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筱健
(广东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520)
2020 年是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收官之年,我国的832 个贫困县实现了全面脱贫,即在原有绝对贫困标准下的农村人口已实现全面脱贫。然而全面消除绝对贫困并不是社会主义反贫任务的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仍要以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为基础,做好乡村振兴这篇大文章,做好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关于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意见》中提到,在解决了脱贫攻坚的目标问题之后,于未来5 年内设置过渡期,过渡期内将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上下更大功夫、想更多方法、给予更多后续帮扶支持,防止已经脱贫的群众重新返贫。在保证主要帮扶政策总体稳定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分类优化调整,合理把握扶贫举措的调整节奏、力度和时限,使脱贫成果的稳定性得到加强。过渡期内的扶贫任务主要侧重于减少贫困人数和防止脱贫人口返贫,并且致力于研究处理那些收入水平仅稍高于建档立卡标准贫困户的群体缺乏政策保障等新问题,在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后,要着手研究解决相对贫困问题,从而实现社会公平,逐步达到共同富裕。
目前农村仍然面临农民增收困难,农业生产收入低,贫困农民普遍依赖政府转移支付、农业农村投入资金不足,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公共服务水平存在明显的差距、农村人才短缺以及产业单一等问题。农村缺乏内生发展的资金、人才和资源等这些难题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农村的内生发展能力,而过度依赖外界的帮扶不利于农村自主发展。因此,乡村振兴要通过赋予农村所缺乏的资源来进一步提升农村的内生发展能力。综上所述,本文旨在依据新内生发展理论进行外部赋能对促进农村内生发展的实证考察,并为后续的贫困治理提供更多思考。
“外生发展”是指地区发展的动力源(资金、管理、技能、设施以及市场等发展要素)取自区域外部,其实现途径主要通过国家政策和外部力量,具体方式包括:(1)国家出台的一系列转移支付方法和公共基础设施建设;(2)外部资金和技术投入;(3)自上而下调整农村生产关系和健全农业制度。从外生发展的定义和特点来看,在早期的扶贫实践中更适合采用外生发展模式,有利于激活扶贫的动力,解决绝对贫困的问题,但其具有的短期性以及容易僵化的特性不利于解决相对贫困的问题。因此,在实现乡村振兴这一背景下,因地制宜寻找适合当地的内生发展模式才是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关键所在。
“内生”一词最初是属于植物学的概念,其原意是指单叶植物不受外在环境条件的干扰,从茎的内部生长出与母茎相同的新个体,后来学者将其应用于发展的研究领域中。1975 年,瑞典的达格·哈马舒尔德(Dag·Hammarskjld)财团在第七届联合国特别大会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另一个发展》的报告,其在该报告中提出了以下四种发展要素:(1)粮食、健康、居住、教育等生存的基本需求;(2)地区的发展由当地共同体的人们通过共同劳动来实现,就是所谓的“自助”;(3)地区的发展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保持协调一致;(4)各地区分别为其内部的结构变化而采取行动。由这些要素所构成的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就可以“由不同地区的人的集团的各自的自然环境、变化遗产和共同体成员的创造性,通过与其他地区集团的交流,促进本地区的发展”[1]。1977 年英国的发展经济学家达德业·西雅士再对“发展”这一概念作了补充,增加了“自助”的概念,西雅士认为,“所谓‘自助’,是指在经济方面增强自给能力,在文化方面则尽量降低对他国的依赖程度”。鹤见和子和胡天民(1989)[2]也在此定义的基础上提出了内生发展概念,并将其定义为“不同地区的人群及其集团根据其本身所固有的自然生态环境和本土文化的要求,学习外界的知识、技能和制度自发地创造出来”。
