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村宋金墓中的后稷伦理文化探析

摘要：马村宋金墓的铭刻砖与砖雕壁画中蕴含着丰富的伦理观念，即人与人之间应遵循敬祖睦宗的家族准则，人与社会之间应凝聚亲仁善邻的社会意志，人与自然应保持乐天知命的自然观念，这也是后稷文化的核心。文章从马村宋金墓中的砖雕壁画与刻铭砖入手，结合稷山县现今留存的民风民俗，旨在探析后稷文化中蕴藏的伦理观念①。

关键词：马村宋金墓；后稷；伦理文化

稷山是后稷故里，有深厚的农耕文明历史。考古资料证实，稷山下王尹遗址、东渠遗址等地存在农耕文化遗存，为后稷姬弃在稷王山一带教民稼穑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2017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山西讲到“后稷教民稼穑于稷山”，明确提出“要把这些传统农业文化利用好、传承好，为现代农业发展服务”。2021年7月，山西省稷山县委书记吴宣在第81期后稷讲坛中指出“后稷教民稼穑于稷山”，从整体上来说，就是农耕文明的先驱后稷在稷山推广传播农业生产。可以得知，稷山的发展离不开农业耕作，并且在长期的农耕生产中，稷山形成了自身独特的文明，即后稷文化。

2023年1月，“河汾之光”后稷文化展在稷山县文化馆举办，其中设有食养生、孝养家、戏养神三个展厅[1]。此次展览旨在弘扬后稷文化、展示稷山民风民俗。这是官方首次指出后稷文化的主题——孝道、饮食、戏曲。有趣的是，本次展厅的主题名称来源于段氏家族留存下的砖刻文字：“段祖善铭 孝养家 食养生 戏养神。”田建文先生将其概括为“三善文化”。因此，“三善文化”不仅是段氏家族的主旨，也是后稷文化的核心。

一、敬祖睦宗的家族准则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到，在传统社会，血缘、地缘②认同是主导，血缘的意思是指人和人的权利和义务根据亲属关系来决定[2]。段氏铭文砖中提到血缘关系的相处准则是孝养家。该伦理在墓室的陪葬品与砖雕装饰中均有体现，是段氏先祖对敬祖睦宗血缘关系的认同。

在马村M1、M2中，专家发现了砖雕孝子故事图，在M4中发现了一套完整的二十四孝泥塑陪葬品。M1北壁两侧刻画的是赵孝宗舍己救弟、蔡顺拾葚供母的故事，M2南壁两侧刻画了鹿乳奉亲、丁兰刻母、伯俞泣杖等孝子故事图。壁画蔡顺拾葚，运用浮雕式的制作方法刻画出蔡顺与赤眉军交谈的场景。蔡顺与一农民起义军位于画面中心，他身材矮小，赤眉军身材魁梧，却眉眼紧蹙，流露出悲伤与怜悯的情感。该图雕刻的正是蔡顺拾葚这一情境。砖刻将赤眉军（图一）的伤心、忏悔与威严都表现了出来。从这些孝子故事图中，我们能够看出段氏祖先对孝的观念，不仅要如赵孝宗一般注重兄弟情谊，还要如郯子一般孝顺父母，更要像丁兰一样尊重逝去的双亲。生者需要遵循孝道，做到事死如事生。

在段氏墓中，人们还发现了大量戏剧和杂剧的装饰图案。如M1出现的杂剧伴奏乐队砖雕，其中包含腰鼓、笛子、萧、大鼓等奏乐器具。其余墓室的雕刻装饰中也都有戏剧表演的场景，演奏形式和类型与现实生活相同。晋南一代墓室中出现大量戏剧砖雕装饰的首要原因在于古人事死如生的观念。其次，则是受到现实社会尊敬祖先观念的影响。将逝者在人间喜爱的娱乐活动直接搬到墓室当中，创建了一方与人间生活一致的天地，其本质是恪守孝道，将其爱好之物带入地下，满足逝者在死后世界的精神需求。该墓是段楫所修，他为自己的父亲与先祖创造了一个充满美好、欢娱的世界，并将此墓设为“后代子孙祭祀之所”，以此增进宗族之间的联系，加强血缘关系的连接。

