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翌霖 易礼霜
(1.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2.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
网络文学20 余载之历程,是一段亟待被认可的新文学形式的自我建构过程,其在肩负着开辟新文学形式的文化想象的同时,也不断招致尖锐的批评与严苛的指责。网络文学的文学新旧之争似乎仍未有定论,但对文学表达媒介变革所释放的空前力量的承认与接纳,是对一个越来越丰满的文学世界的积极回应,得以使对文学的探讨跳脱出正统与叛逆、深刻与浅薄的二元对立。任何文化现象都有其特定的发展语境,对文学现象的解读更无法回避生长环境带来的影响。因此,承认文学之网络特质,就是将文学所在的全新场域纳入思考,并进一步研究其对文学生产及阅读范式带来的变革,即对文学读写行为的重塑探究。
20 世纪80 年代,布尔迪厄在《实践的逻辑》一书中引出场域(field)这一概念,获得了学界的广泛关注。早在20 世纪30 年代,被誉为实验社会心理学之父的勒温,就已提出“心理学场论(psychological field theory)”。无论是心理学场论还是文化资本场域论,其对心理学界或社会学界的影响,“恰恰如同场论或相对论对于物理学,它代表了新的世界观,代表了新的方法论,代表了新的研究方向”[1]27。根据《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的释义,“field”一词可被理解为“田地”“田野”“球场”“现场”等具体的空间范围,或“研究、工作的学科”等抽象的活动空间[2]706,国内学术界普遍将其译为“场域”。从文字学视角来解读,“场”意为“某种活动领域、范围”或其在物理学中的意义,即“物质相互作用的范围”[3]44,而“域”则指“在一定疆界内的地方”[3]490,随着词义的扩大,凡是一定范围的地方,都可以叫做“域”。由此可知,场域观将空间与力量纳入人对所处环境的理解中,为人的心理及行为实践提供了全新的解读视角。
布尔迪厄将场域定义为“客观位置间的客观关系所形成的网络(network)或形构”[4]。场域是一个由惯习(habitus)参与构建并赋予感觉和价值的社会关系网。现代社会高度分化出了一个个持有特定价值观及自我法则的“社会小世界”[5],其界限被圈定在“场域效果停止作用的地方”[4],以确保场域中的人有着心领神会的共通背景,去构建该场域中的权威力量。场域中各种以符号资本(capital)为代表的力量之间不断进行较量(confront),场域中充满着博弈(game),进而演变为一种游戏场。“为了使一个场域运作起来,必须同时具有游戏规则和随时准备投入游戏的人们;而这些人必须具有特定的‘生存心态’,在他们的‘生存心态’中隐含某种了解和认可该类型游戏和游戏赌注内在规则的态度”[6]114,促使玩家为追逐符号资本展开斗争。在玩家们的生存过程中,他们所作的斗争无意识内化(internalize)成了某种惯习,并与资本共同构成游戏中的王牌,“决定着游戏的形式和结果”[7]。正是在这一有自在法则且充满斗争的关系网络中,玩家们用自身的知觉和意识去不断实践、生存并构建值得他们为之奋斗的小世界。