然而,早期的内生发展理论被各界批判过于理想化,乡村的振兴难以单纯依靠贫困地区自身要素实现内生发展,因此一种融合了外生发展理论和内生发展理论的新内生发展理论应运而生,该理论是对内生和外生发展理论的重新思考,强调内外资源要共同作用,属于一种内外互动的混合动力模式。消灭相对贫困仅靠贫困地区的本地资源和产业是无法高质量完成的,必须要引进资源和产业,即需要外部脱贫力量和资源的输入。因此在目前的乡村振兴过渡期内既需要重视充分激发内生动力,同时也要建立强有力的外部赋能机制。内在因素是物质变化发展的根本原因,而外在因素则是物质变化发展的条件,内因和外因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促使事物发生质变。根据新内生发展理论,可将外部赋能的过程视为资源与贫困地区当地实际条件(地理位置、自然资源、风俗习惯、价值取向等)“镶嵌”的过程,而当贫困地区自身发展条件成熟以及停止从外部供应资源后,可将这一过程视为贫困地区从外部所注入的资源环境中“脱嵌”的过程[3]。
随着小康社会的全面建成,新内生发展理论在学界也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且大多数学者将其应用于乡村振兴和消除相对贫困的研究中。学界关于新内生发展理论的研究成果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1)资源、参与和认同是实现农村新内生发展的三个要素。张文明和章志敏(2018)[4]认为资源、参与、认同是内生发展的三个基本要素。资源是新内生发展的物质基础,参与是新内生发展的行动保障,认同是新内生发展的精神支持。赵海涛等(2019)[5]则以T 村为案例,采用新内生式发展理论框架,从资源整合、民众参与、文化认同三要素角度解释了T 村实现振兴发展的全过程。慕良泽和王颖(2021)[6]以新内生发展理论为视阈,通过分析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衔接的可行性,认为资源、参与和认同是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衔接的关键因素,并据此提出了乡村振兴与脱贫攻坚有效衔接的可行路径。(2)外部资源能够缓解农村地区的贫困问题,但实现农村的可持续发展最终需要依靠其内生动力。吴越菲(2022)[7]认为外生发展模式为农村社会发展问题提供了一种结构决定论的发展认识和病理学的解决手段。但是真正阻碍农村社会发展的是来自于对本地人需求、能力和行动的压制,农村社会发展的真正动力产生于内部,依赖于其内在的驱动力和本地资源。因此其研究聚焦于当代新内生发展理论“发展二元论”的理论和实践突破,深化了对中国农村新内生发展的理论与实践思考。(3)构建“上下联结,内外联动”的新内生发展机制有助于实现乡村振兴。文军和刘雨航(2022)[8]认为“外生-内生”的实践张力正逐渐演化成乡村振兴时期中国乡村内生发展实践过程中的多重现实困境,而将自上而下的外生发展模式和自下而上的内生发展模式相结合能够有效破解这种困境。
综上所述,学界普遍都承认了外部赋能和资源供给对减贫的重要作用。但是以往该领域的成果更多地将着眼点放在内生部分的研究上,大多研究都集中于内生发展动力对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性和促进作用上。然而在过渡期内,外部的资源供给对乡村振兴的实现仍然具有重要作用。因此,本文将以外部赋能为端口,依据新内生发展理论进行关于外部赋能激发农村内生动力并进一步实现农村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实证研究。
广东省是我国的第一经济大省,但省内不同区域之间的经济发展差距较大。由此可见,广东省具备进行本次研究的基本条件,即存在消除相对贫困和缩小区域间发展差距的现实需求以及具有对省内农村地区进行外部赋能的经济和技术实力。因此本文选取广东省2001—2020 年的数据,作为本次研究的分析数据。本研究采用2001—2020 年《广东省农村统计年鉴》、中国国家统计局和EPS 数据库所公布和整理的数据。
根据上述理论界对内外生发展要素的梳理,本次研究的自变量可分为外生发展因素和内生发展因素。其中农业综合开发资金投入X1和农村科研单位数量X2属于外生发展因素,农用耕地面积X3和农用机械总动力X4属于内生发展因素。其中需要说明的是农用机械总动力指标的选取依据。根据农业经济领域的现有研究成果,学者们通过大量的实证分析得出了农业机械化有利于提高劳动生产率的结论。而随着新型城镇化的进一步发展,农村人口及农业劳动力的转移也随之增加,农业劳动力的转移则有利于增加农民的非农收入,因此相比农业劳动人口指标,本文选取农用机械总动力作为其中的一项指标能够更具针对性地说明内生动力与农村内部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最后将现价农业总产值视为因变量Y,可用于衡量农村经济发展水平。
