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重塑基础教育生态的价值诉求

2023-12-18 13:50严奕峰吴旻轩
当代教育科学 2023年9期
关键词:双减儿童生态

● 严奕峰 吴旻轩

2021 年7 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1]中办、国办“双减”文件的出台,显示出国家从顶层设计来调控、整治学生课业负担过重问题的决心,传递了党中央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高度,推进义务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决策部署。为什么要“双减”?教育部有关负责人就“双减”《意见》答记者问时说道:“现在义务教育最突出的问题之一还是中小学生负担太重,短视化、功利性问题没有根本解决;学生作业和校外培训负担过重,家长经济和精力负担过重,严重对冲了教育改革发展成果,社会反响强烈。”[2]从教育部负责人的媒体发言看:“双减”绝非单纯的“减量问题”,即仅仅减少“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那么简单,而是要面对负担产生的根源——短视化、功利性问题,推进标本兼治,以遏制教育功利化的“运作基调”,来撬动基础教育的生态转型。因此,我们有必要审视“双负”痼疾所滋生的生态土壤,以澄明“双减”重塑基础教育生态的价值诉求。

一、为何要“双减”:反思基础教育的生态失衡

国家出台“双减”意见的动因,是要减轻中国儿童学习负担过重的现实问题。更为严重的是,儿童学习的负担过重,已经演变成一种社会生态,致使儿童遭遇到严峻的童年生态危机,应予以认真反思。

(一)应试导向下的畸形竞争

“应试”是一种以升学考试为导向,并以此作为学习活动与时间分配的思维模式。中国教育的改革发展,在基本公共教育服务水平上显著提升,惟不幸之处是“应试与升学”的思想束缚。囿于“应试”的思维模式,学校将考试成绩视为评价学习优劣的第一标准,儿童学习的全部精力倾注在升学考试上,且全社会趋之若鹜,其带来的危害是:忽视了学生主体的意愿和才能,影响了学生的身心发展及违背教育基本规律。学校教育缘何会陷入“应试”的误区,从历史的角度看,“应试”有其文化基因,深受中国封建社会“科举制度”的影响。“科举”作为古代选拔官员的一种基本制度,历经隋、唐、宋、元、明和清的朝代更替,绵延存在1000 多年,积淀形成“以考试来获得晋升通道”的文化心理机制。在这种文化心理机制下,“应试”被赋予“获得社会成就”的特殊意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古代社会“士大夫”观念的集中体现,唯有“读书人”才能成为“士大夫”,不读书只能选择做“庶民”。于是,中国社会的“读书人”具有了文化象征意义,负载了“有德性”“有能力”“有地位”的身份。时代发展,日异月殊,在中国社会的变迁中,古代“士大夫”观念的影响依旧存在,发生变化的是,人们对“士大夫”的形象与期待,烙印上现代社会特征。古代的“读书人”,经由科举被选拔为官宦人士;今天的“读书人”(儿童),则是通过考试选拔进入“双一流”名校,考试升学的通道意味着求职成功率,抑或是可选择的职业更具优势,如更有可能成为公务员或政府官员、企业高管或商业领袖。于是,家庭、学校和社会对儿童学习的期待,就有了“应试升学”的功利选择,因为通过考试选拔,进入知名学府或取得高学历,将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概言之,“应试”具有中国社会的历史文化、心理因素的生态土壤。然而,当学校和家庭把目光完全聚焦在孩子的“考试成绩”上,盲目追求提升应试能力来获得更高的分数时,其后果是将儿童学习引入了“畸形竞争”的赛道,学习成了血腥的排名角逐。以“应试”为导向,为取得更高的成绩,常规时间不够用,就延长学习时间;当正常训练不足以提高学生成绩时,那就增加学生的训练量,拔高学生训练的难度,以尽快地提升学生的成绩,分数排名与学业竞争使儿童背上了沉重的学习负担。

