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坡(中篇小说)

2024-02-06 18:28龙立榜
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1期
关键词:刘海油茶

“喂,德香大嫂吗?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雪了,可能要连续几天,你那对条子猪的食量正猛着呢,你要准备好猪菜啊……”

“喂,才炎伯,我是龙奎啊,今天晚上要下雪了,你和唐婶有没有准备过冬的棉衣?烤电火箱千万要注意哩,离开时要记得拔下电源……”

“喂,厚槐大叔吗?要下雪了,家里有木炭没有?要准备好蜡烛、柴米,做好停电准备……”

早上,龙奎的手机收到县气象局发布的下雪预报,预计1月22日到26日锦丹县将出现大雪天气,部分乡镇将有暴雪。看完短信,龙奎就立马给沟里村老寨的八户帮扶户打电话。

龙奎差不多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吴定炉的手机提示关机。

打不通吴定炉的电话,龙奎很着急。除了要交代他注意防范恶劣天气外,还要动员他将岑吴阿的土地流转出来栽植山油茶。昨晚,为土地流转这事,龙奎打了好几次吴定炉的手机,但都提示关机。

吴定炉的“老人手机”是龙奎一年前自己掏腰包给他买的。手机递给吴定炉时,龙奎还特别强调要记得充电,不要关机,以便能时时联系到他。也真是,之前龙奎拨打吴定炉的手机都是通的,倒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却关机了,是他忘记了充电还是不肯把岑吴阿的土地流转出来而故意关机的?

昨天下午,沟里村第一书记唐洪打电话给龙奎,叫龙奎无论如何都要把吴定炉的“牛角”掰直,不能因为吴定炉这一户影响了老寨的发展。

龙奎本想今天就上门找吴定炉谈谈的,只是镇里今天开经济工作会脱不开身,便打算明天再去。然而,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要下雪,通往老寨的公路还没修好,还都是黄泥巴,别说下雪天,就是大晴天都比较难走。

“明天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去。”龙奎这样想。

前几天,龙奎去吴定炉家走访时,吴定炉夫妇上山劳动去了,他看见门口摆着两双粘满黄泥、鞋尖漏洞、后跟踩得扁塌的解放鞋。龙奎找来一根竹条,量了量这两双解放鞋的尺码,回到镇上就依照竹条长度给吴定炉夫妇各买了一双胶底棉鞋。

龙奎是长河县人,两年前从省财经学院毕业后,考进了长河县财政局。年轻干部大多理论功底扎实,有改革创新意识,但缺少基层锻炼。为破解这一难题,进一步推进扶贫协作工作,州委推行县与县之间双向交流,让年轻干部到其他县基层最前沿去锻炼。两年前,长河县与锦丹县签订了协议,成立了扶贫工作交流专班,交流期为三年。长河县共选派了12名干部到锦丹县挂职交流,龙奎是其中之一。龙奎已经在锦丹县工作了两年零两个月,再有10个月交流期就满了。

龙奎分配到里蒙镇不到五天,镇里就安排他接手一个帮扶任务……

果然,天刚黑,天空就飘起了雪花。

晚上,龙奎总是睡不安稳,午夜12点醒来后就再无睡意。龙奎随手拿来床头桌子上的《白狗秋千架》来翻看,但他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老寨的影子。

沟里村是里蒙镇北部的一个行政村,距镇政府所在地10公里,距县城20公里,辖沟头、沟中、沟脚、麻美、老狼、河边、老寨等10个村民小组,有农户424户,人口1436人。沟里村村民委员会所在地是河边组。老寨是沟里村最为偏远的组,老寨海拔810米,距河边组5公里。沟里村只有老寨坐落在大山之巅,似在云雾之上。

同样在一个村,老寨人的习性与其他寨却迥然不同。

老寨是沟里村的发源地,居民都姓吴。500年前,吴姓人从江西流落到老寨落住后,相继有杨、周、龙等姓氏也从各地迁徙而来,随吴姓人定居老寨。随着时代的变迁,因居住条件恶劣,其他姓氏陆续搬出老寨,到如今的沟里、沟中、沟脚、麻美、老狼、河边居住,只留下吴姓人坚守在山头上。

沟里村将各组称为“寨”,老寨是11组,其他组因居住比较集中,统称为“大寨”。

近些年,依靠便利的地理位置和开放的思想,大寨(尤其是河边组)大搞第二、三产业,有的搞茯苓加工作坊,有的买汽车跑运输,有的结合当地的杉木资源兴办木材加工厂,有的在清水江搞网箱养鱼,经济生活有了很大改观。而老寨人,尤其是老寨的中老年人,难以接受新时代的新思维,依然没有摆脱贫困。

要说老寨有变化,那就是老寨的年轻人也跟着外出打工了。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确实学习了一些先进的思想理念,并且也想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

