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鹏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 北京 100875)
胡塞尔所谓的真正科学并非自然科学, 而是现象学。 他认为现代自然科学的客观化致使危机产生: 失去意义维度, 忘却基础。 他试图通过现象学方法建立起严格的科学。 他在其晚年著作《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简称《危机》)中, 通过回溯历史, 阐明了科学如何单面化和如何丧失意义, 并指出了通往作为严格科学的现象学道路。
胡塞尔眼中的科学是“一个有层次结构的真理体系……一个以本质直观为基础、 以真理为对象, 并具有真理内容的理论体系”[1]。 在该体系中, 下层科学为其上层科学奠基, 并为之提供意义与正当性; 越下层的科学就越普遍; 从上往下的过程, 即意识逐渐深入还原与悬隔的过程; 处于最底层的超越论的现象学不但能为其上层科学奠基, 而且还能为自己奠基, 因此, 胡塞尔称其为真正严格的科学(参见图1)。
图1 科学的整体架构
笔者具体地结合胡塞尔的研究路径与学术转向, 认为其科学架构可分为四个层次。 胡塞尔早年的《算术哲学》致力于澄清数学基本概念, 即图1中第三层的纯粹数学, 他最初欲诉诸心理行为分析, 但很快陷入了心理主义困境。 于是, 便转而求助逻辑, 著《逻辑研究》以批判心理主义, 认为后者必将走向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 而只有“作为知识的形式条件”的纯粹逻辑才能作为数学的自明的、 绝对的基础, 以此到达第二层的纯粹逻辑。 之后, 胡塞尔又走向现象学, 通过现象学还原找到绝对意识, “通过对意识的现象学本质分析揭示了逻辑对象的观念性”[2]编者引论7, 即以现象学为逻辑学奠基, 从而达到最下层的超越论现象学。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 德国政治事件、 现代世界的算计特性等因素的刺激下, 胡塞尔晚年开始寻求现代西方人危机的根源。 《危机》一书就是他回溯思想史、 寻找危机根源的著作。 他将此根源回溯到伽利略的“自然数学化”和“科学代数化”。 自那时起, 近现代自然科学诞生, 科学变成了表象的科学, 开始以数学方法研究自有数学本性的自然(包括关于思维和心理之内在自然), 这正是图1中的第四层。 为摆脱现代科学与欧洲人性的危机, 胡塞尔指出两条道路: 从生活世界通往超越论现象学和从心理学通往超越论现象学——回到最底层的现象学, 从根本上为危机寻求出路: 基于意向性之给予意义的能力。
此外, 胡塞尔的科学观与其真理观息息相关。 他认为, 存在两个根本不同的领域: 一是逻辑领域, 该领域由纯粹逻辑规律决定着, 纯粹逻辑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绝对有效的。二是经验世界,该领域由自然规律支配着, 是偶然的和经验的。 相应地, 存在两种真理: 必然的逻辑真理和偶然的事实真理。 他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客观的世界, 即由理念对象构成的无限总体”[3]44, 所以, 与逻辑真理有关的下层的科学必然更基本、 更普遍。 因纯粹逻辑, 哲学才能获得其自身的研究领域, 这样的哲学就是纯粹理念的和绝对的超越论现象学, 只有它才是真正严格的科学。 因为, 在胡塞尔看来, 自然科学、 精神科学和数学科学等均是超越的, 其认识皆可疑, 而只有探索思维之直观认识的现象学是内在的, 能解决内在如何认识超越的问题[4]13-14。