借鉴生态学的解释:任何生命有机体在生态系统中都有自己的“生态位”,[3]“生态位”是指物种在环境中所占据的地位,为了获取有限的资源,不同物种在取食时间、位置或条件上存在“生态位重叠”,多个物种在同一生态位中“取食”,必然引发“生态位竞争”。在稳定的生态系统内,物种的生态位重叠越多,彼此对同一资源的竞争就愈发激烈。相互竞争的后果是物种与物种间相互抑制,彼此形成了“共贫共存”的维系关系。例如:生物培养皿中的细菌、蓝藻或绿藻,三种生物都要占据养料攫取的位置;由于生态位重叠,三者存在竞争关系;为了共存,三方就会相互抑制,都不能有过多的繁殖。争夺、竞争的后果,是三方都要压抑自己,在生态系统中就出现了“共贫共存”的现象。儿童学习的竞争性生存,原理相似。当所有人都想在“考试升学”赛道上“取食”,因生态位的重叠,为赢得优势,就要从分数上战败对方。“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在残酷的考试竞争排名机制下,所有儿童只能进入“共贫共存”的“生境”,就如同培养皿中的各类生物,每个物种要靠压制自己的繁殖,才可求得共存。在恶性竞争的生态下,教育内卷日趋严重,剧场效应泛滥,学习只有急功近利。想在高中胜出先拼下初中,想在初中胜出先拼下小学,再下沉到幼儿园,几岁的小孩就开始拼命了。超前、恶性的竞争,令儿童疲倦、挣扎和厌恶。

面对恶性竞争生态,“应试”体系饱受诟病,却难以改变,原因是:以“分数”进行选拔和提供升学通道,虽不利于身心健康成长,但从选拔工具上设立了“公平”的标准。从古代的科举到今日的升学考试,共同特征都是用“试卷成绩”来体现“公平竞争”,人们愿意参与这场竞争,觉得它至少是公平的。目前,高考、中考制度也在改革,出现了诸如“综合评价”的招生方式,但面对如“口试”“面试”等可能存在人为因素而影响公平的选拔,人们尚无法普遍性地接受,所以宁愿忍受“考试领导教学”的弊端,也不愿容忍有限而稀少的资源被不公平地分配。但是,我们需要反思:在选拔型的教育生态下,儿童长年累月呆坐在教室里,透支身体,拼命刷题,忍受着过重的作业负担,神情紧张地准备愈来愈难的考试,为获得高分数以出人头地,所有儿童忍受着“共贫共存”的处境,他们除准备考试而读书外,对外遭的事物漠不关心,对同学、对学校、对邻里、对其生存的社会,都不大可能分心去关注,去理解探讨。

(二)消费陷阱下的教育公共性退位

传统上,学校与企业是隔离的。但是,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社会越来越注重“经济发展”,在“经济发展模式”的主导下,造成市场力量渗透进教育。当市场嗅觉到中国家庭对儿童“应试升学”的需求后,校外培训机构(企业)就用漫天的广告来贩卖焦虑,进行营销推广,“你来,我培养你的孩子;你不来,我培养你孩子的竞争对手”等营销卖点,在急剧加重家长和儿童的心理负担时,也导致儿童学习走向“消费主义”误区,激起家庭对“校外学科培训”的购买欲望。“消费主义是指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消费的目的不是为了实际需要的满足,而是不断追求被制造出来、被刺激起来的欲望的满足。”[4]当越来越多的资本涌入教育培训行业,致使教育企业、校外培训机构野蛮生长后,借助广告和大众媒体等,创造了有关“提分”“学霸”和“状元”的消费图景,人为刺激和制造了家庭教育消费的“虚假需要”,市场表面上是引导家长根据自己的需要、收入等来决定是否购买“学科培训类课程”,但企业(培训机构)的真实企图却是为了激发需求,以利于进一步促进销售机会,尽管家长承载着不菲的培训费用,但大家愿意接受这样的存有方式,因为培训课程是孩子提分的“加速器”。家庭普遍性校外培训选择的结果,使得“校外培训”绑架和影响了“公办教育”,当教育演变成一种市场化的商品消费,教育目的沦为了“获得利润”和产出“经济效益”,其危害是裹挟和侵蚀了教育公共性原则。“市场化政策无论在理论上或意识形态上,弥漫着投入与回报、营销与利润的企业逻辑,更渗透进社会、教育或课程之内,压减了由国家提供的教育公共服务,公共服务被转换为市场的规则,公共的善被设计为私有的财物,将企业或私人需求视为投资的唯一来源,将利润制造视为民主的基本,将自由视为脱离政府的规定,以发展市场无限制的能力,以利润的极大化作为教育精致的指标。”[5]

