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身份焦虑

2023-12-20 17:35秦亚轩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6期
关键词:他者贾平凹

[摘  要] 新时期以来,许多作家都对农民进城现象进行了文学叙述,在贾平凹的小说中,《高兴》是《秦腔》的拓展和延伸,也是21世纪以来底层文学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说塑造出了以刘高兴为代表的新一代进城农民形象,他有着融入城市的强烈愿望,但潜意识中的乡土文化烙印使他的精神始终处于矛盾状态,残酷的现实生活也让他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城市边缘人身份。五富和黄八属于传统农民,他们对城市和乡村的态度与刘高兴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是城市中的漂泊者和异乡人。从叙事艺术来看,《高兴》在底层经验的真实性等方面存在缺憾,体现出底层文学在当代的发展困境。

[关键词] 《高兴》  贾平凹  他者  底层文学

[中图分类号] I107.4      [文献标识码] A

20世纪80年代尤其是21世纪以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越来越多农民进城务工、帮佣、经商甚至拾荒。在进城后,这些农民时刻生活在城里人居高临下的凝视中,面临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境。在此背景下,许多作家以极强的自觉意识书写进城农民群体的生活,这些作品揭开了被遮蔽的生活真相,是对现实主义文学精神的回归,也成了底层文学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底层文学以底层生存者为写作对象,代表了底层的利益,并表达出了他们的现实诉求。21世纪以来,夏天敏、罗伟章、贾平凹、孙惠芬、荆永鸣等作家的许多小说创作都属于底层文学的范畴,他们聚焦于底层群体在城市中的挣扎与浮沉,并对社会现实持反思和批判的态度,意在揭示出城乡贫富差距、社会道德困境等现实问题,表现出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现实关怀精神。

《高兴》正是底层文学的代表作品,在小说中,贾平凹以第一人称叙事描绘了拾荒群体在城市底层的生存图景,在关注进城农民艰难的物质生活的同时,还关注了人物的精神世界,塑造出新一代进城农民与传统农民两类人物形象,体现出贾平凹对这一群体深切的同情与怜悯。

一、从《秦腔》到《高兴》:从走出乡村到进入城市

对贾平凹这样一个乡土情结深厚的作家来说,乡村在现代化进程中发生的巨大变化令他深感痛心。在2005年出版的《秦腔》中,贾平凹从土地荒芜、乡村伦理弱化、传统文化衰落等方面叙述了乡村废墟化的现实状况,并揭示出了农民向城市迁移的原因。其一,受到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影响,清风街的耕地面积不断减少;其二,化肥、农药、种子等基本农业生产资料的价格上升,使得依靠土地生活的农民愈发贫困;其三,已经进城的人对其他乡下人起到了强大的召唤作用,使越来越多的农民踏上了进城的路。

《秦腔》对农民进城后的生活状况也有所涉及,有些进城农民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也不愿回乡,而回乡了的农民非死即残,这从侧面反映出进城乡下人在城市中生活的艰难和精神的苦痛。这种大规模的人员流动使农村的劳动力严重缺乏,土地荒芜进一步加剧,乡村空心化成了不可逆转的趋势。

《秦腔》对农民走出土地的过程进行了深入论述,贾平凹在小说中对乡村挽歌式的書写充分体现了他对乡土世界的深厚情感。而在2007年的《高兴》中,作家则进一步聚焦于农民进城后的生存状况,以三十余万字的篇幅呈现了城市底层群体的生存困境和精神痛楚,这是对《秦腔》的扩展和延伸,《高兴》也因此常常被看作《秦腔》的姊妹篇。

《高兴》中,贾平凹塑造了城市底层从业者的多种形象,较为全面地呈现了进城乡下人在城市中的生存图景。其中,刘高兴以积极乐观的态度试图融入城市,但却始终被排斥在城市的大门之外;石热闹因为上访来到城市,之后却只能以乞讨为生,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煤球王良子本是刘高兴的侄子,但却对他毫无尊重和关心。这些进城农村人在城市底层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其现实处境和思想性格的差异充分体现出了底层的多样性。