老寨有一块500多亩的叫岑吴阿(侗语,即吴家坡)的荒坡,由于地处高寒,土壤貧瘠,栽下去的树总是长不高,几年工夫就枯萎干死。后来,我国农村开始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村委会打算将岑吴阿留给集体管理,有意让老寨也分到大寨肥沃的土地和茂盛的林木,但老寨人死活不肯,一口咬定要将老祖宗留下来的岑吴阿留给自己。

土地承包到户后,岑吴阿按当时的人口数分到老寨的各家各户,但他们还是任由分到的山荒着,除了吴定炉在承包给他的岑吴阿山场上折腾过几年香橘,没有人想着去开发种植别的农作物。

20世纪80年代初,大寨都种了四五年的杂交水稻了,老寨人还在顽固地种他们的“贵朝”“七百号”“珍珠矮”。就说当今,人家耕犁都用机器了,老寨还有30户靠牛耕作。前些年,政府多次上门动员老寨人集体搬迁到县城郊区移民安置点,并提供一定的补贴,老寨没一户肯签字。县里“一事一议”工程要在老寨安装20盏太阳能路灯,有十几户不肯将路灯杆立在自家门口,不肯让出任何一点土地……

老寨东面有一条溪叫唐吉溪。春夏时节,老寨人经常去唐吉溪抓鱼,拿回家炖熟了再喊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喝多了就扯着脖子抢着谈论他们的先祖们。

吴定炉有一儿一女。女儿吴太玉前些年去义乌打工,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儿子吴太保在桐庐一家胶合板厂打工,还没找到对象。

龙奎帮扶的八户中,吴定炉最拗。

其实,吴定炉和老伴是两个闲不住的人。岑吴阿的荒山,吴定炉分得21亩,他决定在岑吴阿栽香橘。刚开始,香橘的收成还可以。但后来,看橘树日渐枯萎,他不得不将香橘树砍了种苞谷。

吴定炉的“老人手机”是龙奎买的。当时,龙奎好说歹说了一个下午,吴定炉才肯收下。龙奎起先买的是智能手机,但吴定炉不会用,粗大的指头总是点不准触屏,龙奎就给他换成了“老人手机”。

吴定炉拗,却是个讲义气的好客人。每次去吴定炉家走访,吴定炉都要留龙奎吃饭,龙奎以工作忙为由拒绝,吴定炉就把手机扔到他面前:“退你手机,今后你不要进我家门了。”

龙奎想过,要动员所有农户联合起来做大做强才行,但他想不出开发什么产业好。

龙奎和农业农村局的刘海是同年同月生的,打他俩在培训时挨着坐后,就成了三天两头“煲电话粥”的好朋友。

龙奎把岑吴阿种植什么的“心病”说给刘海听,刘海说要去岑吴阿看看。

来到岑吴阿,刘海一会儿嚼路边的草叶,一会儿尝脚下的泥土,眉头一会儿锁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适合种什么?”龙奎问。

“你打算种什么?”刘海反问。

“我知道种啥还惊动你这个‘神仙’?”

“山油茶。”

“山油茶?”

“嗯,这是初步判断,得把土壤带回去检验一下才能确定。”

…………

刘海对泥土进行检验后,又带上泥土去了省农业局鉴定。

半个月后,刘海给龙奎打来电话:“岑吴阿的土壤是酸性黄壤,pH值为5至6,适合种植‘丰产1号’山油茶。”

“好,到时候请你吃牛板筋。”

打唐书记踏进沟里村那一天起,他几乎不分昼夜地忘我工作,进村入户摸底调查,建立全村的数据档案,精准掌握了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的信息。他与村两委成员一起,为沟里村修了进村公路;从后龙深山里引来了洁净的自来水;通过“一事一议”项目,安装了路灯,还建了一幢村卫生室。此外,他还四处募捐在唐吉溪上架起了一座石拱桥;争取农发行的支持建起了“甜藤粑专业合作社”;联系浙江一些企业解决了劳务输出;为全村12名贫困大学生筹集慈善资助;跑文体部门为村里修建培训室、图书室、老年活动中心。唐书记到沟里村任第一书记的十年时间里,一直勤勉地工作着。

按照要求,目前要开发农村产业,形成一村一品或一寨一品,加强扶贫力度。唐书记打算用老寨的岑吴阿来发展种植业,而开发什么产业唐书记也没有头绪。唐书记知道岑吴阿土壤的特殊性,是不能盲目跟从种植钩藤、金秋梨、脐橙、椪柑类作物的。

就在唐书记为岑吴阿该种植什么而纠结的时候,龙奎把岑吴阿适合栽植“丰产1号”山油茶的消息告诉了他。

唐书记跟龙奎和刘海碰了几次面后,就把岑吴阿栽植“丰产1号”山油茶的优势和劣势跟分管农业的吴副县长做了汇报,吴县长说可以走招商引资的途径。

唐书记想到在某农林开发公司任职的堂弟,决定让他帮忙联系公司来投资岑吴阿开发山油茶产业。唐书记的堂弟把情况汇报到公司总部,经过公司研究,老总非常愿意合作,并全权交由一位姓廖的副总经理负责这件事。