经济发展与市场需求培植了企业,而企业为了盈利,与商业利益挂钩,通过市场营销手段,激起家长购买“学科培训”的消费欲望时,除了增加家庭的教育成本外,还有潜在影响。一方面,由于市场“消费主义”的价值和倾向,是从社会发展与变迁中悄然渗透教育制度的,其诡秘在于它建构的“常态”和“理所当然”,有强大的隐性功能、企业的营销策划、铺天盖地的广告、传播媒介上呈现的信息,表面上无关政治,但常触动人们的情绪,影响人们的教育观念。比如:儿童在补课培训之后,家长看到孩子成绩提升感到兴奋,好像没有明显的政治信息,但是这种“影像”在更深的层次上,有文化形态的渗透功能,因为它告诉人们,只有“消费和服务”才能让我们的孩子进步,假如我们真正爱我们的孩子,并且要让他们进步,就要支持企业的利益,以购买更多有价值的产品。“今天的儿童,真正的导师不是学校教师,而是影片制作商、广告商和流行音乐的教主。”[6]当儿童受电视、影片、互联网等媒体影响越深,就越容易接受由传媒形塑的“流行文化”。为什么当代儿童喜欢“Disney、Nike”的品牌形象,迷狂“二次元”世界,热衷“跑男超女”类娱乐节目,因为它已转变成儿童喜爱的流行文化。有论者认为:“消费主义”的价值倾向是“资本增值的一种主动文化策略”;[7]精于生产“柔顺的劳工和被动的公民”。[8]另一方面,市场的、经济的消费文化,暗含竞争的个人主义,而不是友善的同伴关系。当家庭受消费文化的影响,将儿童学习转变成“报班、购买培训课程”的消费行为时,教育沦为消费商品的手段,在市场追求“效益”“利润”或“盈利”的价值导向下,儿童学习也扭曲成“测验、标准和排名”,本该属于儿童的休息、游戏、同伴交往的时间被侵蚀、被裹挟。校外培训对于人的培养,是在为市场准备“消费者”,它会抵消学校的育人效果,侵害教育公共性的善。更为严重的是,有些儿童深陷焦虑、抑郁,渐渐丧失对生命的感动,也会失去成长的动力。

教育的“消费陷阱”,制造了万亿市场规模的庞大产业,严重增加了儿童学习的“校外培训负担”,尤为严重的是,出现了“虚假宣传”“提前招生”“价格欺诈”等乱象。所以,当市场化机制、企业资本隐性侵入教育后,我们需要警惕:儿童的学习与成长,“除了谋生之外,还要思考为何生活,如何使生活更有意义。如果只追求狭隘的经济利益,儿童将会失去成为人的许多东西,我们也不能看到儿童生活的神秘性和复杂性”。[9]

(三)绩效支配下的学习管控

“双减”要解决的“双负”问题,受“教育改变命运”传统观念的深远影响。可以说,“双重负担”是果,“应试升学”是因,中小学生学习的苦和累,有着“改变身份、改变命运、获得高的社会地位”的功利化观念基础,这是探源“双负”成因的一条线索。然而,“双负”也受到效率至上的科学主义“范式”影响。近代科学除了改变知识方法外,造成唯物的、机械的世界观,更奠定了征服、操控的科学态度,也提供了自由竞争的思想之基础。功利主义的利益观与唯物的、机械的世界观或征服的、操控的科技态度密切关联,强调可计量性,导致了对精神与生命的疏忽。在教育中的表现,就是教育管理中引入了“以目标考核为依据”的绩效责任制度。“绩效”强调效率和目标,以绩效责任进行考核管理,追求客观量化的评价手段,隐含着强烈的工具理性。当绩效责任体现教育管理的价值,检查督导、改革推进、教师专业发展以及奖惩措施等,尤其强调“绩效导向”的制度文化。受其影响,当评价儿童的基本能力及学业表现时,更关注标准化测验成绩,认为标准化测验是衡量儿童学习进步的科学测量,且过于“自信”地假设:“在一条正态分布曲线上,低于平均成绩的那些学生没有其他学生学习好。”[10]而标准化的测验成绩,可服务于对教师的监督问责。在学校情境下,每月、每周、每日的检测卷、学生测验成绩、年级排名数据等,使得教师、家长不得不监督学生的成绩。尽管人们认为儿童的课业不应摆放在第一位,但迫于监督问责的压力,导致许多以前认为完美的教育改革尝试都遭受了阻碍,教师并不愿意实施教育改革,否则他们的学生将会在考试测验中表现不佳。[11]