然而,场域对认知及行为的影响时常是隐匿的。“空间和地方是生活世界的基本组成部分,因此我们对其习以为常,而当我们思考它们的时候,它们可能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8]1相较于笛卡尔提出的“让读者的精神从感官摆脱出来”[9]10,对场域的关注将认知拉回到现实体验,“心智和认知必然以一个在环境中的具体的身体结构和身体活动为基础”[10]。笛卡尔身心二元论将人类的认知建立在与“身”分离对立的“心”之上,即认知是一种完全抽象的、概念化的、意识层面的思维活动,与脑有关而与身无关。在此层面上,肉体是被贬低的干扰之物,而场域观则意味着将空间纳入并承认具身认知的存在。“身体与被知觉世界有一种相互蕴含的关系”[11]9,通过身体的统一性认知能力,即视、听、嗅、触等身体协同作用系统——统觉,来获得被体验世界的统一性与完整性。“身体在自己的空间中行动,并将一切整合进这一空间”[12]37,主体在不同场域通过实践获得经验,与其他行为主体逐步构建起独特的共在空间,以便进一步开展满足自我生物需要和社会关系需要的活动。据此,特定的场域为身在其中之人提供了特定的知觉场,“正是在知觉场中,世界和事物对知觉主体,这个观者,呈现出结构和意义”[12]21。当越来越多的行动者通过对某一外部空间的感知与不断实践,凝结出有关于这一特定空间的经验,这一空间将逐步构建起与之对应的思维或行为图式——惯习,从而发展成为一个拥有界限与法则的场域。而一旦场域发生变化,原有的空间平衡关系被打破,凝结的惯习也会有为适应新场域而发生的相应变化,生发出一种变革行为的力量。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游戏者之间力量关系的状况在决定某个场域的结构。”[13]136在场域中,复杂的关系、激烈的斗争、强大的资本裹挟着进入该场域的“玩家”开启“生存模式”,去自觉调整行为来适应这一“社会小世界”,并且“玩家”也通过自身在场域中的生存实践,积极参与该场域的构建。
场域如同一张复杂的力量之网,以其特有的运转逻辑对参与者施加影响力。由于媒介发展的延续性与融合性特征,对网络文学场域经由共性(即符号性)上升至特性(数字符号)的特征探讨,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厘清网络文学生存场域的本质。
“计算不再只和计算机有关,它决定我们的生存。”[14]35由原子时代迈入比特时代,现代数字化技术以野蛮的二进制计算方式变造着人类的生存空间,引发一系列生命体活动的革新。迈克斯认为,现代科技革命下的生命体经由行动思维(生物阶段)、语言符号思维(文化阶段)、二进制符号思维(科技阶段),发展至3.0 版本[15]37,抽象的思维在媒介帮助下得以具象化,成为连接虚与实的中介系统,“使得用数字表述和构成事物及事物的关系成为了现实性”[16]。因此,无论是借助语音符号或文字符号的单模态虚拟,还是数字符号所促成的多模态虚拟,其所建构的言语场、书写场注定充满着“现实”的色彩,即一种后发于现实的、经由物理经验过渡到虚拟体验的“类现实虚拟”。
“在所有的社会中,人类都生存在象征环境之中,并通过象征环境来行动。”[17]462场域观强调空间对人的影响,当空间中充满着各种符号表达的内容时,这种影响力实则是由符号所组成的象征性环境对生存其中的人施加。当生命体由1.0 迈进2.0 再至3.0 时,当人类发明文化并对“软件”进行优化,继而发明技术对“软硬件”进行革新时,所谓原初的、纯粹的、前符号的现实便不复存在了,“在表现或再现的世界之外根本就不存在纯粹的社会现实,现实是通过语言、交流和图像传递给我们”[18]273。所有的现实都是经过“编码”的二次重现,从“主体—语言符号—现实”到“主体—数字符号—现实”,符号介入的三元关系早已取代“主体—现实”的二元关系,符号创造的象征性环境重构了人类实践的场域。然而,我们并不能就此断定虚拟并非现实,虚拟的起点在于对现实的深度理解,虚拟的终点仍在于创造类现实的体验和感知,并由此激发新的意义和价值的生成,若非如此,我们便会得出荒谬的论断:从文明发端的那一刻便意味着真实世界的消失。这恰恰与我们的切身感受相违背——正是得益于符号的创造,人类能够更为清晰地理解所处的世界,更为有力地构建我们所生存的空间——借助符号,人类完成了对现实的解构和编码,构建出新的现实。
