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趟水车

2023-12-13 01:16孙明华
安徽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烟油四蹄蹄子

孙明华

山路崎岖,坡陡难行。

一头牛,一架破旧的平板车,车上装着一皮囊水,颠簸中“咣当咣当”响。

牛很老很瘦,每走一步都四蹄打颤,但它头颅高昂,奋力前行。

牵牛的是娟,架车的是贵。他们均头发灰白,满脸褶皱。

走了一阵,牛和人都“呼呼”直喘,通身是汗。车速逐渐慢了下来。

前面是一个陡坡,娟抖抖缰绳,嘴里喊着“驾驾”驱赶着牛,牛四蹄扬开拼力往上冲,贵全神贯注脚和手一起使劲,努力支撑着车的平衡。

这个坡叫半壁坡,一面靠山,一面是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车掉进山谷。可是这次,无论人与牛怎样卖力,这个陡坡还是没能上去,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退回到了坡下平缓地带。

娟心疼牛,就对贵说:“歇歇再走吧!”

贵点头,伸手摘下挂在车把上的军用水壶,拧开盖,递给娟说:“瞧你热的,喝点水。”

娟接过水壶,抿了两口,又递给贵。贵抓过水壶仰头猛灌了两口,然后用手背抹了下嘴,四处张望。

娟问:“踅摸啥呢?”

贵说:“兵娃子们说,往山上通了水管,也不知道水管在哪里?”

娟说:“是哩!”

两人便开始寻找,找了一阵,没有找着,贵便掏出烟袋蹲在地上神情黯然地抽烟。

几只硕大的苍蝇“嗡嗡”地飞过来,落在牛的左前蹄子上,牛“哞”地叫了一声,抬起左前蹄子,朝地上抓了抓,又放回了原处。

娟一检查,发现牛的左前蹄子蹄甲处渗出了血。

“哎哟!”她不由得惊叫一声。

“怎么了?”

“牛蹄子出血了。”

贵跑过来。蒼蝇看见有人来,“嗡”的一下飞走了。贵盯着出血的蹄甲处说:“没事,是刚才上坡时踩到碎石了。”

“咋办?”娟问。

贵没有回答,扯下水壶,朝牛的伤口处浇了点水,把伤口作了清洗,然后从烟袋锅里抠出一些烟油抹在伤口上。

“能行?”娟不无担心地问。

“烟油能消肿,苍蝇也怕这个味。”贵说着,返回到车旁,拿下一个水桶,从皮囊里放了半桶水给牛喝。

起初,牛不喝,抬头看了看娟和贵,又低头看了看水。

“喝吧,这山上虽然缺水,但不差这一点。”娟捋着牛脖颈上稀疏的毛说。

牛就把头伸进桶里,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还是没喝。

贵也凑过去,抚摸着它的头说:“喝吧,老伙计。山上通水管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往哨所送水,以后,你再也不要劳累了,我们一起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

牛仿佛听懂了,“哞”地低吟一声,把头埋在桶里,使劲喝水。

“看来它也是渴坏了。”娟不忍看牛,哽咽着说,“这十多年来多亏了这头牛。”

“不,是二十年。如果没有这头牛,光靠我们俩哪行?记得那年我在山上发现这个哨所用水都是从山下营地靠人背上来的,我就打算给哨所送水了。看到这些兵娃子,我就想起了咱儿子。”

“那年,正好是咱们儿子牺牲。所以,你就把这些兵娃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娟说,“我记得你也是当过兵的,对部队有感情呢。”

贵说:“那当然,好男儿就是要当兵,不当兵会后悔一辈子!”

娟说:“咱儿子要不是因为救人牺牲在了部队,现在也该快五十岁了吧?”

“四十八。不然,我们孙子都该当兵了。”贵说着,眼睛湿润了。

娟见状,急忙跑到贵面前,撩起衣襟给贵擦眼泪说:“别这样,儿子为国捐躯光荣着呢,咱不说这个。”

贵把头一偏说:“我眼窝哪有这么浅?是风刮的咧!”

“不浅就好。”娟说,“自从你决定给哨所义务送水,部队也没少照顾咱老两口,国家还给咱们好多荣誉,咱们应该知足。”

“这些年,兵娃子们走了一茬又一茬,每走一茬我都好难过,可是这次却是轮到我们走了。他们再也不需要我们送水了。”贵无比伤感。

娟说:“我也舍不得呀!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何况我们是民,不送水,我们也可以为他们做点别的。”

“你说得对,军民一家亲嘛!”贵高兴起来,顿了一下,他又对娟说,“可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呢?”

娟说:“送完这趟水,回家慢慢想……”

娟和贵这样说着,又开始重新上路。

只见娟牵着牛,贵驾着车,随后,娟一抖牛绳,喊了一声:“驾!”但见那牛弓腰塌背,拼尽全力朝山上冲去……

只是让娟和贵没想到的是,在群山里潜伏着不少当兵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朝水车移动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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