胡塞尔眼中的科学演变阶段, 可总结为图2。 首先是包罗万象的古希腊的唯一哲学, 那时科学与哲学是一回事; 然后是包含无限理想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普遍哲学; 接着自伽利略和笛卡儿始, 普遍哲学的理念分化为超越论的主观主义与物理主义的客观主义, 哲学与科学分离; 最后, 逐渐形成实证科学和“非科学的”哲学二分的局面。 自伽利略起, 超越论的维度逐渐被“科学”概念所排挤与抛弃, 以至科学本身丧失了意义和基础。 为了恢复科学(包括哲学)最初的理想, 胡塞尔试图通过现象学重建科学。
图2 哲学与科学的演进历史
今天的科学与哲学均起源于古希腊时期的“唯一的学问”——包罗万象的哲学。 它体现了古希腊人要“成为由哲学理性造就的人”的理想, 表达了其对普遍理性的追求。 希腊人为自己提出“关于世界的普遍科学, 关于世界的, 即自在的世界的普遍的最终的知识, 真理本身的总体”[3]317的哲学目标。 所以哲学自其诞生之日起“不是别的, 而是彻头彻尾的理性主义……(是)处于不断自身阐明的运动之中的理性”[3]321。
唯一哲学源于人类理性的原初要求, 是所有学问之未分化的原初状态, 所有关于人类理性认识的东西都属于这一唯一哲学。 今天所有“复数意义上的学问, 每一种能够建立和已经建立的学问, 都只是唯一哲学的非独立分支”[3]18。 因此, 欧几里得几何学也并非今日所理解的数学, 而是唯一哲学的一种表现形式。
唯一哲学还是一个有机体, 而非集合体。 无论哲学, 还是事实科学(如天文学), 其本身均内含意义维度, 是理性的自然追求。 由此, 主观与客观不可分, 事实与价值亦不可分。 不同学科仅作为同一学问的不同侧面。 因此, 那时的自然是一个活生生的自然, 哲学(科学)是一门活生生的学问; 这一切理念均蕴含在哲学的原初意向之中。 只是到了近代, 实证科学主导的科学才丧失了“古代的哲学理念中……一种存在的有意义的层次”[3]19-20。
经过希伯来文化的洗礼, 中世纪的欧洲人获得了一种“无限”的理念。 这种“无限”理念在复归古代哲学与存在方式的理想中, 完成了哲学理念的革新, 产生了一种源于却不同于古代唯一哲学的新哲学理念——普遍哲学。
欧洲人从“无限”理念获得了无限的几何空间, 获得了无限的数学的和方法的地平线。 古希腊传统并无该理念, 欧氏几何的空间并非牛顿式的无限绝对空间, 而是一个封闭有限的理念的纯粹几何学空间。 在中世纪学者对重新发现的《几何原本》所作的评注与研究中, 暗自注入了“无限”理念, 至少, 他们是按照该理念去理解欧氏几何学的空间概念的。 这为伽利略的自然数学化奠定了基础。
此外, 在对无限的普遍理念的追求中, 近代欧洲人也完成了人性的重新塑造, 否定了中世纪经院哲学的价值观念, 梦想恢复古希腊式的理性生活, 即恢复唯一哲学之理想; 同时, 他们又因“无限”概念被引入哲学, 而突破了古代唯一哲学的封闭性与有限性。 当文艺复兴时的欧洲人从上帝的神性压抑中解放出人性, 人被变成上帝伟大的创造物[5], 人的理性也就成为上帝荣光的最好体现。 由于重新肯定了理性生活, 作为普遍理性不断展开的哲学, 在无限的发展过程中, 不断将人类生活提高到新的发展阶段——这样一种新的无限的普遍哲学理念出现。 于是, “将自己本身形成为真正的我, 自由的、 自律的我……力图实现忠实于自己本身, 能够作为理性-自我而始终与自己统一这样一种追求”[3]321, 这样自律的欧洲人性形成。
近代科学自诞生之日起, 就背离了古代哲学(科学)的原初理想。 逐渐走向客观化, 将本为一体的、 绝对的、 主观的东西排除在“科学”之外, 客观科学被当作唯一具有科学性的科学, 哲学成为非科学的。 因此, 近代客观科学在取得辉煌成就的同时丧失了意义维度。 根据胡塞尔的描述, 近代科学的客观化经历了以下三个重要阶段。
1.伽利略式物理学建立
第一, 通过将自然数学化, 伽利略建立了物理学。 在伽利略时代, 几何学与代数学已开始融合, 应用几何学流行。 伽利略不关心纯粹几何学的起源问题, 但通过测量技术, 他发现了从现实经验空间理念化、 客观化为纯粹几何空间的模范方法。 伽利略坚信, 一旦构建出类似的方法学, 就能克服主观上的相对性, 而获得一种绝对同一的真理, 从而能够认出“真正存在者本身”。 一方面, 现实中的空间性质(如大小)很容易直接被理念化与数学化; 另一方面, 诸如声音和热等难以直接数学化的性质, 因其均被普遍的因果规则先验地制约着, 故而, 它们亦可通过经验归纳而数学化为公式——间接数学化。 结果, 纯粹几何学的理念空间与经验的现实空间等同起来了, 现实世界与数学公式表象的理念世界等同起来了。 自然就被数学化和理念化了; 由数学公式及假说构成的一个数学化的无限体系, 即伽利略式物理学建立。