那天早晨,龙奎跑步回来,正弯着腰洗脸,窗外的女贞树上两只喜鹊在欢叫,放在窗台上的手机播放着歌曲《我相信我能飞》。突然,歌声被急促的来电铃声取代,龙奎拿起手机一看,是唐书记打来的。唐书记叫他今天尽快去沟里村,说廖经理今天要来考察。

在村委会会议室开完座谈会后,唐书记、龙奎、刘海、村支书向定礼、村主任蔡大奎和老寨组组长吴定喜便陪同廖经理一起前往老寨。

龙奎他们从地形地貌、土壤厚度、地块面积、采光状况以及刘海提供的泥土鉴定结果等方面进行了分析,廖经理很是满意。

晚上由吴定喜通知老寨的人全部集中到他家开动员大会。

动员会上,廖经理讲了很多话。他说,岑吴阿开发山油茶栽植项目,计划以合作社的形式带动经营。

廖经理说:“‘丰产1号’山油茶栽后第三年开花,第四年即可挂果。挂果第二年产量成倍递增,八年以后进入高产稳产期,丰产期每亩一年可采摘生茶果1000公斤以上,出产的油液100公斤以上,茶油按目前市场价每公斤80~160元

来计算,每年亩产值可达8000~16000元。

而且,油茶壳、茶枯还有综合利用价值。茶籽壳含有茶皂素、茶籽多糖、茶籽蛋白等,是化工、肥料、食品、饲料工业产品等的原料,还是一种良好的食用菌培养基。说这些,你们可能听不懂。这么说吧,我们每年不是都要烘腊肉吗?用油茶壳来烘腊肉最好不过了,燃烧油茶壳温度稳定,腊肉油光锃亮,吃起来有淡淡的油茶香。再则,端午节家家户户不是都要做粽子吗?如果我们用油茶壳灰来做粽子,肯定比稻草灰好得多,它含有的特有成分使棕子的色、香、味更具特色,而且还有提高食欲和有助消化的作用,同时还能延长保质期。”

廖经理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油枯呢,妇女用来洗头的好处就不说了,这是祖先传承下来的秘方,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的是它可以做天然的肥料,不管是水田还是旱地,它能杀虫,还可以使土壤增肥、疏松,是种植无公害蔬菜、稻谷和花果的优质肥料。而且,可以当洗洁精使用。我们把油枯浸泡在水里,滤去渣质后,用来洗锅抹灶效果非常好,最主要的是它不含任何化学添加剂。”

廖经理把山油茶的下脚料说得如此神奇,村民们将信将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廖经理又说:“锦丹县是林业大县,据我了解,森林覆盖率达72.18%,其中杉木占森林总面积的72.4%。自古以来,锦丹县有林粮间作的传统,在林间套种小米、苞谷、红苕、洋芋等。如今,政府又大力发展林间种植中药材和林下养殖,这种生产模式已经被认定为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之一,是农业农村非常看好的发展之路,是提高农民收入的有效途径。我们栽植山油茶何不走这条路呢?在山油茶还没挂果的前三年,我们可以在林间套种每年都有收成的生姜、黄豆、花生等矮秆经济作物,以短养长,缓解困难时期。山油茶挂果后,我们可以从事林下养殖,種养双赢,多元化发展,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呀……”

会后,其他人都摩拳擦掌,答应让出岑吴阿的土地试一试。但是,吴定炉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唐书记决定由龙奎来做吴定炉的思想工作,叫龙奎无论如何都要把吴定炉的“牛角”掰直。

早上6点,龙奎就起床了,外面白皑皑一片。

跟党政办工作员成萍如约会合,他们冒着雪向沟里村老寨进发。

成萍也有八户帮扶户,也都在老寨。成萍鼓鼓囊囊的背包里装的都是给帮扶户的孩子买的学习资料。

沿河公路的积雪不是很厚,摩托车勉强能行进,但到了进老寨的支线后,因为支线一直是上坡,加上积雪比河边主干道厚很多,摩托车还没爬上一百米就难以爬行了。他们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的一个简易工棚里,开始徒步上山。

进村公路的雪异常洁净,没有脚印和车痕。刚开始他俩还能边走边聊,不到一个小时就吃不消了,他倆已顾不得说话,宁静的山道只听到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9点,他们终于到了老寨。为了赶时间回去,龙奎和成萍各走各的联系户。

匆匆走访了其他七户后,龙奎来到了吴定炉家。吴定炉养的黄狗大老远就摇着尾巴哼唧着朝龙奎跑来,像见到久违的朋友一样扑在他的怀里。龙奎还记得,两年前他去吴定炉家时,有那么五六次,这只狗还龇着牙凶巴巴地朝他狂吠。

“龙宝呀,你来了?落这么大的雪你也要来啊?头上都是雪了。”吴定炉的老婆赵光菊围着围裙站在廊檐门口,看到龙奎上楼梯来,连忙放下准备抱进屋的柴火,迎上来帮龙奎拍去头发和肩膀上的雪。

“伯妈,下雪了嘛,来看看你们,家里过冬的柴火可充足了?在家烧炭可要打开窗子,昨天电视新闻里说三个老人在家烤炭火,因为没开窗子,晕倒在火炉角。”龙奎说着弯腰抱起赵光菊放在地上的柴火,用肩膀拱开门进了屋。

赵光菊不让两手空着,顺手提起门口的一个南瓜,紧跟着进了屋。

“吴伯呢?”

