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卓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 411105)
唐珙,字温如,元末明初诗人,会稽雷门人。其代表作《题龙阳县青草湖》(又名《过洞庭》)轻灵唯美,被各种选评本收录, 在近现代诗学品评中具有较高关注度,不仅受到程千帆、沈祖棻等诗词名家欣赏,且在社会中受众甚多。 程千帆曾引《文心雕龙》赞其“深文隐蔚,余味曲包”,称其为“沙砾中的明珠”[1]。该诗最著名的收录选本《全唐诗》由于“迫于王命,匆速草率,未及遑暇”[2],误收历代诗作众多,虽然学术界对其误收的研究有不少精华,但多集中于名目考辨、作品勘误,至于专门研究《全唐诗》诗歌误收成因的文章则较少,而唐温如《过洞庭》作为元诗较高成就者,其误收于《全唐诗》之现象显然对《全唐诗》误收成因考辨具有较高典型意义。 《全唐诗》误收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之现象既是《全唐诗》清代编者对诸唐诗选本收录的凝练体现, 又可观唐诗与元诗之断代倾向的内在气质, 并在与晚唐诗歌比较的同时获得某些特定的审美关照, 因此具有独特的文学文献价值。
正所谓知人论世,了解人物背景,才能了解诗作误收渊源。 关于唐温如朝代,陈永正先生在《〈全唐诗〉 误收的一首七绝——唐温如的〈题龙阳县青草湖〉》一文中有详细考证,此不赘言,这里主要考证其具体身世,以补充陈文。现有典籍中涉及唐温如生平的文字记载甚少, 关于其交游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大雅集》《列朝诗集》等诗集只记载唐温如为元人“会稽人”,唯《元诗选补遗》一书中记载较多:“珙字温如,会稽雷门人。父珏,字玉潜,元初与林景熙躬拾宋陵遗骨,别葬山中,植冬青为识。一夕,梦黄袍者数人, 率一婴儿, 状玉雪, 指示曰:‘以此报掩埋之德。 ’后得子,因名珙。 珙豪于诗。 ”[3]此故事亦在《宋人轶事汇编》《宋遗民录》有载。《新元史》等史籍有唐珏事迹,记植冬青事,载其为“会稽人”[4](明人程敏政《宋遗民录》录入元人罗灵卿《唐义士传》记载为“会稽山阴人”[5]。 罗灵卿为唐珏同时代人,所应可靠。 山阴有待考证,但其为会稽人应无疑),因此亲缘关系亦当可靠。 但是,唐珏与唐珙可能并不为父子关系,因为依据传统世系次第,父子异辈才是常理,而父子同为玉字辈,取同旁字,此属乱辈。并按此理,唐珏与唐珙应为兄弟关系,此尚且存疑,后待考证。
北宋易元吉《山猿野麞图》题跋之二有唐温如真迹“雷门唐珙温如父题”并附七绝一首(“挂枝忽堕黑衣郎,在野俄惊见两麞。 珍重良工易元吉,一时都写入缣缃。”),同时,题跋上角有“孤云野鹤”印,由印可见其性格抱负, 因此其交游记载甚少也是在情理之中。下角有“□□孙永保之”“质肃世家”二印,“质肃”为宋神宗朝礼部尚书、著名谏臣唐介谥号,且据《唐氏家谱》“世次”目考证为唐珙祖先(第一世)[6],而且此题跋位于元代中后期词曲名家班惟志之后。 实物比文字记载有更高的可信度,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唐温如确信无疑是元代中后期的人物, 并且由于先辈与宋王朝的家族渊源, 受其父教, 亦可谓是南宋遗民,其遗民思想应较重,因此在元代隐逸逍遥,明哲保身,由此记载较少,亦在情理之中。
因此,分析唐温如的社会状况与身份背景,不仅有助于了解唐温如其人,也有利于解读作品,揭示其被误收之成因。