第二, 伽利略式物理学的原初理想与方法。 自伽利略式科学建立时起, 不断“使特殊的方法以及通过这些方法创造的数学公式和‘理论’臻于完善”[3]55成为伽利略式物理学建立之初的理想。 通过不断积累与改进, 每个个别测量、 个别事物和公式, 都获得了无限接近于理念的意义, 并不断成为数学上的理念。 一方面数学成为自然本身的结构特性, 另一方面数学、 测量技术和归纳法一起构成了伽利略式物理学的工具与方法。 通过测量技术, 经验直观材料转换为数学的量, 而后通过归纳法, 经验直观世界中的因果系列转化为数学公式与假说; 并通过方法和工具的不断进步, 达到数学上的无穷意义, 即将物理学变成真正自然的科学。 但是, 根据胡塞尔“数学和物理科学必须利用形式语言……这一必要的程序导致……我们忘记了它们来源于个人的具体经验, 而将它们用作纯粹的技术手段”[6]。
第三, 伽利略式物理学的隐藏理念及其后果。 正如莫兰(Dermot Moran)所总结的, 胡塞尔将伽利略的贡献总结为三点。 (1)代替: “数学地用理想的世界代替了真实世界”; (2)遗漏: “没有探究那些原初给予意义的成就, 即忽略了纯粹的几何学是从生活世界的实践中产生的”; (3)抽象: “他对‘世界’概念过于简化, 导致‘自然’被纯粹地视为一个在一个自我封闭的因果关系中的时空身体的世界”。[7]96-97胡塞尔指出伽利略的一个严重疏忽——未追溯和阐明物理学的原初直观与原初意义。 在其后的追随者中, 这些数字公式与假说的意义无关性更成为不言而喻的。 因此, 胡塞尔感叹, 伽利略“既是发现的天才又是掩盖的天才”[3]68。 甚至近代所有哲学家都没能揭示出这种掩盖。 其后果是, 全部的近代欧洲人都“以用数学方式奠定的理念东西的世界暗中代替唯一现实的世界——现实地由感性给予的世界”[3]64, 用“理想化的自然概念现在理所当然地代替了生活直觉的自然”[7], 从而忘却了科学赖以建立的生活世界。 同时, 物理学公式的意义被忘却, 变成了纯数学的符号系统。
2.笛卡儿与康德对客观科学与超越论的分离
在伽利略式物理学的示范下, 数学化, 特别是几何化方法迅速扩展到心理学与哲学等领域。 一种数学化的普遍的理性主义新哲学理念诞生, 并逐渐实现自己的体系化。 在新理念的帮助下, 哲学欲成为一门普遍科学这一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在韦达的纯粹代数形式、 伽利略的自然数学化、 文艺复兴时期的无限的普遍哲学理念的影响下, 笛卡儿“构想出了普遍哲学的新理念……即一种作为‘普遍数学’的哲学”[3]92。 这种普遍哲学的新理念与数学结合在一起, 逐渐成为诸科学的指导理念。
在开创物理学之理性主义的同时, 笛卡儿亦发现了内在的心灵世界。 在他之后, 便形成了两条路线, 一是理性主义, 二是怀疑论的经验主义。 前者继续发展着那种新的理性主义精神, 认为通过几何学式的科学方法就能够实现对世界的绝对的认识; 后者“反对新科学的这样一种能够延伸到‘超越的东西’的效力……甚至反对这种超越的东西本身”, 这种怀疑论自身蕴含了对客观主义的反对[3]104。
休谟的怀疑论将超越论推向极致, 使得一切客观性的范畴变成虚构。 随后, 康德实现了超越论的转向, 开启了一种新式的超越论的主观主义。 从此, “意识或心灵不再被视为自然的补充部分, 而是被视为所有自然——尤其包括我们用新数学表达的物理的或外部自然——的超验的或构成性的基础”[8]103-104。 康德将科学看作心灵的纯粹知性活动。 “对于康德来说, 客观科学作为留存于主观性之内的成就, 从他的哲学理论分离出去了”; 康德的超越论哲学“与前科学的以及科学的客观主义相反, 回溯到作为一切客观的意义构成和存在有效性的原初……主观性”, 而那种“实证-科学方法的自明性”建立在一种未被询问过的主观性根据之上[3]118-123。 因此, 康德的超越论的哲学就与客观科学分离了。 它暗示了只有它自己才能阐明实证科学的真正意义, 才能揭示出客观世界的真正意义——来自超越论的-主观的存在意义。