“在楼脚劈木头呢,这么大的雪,怕停电,家里又没准备蜡烛。”

赵光菊话刚说完,吴定炉也开门进屋来了,看见龙奎,道一声:“又来了?”

吴定炉准备反手关门,看见他的黄狗在远处被白雪覆盖的菜地里追逐一只鸟,就圆着嘴唇吹了一声口哨,黄狗像接到命令似的,朝吴定炉看了一眼,便跑了回来。

“伯妈,好香啊,您煮油茶了?”龙奎一进屋就闻到了油茶香。

“你来得合适,今天我煮油茶了,只是红苕还没煮好,好了我就舀来吃。”赵光菊蹲下身去,整了整火炉里的柴火,撑架上的半锅油茶瞬时提高了咕噜沸腾的声响。

吴定炉坐下来,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几匹烟叶卷成筒,塞进两尺许长的烟斗里,贴上火塘里的炭火点燃,吧嗒吧嗒地抽着。

“几年没下这样大的雪了。”赵光菊在灶台前边说话边一瓢一瓢地舀出煮好的猪潲凉在潲盆里。

“昨天打吴伯的电话,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打不通,担心你们不会用电火桶,就来看看你们。”龙奎说着,抢过赵光菊手里的木瓢,把猪潲舀进潲盆里。

“快莫说他,吃烟一袋接一袋他没忘记,给手机充电他就忘记。他哪里是忘记,他是没当回事。”赵光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捋了捋脑门上的头发,又蹲下去捣弄那个南瓜。“嘎老,锅里的油茶你尝一下,看红苕熟了没有,熟了就舀两碗去堂屋祭老人家。”

“你这个老奶奶多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懒得说你,我是没拿你当回事还是怎么了?”吴定炉瞪着眼凶赵光菊。

“吴伯,少说两句吧。伯妈,今天是您的生日呀,祝您健康长寿。”

“成天跟这老头子相骂,我看活到明年都难啊。”赵光菊洗了洗手,将油茶舀进碗里。

吴定炉白了赵光菊一眼,端起油茶出了堂屋去祭祖。

“伯妈,家里就您二老,怎么总是吵嘴?”龙奎接过赵光菊递过来的油茶。

“跟这嘎老没少吵,现在老了还好点,年轻的时候他像头公牛,稍不如意就打雷似的朝你吼,吼得整个寨子都听得见。”赵光菊看了看虚掩的门,见吴定炉还没进来,又压低声音说,“老寨的人都叫这嘎老‘嘎老飙’(侗语,即雷公)。”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吵了一辈子也习惯了,不碍事的。”

龙奎看见赵光菊穿的那双黑布鞋立马就想到了他买的棉鞋,扒拉两口油茶,将碗放在地上,起身去板壁边的挎包里取出为他们新买的鞋。

“我给你俩买了棉鞋,快试试看,如果不合脚我明天就去店里换。”

“龙奎,你又搞什么名堂啊?还给我们买棉鞋?我就是光脚板过冬也不要。”吴定炉刚好开门进来,指着龙奎手里的棉鞋说道。

“嘎老,你讲话好听点嘛,龙宝是挂牵我们才给我们买的。”

“挂牵?我晓得这里面的名堂。”

赵光菊又缓下语气说:“龙宝,你吃茶,莫计较他的话。”

赵光菊接过棉鞋,朝鞋里哈了两口气,然后脱下黑布鞋,穿上新鞋,在地上顿了两下,说:“咦,太好了,龙宝你一个大后生怎么这么会买东西啊!”

“吴伯,您也试试看。”

“不试,我不要!”

吴定炉到屋后抱来一捆柴火,用柴刀在灶门口的木疙瘩上砍成短节,龙奎蹲在一旁把剁好的柴段子齐整地塞进灶洞里。

“伯妈,您的手艺真好啊,煮的油茶好香的,我妈煮的可没这么香哩。”龙奎边吃油茶边说。

“她有什么手艺?笨手笨脚的。还不是山茶油煮的油茶香?”吴定炉抢着说。

“是啊吴伯,山茶油真是好东西。我听我妈说小孩刚生下来时就在身上擦满山茶油,一辈子都不生褥疮呢。”

“还有,身上有痧了,生喝一小杯山茶油,全身就爽了哩,嘎老就经常这样喝。”赵光菊也坐下来,端起火炉边的油茶碗。

“因为山茶油在我们这里是常见的,所以大家都不珍视它。可在城里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大城市的人,很喜欢吃山里产的山茶油哩。”

“这样啊,那你帮我把家里的山茶油卖给城里人吧,十块钱一斤。”赵光菊说。

“呵呵伯妈,市场上一斤卖七八十块钱啊,大城市的人可多着呢,您这点山茶油可不够他们买的。”

“那我们可以多栽些山油茶树啊,我们有的是山。”

“是啊,伯妈您的眼光就是先进,廖经理看准了山油茶的市场,到我们这里来开发山油茶产业,带动老寨的乡亲们脱贫致富,可是吴伯硬是不肯将土地流转出来,好像是怕发财似的……”

“我就说嘛,你转弯抹角一早上,买手机、买鞋子,都是为了让我把岑吴阿的山地让出来。给你直说吧,我不愿意!”