《全唐诗》全名《御定全唐诗九百卷》,清康熙四十二年开编,其修纂始于康熙四十四年三月,成于康熙四十五年十月,由彭定求等十人校对,曹寅刊刻[7]。共收录诗歌48 900 余首,作者2 200 余人[8],首开辑唐一代所有可见诗为一总集的先例[9]。由于仅用一年半时间即告完成,巨细靡遗地将各种选本汇集,基本没有校对改讹的时间,“业经进呈, 成事不说”(朱彝尊),尤足见官修书敷衍了事,不愿深究积习[10]。因此误收诗作的根本成因最应在文献方面的笼统与讹误去寻找。
目前收录此诗为元诗的收录本有元代赖良 《大雅集》(卷八第一)、明代宋绪《元诗体要》(卷十四)、明代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卷二百七十九)、明代钱谦益《列朝诗集》(甲前集十一)、清代《御选元诗》(卷七十七)、清代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方舆编·山川典》二百九十八卷洞庭湖部、清代钱熙彦《元诗选补遗》(以上入丁集)等书籍。而误收录为唐诗的收录本有明代胡震亨《唐音统签》(卷八百六十七)、清代彭定求、曹寅等《御定全唐诗》(卷七百七十二)、清代邓显鹤《沅湘耆旧集》(前编卷八)、清代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卷三十四)。
由于《全唐诗》作为唐诗选本,收录诗作按往代的唐诗或历代诗歌收录本中采录编纂, 因此以上收录本中的《全唐诗》前的非唐诗选本(《大雅集》《元诗体要》《列朝诗集》),以及在《全唐诗》后收录唐温如的收录本(《御选元诗》《元诗选补遗》《古今图书集成·方舆编·山川典》《沅湘耆旧集》《读雪山房唐诗钞》),不属于《全唐诗》的采录范畴,对误收原因的参考价值有限,故将其收录详况见于该项目报告附录,不作具体研究。
由此,此处重点研究《全唐诗》编纂之前收录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又名《过洞庭》)的唐诗或历代诗歌收录本,此类目共有3 本,兹录如下(见表1)。
表1 《全唐诗》及《全唐诗》编纂前唐诗或历代诗歌收录本选录《题龙阳县青草湖》的情况
由此可见,在《全唐诗》之前,仅有两本唐诗收录集选录唐温如此诗。 并且在对比后可以得出,与《石仓历代诗选》相比,《唐音统签》更可能是《全唐诗》误收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之根本成因。理由如下:
《石仓历代诗选》,明代曹学佺编纂。 曹学佺,字能始,侯官人,明代官员、学者、诗人、藏书家,万历二十三年(1595 年)进士,明亡之后自缢殉节[11]。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凡古诗十三卷,唐诗一百卷,拾遗十卷,宋诗一百七卷,金、元诗五十卷,明诗初集八十六卷、次集一百四十卷。 ”即《石仓历代诗选》是一本汇集各朝代诗篇的诗歌总集。 但是,其成为《全唐诗》误收原因的可能性较小。 其一,《石仓历代诗选》收录唐温如为“唐珙”,且并无“字温如”等介绍,与《全唐诗》诗人命名“唐温如”不符。 其二,《石仓历代诗选》虽是一本收录各朝代诗歌的诗选,但是他将该诗作收录于卷二百七十九·元诗四十九中,并以唐珙为元代人,这就大大减少了误录误收的可能性。其三,此诗在《石仓历代诗选》中名为《过洞庭》,与《全唐诗》中《题龙阳县青草湖》不符,并在诗句上亦有改动:
玉箫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过洞庭》)[12]
《御定全唐诗》本: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题龙阳县青草湖》)