“绩效导向”的制度及文化,为教师的教学信念、家长的家庭教育观,带来习惯上的“集体无意识”,教育参与者更愿意投入时间对儿童进行管控。为了帮助儿童在考试中取得理想的成绩,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助控制达到知识传递的目的,以帮助他们记住一系列概念、理论、公式或程序。[12]一旦发觉儿童有干扰学习的行为,“奖惩”就是必要的手段,对于不专心或不守秩序的儿童,就会立即施以惩罚,以摆脱麻烦制造;同样对于表现良好者或愿意配合的顺从儿童,就会通过奖励,来鼓励他们的服从。“奖惩”手段,沿袭了行为主义的原则,其危害是削弱了儿童的个性,但达成了效率,可计算、可预测,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提升儿童的“学习成效”,为儿童设计好紧密的学习节奏,秉持知识复制观,对知识价值的认定以纯粹的、确定无疑的客观真理复制程度为标准,复制越快、复制越多,学习越有效。因此,儿童必须接受一致的教学安排及统一的教材,一旦课表订出,老师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并且接受定期的检查。整体而言,管控主义的基本态度,强调对儿童的督促与管教,为防止儿童“变坏”或“不成材”,要使儿童成为“被监视”的对象,必须遵从成人的指导,坐在固定的座位上,要为学习营造忙碌的景象,一些无关学习的行为,当然是不予理睬的。当儿童自主抉择的声音“被消解”后,导致儿童感到无助和沮丧,因缺乏“自我掌握”的知觉,儿童生活陷入了“无意义感”的困境。

然而,受“绩效”支配形成对儿童学习的“管控”,完全窄化了“成绩”或“成就”的意义,毫无批判地以测验成绩作为评估学生学业成就的“合法化工具”,它容易忽视成绩之外的其他成就指标,限于分数和绩效责任的狭隘论述,既压抑了儿童的个性,也挫伤了教育的基本精神。在这种压制的环境下,儿童看不到游戏的激情,看不到科学和数学的美,学习是在被操控的环境下完成的。功利化的绩效思维,非常契合“应试升学”“提升分数”的执念,以“精致化”策略明确了对付考试的核心手段:注重机械训练,重复记忆,依赖标准答案,而学生个人的创新见解并无用处。一个能够升学的人,不必凭恃人品道德,可以不关心社会,教育中缺乏对爱国情操、人的自尊心、公德心、正义感等的培养。这时,儿童爱的能力就被压抑,学习中的热情及希望也被消解了。“偏重测验成绩和绩效责任的改革论述,旨在满足效率和节奏,完全没有看到儿童的脸和姿态,狭隘了我们的社会想象。”[13]

二、如何理解“双减”:去功利化教育的价值诉求

两办颁布的“双减”意见明确提出了工作的总体思路,“坚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着眼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强化学校育人主体地位,深化校外培训机构治理,坚决制止侵害群众利益行为,有效缓解家长焦虑情绪,构建教育良好生态。”[14]重塑儿童学习的新生态,改良童年的生态化生存,是精准落实“双减”意见的必然追寻。从儿童生存的整体意义上看,“双减”要破解基础教育的生态困境,昭示着三个方面的价值诉求。

(一)由“应试竞争”转向“适性发展”