“吴伯,买手机买鞋子是我的一片真心,劝您将岑吴阿转出来入股合作社也是我的一片真心,您不要想多了。”

“龙宝啊,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老实跟你讲,岑吴阿那块山地我是不会让出来的,雷打不动。”

“嘎老,龙宝是干部,肚子比你亮堂,我们就答应了吧。”赵光菊看龙奎噎了嘴,就插话道。

“你懂个屁!”吴定炉又白了老伴一眼。

“吴伯,你们长辈总教育我们晚辈做什么事都要亲自试一试才知道,您咋就不愿意试一试呢?”

“我能拿21亩的土地来试一试吗?大集体的时候,我们老寨栽过山油茶,后来还不是全都砍来烧炭了?再说一亩地我们还要投资500块,21亩我要投资10500块,这钱我去哪儿凑?我才不上这个洋当。”吴定炉吃完油茶,又把长烟杆伸进火塘里,啵啵地抽起来。

“吴伯,投资的事您不用愁,我听唐书记说了,他会想办法帮助大家争取‘特惠贷’指标的,国家帮您出利息,三年后还本就是了,实在还不起的,他愿意借出来。”

“还有,老寨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这些老骨头还做得动吗?”

“唐书记说,开头一两年开山炼山去大寨请人,形成规模后,薅草施肥之类的常规管理由我们老寨人自己来做,每人每天的工钱由公司出,到时候把保哥也请回来,外面打工是挣钱,但花销也大。”

“是啊,你保哥去桐庐打工这么多年,前前后后只寄来两万多块钱,我们买了一头耕牛和把屋顶上的杉树皮换成瓦片后就一分不剩了。”赵光菊说。

“吴伯,不是你们单独跟公司签合同,镇政府同样也要跟公司签合同,您要相信政府,相信上级。”

“谁来都不行,我不入股!”

…………

正说话间,突然屋后竹林呼啦一声响,接着听到竹林下猪圈里的猪在躁动。

“坏了!”吴定炉惊呼一声后,跑出门去。龙奎和赵光菊看吴定炉这么着急,也跟着跑了出去。

走出去一看,原来一排竹子由于难以承受冰雪之重,拦腰折断压住猪圈了,年久失修的猪圈原本就歪歪斜斜的,这时被满身冰雪的竹子压下来就更歪斜了,很可能突然之间就会轰然倒地。

“快!快把猪赶出来!”赵光菊嘶声叫喊。

吴定炉走过去正要打开圈门,龙奎拉住吴定炉,说:“吴伯,太危险,我来,年轻人手脚灵活些。”

严重变形的圈门已经难以打开,龙奎就用石头咚咚地敲。

“不能这样!震动会让猪圈整个垮下来的!会把你埋住的!”吴定炉喊道。

“你们离远些,别管我。”龙奎已经看好了地形,万一猪圈垮下来,他就纵身跃到不远处的杉树旁边。

板子被龙奎一张张取了下来,圈里的猪也被撵了出来。

然而,就在猪踢蹬着跑出来的时候,猪圈哗啦一声倒了,龙奎来不及跃往杉树旁,一只脚被压在残枋乱板里。

吳定炉和赵光菊惊呼着,手忙脚乱地搬移压在龙奎脚上的枋板。

龙奎的脚幸亏没什么大碍,只是脚踝被划开了一道小伤口,吴定炉扯来芒冬草,嚼烂草心敷在伤口上止血。

“把那只老母鸡杀了,我要留龙宝在家吃饭。”吴定炉支使赵光菊。

“哪能把正下蛋的母鸡杀了!我吃了不少油茶,一点都不饿了。”

“你以为我是杀鸡待你呀,今天是你伯妈的生日,你不来我们也要杀鸡吃。”吴定炉说。

“我准备走了,成萍在等我呢。”

“叫萍妹来一起吃饭,说什么也要吃完饭再走。”吴定炉下了命令。

“好好,我吃我吃,就知道抗不过你。”

成萍用小勺子舀鸡肉给吴定炉夫妇俩,又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鸡汤,赵光菊说:“这里就你年龄最小了,最小的就吃鸡腿。”说着,夹起一个鸡腿放进成萍的碗里。