3.近现代的哲学与科学架构的形成
数学、 自然科学和现代心理学构成了近现代科学的统一范式。 首先, 数学作为“唯一科学的形式”[2]29, 是关于自然的本质的科学; 由于数学科学不断改善, 它为诸具体科学提供了理念化的工具与可能性, “没有数学……近代科学将很难实现自己的理念”[9]。 其次, 后继者们不断发展伽利略式的客观科学模式, 形成了一批自然科学。 这些关于事实的科学“研究的是客观事实之间的因果联系, 这些因果联系依赖于对经验材料的归纳概括”[10]27。 最后, 在实证科学的影响下, 自然主义心理学逐渐成长为实证的现代心理学, 它认为“思维的心理过程是一种客观事实”[10]28; 于是, 本应研究主观性的心理学变成了研究客观心理事实的实证科学。 这三种实证的、 客观的事实科学构成并塑造了现代科学的主流范式, 一切与该范式不相符合的学科都被排除在“科学性”之外了。
而近现代的哲学丧失了普遍性理想与研究主题, 专门化为一种“非科学的”学科, 且成为了二元论的。 客观主义的自然科学削去了哲学的头颅, 将关于价值的、 意义的、 绝对的东西的形而上学逐出了科学的领域。 哲学只能以“非科学”的身份存在着。 并且, “受到这种建构在严格的经验科学至上的自然主义”的威胁, 建立严格科学的哲学的信心丧失了, 哲学欲成为唯一科学的原初理想丧失了, 而专门化为一门学科, 形成了一系列流派哲学。 一方面, 形成了以自然科学为模范的自然主义哲学, 它将意识自然化、 将观念自然化, 将逻辑原则解释为思维的自然规律。 另一方面, 随着“历史的发现”和精神科学的不断建立, 形成了历史主义哲学, 它主张哲学只具有时代性的相对有效性, 并且在历史主义的影响下产生了世界观哲学[11]。
一方面, 近代科学逐渐偏离了科学之原初理想, 走向客体主义的极端, 从而产生内在困境, 造成欧洲科学的危机。 另一方面, 由于客观主义自然科学的强力影响, 近代欧洲丧失了对普遍哲学的总体信任, 哲学逐渐失去了自身的研究领域, 遭受着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的威胁, 沦为一种自然主义、 历史主义或世界观的哲学。 在胡塞尔看来, 科学可以划分为精确的自然科学与严格的现象学科学, “先验现象学试图回溯到科学观念的起源上, 找到科学的真正基础”[12]。于是, 他通过建立现象学来重建哲学, 实现哲学的原初理想——建立一门普遍的严格的科学。
胡塞尔认为, 存在着两种思维态度, 一种是生活和自然科学中的自然思维态度, 它不关心认识可能性的问题; 另一种是哲学的思维态度, 它取决于对认识可能性问题的态度。
对于前者, 认识的可能性是自明的, 甚至认识的问题也成为自然研究的客体, 成为一个自然的(心理)事实。 “但只要我们进行反思我们就陷入迷茫和混乱之中”, 并面临着怀疑主义的危险[4]32; 即内在的认识不能超越自身而切中意识之外的存在。 因此, 当我们进行认识批判(认识论的反思)时, 自然科学与哲学就区分开了; 关于自然存在者的自然科学并非最终的存在科学, 即自然科学的正当性成了问题, 也就是说自然科学并非真正严格的科学。
对于哲学的思维态度, 它自诞生之日起就致力于成为一门关于存在者整体的科学, 只是在近代, 哲学才背离了原初理想。 胡塞尔认为, 哲学要想成为严格的科学, 就必须放弃认识批判的形而上学目的, 而纯粹地坚持形而上学地阐明认识和认识对象之本质的任务, 坚持一种唯一的、 全新的、 特殊的、 不同于任何自然科学的认识方法与思维态度——现象学态度, 如此才能使哲学成为真正的科学[4]33。 它不仅找到为自己奠基的绝对基础和可靠的方法, 亦能彻底解释自然科学关于存在者的成就。