如果将符号虚拟在现实中的参与度与现实世界生命体进化度分别设置为横、纵坐标,我们将得出三类场域的划分:F1 代表了未曾有符号介入的纯物理的生存场域,此时文化之物还未随符号的创制而来,受制于世代遗传因素,生命体的发展仅依靠生物进化缓慢到来,若非基因或物理环境的突变,生命体无法被重新设计,因而生存状态相对是恒定的,生存空间中漂浮着混沌且暧昧的意义;F2 代表着随语言、图像等符号虚拟初步介入的虚实浅层叠加的生存场域,此时生命体“从基因的桎梏中解放出来”[15]36,享受着文化带来的空前进化速度,所有的存在得以在符号记载中被传递,所有的意义得以在语言符号的辅助下被清晰地言说,人的存在呈现出一种明确且被驯服的状态;F3 代表着随数字符号虚拟深度介入的虚实交融叠加生存场域,它直指技术嵌入生命体后释放的空前力量,象征着符号对生命体完全的改造及瞬息万变的生存状态,此时呈现的是一个生动的知觉世界,充满着被数字符号编码后所理解和实现的意义(图1)。
图1 符号介入的虚实叠加生存场
当已接受了言语、文字等语言对现实的符号虚拟再现,并将其纳入现实的一部分,我们也注定已生存在数字虚拟构建的网络空间中。所有的虚拟都与现实有关,所有的现实已部分或全部地包含虚拟,虚实叠加已成为符号时代的场域特征。“网络会越来越像是一种存在,而非20 世纪80 年代大名鼎鼎的赛博空间那种你会前往的地点。它会像电一样,成为一种低水平的持续性存在。它无处不在,永远开启,暗藏不现”[19]23,网络空间中的符号虚拟已成为现实世界的重要组成。正因如此,网络催生的虚拟生存已浸入人类现实生存的方方面面,并由此构建起一个日渐庞大而完备的虚实交融叠加生存场域。
随着媒介的不断变革,网络文学在互联网时代应运而生,“网络性”自然也构成了网络文学的内在属性。如何定义这一新的文学形式,学术界展开了广泛地讨论。邵燕君从两类不同的文学视角对网络文学进行划分:“一是‘通俗文学论’,从通俗文学的脉络出发,将其视为被‘五四’新文学压抑的通俗文学在网络时代的复兴;二是‘新媒介文学论’,从媒介变革的角度出发,将之定义为在互联网环境中出现的文学形态。”[20]从印刷文化阶段到网络电子文化阶段,传播媒介的改变创造了一种新的环境,并塑造出人类新的感知习惯,从这个意义上说,网络文学并不只是通俗文学通过网络这一媒介进行简单传播,在传播过程中,其内容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欧阳友权对于网络文学的定义有更细致的划分,他依据网络与文学“由浅入深”的三种关系,将网络文学分为三类:“一是传统印刷文本电子化后在网上传播的作品;二是用电脑创作、在网上首发的原创性作品;三是采用多媒体技术与网络交互作用创作的超文本、多媒体作品。”[21]黄鸣奋也持有相似观点,他认为网络文学包括三种:第一种是基于传统印刷文学的传播媒介改变,即网络仅仅是传播传统文学的“载体”,这是广义的网络文学;第二种是不仅有网络媒介这一载体的参与,还有旅居其中的行动者即兴挥毫创作,并将其作品首发于网络,此时,文学创作的大门大开,精英文学逐渐成为一种大众文学,网络文学在网络这个“家园”中栖息、生存、不断发展;第三种是多媒体技术与网络交互共同作用下的超文本、多媒体作品,其偏向于西方的网络文学,所呈现的是网络媒体技术的一种先锋尝试,在这一层中,网络作为网络文学的“血肉”,与其密不可分,这是狭义的网络文学[22]。
上述网络文学的分类依据,可被理解为网络媒介参与文学创作的程度:“载体”阶段(图2),无论是口头、书面、还是电子媒介,媒介仅用以呈现文学内容;“家园”阶段,网络媒介在完成呈现之外,使作者与读者的交互创作得以实现;“血肉”阶段,技术的入侵使媒介不再满足于呈现及交互,它意味着媒介将直接参与创作,成为内容本身。随着网络媒介介入文学的由浅入深,主流的中国网络文学依旧处于中间位置,是介于通过网络呈现的印刷文学与通过网络技术创造的多媒体文学之间,由作者在网络场域中创作的原创作品。