本研究运用Stata 17 数据分析软件和Pearson简单相关系数法来分析广东省农村地区经济发展和以上各因素之间的关系。对缺失值进行处理后分析各变量间的相关性,如果各变量间存在较高的相关性,则需要对其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若不通过该检验,则需要以降低多重相关性的方法调整自变量。由于X1、X3、X4及Y 四个变量的数值较大,为了降低变量的异方差程度,减少变量的波动性,与其他变量保持相适应的波动水平方便后续分析而对上述变量取自然对数形式。本研究通过将上述4 个自变量分别按照内生共性和外生共性进行因子分析后归入一个因子,得到内生因子f1和外生因子f2,分析出内生变量和外生变量之间的相关性,以便探究外生动力源对内生动力源是否具有促进作用。最后再将f1和f2进行因子分析归入因子f3,考察内外生因素的共同作用对因变量lnY 的影响。
结果如表1 所示,内生变量f1与外生变量f2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864 8,f1与lnY 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880 7,f2与lnY 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938 2,f3与lnY 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945 5。相关系数r 的取值区间为[-1,1],r 的值越接近于1 或-1 则说明两变量之间的相关性越强,且值为正数时两者之间呈正相关,为负数时呈负相关。因此,内生变量f1与外生变量f2之间具有高度的正相关性,即随着f2的增加f1也将会显著增加。f1、f2和f3分别也与因变量lnY之间具有高度的正相关性,但相较来说,内外生变量的共同作用f3与lnY 之间的相关性比内生变量f1或外生变量f2与lnY 之间的相关性要更加强。
表1 变量间相关性分析
由于变量间的相关性较高,为了防止多重共线性对模型的影响,对其进行VIF 检验。由表2 可知,内生变量和外生变量的VIF 值为3.97 均在5 以下,可以判定两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且模型构建良好,因此排除解释变量之间由于存在精确相关关系或高度相关关系而使模型估计失真或难以估计准确的情况。
表2 多重共线性检验
对各变量进行相关性分析后,再对f1和f2进行偏相关分析可以更准确地分析出两变量分别对因变量lnY 的影响程度。由表3 的偏相关分析结果可知,控制另一变量后,f1和f2对因变量lnY 影响的系数Partialcorr 分别为0.277 和0.794。且f2的显著性水平为0.002 小于0.005,表明控制f1变量后,f2对lnY 具有显著影响。
表3 内外生变量偏相关分析
在线性回归分析中将内生动力因素f2视为因变量,检验外生动力因素f1对其的影响。由表4 可知,系数Coefficient 为正值,说明内生变量与外生变量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且P 值小于0.01,说明两变量之间的关系非常显著。并可得到回归方程:f1=α+0.697f2+ε,据此可大致推算由外部赋能所引起的内生发展动力变化。
表4 f1 与f2 之间回归分析
利用回归分析考察内外生因素的共同作用对因变量lnY 的影响,即检验内外生共同作用因子f3与因变量lnY 之间的线性关系。由表5 可知,两变量之间的系数为0.480,表明内外生因素的共同作用对农村的经济发展是具有正相关性的。且F 值小于0.01,因此该模型整体是具有显著性的。同时P 值也小于0.01,则说明两变量间的关系非常显著。由此分析可得出回归方程为:lnY=α+0.48f3+ε。
通过上述的实证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外部赋能有助于激发农村的内生发展动力。从变量间的相关性分析结果和回归分析结果可知,外生因素的投入对内生因素的激发具有正向的影响作用。资金和科技等外部赋能要素有助于激发农村的内生发展动力,可以使外部赋能要素与农村地区的实际条件达到“镶嵌”的效果,并在“镶嵌”的过程中不断激活和培育农村地区的内生发展动力及能力,最终促使农村地区的发展能力愈发成熟,并逐渐从外部所提供的资源环境中实现“脱嵌”的过程。
2.构建新内生发展模式需要综合外生动力和内生动力的共同作用。根据上述偏相关分析的结果显示,在控制另一个变量的前提下,内外生因素的增加都对提高农村的生产力水平具有促进作用。但在相关性分析结果中可以发现内外生因素的共同作用对农村的经济发展具有更强的相关性,这也意味着在现阶段相比外生或内生因素的单独作用,内外生因素的共同作用能够更有效地促进农民增产增收。因此,在构建乡村新内生发展模式时需要综合外生动力和内生动力的共同作用,最大化地提高农村经济发展水平。
