后迎接刚好的夕阳,细数绿皮火车里遇到了哪些可爱的人、可爱的事……

作者简介:周豪杰,温州大学2022级创意中文实验班学生,喜欢写作、摄影和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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