纯粹现象学是一门关于本质的科学, 而非关于事实的科学, 它研究“本质认识”, 而非事实; 它研究意识, 研究所有的体验种类、 行为和行为相关物; 它通过超越论还原和本质直观方法从实在心理现象出发达到非实在的纯粹本质, 达到先验还原后的现象[2]146-148。
有两条道路可达现象学。 一条是从预先给定的生活世界出发进行回溯的超越论还原道路, 另一条是从心理学的实在现象出发的本质还原道路。 对于前一条道路, 客观科学所描绘的世界只是生活世界的外衣, 是一个非真实的世界。 在《纯粹现象学通论》中, 胡塞尔多次强调, 一定要区分科学理论所描述的“物理物”与我们直接体验到的感性给予物[13]。 要建立严格的科学, 需要从“客观的-逻辑的自明性”出发, 从科学世界回到生活世界, 回溯到生活世界借以预先给定的原初的自明性[3]155, 即回到对前科学的生活世界的“单纯主观的-相对的”直观体验。 因此, 要达到胡塞尔所说的真正科学, 就要经过“悬隔”与“还原”, 将现象学建立在具有原初自明性的生活世界之上。 所谓的超越论的悬隔即悬隔一切可能前提, 如已有理论、 对世界的确信, 以及自己的习惯和兴趣等, 从而达到绝对的意识给予物, 而后, 在意识中把握真正普遍的和本质的东西。
对于第二条道路, 胡塞尔认为, 心理学应该是一门关于主观性的科学, 但近现代的自然主义心理学却在不断地排除自己的领域——主观性, 并走向客观科学。 这种做法看似进步实则倒退, 使心理学成为事实科学, 而非本质科学, 以至于它不能胜任作为哲学的基础。 为了达到现象学, 胡塞尔先从实验心理学转到了布伦塔洛心理学, 最后摆脱心理主义的相对化的影响, 达到超越论的现象学。 这条“现象学的-心理学的还原”道路, 要求普遍悬隔: 所有意向关联物的有效性、 意向性的有效性样式、 心理学家人格的有效性和职业态度等, 从而达到描述心理学的主题——人的心灵, 即作为本身仅仅是意向的生活的主体的人本身的纯粹固有本质的东西[3]285。 在悬隔后, 现象学家作为旁观者, 他“能具有的唯一的直接对象, 就是自我主观以及‘在’这种自我主观本身‘中’可以经验到的它内在固有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以后进一步科学研究的主题”[3]289, 这就是“自我极-意识-对象极”, 即意识的结构。 这表明我所能体验的所有东西就只有意向对象——某种给予我意识的东西[10]64。 在纯粹直观所给予之物的描述性中、 在意向性分析中, 通过移情作用, 每个自我发现了其他自我的超验基础, 这些其他自我之间的主观间共同性就给予我们世界的客观性: “世界就转变成作为大家共有的现象的‘世界’”。 所有的单子之主观世界之间有意向关联, 因此每个单子都生活在其他主观的地平线之中[3]305。
为获得最具有自明性的本质现象, 现象学需经过三个考察阶段。 第一阶段, 胡塞尔借助笛卡儿的普遍还原方法, 从直观中被直接给予的内在之物出发, 获得了实项(感性材料)内在的自身被给予性, 这种实项的内在之物即明晰性的第一阶段。 接着, 在进一步还原中, “我们彻底离开心理学的基地, 甚至离开了描述心理学的基地”[4]17, 来到明晰性的第二阶段: 实项的内在内容已不再是实在的内在, 更加真实的内在的事物之普遍本质显现出来。 最后, 在第三阶段, 我们发现了内在的超越性——对象及其显现, 这两者是绝对的被给予性; 对象不是实项意义上内在的, 也不是显现的一个部分, 而是一个由自身被给予性构成的意识[4]21。 于是, 他来到绝对的意向性结构, 现象学因此获得绝对的自明的基础, 成为严格的科学。 由此, 胡塞尔建立了现象学, 完成了科学的奠基, 实现了哲学之原初理想。
总而言之, 在古代, 哲学和科学是一体的, 欲成为普遍的唯一科学; 而近代以后, 自然科学不但缺乏正当性, 且丧失了意义维度, 近代哲学被排除在科学性之外。 胡塞尔所建立的真正严格的科学即现象学, 继承了哲学的原初理想, 突破了近代以来的狭隘哲学和客观科学, 达到真正普遍的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