在“应试竞争型”生态下,儿童学习很难逃离教育选拔、分数排名、优胜劣汰的命运,这种以“分数”为单一指标来评判学生才能的选拔机制,以其表面的科学性和客观性,凌驾于选拔活动的教育意义之上,它以分流或分轨为主要目的,以学生考试成绩为依据,既导致学生的学业负担,也桎梏了学生心灵。因此,在“双减”背景下,需要以“可能性”论述来觉醒和对抗“竞争性”生态。“可能性”是批判教育学中一个重要的概念,隐喻每个儿童的个别差异性与学习需求均能获得适切的尊重,即教育要为儿童提供“适性发展”的机会,而非挑选“优秀”学生而放弃“劣等”学生,以使儿童获得教育解放机遇。批判教育理论代表人物保罗·弗莱雷说过,发现儿童的可能性,其价值就是希望儿童的学习成为一种理论、知识和价值并存的活动,是承诺于希望和解放目的,来强化认知能力和公民勇气,以培养积极、负责的公民。教育作为培养人的活动,要看到儿童自身对于学习权利的拥有,要提供学习条件去发展儿童自己的文化,要让他们进入“我与他者”关系建立的真实场景,要在道德情操上形成个人的判断和抉择,并给予希望和期待,他们有能力发展更好的自己。“适性发展”传递了“协同进化”的生态观念,指每一个孩子都具有发展的潜能,教育尊重每个孩子的天性、禀赋,承认每个儿童有不同的发展方向,可以在“互利”而非“竞争”的条件下,参与学习、进行思维和审美体验,儿童可以建构自身的存在感,分享“共同进化的梦想”,即使背景、观点和解释都不一样,但能相互沟通,共享学习和创造,彼此理解和尊重。在这个生态场景下,学生与学生之间可以共同演进,而非排名角逐;可以互惠共生,而非彼此竞争。

要破解“应试竞争”戕害儿童自由成长意志的困境,重构“适性发展”的生态优势就是“双减”政策的重要抉择。儿童是否有能力定位自己的发展根基和成长方向,以及在当代社会结构的情境脉络里绘制其行动位置,是推演“双减”未来政策走向的重要参照。当我们质疑“考试选拔”的工具理性时,需要用全面觉醒的价值和美学来看待“双减”,而教育是与儿童共创意义的,是道德的、反省的实践活动,具有想象和构思的可能性。从“应试竞争”到“适性发展”,我们需要重新想象儿童、想象教育,经由想象,所有的可能性才能实现。落实“双减”政策,从根本上看,就是要形成学校、家庭和社会的教育合力,去寻找“儿童发展可能性”的途径。比如:为儿童创造充实精神境界的闲暇时刻,让儿童有时间参与游戏、与同伴互动;指引孩子去认识自己、肯定自己,在适合自身潜能的基础上发展人的才能与性情。

(二)由“关注分数”转向“理解评价”

“传统评价之本质可一言尽之:评价即考试。”[15]在这一体系中,在评价的使用手段上,更倾向标准化测验,以分数论“英雄”,是一种“以结果为导向”的评价策略。由标准化测验分数来审视儿童学习,其带来的影响是:最易测量的学科,如语文、数学和英语,成为最重要的学科;学科学习的目标指向可以有效评价的部分,比如历史学科中的事实而不是解释;那些不易被测量的学科,比如艺术,在这一评价体系中就成为边缘学科,或学科地位较低。标准化测验分数或单一的成绩指标,其危害在于,它伤害到儿童的个性。“这种考试不提供任何尊重个性差异的经验,对所有儿童都是伤害性的。它尤其伤害作为‘失败者’的儿童;儿童越是考试失败,就会做更多试卷,因而越会受到‘标准答案’的伤害;‘标准化考试’会让儿童受到羞辱,羞辱会伤害儿童,它会产生愤怒与怨恨。”[16]而在当代社会,随着信息技术与数字产品的发展,技术与评价的结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然而,手段技术化与方法多元化只是评价改革的冰山一角,它们并没有从实质上推动评价的根本转型,因为所有的评价方法都基于相同的价值标准和价值理想,即分数代表了能力。