图2 网络文学及其发展三阶段
如果说网络的到来意味着符号虚拟在现实世界中的深度介入,“以网为家”的网络文学则在符号不断渗透文学创读的过程中,塑造出以时空叠加与需求叠加为特征的虚实交融叠加场,并由此带来全新的读写社交逻辑与资本逻辑。
为了判断是否是因为线路干扰严重导致RPT无法正常转发0x350端口的从帧,笔者在实验室环境下进行了对比测试,测试波形如图4所示。由图4波形可见,几乎不存在噪声。在实验室环境下,RPT确实能够正常对0x350端口从帧进行转发。在列车通信网络系统中,造成线路噪声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整车电磁环境、MVB连接器压接工艺处理、线路中各设备通信板卡的MVB一致性参数等。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任何一个环节没有处理好或者几种情况发生了耦合,都有可能出现上述的线路噪声。而如果想要彻底滤除线路噪声,从笔者的项目经验来看,在工程应用中几乎不可能实现。至于如何降低MVB通信线路噪声,在此不做详述。
1.时空叠加下的社交逻辑
脱胎于数字时代的网络文学已不再局限于借助语言符号在书写或印刷媒介中的扁平化传播,摆脱了纸张束缚后的数字符号一改原有的静态与凝固,以液态的、流动的感知体验促成人的感官延伸,使虚实之间的界限愈加模糊。随着人自由地穿梭于虚拟与现实空间,“流动空间(space of flows)”“无时间之时间(timeless time)”[17]465等虚拟时空特点与现实世界原有的时空感知相叠加,即构成“在场与在线”“实物与体验”“私密与共享”的感知叠加。网络文学场域中充满着即时的、无界的、沉浸的、参与的、交互的乃至可逆的特点,原有的时间周期性与节奏感被模糊化,原有的空间区隔感与间断性被填补,人与人的连接被简化为符号与符号的连接,时空的流动带来文本创作与阐释的流动,从而成为促成社交互动空前活跃的时空基础。借助数字符号,网络文学场域中以作者、读者和网络文学平台三者为代表的玩家群体,得以更为自由地围绕文学创作与阅读,展开频繁的互动与交流。
2.需求叠加下的资本逻辑
以数字时代的注意力经济为逻辑起点,网络场域改变了原有文化产品的生产与消费形态,进而影响了网络文学场域中的创作与阅读惯习。网络文学场域在强化用户粘性的同时,将原本无界的读写活动圈定在某平台之内,将新的读写需求不断叠加至原有需求之上。文学活动的参与者带着创作与阅读需求进入文学场域,在需求满足的同时推动着文学的发展。相较于网络文学,纸媒文学的创读需求皆指向内容,是萌芽于文学本身的需求:作者致力于创作出高水平的内容,以追求读者及行业认可;读者致力于寻找适合的阅读内容,或满足阅读趣味,或实现自我提升。而网络文学场域则在满足原有文学创作与阅读的原初需求(primary write-read demands)的同时,塑造出全新的读写衍生需求(secondary write-read demands)。此时的消费不再仅仅为满足现实中的实际需要而与商品和服务的使用价值紧密捆绑,而是在符号所构建的虚拟象征性意义中,寻找乃至重构属于自己的符号价值。当物的功能性与其符号性被剥离开时,消费就“不再是被动的吸收和占有,而是一种建立关系的主动模式”[23]222。网络文学场域逐渐将文学活动的强需求,从文学的创作与阅读演变至围绕文学内容的符号化操控与占有,文学的消费与生产相伴而生。网络文学场域中的平台玩家(如阅文集团这一头部玩家)基于网络文学内容创作与阅读,打造出一系列类游戏化规则,吸引作者及读者玩家纷纷入场,以参与游戏的心态不断追求打怪升级,在资本累加中实现着网络文学场域中的符号化生存。
