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泽礽
我六岁开始和爸妈到南方生活,常年漂泊在外,只在过年和暑假的时候回北国家乡。印象中,不论到家多晚,平日早睡的爷爷都会先煲好排骨汤,在二楼窗口等待,直到我们去他那儿盛一碗汤喝。这是一种无言的仪式,是一份心意:喝了热汤,也就尝到了家的味道。
前几年,奶奶去世了,陪爷爷一起准备汤料、一起边喝汤边唠嗑的人永远地少了一位,汤也就淡了一点,不似从前那般完美。
不过在煲汤这件事上,爷爷一向非常固执,必须亲自去超市挑选上好的排骨。听上一辈说,爷爷年轻时都自己剁骨头,刀功之好,颇有大厨之风。
有一年回家,我和爷爷聊起排骨汤好喝的秘方,他说是奶奶喜欢喝,他才学会的。他谦虚地笑着:“不难,全靠罐子嘛。黑不溜秋,踏踏实实,用不坏。”此言非虚,我问了爸爸和大伯,他们都是喝这罐子里的汤长大的。罐子算是家族里的老长辈了,称之为“传家宝”也不为过。它和白萝卜、猪排骨拜把子起码四十年,也没见过它煲过其他汤,忠诚不二得很。
兴许是奶奶爱吃油的缘故,爷爷的排骨汤里加油挺多的,他解释这也是给年轻人“加加油”,不仅是补身体长个子,还图个好兆头,寄托了他最朴实的期待。说来奇怪,现在新式厨具做出来的汤,没有那熟悉的余香,不是太淡,就是太浓,回味不出煲汤人的真挚,总感觉少了什么。
爷爷年纪大了,心脏也不好,动不得刀子,这些年为了健康,他也不怎么喝肉汤,但他爱煲汤的习惯依旧没变。冬天过年,每当亲戚朋友们坐在一桌,他的排骨汤总是端端正正地放在最中央。大家喝的時候,他就在旁边守着:“多喝点,好喝!”围在不大的桌子边,他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哈着热气,似乎他能隔空品出汤的滋味儿,让人情不自禁地多盛几碗。
这几年疫情,太久没回家乡过年了。电话那头,爷爷说他一个人住,离大伯他们挺远。“我一切都好。”原本洪亮的声音,因寂寞和些许不安,虚弱了许多。爷爷就是这样,从不多说,老想着不给后辈添麻烦,我默默在心里祈祷他平平安安。
家里人说爷爷记忆力下降,好多事都忘了,那下次见爷爷,还能喝到排骨汤吗?今天在家,喝着妈妈煲的萝卜汤,想着远方的爷爷,还有排骨汤,心里暖暖的。我下意识地出口:“好喝啊,再添一碗!”熟悉的滋味浮上心头,唇齿留香。
(作者单位:广州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