段氏家族通过砖雕墓联通阴间与人间来传递感情，表现出敬祖睦宗的家族准则。该观念沿袭至今，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以稷山县董家庄村为例，这里的人不仅清明节祭祖，春节也会祭拜。清明与大多数地方的习俗一致，春节则较为特殊，主要表现在家人需要在除夕至初五期间每日祭拜逝者，一日两餐，将做好的菜放置在遗像前，由家中年长的男性上香，小辈跪拜，祭拜完后的吃食端至餐厅，家人才可动筷享用。此外，初五当天还会烧纸钱祭奠逝者。这些习俗的留存，实质上是对祖先与家族的敬畏与感恩，是表达血缘与家族情感的具体行为，更是道德与信仰的传承。如今，在稷山，祭祀用品被视为连接阴间与人间的媒介，表示对祖先的敬意，姓氏祠堂则成为宗族之间和睦的象征，成为后稷文化的一部分。

二、亲仁善邻的社会意志

聚族而居是中国人传统的经济、生活组织方式，在婚姻制度、宗族观念的影响下，血缘认同逐渐发展出地缘认同，以仁民爱物、行义守信为核心的村规、民约，则成为地缘认同的一种表现[3]。段氏家族是在血缘、地缘认同中形成的共同的情感基础与伦理观念，生育关系的存在使家族后继有人、代代相传，人际关系的延续使得家族得以兴旺，进而段家祖先提出了人际关系中应遵循的道理——亲仁善邻，意为亲近仁义、善待邻居。

段氏铭文砖的右侧面刻有“段祖伦铭 和家 睦邻 容人”的字样，这是段氏祖先对人际交往的感悟，也是对后人的训诫。M2中雕刻有开芳宴（图二）的经典图式。“开芳宴”是晋南宋金墓葬中常见的装饰图像，其中描绘了男女主人对坐于方桌两侧的椅子上，桌上置有糕点、温酒壶，下方放置酒坛，男女主人身后各立一位侍者，传递出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信息，是家和的象征。另一块砖刻砖正面刻有“上行宋太宗年间，救人济世，康人益寿，方圆数百里妇孺皆知也”等字样，这是睦邻、容人的体现。和家、睦邻、容人，从家庭到邻里到众人，层层递进，显示出段氏家族作为药膳世家的仁者之心，体现出对亲仁善邻地缘关系的认同。

这种观念的形成基于血缘—地缘网络，而该关系网的出现与稷山县的后稷农耕文化联系密切。农耕社会中，人们离不开土地，安于现状，因此，同乡、邻里作为一种以地缘关系为基础的人际关系得到了强化。如今，稷山县仍以农业为主，资料显示，2022年稷山全县面积686平方公里，总人口31.6万，耕地面积57万亩，农业人口20.4万[4]，表明段氏墓中的伦理观念依然能够得到延续，成为后稷文化的一部分。

以稷山县的村庄为例，平日里各家各户的老人会聊天、打牌打发时间，这也是一种社交方式。在这一过程中人们会交换信息，比如谁家结婚、生子、丧葬，得知消息后，离得较近的村民们会前去帮忙。结婚时，同村的男性无论关系好坏，会敲锣鼓的一定前去帮忙，提前排练，好在结婚那天烘托气氛。比较特殊的风俗便是过36岁生日。在稷山县，一般36岁的人在每年正月十五需要“闹热闹”，在那一天需要烧元宝、分蛋糕，祈祷本人健康安详，消灾免难，添福添寿。烧的元宝由纸叠成，样式精美，但过程烦琐，需要手巧的女性前来帮忙。村民们的关系通过这些活动得以增进，这也正是因为在同一地理位置共同生活，彼此之间才会互帮互助。

三、乐天知命的自然观念

伦理包含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段楫预修墓记记载：“夫天生万物，至灵者人也。贵贱贤愚而各异，生死轮回止一。予自悟年暮，永夜不无，预修此穴，以备收柩之所。”其中包含段楫对于生死伦理的看法，同时也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感悟。首先他肯定了人自身的生命价值——“至灵者人也”，进而提出无论是富贵贫贱、贤者愚人最终都会进入生死轮回而归于无。人无法改变自然规律，所以想要修此墓，让自己的棺材有个能被收容的地方。