藉由数字符号所实现的时空与需求的虚实叠加,网络文学场域延伸着作者与读者的文学活动感官,塑造了文学活动新的知觉世界。在社交逻辑助推下的众声喧嚣中,在符号资本逻辑带来的价值兑现中,网络文学场域实现着交互式、类游戏化的文学读写行为重塑。
现实中的人机交互背后,实则为虚拟化的人人交互,所谓在线即在场、读写即社交。根据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1 年网络文学以4.9 亿(占网民总数的46.1%)的用户规模在各类互联网应用中排名第10 位,紧随网络游戏之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2023 年发布的《2022 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指出,中国网络文学创作者已达2 278 万人,其中活跃作者达数万人。传统文学的“守门人”随网络而消失,网络文学的生存大门大开,“开放的文本”在实现文字祛魅的同时,以连载加更、互动打榜、圈层活动的活文学观吸引“作者”“读者”“玩家”涌入,共同享受着读写互动带来的具身体验。此时,伏案写作与焚香夜读的静谧时空被打破,碎片化的分章连载在快节奏的生活中被推崇,“爽文”带来的阅读快感消极地对抗着现代生活的压力,指尖飞舞的键盘文字以“超次生口语”的特点在虚实交融场域中被吞吐而出,彻底改变了印刷时代的线性读写体验,故事与评论、读写与社交的不断穿插,使读写行为不再安静。
虚实交融叠加场域营造着全新的时空体验,网络文学由问世到被阅读的漫长过程被压缩,挤压着作者的创作。网络文学作家骁骑校就曾坦言“更新的压力就像还房贷”,唐家三少连续“不断更”达100 个月,血红的《三界血歌》曾以一日十更(每更均5 000 字以上)来庆祝德国世界杯夺冠,老鹰吃小鸡用一年多时间完结了总字数达825 万的《全球高武》。快速的文字滋养了读者贪婪的阅读需求,并使作者原本高于读者的特权在流动的时空中被迅速瓦解,迫使作者将私密的、个人化的创作过程及现实情感体验向读者公开,在寻求理解与谅解中,努力维持着与读者的和谐。如血红在《光明纪元》的正文章节中以“抱歉”为题检讨因喝酒而断更;会说话的肘子在《夜的命名术》中以“上架感言”分享着创作的初衷与梦想;猫腻在《庆余年》中以“问与答”开单章回应读者提问;真熊初墨则在《医者无眠》中发布科普彩蛋章,通过录制真实的手术室场景帮读者更好地理解创作。此时,网络文学写作呈现的不仅是作者所创作的虚拟文学世界,现实时空的生活实践与情感体验不断地穿插在作者的写作中,带给读者虚实之间的阅读跨越。
阅读吐槽的流行化使读者在阅读的同时,实现着从被动接受层面向创作叙述层面的越界,而叙事交互的常态化使作者在创作的同时,完成了文本阐释权的部分出让。“形怼实吹”的粉丝社群在推动网络文学读写实现供求平衡的同时,以“合协”的读写互动构筑起“和谐”的读写关系。由此,在时空交融叠加的网络文学场域作用下,文学活动方式从“作者→作品→读者”单向输出传播转变为“作者⇄作品⇄读者⇄作者”双向互动交流,网络文学写作行为已从个人化的线性读写变革为群体化的符号互动。
随着网络文学20 多年的发展,网络文学平台的符号资本逻辑随付费机制外显化,网络文学的主体依旧是各个读书网站的商业化文学。平台玩家不同于传统出版商,开放的文本将对语言符号的掌控权力下放至读者,网络文学愈加呈现出流量化、圈层化、消费过度化等大众文化消费特征,并在指标式的任务拆分中不断强化读写行为的游戏感。
网络文学作者纷纷跨过被降低的写作门槛,一拥而入至网络文学生存场,却发现网络文学有其自在的丛林法则。借助虚拟数字技术,网络文学平台开发出如“点币”“月票”“推荐票”等一系列阅读道具,并通过使其与一套完备的虚拟资本扩张机制挂钩,诱使作者与读者不断为升级而奋斗。猫腻曾在《庆余年》中以“最后一天,放下您手中万恶的月票”为题,谴责月票之恶在于“一方面是最直观的排名,一方面是最直接的钞票”。以起点中文网的作者榜单为例,平台基于大数据,按月发布网络文学作家指数排名,并同时针对网络文学读者设置了“打赏粉丝榜”,滚动发布“日榜”和“总榜”,致使网络文学读写行为在“活跃度”“在线时长”“加更频率”“连载字数”“打赏数额”等抽象的符号资本裹挟下,被异化为一种追逐符号资本的生存游戏。