可见,《石仓历代诗选》 为 “玉箫吹老洞庭波”,《全唐诗》为“西风吹老洞庭波”,两者互为异文。 “玉箫”将人置于景中,而“西风”将人置于无我的境界,并兼有拟人手法,其妙境远胜“玉箫”之辞。此“玉箫”之文,可能是由于曹学栓借鉴了宋绪的《元诗体要》(明代宋绪《元诗体要》亦收录唐珙《过洞庭》,且其诗文与《石仓历代诗选》同,《石仓历代诗选》收邓林在宣德八年(1433 年)所作序中亦提到该书元诗编选中部分采录了《元诗体要》[13])。 并以《全唐诗》编纂程序来看,若为收录本,原本应当与《全唐诗》在作者姓名与原文方面一致,至多有字形抄录之误,不可能有意义方面的大幅度改动。因此,从这种种相异中可以得出,《石仓历代诗选》为《全唐诗》误收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之成因这一推论基本不成立。
与之相反,可以肯定的是,《唐音统签》即《全唐诗》误收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之根本成因所在。这里亦纠正陈永正先生的论文讹误,即“自唐至清诸家唐诗选本也未予选录”[14]此据实误。 陈先生专注于考证唐温如的朝代, 而对收录唐温如此诗的唐诗选本的查检却有一些遗漏, 因此也就忽略了其收录于《全唐诗》的原因。 而对于《题龙阳县青草湖》的收录原因,程千帆先生亦在《从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看诗人的独创性》“附记” 中对陈永正的朝代考证予以肯定的同时发出新疑问:“所考可信,但《全唐诗》的题目与陈文所引诸书都不相同,是别有所本,还是出于改动,尚待进一步研究。 据《全唐诗》的编例,是不改动题目的。 ”[15]经详细考证,此对程千帆先生与陈永正先生的遗留问题进行解答。
《题龙阳县青草湖》在明代唐诗选本中即有收录,而且正是见于在《全唐诗》诗本采集方面占有重大比重的明代学者胡震亨的《唐音统签》中。胡震亨,字孝辕,浙江海盐人。 藏书万卷,当时海虞毛氏汲古阁所刻诸书,也大多为胡震亨所编定[16]。 他一生著述宏富,著有《唐音统签》《续文选》等作,其中《唐音统签》体系完备,“辑录有唐一代诗,卷帙浩繁,网罗宏备,为私家总集纂辑之冠”(俞大纲)。《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明海盐胡震亨《唐音统签》始,菟罗成帙,粗见规模,然尚多所舛漏。 是编禀承圣训,以震亨书为稿本,而益以内府所藏《全唐诗》集。 又旁采残碑、断碣、稗史、杂书之所载,补苴所遗。”由此可见《全唐诗》是以胡震亨《唐音统签》及季振宜《全唐诗》为底本编纂而成的。 全书以十干为纪,自《甲签》至《壬签》, 按时代先后辑录唐及五代的诗作以及词曲、歌谣、谚语、酒令、占辞等。其中已签54 卷为五唐杂诗,“五唐,初,盛,中,晚,闰也,其世次无考者,附末”(俞大纲)。 唐温如此诗即收录于此签“世次无考”列,与收录此诗的《全唐诗》卷七百七十二“无世次爵里可考”相一致;题为《题龙阳县青草湖》,作者为“唐温如”,题名与作者均与《全唐诗》同,解答了程千帆对陈永正考证的疑惑。 该诗位于《唐音统签》卷八百六十七之《已签六》,其诗与《全唐诗》同文: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题龙阳县青草湖》)
于卷首表明“世次无考诗”,此亦是后来《全唐诗》标明唐温如“无世次爵里可考”的由来。 并及小序:
宋滕宗谅谪守岳州修葺岳阳楼, 搜采唐人诗七十八首镌石嵌楼壁文诗,及后姚揆、唐温如、麻温其、周岳秀诸诗皆列其中,不能定唐何代人也[17]。