墓中存在许多戏剧性的场景，M1中央墙壁上出现一位女子（图三），头梳双髻，手扶门沿，从半掩的门中探出身来，经学者推测认为该女子为仆人，正在观望对面的戏剧是否开场。墓中还有许多杂剧演出场景的砖雕（图四），这些场景并没有被作为单纯的象征符号，而是精准地捕捉了生活的有趣之处，生动地刻画出生活场景，表现了对生命的热爱，使得整个砖雕墓富有乐趣。知道人最终会走向死亡，仍乐观地面对自然，这便是段氏墓的生死伦理观念。

铭文砖中提到“善食养生”，实质上也体现了对生命的珍视与尊重，古人认为饮食的健康关系到人身体、精神乃至家族的健康。段家另一刻铭砖左侧面竖排刻有：“万物有吉亦有凶，万物有凶亦有吉。万物养人亦伤人，万药救人变毒人。人食五谷染百病，世间万物可疗疾。”[5]其中讲到人并非神仙，每日食吃五谷杂粮，生病是正常的事情，认为只要合理利用万物都可将其作为药来医治疾病，反之则会带来病痛。根据事物自身的规律进行食疗，从而达到医治效果，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的尊重、对生命的珍视。这些都是乐天知命自然观念的表露。

稷山县大量的人以耕地为生，在农忙时下地耕种、收获，农闲时则会有庙会、赶集等活动。稷山县阳城村的“高跷走兽”是庙会中的一大特色，该活动在2006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中。“走兽高跷”表演两人为一组，需要两位演员踩高跷根据曲牌节奏行走，两位表演者共同表演人骑异兽，需要演员步调和节奏一致。其表演内容大多是神话故事，每个故事都表现了征服邪恶的主题，其中象征当地百姓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的愿望，也饱含当地人不畏艰辛、战胜困难的决心。知道宇宙的法则、合于自然，知道生命的真谛、珍爱生活，乐天知命是后稷文化对于人生最高修养的精髓。

四、结语

文章通过马村段氏墓，探析后稷文化中的伦理观念。从段氏墓中的孝子故事壁画、戏剧砖雕到铭刻砖，看后稷文化中人与人血缘关系中敬祖睦宗的家族准则。从铭刻砖中的训诫到如今村民关系的联系，可以看出亲仁善邻社会意志的延续，是地缘关系认同的表现。从段氏墓的装饰以及对生死的看法到阳城村“高跷走兽”的表演活动，都在向人展示在农耕文明下，稷山乐观人生、超越生死的自然态度。如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远使得人们的精神生活产生了巨大落差，后稷文化中的伦理观正是我们所要学习之处。从与个人与家族、社会与自然的关系出发，最终建立起亲人睦邻、天人相契的美好家园，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作者简介

吉瑞莎，女，山西运城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艺术学理论。

参考文献

[1]稷山县人民政府.【新春走基层】“河汾之光”后稷文化展在县文化馆开展[EB/ OL].（2023-1-30）[2023.4.15].http：//www.jishan.gov.cn/zfxxgk/fdzdgknr/ggwhfw/ index.shtml.

[2]费孝通.乡土中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3]张倩.家国情怀的传统构建与当代传承—基于血缘、地缘、业缘、趣缘的文化考察[J].学习与实践，2018（10）：129-134.

[4]稷山县农业农村局.服务牵头，稷山农业有了“现代范儿”.[EB/OL].（2022-12-13）[2023-04-15].http：//www.jishan.gov.cn/doc/2022/12/13/301837.shtml.

[5]田建文，李永敏.马村砖雕墓与段氏刻铭砖[J].文物世界，2005（1）：12-19.

注释

①伦理指在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和人与自然相互关系时应遵循的道理和准则。它是一系列指导行为的观念，也是从概念角度上对道德现象的哲学思考。

②地缘关系是指以地理位置为联结纽带，由于正在或曾经在一定的地理范围内共同生活、活动而交往产生的人际关系，如同乡关系、邻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