因此,从《秦腔》到《高兴》,贾平凹叙述了农民从走出土地到进入城市的过程,体现出他一以贯之的对农民群体的深切关注和深厚情感。

二、《高兴》中的进城农民形象分析

作为底层文学的代表作品,《高兴》对进城农民群体精神世界的书写尤其值得关注。小说塑造了以刘高兴为代表的新一代进城农民形象和以五富、黄八为代表的传统农民形象,他们对城市和乡村的态度截然不同,但都有深重的精神痛苦。

刘高兴有着融入城市的强烈愿望,但却难以获得城市对他的认同,始终处在城里人与乡下人的身份认同焦虑之中;五富对城市充满恐惧,他从未想过要获得城里人的身份,而是将灵魂植根于乡村,但最后却悲剧性地死在了城市中;黄八也属于传统农民,但他的灵魂无所归依,乡村已不是他的精神家园,城市也使他的心灵发生了异化。他们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并对于自己如何在城市中安身立命始终感到惶恐和困惑。

1.刘高兴:被拒斥的城市异乡者

新一代进城农民与传统农民最大的区别在于新一代进城农民有着敢于越界的勇气,希望通过从农村向城市的迁移实现个人身份的转变,成为真正的城里人。刘高兴是新一代进城农民的代表,他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并在追求物质生活的同时,通过吹箫等方式实现精神生活的富足。更重要的是,他通过对肾的想象、改名、劳动等途径实现个人价值,并试图以此获得城市对他的认同,这种强烈的尚城情结使他与传统农民截然不同。

肾是刘高兴追求城里人身份的重要支撑。在清风镇时,刘高兴将自己的肾卖给了城里人,由此与城市建立起了一种实质性的联系。在进城前,刘高兴总是梦到西安城,并感到肾在城市中呼唤着他,这正是他毫不犹豫地前往西安的重要原因。刚刚进城时,刘高兴对城市生活的期待与五富的恐惧形成了鲜明对比,肾的联结使他对西安有着一种返乡般的归属感和强烈的认同感:“可我一只肾早卖给了西安,那我当然要算是西安人。是西安人!”[1]在之后的城市生活中,他一直希望找到“另一半自己”,并对移植者的身份反复展开想象。因此,肾成了刘高兴的精神动力,是他对自己城里人身份的顽强确认。

刚进城时的改名体现了刘高兴试图主宰个人命运的努力。他把自己的名字从刘哈娃改成刘高兴,这包含着他对城市生活的设想,也像是一个宣誓自己城里人身份的仪式,标志着自己已经进入了新的人生阶段。刘高兴也在衣食住行等各方面向城市靠拢,尤其是他刻意地学习城里人的穿着,在夏天将要到来时,他仍然穿着西服、袜子和皮鞋。

在城市中,刘高兴将劳动视为实现个人价值的方式,拾荒的工作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为城市做贡献:“拾破烂怎么啦,拾破烂就是环保员呀!报纸上市长发表了讲话,说要把西安建大建好,这么大的西安能建好就是做好一切细节。那么,拾破烂就该是一个细节。”[1]在小说中,刘高兴从未抱怨过拾荒的艰苦与辛酸,而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这份工作,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使劳动成了他自我实现的重要途径,而绝非苦难与磨炼。因此,小说名为《高兴》,不仅是因为主人公的名字,更是对刘高兴进城后精神和情感状态的概括,寄托着贾平凹对进城农民群体生活态度的期望。

因此,为了获得城市的认同,刘高兴从各个方面做出努力,希望撕下乡下人的标签,将对城里人身份的想象变成现实,体现出刘高兴明显的尚城情结。

不过,尽管刘高兴一直试图靠近城市文明,但他的言行举止又常常暴露出其乡下人的身份,在理性层面上向城市的靠拢与潜意识中的乡土文化烙印产生冲突,使刘高兴的精神世界始终呈现出分裂状态。在对待乡村的态度上,刘高兴总是刻意回避对乡村的情感,体现出自我与本我的矛盾。在捡垃圾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城里人的车底缠着麦草,想起这正是收割麦子的季节。他以付不起车费为理由,反复向五富强调不回去收麦子,他是在说服五富,更是在说服自己,抑制内心深处对庄稼和家乡的思念。但这种理性层面的抑制似乎并不奏效,收割麦子的场景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带五富去郊外的麦田正是给自己做心理安慰。在城市中,刘高兴也常常梦到自己站在家乡的田埂上,当看到孟夷纯时,他更是自然而然地想起清风镇的池塘。这种乡村情结深藏在刘高兴的潜意识中。