“龙宝,今天你受伤了,也吃个鸡腿,伤口好得快。”说着,赵光菊又夹起另一个鸡腿放进龙奎碗里。

“伯妈,您喂鸡辛苦,鸡腿得您吃。”成萍夹起鸡腿又放进赵光菊的碗里。

“吴伯,我们在城里什么都能吃到,这个鸡腿该您吃。”龙奎也夹起鸡腿放进吴定炉的碗里。

吴定炉好久都不说话,自顾大口喝酒。

面红耳热时,吴定炉说:“龙宝,我一直在想,刚才你被垮下来的猪圈压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住你啊,我怎样向你的爹娘交代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定炉眼眶里一片潮湿。

“吴伯,可能要不了几天,廖经理就要来跟我们签合同了,到时候您还是把合同签了吧,您要相信唐书记,相信政府,我们的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龙奎说。

“龙宝啊,说真的,你帮扶我这么久以来,确实为我操了不少心,我晓得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如果栽植‘丰产1号’山油茶真的像廖经理说的那样几年就可以摆脱贫困,我什么都不说就会签合同。这样吧,给我三天时间,我跟你保哥商量后再做决定。”

“伯妈,我有一事要麻烦您,您从寨上给我买两头替槽猪喂着吧。”赵光菊舀猪潲去喂猪,龙奎站在一边说。

“你也养猪?”吴定炉不解。

“不,我管买猪崽,你们管喂养,明年杀来过年,我一半你们一半。”龙奎从衣兜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赵光菊。

赵光菊定定地看着吴定炉,成萍也懵懵地看着龙奎。

“行,接吧。”吴定炉说。

吴定炉和赵光菊哪里知道,等到明年的这时候,龙奎已交流期满回长河县去了……

老寨的冬夜十分安静,皑皑白雪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老寨最里处一户人家的窗户透出一团亮光,那是组长吴定喜家。沟里村老寨土地流转推进会正在他家举行。

吴定喜家正堂屋烧着两盆强旺的炭火,也换上了100瓦的灯泡。堂屋四周坐满了老寨的男女,小孩在大人之间跑来跑去,几个妇女借着难得的灯光做着手工活。

吴定喜迈着擂鼓一样的步子不停地上楼下楼,摘旱烟、搬凳子、拿结骨茶,忙得不亦乐乎。堂屋的大桌子被吴定喜抹了又抹,显得锃亮无比。

唐书记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吴定喜见会议要开始了,就高声问他老婆结骨茶烧好了没有,他老婆在火屋说:“烧好了,烧好了,马上端出来给大家喝。”

“咳咳,大家安静下来啊,叫自己的孩子不要吵了,我们准备开会了,下面请唐书记讲话。”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唐书记请廖经理尝一下吴定喜老婆端来的结骨茶:“廖经理,这可是我们这里独有的结骨茶呢。”

廖经理抬了抬眼镜,端起面前雾气腾腾的茶碗,小口小口地抿,眼镜片立刻蒙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水。

“嗯,味道真不错,我們那里也有结骨茶,但味道没有这么香,没有这么醇。”廖经理说。

老寨的男女听了廖经理这样讲话,条件反射似的纷纷端起面前的茶碗,整个堂屋一片啵啵的喝茶声。

“老寨虽然偏僻,但自然资源保持得很好,前些日子我们去岑吴阿考察,大白天还看到野兔蹦出来呢。”廖经理从皮包里拿出一块小布片来抹镜片。

“是呀是呀,老寨还有叉棒、乌羊、穿山甲呢。”唐书记说。

“只要乡亲们有决心,只要大家配合,我就不信老寨人拔不了穷根。这次山油茶产业是个开头,也是个考验,就看看大家有没有信心把岑吴阿变成金山银山。”廖经理的鼻梁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好,廖经理,你们公司肯来投资,我也不出去打工了,就照你和唐书记的安排来做。”一个刚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年轻人说。

唐书记趁热打铁:“只要我们转变思想,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以山油茶为我们老寨的特色产业、主打产业,我就不信老寨富不起来。”

堂屋里的人都高兴了起来。

唐书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乡亲们,岑吴阿不适合栽杉树,多年来都处于荒芜状态,这是资源浪费,但是不怪你们,政府也一直在寻找适合的产业来开发利用它。今天,通过权威部门的鉴定,我们发现,岑吴阿的土质适合栽植‘丰产1号’山油茶。在廖经理的努力下,公司愿意跟我们以合作社的形式将岑吴阿开发成‘丰产1号’山油茶基地。今晚,廖经理就是来跟我们签订种植合同的。相信在乡亲们的共同努力下,我们老寨一定能够甩掉贫困帽。”

“下面请廖经理讲话。”蔡大奎接过唐书记的眼神,安排下一个议程。

廖经理扶了扶眼镜,说:“乡亲们,今晚我们欢聚一堂,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首先预祝大家过年好,发大财!我也是农村人,生我养我的家乡过去比老寨还穷,还落后。但是,现在不同了,电灯亮了,公路修进村了,村卫生室和娃娃的学校建好了,网络通了,这是过去我们想都不敢想的。首先是共产党好,给我们铺了致富的道路;其次是村民的觉悟高,不但肯做,思想也进步。我希望老寨也一样,人勤快,思想也要跟得上。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就讲这么多。”