然而,在深化基础教育课程改革进程中,发展学生核心素养的目标已经明确,它与过去有迥然不同的学习期待,儿童需要的不只是掌握重要的学科形式,而是要灵活运用这些学科形式,去解决新问题、创造新思想。那么,在“双减”的政策背景下,我们必须走出“标准化与客观化”评价的局限,评价不仅要关注“最终结果”,也要观照儿童学习进程中的“理解与表现”。于是,评价就应该转型为“理解学生理解的过程”。[17]基于学习的视角,儿童的学习过程,是一个调动知觉与反应,在科学、人文领域里认同自己、选择自己、解决问题和创造意义的过程,是通过知识的组织、迁移与运用,形成个人理解力的过程,因此素养的发展本质上体现为儿童理解力的发展。所以,未来的儿童学习评价,其价值不在于检查学生知道或不知道的内容,它就像福尔摩斯解决谜团一样,是基于对学生学科理解及其表现的观察、理解与解释,对与复杂认知相关的高阶能力发展做出推论的过程。这样的评价理念,成为鼓励学生“表现自己理解”的过程,是试图寻找学生的最佳表现,而不是在与他人比较中的典型表现,[18]内含评价理念转型的“生态价值意义”。[19]

(三)由“管控压制”转向“自我觉醒”

要落实“双减”政策,要促进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必须提供满足儿童健康、幸福成长的条件。每个成年人都曾经历过孩童时代的成长,但是可能早已因为学习社会化的因素而遗忘了童年的纯真面貌。在儿童身上最纯真的面貌就是“好奇心与想象力”。好奇心与想象力在儿童的意识生活中扮演具有极其重要的分量。它不仅保留了无数过去的经验,或者多多少少稳定地拥有了许多知识项目(感官记忆)所产生的联结,还提供了任何文学或艺术创作的条件,以及任何科学发现或技术突破的条件。因此,儿童学习的意义,不是为知识而知识,不是为“排名比较”和“绩效考核”,而是生活事件本身,是为了满足好奇和想象而觉醒行动的过程,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伦理的和精神的个体,以及拥有自我成长的机会,在冲动、参与和行动之中而朝向梦想的生活。什么是生活?借鉴杜威的观点:“生活就是发展;不断发展,不断生长,就是生活。”[20]儿童生活着,意味着儿童身体健康、发育好、充满活力,精神向上、有创意、有爱心、充满想象力。生活是生长的条件,生长是生活的内容,因而杜威言称的“教育即生活”与“教育即生长”是内在统一的。

从满足儿童好奇心与想象力的视角看,什么才是真正属于儿童的学习?一种鼓励、激发和培养儿童的批判精神和探索精神,提供滋养儿童好奇心和旺盛求知欲的教育土壤,让儿童因好奇心驱使,有内在的探究欲望,展现自己的天性,进行自由探索和审美理解,将创造意识渗透到思维之中,将创造精神表现在品行中的学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习。这样的学习,是一种真正“自我觉醒”的历程。它不再是由别人监控下的学习,而是对自我实现和社会责任担当的可能性信念,是对个人、社会主体性的再建构。因此,儿童生活、儿童成长的生态,就不仅仅是追求知识和技能,不再是为了应试,而是在童年生活中实施创意、博学的和跨界整合,以及丰润学习体验。学生必须与自己的内在领域、自己的美感经验接触,这样的学习是一种发现、了解和自我觉醒的过程。

三、如何落实“双减”:追求生态正义的实践路向

当前,减负工作显现出初步成效。但是,社会对教育的整体观念并未完全改变,外在形式上的“减负”没有显著减轻学生的学习压力。[21]从这个意义上说,“双减”的核心精神,就是在数量上减轻学生负担的同时,要对现有秩序、功利化教育思维进行矫正,更要把人们从狭隘的目标追求中唤醒,进而重新检视育人的价值追求,并引领学校、家庭和社会的所有参与者,走向生态正义的价值实践。