刘高兴从乡村向城市的迁移正是乡村文化与城市文化的相遇,在城市这一全新的文化空间中,进城农民带有的乡村文化记忆时常浮现出来,而“乡村的经验越多,在城里遭遇的问题就越多”[2],这一点在刘高兴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刘高兴从小生活在乡村,于是自然而然地从乡土文化中继承了平等、自尊等最朴素的价值观念,但这种来自乡土的观念并不适用于城市生活。在进城之初,对城市生活的陌生和长期以来的乡村生活经验使他认为城里人与乡下人只是见识不同,并没有本质区别,所以应当是平等的。但事实上,刘高兴被现实不断打击,城里人的鄙夷态度使他逐渐认识到了城里人与乡下人的不平等。

因此,刘高兴有意识地树立起的城里人形象与其乡下人的现实身份之间始终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灵魂深处的乡土文化烙印使他注定无法实现融入城市的愿望。对于城市和城里人来说,刘高兴始终是被轻视的“他者”,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城市边缘人的身份,体现出进城农民群体在身份认同上的困境。

2.五富、黄八:漂泊城市的传统农民

五富是传统农民的代表,在对待城市的态度上,他与刘高兴有着明显的差别。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并始终对城市怀有恐惧心理,他进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返乡。乡村始终是五富的精神归宿,这使他成了一个植根乡村的城市漂泊者。当看到麦田时,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他思念着亲人,反复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他多次提及死后一定要埋在家乡:“我不能不埋在清风镇吧,我不能不是清风镇的鬼吧?”[1]在与城市进一步接触的过程中,五富也认识到了城里人对他的鄙夷,于是生发出了对城乡之间巨大贫富差距的不满。最后,五富因为突发脑溢血而死在了城市,他的尸体也被送到了城市的殡仪馆火化,五富回归乡土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对刘高兴和五富这两种进城农民来说,他们都有各自的悲剧处境和精神痛苦。想要融入城市的,费尽所有力气也无法得到城市的认同;想要回乡的,却永远留在了城市。这一命运安排包含着形而上的意味,暗含着人类更具普遍性的生存困境。在某种意义上,刘高兴和五富其实是一体两面的,他们代表了进城农民群体在城市的两难处境,他们一方面想要融入城市而不得,另一方面深深眷恋着家乡而又没有退路,由此共同呈现了遭遇现代性的中国农民群体命運的复杂性。

与五富相比,黄八进城时间更长,对城市的怨恨也更加明显。他无力改变自己的底层处境,于是以咒骂的方式来获得心理平衡,发泄自己被蔑视的痛苦:“为什么有钱了就只在城市里烧,农村穷成那样就没钱,咱就没钱?!”[1]在这咒骂中,黄八其实揭示出了城乡存在巨大差距的社会现实。他爱占小便宜的特点在小说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他把死苍蝇放在喝了一半的胡辣汤里,然后找来老板索要赔偿;他将跳楼者的衣服捡回家,并狡辩说是民工送给他的,这似乎已经成了黄八在城市中的生存之道。尽管如此,他也有来自传统乡土社会的善良,当看到有人要跳楼时,围观的城里人都怀有一种冷漠的看客心理,只有黄八关心着跳楼者的生命安全。在与乡村的关系中,五富尚且有自己的精神归宿和情感寄托,但黄八完全处于无根状态,他从现实生活中得不到任何慰藉,乡村也已经不再是他的精神家园,这使他有更加深重的精神痛苦。

因此,这些进城的传统农民或经历着无法返乡的痛苦,或完全处于无根漂泊的状态,他们有着乡土社会赋予的善良、淳朴等美好品质,但也难免有爱占小便宜、仇富等小农意识。在对待城市的态度上,他们对现代文明感到惶惑不安,并且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城里人。面对城市的拒绝,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对城市产生了强烈的怨恨。

