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玥良 邵宇
作为古希腊著名的戏剧理论学家和美学家,亚里士多德曾在其著作中为“悲剧”下过一个定义,认为悲剧这种艺术形式是对于一种比较完整和严肃的,并且具有一定时间长度的行为或者行动的一种模仿。这种艺术形式的直观表现媒介即为“语言”,不仅包括各种悦耳的声音,还包括人物的动作行为,在表演中借用动作语言引起观众对人物产生各种情绪的深化和感染。动作是表演者化身为人物、完全模仿戏剧人物特性的表现方式。因此,戏剧动作必具有艺术直观性,它不是作者在场叙述出来并诉诸读者想象的叙述性文字,而是直接描绘人物的具体行动。正因为戏剧动作具有艺术的直观性,所以,戏剧文学才能为创生出艺术感性形象的二度创作打开方便之门。
在戏剧表演中,“动作”一般是表示在戏剧剧本设定的情境下,为显示某种特定意义而做出的某种行为,或者为了揭示人物之间的关系、表达人物的处境、突出人物之间矛盾转变的一些舞台动作。这些舞台动作不仅包含规定情境下戏剧人物的语言、行为,还包括其内心动向和环境动作等。所有的行为动作为舞台戏剧表演的情境和情节负责,且与其他人物的动作相互统一,同时互相影响,共同形成一种舞台效果,产生戏剧性表演。通过这种动作表演,观众可以进一步了解时代背景、人物的性格特征、彼此之间的关系与矛盾,从而注意人物之间的关系变化和情节冲突,猜想剧情发展和情节走向。当观众被代入到戏剧人物的内心和处境时,会对其命运产生好奇和关注,从而产生一种对于剧本中悬念部分的期待感与结局的渴望感[1]P119~121。
如《茶馆》一剧的第三幕,王利发、常四爷、秦二爷三位老人在行将就木之时重新聚首,追忆自己多灾多难的人生,并且对清末、北洋、国民党反动统治等三个旧时代发出了最后的强烈控诉。其中,秦二爷的人生是一个梦碎的过程:他笃信实业救国,一辈子开工厂、办实业,四十年间投入无数的心血与资财,然而,国土沦丧时他的工厂被拆毁了,机器也当成废铜烂铁卖了,他的所有理想终于灰飞烟灭,踌躇满志的一生竟变成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梦醒时分,秦二爷带着巨大的幻灭和绝望对时代发出控诉。很明显,他的控诉有追忆和叙述的性质,他需要把人生经历叙述出来,让人们了解自己的工厂在罪恶时代遭受的厄运。这种控诉很容易陷入概念化,但是在老舍先生的笔下,他走向幻灭的一生最终聚焦到了一个生动、直观的形象之上[2]P66。
总之,无论是人物内心情感还是思想观念,都在上述追求直观化的艺术设计中,拥有了直接刺激感官、感染心灵,并且摇撼读者情感世界的力量。
戏剧动作的直观性的题中之义,本来就是指它能够揭示人物内心的思想感情。动作这种表现形式,非常擅长深入窥探人物的性格,不像叙述那样长于整体环境、整体精神和人格状态的勾勒,但每一个生动直观的人物动作,都表现出某种具体的动机,进而也让人物性格得以显现。戏剧中的人物动作既非对广阔的时代背景的描述,也不是对人物所处的具体环境的描述,而是在具体环境的刺激之下,对人物主观态度的直接外化。动作的主观性,使得任何一个戏剧动作都具有值得仔细体验、开掘的内心空间[2]P68。
从话剧角度而言,根据其艺术表达特性,语言动作又被称为“台词动作”,主要包括对话、独白和旁白三个部分,是戏剧舞台表演艺术中极为重要的一种表现手段。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对话部分,不仅可以体现人物的内心想法,还可以体现人物之间的关系和冲突点。对话表演的目的中就突出强调了它的动作性,对话动作的认定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单纯的对话对艺术来说毫无意义,只有可以揭示人物不为人知的思想、情感或者意志等心理,或者通过人物之间的交流产生的相互行为并给予对方冲击、影响的对话才可以定义为有效对话动作。这种对话动作会对戏剧中的情节发展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例如在《雷雨》中,周朴园与鲁侍萍的一段对话:
周朴园 你站一站。你——你贵姓?