数字量化指标的即时发布使网络文学创作充满了压力,“读者群体对写手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压迫与询唤”[24],作者必须“下场交流”或“互动翻牌”来增强追文读者的阅读粘性与作品出圈指数,进而实现作家在网络文学场域中的身份升级。以老鹰吃小鸡的《星门》为例,已更新的554 个章节中有521 章标题包含“求月票”“求订阅”;爱潜水的乌贼在《诡秘之主》的章节标题中以“感谢叁生缘纵猎者大佬打赏”翻牌读者;而《大奉打更人》则举办完结同人活动,以起点币吸引粉丝参与互动,实现作者指数攀升。读者不断地造势打榜,使网络文学江湖中的每一次擂台之战不断强化着追文读者的凝聚力,作者仿佛是在为万千读者出征,而网络文学读者又被细化为普通读者与粉丝读者。相较于通过文学产品获取意义和快感的普通读者,网络文学粉丝在文学中的消费并不止于完成文学作品的个体化解读,而是在此基础上,将文学内容符号化为可以在粉丝社群中传播和交流的资本,“氪金粉”“战斗粉”“产出粉”“数据粉”“理智粉”,每一位网络文学作家及其作品都有着独特而复杂的粉丝群体构成及其消费模式,网络文学正是在这一群积极、主动的文学过度消费群体的助推下,呈现出愈加娱乐化、段子化、类型化、套路化的发展趋向。在“类型—流派—分支”三级体系下,网络文学已拥有多达20 余个大类型、200 多种小分类的细化读写市场,但受制于“效率至上”与“流量为王”影响,网络读写呈现出愈加套路化的发展:“开篇前三章决定小说命运”的市场预言使“退婚”“亮金手指”“装酷”成为网络文学“黄金三章”,而“升级”“打怪”“换地方”似乎成为“小白文”的不二法门。为使内容能精准锁定目标读者,网络文学也通常将题材直白浅显地放在标题中,以“标题党”吸引读者点击量,如在女频与男频小说标题排行前三的题材字样分别是“重生”“穿越”“世界”与“世界”“系统”“重生”。拥有了可供沿袭的剧情框架设定模板,“创作”被“码字”所替代,网络文学写作效率得以快速提升,网络文学阅读的“爽感”需求也得以最大化满足。
追逐身份晋级、解锁玩家项目、收获玩家权力、吸引流量资本——网络文学的读写行为在资本逻辑的助推下被不断游戏化。当通过参与网络文学活动获得的玩家身份以“标签”“徽章”等形式与用户昵称捆绑出现时,作者与读者实现了网络文学场域中的数字化分身,以虚拟身份游走在“文学家园”,在符号资本消费中完成自我重构。正是在这虚实交融叠加的网络文学场域中,符号资本得以在虚拟价值与现实价值间的相互兑现中,强化着该场域中类游戏化的文学读写行为。
阿斯科特创造出“赛博知觉”(cyberception)一词,向我们揭示了网络场域对人的认知重构及行为影响。本就“不存在一个赛博空间等着我们去进入与退出,而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本身被赛博化了”[25]。在等级森严、圈层林立的网络文学世界中,开放、非线性、即时和交互的虚拟现实体验与互动化、资本化的符号生存逻辑交织重叠。欢腾的创作与生产、另类的阐释与消费,它们共同推动网络文学作家与读者开启一段类现实而又超现实的虚实叠加生存体验,在读写行为惯习的重塑中,网络场域创造着文学生存场的持续繁荣。
最后,感谢西南科技大学2020-2021 年素质类教改(青年发展研究)专项项目(项目编号:20szjg20)的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