3.导致农民无法融入城市的城乡二元心态

21世纪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城市需要农村剩余劳动力参与现代化进程,因此,越来越多的农民选择离开土地,试图通过进城务工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物质生活条件,这使得乡下人进城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现象。但是,城乡二元体制和城乡二元结构使城市与乡村之间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发展差距,这使得进城农村人在城市中无法得到充足的生存发展空间,城市在情感上也始终拒绝他们,并“在文化系统内定出人之地位高下,形成一种近乎集体无意识的居高临下的城乡生活信念”[3],即城乡二元心态。在这种歧视性的文化空间中,进城农村人试图从城市边缘进入中心地带的努力必然会落空。

这种城乡二元心态有深层次的文化和现实因素。从文化因素上来讲,城市与乡村代表着现代文明和传统文明,城里人本能地认为前者优于后者,瞧不起乡下人成为许多城市人的潜意识行为。从现实因素来看,许多进城农民处于城市底层,使某些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报复城市的心理,由此加剧了城市对他们的排斥。

这种城乡二元心态在《高兴》中也有突出体现,在城里人眼中,“刘高兴们”就是为捡破烂而生的,“不卫生”是小说中小孩子对垃圾的界定,也是在城乡二元心态之下,城市对拾荒群体的界定。在拾荒时,城里人始终拒绝与刘高兴对话,也拒绝让五富进家;在和韦达吃饭时,其他人都出于健康考虑只吃素菜,专门为刘高兴和五富而点的荤菜正是对他们的嘲弄。对农民来说,留在日渐荒芜的乡村必然要面对物质生活的贫困,到了城市又始终被排斥,这使他们不得不身处“进不去的城,回不去的乡”的尴尬境遇之中。

在写作中,贾平凹的个人思想也存在着矛盾,在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加快的社会背景下,“历史意识分裂为‘有情的历史和‘理性的历史两部分”[4],从理性的历史意识的角度来说,贾平凹能够清楚地认识到农民进城是不可抗拒的历史趋势。但在情感上,他面对这种城市化的“现代性”历史却出现了惶惑,把个人情感向那些在城市底层挣扎的进城农民倾斜。贾平凹个人也有从乡村向城市迁移的经历,并曾说自己在内心深处仇恨、厌恶城市,因此他对进城农民这一群体给予了更多的关注与同情。记录时代的迷茫和错乱是文学的意义之一,这项记录本身就是现实关怀精神和真正的文学精神的体现。

三、《高兴》的艺术缺憾

对拾荒群体的书写是贾平凹的自我突破与挑战,但不可否认的是,《高兴》也在底层经验的真实性方面存在着明显的艺术缺憾,而这也是整个底层文学所普遍存在的问题。

首先,贾平凹虽然出身乡村,对农民生活曾有切身的体验和感受,但从1972年之后,他便一直生活在城市,长期的城市生活和知识分子的身份已经使他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农民的生存现实。因此,他写作底层只是在以知识精英的身份为底层代言,将底层社会当作“他者”进行观照。尽管他曾采访过近百位在西安拾荒的同乡,也曾前往城乡接合部亲身体验他们的生存环境,但贾平凹终究只是暂时地与这些人相遇,给予他们关注、悲悯与同情,身份的差距使他不太可能深入底层生活的肌理,也无法完全理解刘高兴这样的新型农民工群体,这导致了他对人物情感和灵魂的刻画不够充分和彻底。

在小说中,刘高兴常常通过吹箫排解忧愁,并将自己与韩信类比,这似乎脱离了拾荒者的真实生活,而是贾平凹将自己文人化的生活趣味强加给了他;刘高兴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定期送给孟夷纯,这种无条件的付出和完全不顾及自身经济条件的爱情难免有些理想化的成分;当得知自己的肾并没有移植给韦达时,刘高兴的信念没有崩塌,而是接着逃避现实和自我安慰,这种过分乐观的生活态度令人怀疑。

在当今时代,底层在自我表述上存在障碍,他们需要知识分子为他们代言,这正是底层文学的意义所在。不过,很多作家在写作底层时难以深入底层社会的本质,而是以城里人的眼光去俯瞰这些底层生存者,底层经验的失真是他们在底层文学写作中出现的一个较为常见的问题。因此,作家在书写底层时应该真正介入到写作对象的生活中,才能造就真正的底层文学,即指向底层、为了底层、呈现底层的文学[5]。