(一)扭转教育观念偏差,系统性建构“立德树人”生态圈

从反思“双减”问题的根源上,看到整个社会对所谓“成就”的主流意识,将儿童学习定位于“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用工具化理性思维限制了人的外在行为表现、目标达成度。受功利化影响的教育,以“竞争”“绩效”“管控”为取向,致使学生和老师卷入“主流价值”来维持生活的安全感。功利化的教育追求使儿童不堪重负,个体在“内卷”“焦虑”的场景中无法找到价值的共鸣,逐渐失去生命的活力与意义,变得茫然、虚无、疏离,逐渐失去自我。基于此,未来“双减”工作的持续推进,关键是要扭转社会大众在教育观念上的偏差。如果人们的观念中没有改变“孩子非进名校不可”的升学迷思,即使推行再多的改革,教育目的仍会指向“应付考试”。因此,探索“减负”的各项措施,必须回归到“育人”这一终极价值问题上。要守护教育的终极价值,必须坚持教育的“立德树人”根本任务。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以立德树人为根本任务”明确了我国教育工作发展的总方向。“双减”政策的实施,内在要求系统性建构“立德树人”的生态圈,有两个值得重视的“施策点”:一是理解教育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其中的“教育”是大教育,不只是教育系统内的“教育”;二是要推进立德树人工作的“系统性建构”,既包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育人指向,也涉及“学校、家庭与社会”的同频共振。为此,“需要将立德树人理念从教育系统拓展到全社会,升级全社会教育观念,把不同主体的教育观念统一到立德树人上来”。[22]由整体性构建“立德树人”的生态圈,在家庭、学校和社会之间建立起伙伴关系,以合作、关怀和承诺的方式,架构协同育人的格局,实现从“成才之教”向“成人之育”的转变。

(二)聚焦核心素养发展,深化推进“基础教育课程教学”改革

未来,“双减”政策效应的充分显现,要看儿童走过童年之后,他们会承载怎样的记忆?我们希望儿童的童年世界,是溢满想象、创意、思辨和审美的,不应被“功利主义”的追求而造成童年生态的污染。与“双减”政策相伴行,教育部在2022 年印发了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2023 年又启动基础教育课程教学改革深化行动方案,要求到2027 年形成配套性的常态长效实施工作机制,形成基础教育课程教学改革的新气象。新方案、新课标的一个基本动向,聚焦学生核心素养发展,要求把知识、能力和态度整合运用在情境化、脉络化的学习过程中,注重大观念、大单元、大任务的学习进阶设计,要求在学科实践中,以表现性评价来促进学生的素养发展。因此,“双减”政策的落地,必然要有基础教育课程教学改革的关键变量,推动“双减”政策落实落细,要求广大教师与时俱进、守正创新,改变传统教学思维,成为学生健康成长的指导者和引路人。立足学生核心素养发展,不断将基础教育课程教学改革走向深入,需要体现课程和教学是与儿童共创意义的、道德的、反省性的实践,具有想象和创造的可能性,要引领儿童学习,去审视人的自我存在意义,去觉察世间的美好,去感受他人的友善,从而超越功利追求而达至自由。

(三)摒弃管控的教育程序,满足儿童完美生活的需要

传统上,学校教育基本是将儿童关在称之为“教室”的封闭空间,再以“课时”为时间序列,在“老师教、学生学”的组织架构下,肢解了学科知识与儿童生活的关联性,儿童被看作“要制服、要监视、要支配”的对象。未来,推进“双减”政策的落地,需要摒弃“控制”的教育程序,无论是家长、教师还是社会,对孩童的灵魂有深刻的理解态度,而非一种教化、训导的程序;教育者是以更靠近孩童内在的真实,展现对孩童自然发展的认可,唯此才能让孩童免于受苦。我们需要看到:儿童的生命本就具有许多面向的能力,如好奇心、同理心、理性思考、理解能力、逻辑推理、情绪感受、情感流动、创造力等。如此多元的生命本能,有待教育去促成人性完整发展。而人性完整的过程,是需要价值教育给予滋养的。因此,要从满足儿童完美生活的需要出发,要保护孩童生命开展的历程,教育者愿意提供机会让儿童展现自我,他们的眼中不只是关注“分数”,而是留意童年经验的丰润,这些经验包括存在的、情绪的、道德的、认知的、美感的等各种不同向度的经验,继而觉察儿童自我发展的各种可能。再有,要体现出强烈的教育关怀伦理。它追求的不是预定的终点和预先决定好的路,而是察觉到受压抑的童年,尽可能矫正受到压抑的影响,去肯定童年,矫正过度强调理性智慧,去救赎儿童重新活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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