可见胡震亨收录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的出处应为岳阳楼壁诗, 只是由于后代题壁诗作混于前代题壁的唐诗而无朝代标明,便误以为唐诗,而且由于其列于唐人诗78 首后,认为可能为中晚唐或五代诗。虽胡震亨提出了“不能定唐何代人也”的疑问,但并未进行后续考证,而是草草将其与麻温其(后考证为北宋人)等人与其诗作一起录入了唐人诗中。直至后来《全唐诗》编臣由于时间紧张亦未给予考证,只是匆忙摘录胡本原文,并抹去其小序,导致胡震亨在《唐音统签》中的讹误再次出现于《御定全唐诗》中,并长久流传下来,由此成为《全唐诗》误收《题龙阳县青草湖》的根源所在。
虽然由于《唐音统签》文献疏漏与《全唐诗》编臣的匆忙收录造就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误收于《全唐诗》之根源,但是直至陈永正于1987 年考证唐温如确为元末人之前,程千帆《从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诗人的独创性》、沈祖棻《唐人七绝浅释》、黄肃秋 《唐人绝句选》 等书籍论文都将其作为唐诗唐人。 唐温如这首绝句,一向鲜为人知,经今人反复介绍征引,遂被认定为唐代名作,这其间竟无一人考辨得之,而是以讹传讹,这其中既有后人疏漏的原因,亦不可否认的是 《题龙阳县青草湖》 具有唐诗的品格。 《题龙阳县青草湖》落笔轻灵唯美,构思巧妙称绝,发扬光大元诗“宗唐”时代潮流的同时,更兼有晚唐诗风,虽误收根源在于文献学的疏漏,但其长期误收《全唐诗》而无人所识的原因更应落于诗学寻找。
《题龙阳县青草湖》文字清丽自然,意境浑然一体,大有唐诗品格,为唐诗方家所赞,这是源于元诗“宗唐”的潮流。元诗所谓“宗唐”,实始于大德、延祐,元代社会在战争中奠定帝国地位后渐趋平稳, 而诗歌创作的主体也从由金、 宋入元的遗民文人代谢为在元一代成长起来的文人。承平日久,诗风也产生新的变化,为摒除宋代以来以理入诗的风气,此时文人创作开始回归唐朝的诗风,故而掀起了诗歌“宗唐”的浪潮。从主要发起人的时代来看,“宗唐”萌芽于宋末,且首先兴起于南方,由元初由宋入元的文人们正式发起, 虽由于遗民思想, 在元初亦兼宋诗风格流世,但随着元诗创作,元诗与宋诗背离而习唐之风也愈发明显,由是成为元一世的诗歌风格代表,并为明代“复古运动”打开先河。 欧阳玄在《罗舜美诗序》中对此一时期的诗歌有论曰:“我元延祐以来, 弥文日盛,京师诸名公,咸宗魏、晋、唐,一去金宋季世之弊,而趋于雅正,诗丕变而近于古,江西士之京师者,其诗亦尽弃其旧习焉! ”[18]入元后,由于科举废除、元曲兴盛,文人对儒家经纶逐渐疏离,转而投入对文人生活与情趣的体验, 诗风逐渐由宋诗以理入诗转为清新雅正,力革宋诗晦涩古博之弊,体现出逐渐向唐诗靠拢的趋势。
首先提出这一主张的即著名文学家戴表元。 戴表元,庆元府奉化(今属浙江)人。 《洪潜甫诗序》云:“……清圆之至者亦可唐,而凡枵中捷口之徒,皆能托于“四灵”,而益不暇为唐。 唐且不暇为,尚安得古? ”[19]戴表元指出宋诗之弊,认为宋人诗之时流者,唯以追捧时人名家为大事,因此只学习其表面皮毛,而对于名家中唐人诗品的本质精华,却忽略不暇。由是提出应追本溯源并学习唐诗品格以力矫宋诗与“唐风”隔阂之弊的主张。 后续亦有胡应麟等学者诗人对宗唐进行各家论述,可以说,宗唐作为元代诗歌发展潮流,亦可概括为元诗风格,到元末甚至有“举世宗唐”[20]之说。