蔡大奎跟唐书记轻声说:“唐书记,趁今天老寨的人都到齐了,要不要把合同签了?”唐书记会意,就问向定礼有没有话要讲,向定礼说没什么话讲了。唐书记跟廖经理说:“要不今晚就把合同签了?”廖经理点了点头。

蔡大奎说:“通过今晚的动员大会,大家的觉悟确实提高了,思想也开窍了,都愿意把岑吴阿流转出来开发山油茶。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现在就开始签合同。”蔡大奎从挎包里掏出一叠合同和一盒印泥,放在桌子上。

“哪个先来?”

“我!”吴定炉霍地站了起来……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锦丹县沟里村老寨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沟里村老寨山油茶种植合作社”正式开业。

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在廖经理和沟里村干部的带领下,在老寨全体村民的共同努力下,产业路、电线、水管、网络等进入岑吴阿,建设了五栋五层的兼职工宿舍、职工之家娱乐厅和办公用房为一体的钢混结构大楼,建设了篮球场。村干部还动员老寨所有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家栽植山油茶。

老寨的年轻人以社为家,个个热情似火,大有一番“誓把贫穷扔九霄”之势。像墙上的挂历一天一个样,不到半年,昔日幽深荒凉的岑吴阿就变得郁郁葱葱、热热闹闹、亮亮堂堂的了。

一切都如愿以偿。“丰产1号”山油茶三年开花四年挂果,挂果当年合作社收入生茶果4.1万公斤,榨出山茶油

4000公斤,出售价每公斤110元,毛收入44万元,仅山茶油一项人均毛收入就达到了2588元。按照廖经理的市场分析,八年以后进入高产稳产期,那时候一年可采摘生茶果50万公斤,人均收入可达三四万元。

2019年,沟里村老寨作为最难啃的骨头被“啃”掉了,锦丹县终于摘掉了贫困标签,脱贫攻坚战落下了帷幕。

2021年2月25日上午,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经过八年持续奋斗,我国如期完成了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

扬帆踏新程,策马奋蹄急。国家乡村振兴的号角同时吹响,县委县政府以脱贫攻坚取得的成效为基础,以“靶心不散、力度不减”的精神状态聚焦乡村振兴,踏上新的征程。

当然了,通过脱贫攻坚,老寨也全心全意融入了振奋人心的这场深刻改变农业、农村、农民面貌的革命。

龙奎回了长河县,吴定炉在电话里几次叫龙奎回老寨看看,还说他七八十岁了还受一个小伙子买替槽猪的“骗”。龙奎就笑哈哈地说:“活该活该,谁叫您这么拗。”

吴定炉还在电话里说,吴太保回家的当年,就在合作社结识了一个姑娘,现在孫子都三岁了。

龙奎听刘海说,老寨可不是当年的老寨了,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刘海还说龙奎也确实该回来看看他曾经“战斗”的地方了。

刘海的车还没在吴定炉家门口停稳,吴定炉的黄狗就箭一样地跑了过来,哼唧着扑在龙奎的身上,龙奎几个趔趄扶住那棵麻栎树才站稳。吴定炉一家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龙奎跑过去从吴定炉老婆手中接过娃,一个劲地在他胖嘟嘟的脸上亲:“乖乖,快叫表舅,表舅给你买大汽车大飞机了呢。”

刘海打开后备厢,里面全是龙奎买来的东西,有鸡鸭,有糖果,有米面,有吴定炉夫妇的衣服,有吴定炉孙子的玩具。

龙奎没看见吴太保,就问:“保哥呢?保哥去哪了?我可还没见过保哥呢。”

“你保哥在合作社做工,几天不回家,社里有吃有住,一天领工资二百二,他哪舍得回家啊。”赵光菊着一身素净的侗装跟在龙奎的后面,又高兴又拘谨。

“哇,太好了!就在家门口就业,能照顾一家老小,还有可观的工资拿。”龙奎说。

“你回长河县这几年,我们又赶上国家的乡村振兴好政策,县里把老寨做试点,扩大资金投入,把老寨所有的荒山全部开发种植山油茶了,原来规划的500多亩现在已经扩大到882亩。”刘海一手提一个西瓜,气喘吁吁。