其次,在叙事方式上,《高兴》和《秦腔》是非常相似的,生活化、细节化是这两部作品的重要特点。《秦腔》采用密实的流年式的叙述,《高兴》亦是流水式地铺排底层生活事件,但二者给人的阅读感受截然不同。在《秦腔》中,日常生活的悲剧与美感随着对事件的叙述流淌出来,清风街人的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都富有生活气息。《高兴》虽然也竭力避免了居高临下的叙述,却总是给人以沉闷和堆砌之感。尽管贾平凹在小说后半部分让孟夷纯这一人物出场,在加快了小说叙事节奏的同时,也进一步丰富了小说内容,但在总体上还是无法挽救过于琐碎的生活细节带来的沉闷和平淡。

第三,在小说中,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使叙述内容受到限制,因此作者时常从幕后来到台前,代替刘高兴说话。比如,刘高兴对地基的转述非常准确:“承担的这座大型粮库的地基,属于强风化辉绿岩的石坡上,基岩深浅不一,软硬不均,不能以桩基或分层强夯来处理,只能实施DDC。”[1]这里其实是作者在发声,“代言人的声音取代了表述对象的声音,这样的裂痕不仅动摇了第一人称叙事人的叙述权威,也破坏了刘高兴这一人物形象的真实性与一贯性”[6]。因此,第一人称叙事在形成了较强的在场感的同时,也导致了作者不得不出场为其做必要的补充,使小说的叙事声音呈现出分裂状态。

在底层文学中,大多数作品都是中短篇小说,叙述的对象仅仅是一个人或一类人,而当贾平凹以几十万字的篇幅来表述底层人物时,他所要面对和叙述的则是一群人乃至整个底层社会环境。写长篇小说需要有高屋建瓴的思想力,而思想资源的相对贫乏正是这一类小说创作的症结。因此,创作有关底层生活的长篇小说本身就面临着重重问题,作家无法站在时代之外去冷静地旁观社会现实,较为匮乏的底层生活经验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完美地对底层生活细节进行叙述。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高兴》存在这些艺术缺憾也是难以避免的,底层文学的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四、結语

综上所述,《高兴》塑造了以刘高兴为代表的新一代进城农民形象和以五富、黄八为代表的传统农民形象,他们对城市的态度不同,但无一不承受着深重的精神痛苦。刘高兴与城市、乡村的关系是矛盾复杂的,他从改名、劳动、衣食住行等各方面试图融入城市,但又始终无法摆脱潜意识中的乡土文化烙印,二者的矛盾使刘高兴始终处于精神痛苦之中。五富和黄八则从未想过要被城市接受,并在城里人鄙夷的眼光中,逐渐对城市产生了强烈的厌恶。在与乡村的关系中,五富的精神寄托始终在家乡,而黄八则处于一种更彻底的无根状态,他们都是城市的漂泊者。究其原因,具有霸权性质的城乡二元心态使得进城农民无法融入城市具有必然性,他们永远都摆脱不了“他者”的身份和地位。

对城市底层拾荒群体的书写是贾平凹的自我突破与挑战,但《高兴》在小说艺术上仍然存在一定的缺憾,其底层经验失真,叙事有沉闷和堆砌之感,叙述声音也存在裂痕。但这些不仅是贾平凹在突破写作瓶颈时必经的痛苦和失落,更是整个底层文学普遍存在的问题。

总而言之,《高兴》是贾平凹的一次重要尝试,小说整体瑕不掩瑜,对读者认识乡下人进城现象及其文学叙述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    贾平凹.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2]   孟繁华.“到城里去”和“底层写作”[J].文艺争鸣,2007(6).

[3]   徐德明.“乡下人进城”叙事与“城乡意识形态”[J].文艺争鸣,2007(6).

[4]     王光东,杨位俭.新世纪小说城乡流动视野中的“人”及其境况[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2).

[5]   王晓华.当代文学如何表述底层?——从底层写作的立场之争说起[J].文艺争鸣,2006(4).

[6]    邵燕君,谢俊,谢琼,刘纯,陈新.“乡土”/“底层”、“代言”/“立言”、“生活流”/“戏剧性”——有关贾平凹长篇新作《高兴》的讨论[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秦亚轩,兰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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