戴表元为至元、大德年间文章第一人,作为“宗唐”诗风的倡导者,戴表元本人的作品即表现了这一特点,他的诗文风格清雅,有感而发。 戴表元出生于南宋,经历了宋元交替,在宋末到元初文坛的诗风嬗变中起到主导作用。其文章诗论在南北流传极广,在当世享有极高声誉, 人称 “江南夫子”(明代周汝砺《戴剡源先生自序》)。 而同是身为浙江人且同为元人,唐温如作为其晚辈,亦应阅其文章,受其思想之雨露, 并及有元一代对宋诗流弊批判与宗唐之风的盛行,因此其诗歌蕴含唐诗品格,亦应在情理之中。
程千帆对《题龙阳县青草湖》评价极高,曾云为杜甫与阴铿青草湖题诗所不及也。唐温如此诗,落笔轻灵唯美,意蕴朦胧奇幻,境界逸世清远,而这种唯美逸世倾向与晚唐诗歌的时风不谋而合。 造成诸如以上名家品鉴时无法觉察, 甚至长期误认为晚唐诗歌的原因有二:
首先,《题龙阳县青草湖》自有清丽唯美之风。晚唐诗是指从唐文宗太和、 开成到唐灭亡的七八十年间的诗歌创作。 以温庭筠、李商隐、杜牧为代表的晚唐诗坛,崇尚华丽纤巧、高华俊爽之美,成一时尚矣。“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开篇以洞庭之秋为题,诗人飘荡于湖上,“老”字炼字工巧,取义生动。 又怀湘君白发之感伤,虚实结合,使诗歌蒙上了一层萧瑟忧郁的轻纱。满怀温李之辞的丽色闲情,又兼有杜樊川清新之美,情深意切;其“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二句,更是将此诗意境推至更为高远的境界:诗人随性而醉,酣醉而卧,清梦与我,共泛星河之上,神韵绵绵,其意境之清远,胸襟之宽阔,实非常人可比。
其次,《题龙阳县青草湖》意境韵致淡泊,兼有隐逸之风。诗人泛舟江湖之上,乐而忘忧,饮而醉,醉而梦,梦而醒,醒而吟诗,兼有湖中银汉横空、星河倒影,清淡缥缈,韵外有致,旷世独立之感跃然纸上。晚唐时事动乱、藩镇割据,诗坛风气亦受影响,由此出现了一批因环境险恶而失意隐居的散淡诗人, 他们以散淡自处,努力保持内心的娴静,放神于自然,归隐江湖,形成独善其身的隐逸诗风。这群诗人以陆龟蒙、皮日体、司空图等人为代表。他们的诗歌,突出地表现出淡泊避世的诗风, 在艺术上又表现为追求清淡韵致之美[21]。 而唐温如因家世原因,其南宋遗民思想应当较重,且其父事迹又为元代统治者忌惮,因此入世无门,只能逍遥散居,避世自处,加之元中后期时世混乱, 这也造成了其诗多隐逸风气的原因。 除《题龙阳县青草湖》外,其留存的数首诗(《题王逸老书饮中八仙歌》《澄碧堂》《韩左军马图卷》《赵文敏书洛神赋》《猫》《题海岳后人烟峦晓景图》《墨兰》) 中,都是以文人生活为主,安逸清雅,俨然江湖散人,“孤云野鹤”,这与晚唐隐逸遁世思想极为相似。
因此历代学者阅读此诗时,受其清丽唯美、淡泊逸世的风气影响,误以为其为晚唐诗人而留名诗史,亦有了合理解释。
综上所述,《全唐诗》 长期误收元代诗人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的成因,从文献与诗学的角度来看,共有3 种原因:明代学者胡震亨《唐音统签》误收《题龙阳县青草湖》造成讹误之源;元诗“宗唐”的潮流盛行造就《题龙阳县青草湖》的唐诗品格;唐温如身世使 《题龙阳县青草湖》 的内在气质契合晚唐诗风。在修正陈永正先生论文之误的同时,亦对程千帆先生的疑惑进行了解答,为《全唐诗》误收《题龙阳县青草湖》之成因的研究推出关键一步,亦对《全唐诗》历代诗歌误收成因考辨具有较高的借鉴价值。另外,唐温如作为元代诗人,其身世由于文献记载甚少,所处具体年代与南宋义士唐珏的身份关系, 以及为何《过洞庭》 题于岳阳楼壁并易名为 《题龙阳县青草湖》,种种现象仍有待考证。 不过这些问题已超出本文讨论范畴,容另待撰文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