3.现阶段内生动力仍不充分,农村要实现高质量发展需将着力点放在增强内生动力上。新内生发展理论认为乡村振兴和相对贫困的消除需要通过内外要素的共同作用来实现,但是农村要实现独立自主且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最终需要通过减少其对外部的依赖性,更多地依靠内生的发展动力来实现。然而从现有数据的总体分析结果来看,相比外生要素,内生要素对农村经济发展的影响还不够显著。由此可见现阶段的农村经济发展仍然主要依靠的是外部赋能。因此,后续的乡村振兴和扶贫工作应将着力点放在激发贫困群体的内生动力和增强农村的内生发展能力上,构建可以利用外部赋能来弥补贫困个体所缺失的劳动条件和劳动能力的新内生发展模式,从而达到提高农村内部贫困群众的劳动参与率和增强其认同感的目的。
第一,贫困治理应着重赋予农村可转化为内生动力的外部动力源。相比单纯依靠外部赋能来促进农村经济的机械增长,赋予可转化为内生动力以促使其持续发展的外部因素对贫困的治理更为有效。比如“外部精英”转化为“内部精英”,“外部技术”转化为“内部生产力”等等。
第二,应以灵活的制度安排将农村内部因素转化为促进其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根据新内生发展理论,外部赋能也包括一系列自上而下调整农村生产关系和健全农业的制度。因此,贫困治理的制度设计应从促进内生发展动力出发,将农村原有的生产要素通过多元的制度安排转化为促使农民增产增收和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
第三,应注重对农村隐性或间接的内生发展动力的激发。比如农村的卫生环境和生态系统等内部要素,对经济增长似乎不存在直接作用。但是宜居宜产的农村生态环境对内有助于增强村民的认同感和幸福感,对外有利于吸引市场机会,形成诸如文化和旅游等多元化的农村产业。
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主要从三个角度阐述了贫困发生的原因。分别是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上层建筑对劳动者所造成的压迫,社会生产力水平落后[9]以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并由此导致了贫富分化的加剧[10]。而在新中国成立后,由中国共产党领导设计的上层建筑所代表的是无产阶级的利益。并且经过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后,破除了原本剥削无产者的落后致贫的生产关系。但是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仍然不能消除分配方面的缺点和“资产阶级权利”的不平等[11]。因此目前在中国还无法通过完全消灭剥削和根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负面作用来实现共同富裕。
马克思认为工人阶级这一“共同体”的相对贫困原因有其普遍性,即根源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其的剥削,而组成工人阶级的单个工人“个体”的贫困成因则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有可能是由先天或后天资源禀赋差异所造成的。外部赋能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贫困“个体”之间的禀赋差异[12]。因此,从外部赋能的角度来解决个体性贫困既是当前实现社会主义本质要求的必然选择,也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基础,这一扶贫路径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公平正义观对人的需求的重视。
我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新时代的主要矛盾也已经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由此可见,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城市的生产力水平和经济状况已经得到了质的发展,但同时也加剧了贫富差距和城乡对立的矛盾。因此,在乡村振兴战略期内需要通过对农村地区进行外部赋能来激发和增强贫困“个体”的内生动力,弥补其劳动条件和劳动能力的缺失,从而形成一种内外生要素联动的新内生发展机制来提高农村的生产力水平,缓解相对贫困普遍化的问题,最终实现城乡的融合发展以及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