鲁侍萍 我姓鲁。
周朴园 姓鲁,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鲁侍萍 对了,我不是,我是江苏的。
周朴园 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
鲁侍萍 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
周朴园 无锡?嗯,无锡,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
鲁侍萍 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周朴园 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
鲁侍萍 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周朴园 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
通过这段对话,观众可以明确人物鲁侍萍的出生地、生长环境和时代背景,加上周朴园的回忆,引起下文对梅家小姐的回忆,暗示鲁侍萍的真正身份,激起人物之间的情感冲突,推动故事情节发展[3]P109~110。
与对话不同,独白是人物内心的一种特殊表现,展现的是个人的内在矛盾,是人物理智与情感的交锋,两者发生冲突,使其产生戏剧性特征。在戏剧表演中常用一些精彩的唱词来表现戏剧人物的复杂内心。例如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当中:“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以及:“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这两段独白充分展现了人物内心的矛盾和纠结,揭示了主人公痛苦、愤怒甚至是绝望的丰富情感,也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揭露和批判。
旁白是戏剧表演中人物的自语或者与观众进行的某种交流,与独白相同,旁白也是人物内心的一种表达。除此之外,旁白可以使观众明确时代背景或者某些特定场景,增强观众的了解。例如在戏剧《李白》当中,“李白出生于西域,正确一点来说,李白出生在羌地。关于李白母亲的史料很少,据传言,李白的母亲是羌族部落一位酋长的女儿,在偶然机会下,认识了从中原逃往西域的李白的父亲——李客。于是两人开始相恋。约在李白五岁的时候,部落遭另一个部落的人袭击,他的母亲因此去世。父子俩就离开了伤心地,回到了中原”。这段旁白不仅清晰地介绍了主人公李白的身世,还为主人公的幼年遭遇奠定了伤感的基调,使观众对主人公的了解更为深入透彻。
一般来说,戏剧中把没有台词或者明显的形体动作的表演形式称为“静止动作”,在剧作中通常用“停顿”来表现。静止动作在戏剧中是一种表现力极为丰富的舞台形式,是揭示人物内心动态转变的有效方式。人物在静止不动或者不言不语的状态下,并非意味着意识和心理活动的空白。这种行为的静止反而意味着思想的活跃,往往在心理活动异常激烈的状况下产生。同时,在戏剧表演艺术中静止动作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结合外部动作和言语动作形成的一系列动作组合,彼此之间因果相承,形成一条严密的“动作线”,以此表现其目的性和舞台表演的合理性[4]P2。契诃夫认为传统戏剧中的矛盾过于激烈、紧凑,因此他在进行戏剧创作时比较注重与现实的贴合性,尽量以更加平淡的普通生活展现隐藏于背后的故事。例如在《三姊妹》中,大开大合的场面极少,更多的是生活的琐碎和平凡,但这种平淡的生活更突出了人物之间的矛盾性。例如,人物娜达莎总是一副“委婉柔和”的样子,语气总是那么轻柔体贴,但其表达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温柔的背后蕴藏的更多是恶毒。
日常生活中,人们总会下意识做出一些动作,这在人的行为中只占据小小的一部分,但在戏剧表演艺术中,演员的每一个动作都具有实际的意义和目的,这种动作被称为外部动作或者人物肢体动作。通常情况下,人物的外部动作会受到内部和外部因素的影响,同时受到情境的制约。在戏剧表演中,人物都是特定、具体的,其生长环境和经历的事件对性格塑造的影响也是独特的。人物所经历的事件、人物之间的关系统一构成了人物动作产生的外部条件。在某种特定情境的刺激下,人物在行动上产生一定的反应动机。除此之外,肢体动作也有可能是本能或者下意识的,是受到人物性格影响产生的某种“动力系统”,这种“动力系统”决定了人物动作产生的原因,同时决定着人物动作的具体形式。独特的人物性格是人物产生动作的内在动力源泉,外部动作的丰富性同时依赖于人物性格的丰满程度。在外因和内因的影响下,人物在特定环境中或者对特定情境产生了一种直观的印象,并对此做出最直接的反应,使观众感知人物和情节的变化。在戏剧表演艺术中,人物的外部动作是体现人物性格的最直观、最主要、最有效的一种艺术手段。例如,在我国传统戏曲表演中有“唱念做打”的说法,这种表演艺术在戏剧的范围内是舞台塑造角色形象的特殊表演形式。以武生为例,在众多戏曲表演中,通常以武打为主,无论是长兵器还是短兵器皆是漂亮干脆。例如《长坂坡》中的赵云,身着铠甲、脚踏骏马、手持长枪,一番亮相,枪花翻转,明显的武将气概。例如《连环套》中的黄天霸,头顶罗帽将巾,脚踏薄底足靴,手持短刀宝剑,一副绿林英雄装扮,江湖行走、意气天下。
综上所述,戏剧表演的艺术形式是基于现实生活中的某些情境进行艺术加工后,演员在舞台上进行的一种模仿和演绎,但是与“动作”一词的实际意义上略有不同。在日常生活中,“动作”一词主要是表示人的某种行为或者某个身体部位的运动。而在戏剧表演中,动作的存在不仅要在规定的情境中表现人物之间的关系和人物的处境、性格等,还要突出情节之间的冲突性。根据现代戏剧艺术研究学家的划分,戏剧表演中的动作一般分为三类,包括语言动作、外部动作和停顿动作。根据动作体现形式的不同,每一种动作在舞台上都具有自己的直观风格。在三种动作的结合下,观众可以明确整个戏剧的大致背景、环境分布、人物设置、性格特征、人物关系、情节冲突等关键性细节内容,从而达到戏剧表演的欣赏性、感染性和舞台表演的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