“现在又有一家公司有意向来投资开发种植山核桃了。”吴定炉破天荒地穿着一双黑皮鞋,把门前的石板路踩得嗒嗒响。

“我就说嘛,老寨具有得天独厚的山油茶种植土地资源,家有梧桐树,何愁引不来金凤凰?”龙奎说。

吴定炉的儿媳系了腰巾准备杀鸡宰鸭,赵光菊挎个竹篮去菜园摘菜。吴定炉要去煮结骨茶,龙奎却让他带自己和刘海去岑吴阿看山油茶基地。

来到岑吴阿对面的山梁,龙奎着实傻了眼,对面的岑吴阿哪里是当年荒凉的岑吴阿啊,山山岭岭满目苍翠,成群结队的男女青年一边唱山歌,一边在绿油油的齐腰高的茶林里薅草。

“太保——龙奎来了——”吴定炉双手围着嘴巴朝远处喊。

“哎——龙奎——我在这呐——”须臾,一个头戴草帽、脖上挂着毛巾的青年站立身子,朝这边一个劲地挥手。

吴太保跑过来,握住龙奎的手说:“你就是龙奎啊,我能有今天全得力于你这个贵人哩。”

“哪里啊,都是你们转变思想的结果啊,都是沟里村村干部的功劳啊,都是党的政策好啊。”龙奎把手搭在吴太保的肩膀上,在路旁一棵杨梅树下坐了下来。

“保哥,看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直替你高兴啊。”

“合作社是我们的红娘哩,没有合作社我可能要单身一辈子了。”吴太保用毛巾在脸上抹了抹汗水,喜不自禁地说。

“保哥,你本来就很优秀啊,是你的总会来的。”刘海说。

“山油茶合作社的前景是广阔的,这是县里十分看好的致富产业。”龙奎说。

刘海抢着说:“老寨打开了招商引资的局面后,很快就引来很多公司的关注,就你回长河县这几年,东西部扶贫协作项目、康键中药材种植项目、文化旅游发展项目等,都来沟里村签了合同。老寨人也开窍了,一片心思发展产业,一片心思搞‘钱袋子’工程。我敢保证,要不了几年,沟里村将不同凡响。到那时,沟里村将是俏媳妇戴凤冠——好上加好。”

大家正在你一言我一语谈得火热的时候,吴定炉的手机响了,是吴太保的老婆打来的,说饭菜弄好了,让回去吃饭。

远处有人叫吴太保,吴太保应了一声,又投入年轻人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去了。

走到寨口,龙奎无论如何都要去寨子里转一转,说难得来一趟,去看看老寨的新面貌。

走进老寨,龙奎的眼睛亮了,只见各家各户宽敞明亮,厕所都是干净清洁的卫生厕所,引来的山泉水富足又洁净。水泥、青石、鹅卵石铺就的主干道、串户步道四通八达,家家户户框定鸡鸭活动范围,不让其乱排乱拉,一改昔日“满院杂草,随我咋搞”的不良习惯。樱花、红枫、香榧、滑皮金橘等树种在道路旁、民房间,姹紫嫣红,尽显风姿。老人们在新建的活动长廊和亭子里摆龙门阵、打扑克牌、下象棋、唱山歌。

“老寨过去可是生活供水不足,道路泥泞不堪,房前屋后的垃圾随处可见的啊。”龙奎感慨道。

“县里这两年在老寨投入了大量基础设施建设专项资金,别说你隔几年才来,我们十天半月来一次,每次都会看到有新的改观呢。哦,对了,根据规划,正在建设的锦长高速要在老寨开匝道,老寨准备利用区位优势和资源优势发展旅游业。”刘海说。

“你们看,这副对联是我们寨上吴嘎老去年写的,县长看了都竖大拇指哩。”吴定炉指着一座跨溪凉亭的门柱说。

龙奎抬头望去,只见两排烫金大字在门柱两边龙飞凤舞,左边是:“纵舞感党恩,千年贫困迢迢去”。右边是:“飞歌颂盛世,百姓生活节节高”。横批是:“党恩浩荡”。

“真是焕然一新啊,几年工夫,老寨的‘鸡窝’就变成‘金丝笼’了。”龙奎的脸红扑扑的,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们各家各户都要求三齐三净三美哩,谁不遵守,寨上的嘟嘟歌队就要去他家唱歌,劝他遵守定下的条约。”吴定炉说。

“哈哈,不是嘟嘟歌队,是督促歌队。”刘海笑着纠正道。

“是哪三齐三净三美?”龙奎问吴定炉。

“柴草堆齐、桌凳摆齐、花草整齐,门前干净、庭院干净、室内也净,讲话美……诶,还有那两美是什么来着?刘海,你来补充一下。”吴定炉掰着指头数不下去了,求刘海救援。

“哈哈,吴伯您真有趣。是‘室内雅净’,不是‘也净’;不是‘讲话美’,是‘语言美’。后面那两个美是‘行为美’‘家风美’。”刘海笑着说。

这时,吴定炉的手机又响了,吴太保的老婆又催吃饭了。

“走走走,把肚子填饱才是硬道理,哪有空着肚皮唱大戏的?”吴定炉催着大家赶紧回去吃饭,顺便掩盖一下自己的愚钝。

…………

天气正好,一轮红日高高地挂在天空。

作者简介:龙立榜,贵州省锦屏县作家协会会员,《锦屏

文艺》期刊编辑。作品散见于《生态文化》《辽宁青年》《金山》《杉乡文学》《三月三》《贵州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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