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福相倚

◎文/吕航

没有人，从小立志做国贼。

没有人，不想做中流砥柱，不想青史留名。

没有人，愿意在千年以后被抹成戏台上的白脸，供世人笑骂。

熹平三年（174 年），年仅20 岁的曹操被举为孝廉，怀着对大汉王朝的无限忠心，踏上仕途。

孝廉是西汉设立的察举考核科目之一，后来逐渐成为汉代官员的重要选拔途径。孝廉本意是“孝顺亲长、廉能正直”，本意虽好，但只要涉及人事安排、岗位调动等利益分配，执行起来就难免走样。到东汉中晚期，孝廉名额已为权贵垄断，豪门世族互相吹捧，比如张三推举李四的儿子，李四反过来推举张三的孙子，最终搞成诸如此类的圈内繁殖。

曹操在圈内，凭借曹腾留下的深厚人脉，又有曹嵩的清脆铜钱穿引，年纪轻轻的曹操便获得孝廉资格，起步之快，一般士人子弟望尘莫及。据东汉帝国有关规定，举为孝廉将担任郎官，作为皇帝侍从在宫内考察三年左右，然后按表现授予相应职位。俗话说得好，金钱就是时间。所以，曹操的仕途之路，没有最快，只有更快。

熹平四年（175 年），曹操只当了几个月郎官，便被委任为洛阳北部尉（相当于首都公安局城北分局局长）。平心而论，初入仕途可以分配在京畿要地做官，已是相当不易，不知曹嵩付出多少“清脆脆”的努力。然而曹操身在福中不知福，仍觉得官太小，四处托关系、找门路，一心想当洛阳令。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负责人事安排的选部尚书梁鹄不买账，作为士人集团精英以及儒学界和书法界的双料大咖，梁鹄压根儿看不起宦官之后的曹操。若不是尚书右丞司马防的强力举荐，别说洛阳令，恐怕洛阳北部尉能不能让曹操干，都不一定呢。

只是三十多年后，梁鹄先生追悔莫及——昔日待分配工作岗位的小曹，已摇身变成说杀谁就杀谁的曹大丞相。《四体书势》序言写道：“鹄惧，自缚诣门。”意思是说，梁鹄让人把自己绑起来，惶恐不安地登门谢罪。所幸宰相肚里能撑船，曹丞相没有难为人，而是温言细语地说：“老梁，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过去的事不提了。听说您书法造诣很深，留在我身边写条幅吧。”

梁先生出洋相的事，年轻的曹操无法预见解恨，此时只能憋着一肚子不满上任。尽管曹操没干上拉风的岗位，但风必须拉起来。曹操很可能受祭祀社稷的五色土启发，制造出若干套五色大棒，挂在衙门口，号称不避豪强，有犯禁的一律棒杀。不过，五色大棒挂了大半年，渐渐落满尘土，却从来没动过。

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就在洛阳权贵以为五色大棒是装饰品时，曹操突然出手！汉灵帝宠幸宦官蹇硕的叔父，犯了不准夜行的禁令，曹操立即 下令逮捕棒杀。蹇硕的叔父挨着五色大棒的一通好打，估计脑子混乱不堪：小曹不是自己人吗？都是宦官亲属啊，打错人了吧？很遗憾，蹇硕的叔父至死也料不到，宦官之后的曹操，竟要跟宦官集团决裂！

要想旗帜鲜明地与宦官集团划清界限，顺利摘掉“阉党余孽”的丑陋标签，曹操必须刺刀见血。可血怎么见？这是大学问。如果用五色大棒惩戒宦官集团小马仔，显然起不到轰动效应；如果用五色大棒干掉“汉灵帝干爹”、中常侍张让的近亲属，轰动是轰动，但必然给曹家带来巨大麻烦。曹操耐心等待大半年，最终选择抓捕蹇硕的叔父，用分量不重也不轻的宦官亲属开刀，既表明严肃认真的决裂态度，也不至于让曹嵩兜不住。

“京师敛迹，无敢犯者”——表面风平浪静，实际波涛暗涌。奸佞宦官咬牙切齿，迅速对“吃里扒外”的曹操反攻倒算。尽管曹操秉公执法，曹氏家族又树大根深，甚至与宋皇后家族都有联姻，但奸佞宦官有的是阴损招数。

奸佞宦官纷纷夸赞曹操德才兼备、精明强干，是帝国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强烈建议提拔这样年轻有为的干部到基层锻炼——去远离洛阳的顿丘县（兖州东郡所辖）担任县令。很快，老辣狠毒的奸佞宦官用稀松平常又相当有效的明升暗降，回敬了稚嫩率真的曹操，给他上了东汉官场残酷斗争的第 一课。

熹平六年（177 年），曹操前往顿丘县的东行路上，会经过中牟县城北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渡口——官渡。这里易守难攻的地势，给酷爱研究《孙子兵法》的曹操留下深刻印象。二十多年后，曹操选择在此迎接人生大考，开启巅峰之路。正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生失意的每一步，何尝不是明日辉煌的基石？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三十多年过去，时任大汉丞相的曹操，回忆起担任顿丘令的往事，仍然非常自豪，并以此勉励儿子曹植：“我为顿丘令，只有二十三岁，跟你现在的年龄一样。追忆当时所作所为，无悔于今。”曹操为什么自豪，是不是在任期间大有所为？史无明文，不得而知， 但从曹操任职时间判断，他可能来不及做什么，因为他很快被免职了。

光和元年（178年），宋皇后遭到奸佞宦官诬陷，不仅丢掉皇后岗位，远近亲属也受到牵连。宋皇后哥哥的妻舅——顿丘令曹操，受到广大奸佞宦官的格外“照顾”，有关曹操与宋皇后哥哥来往甚密的奏章，一封接一封递到御前。曹嵩很可能及时拿出铺天盖地的“清脆脆”化解谗言，否则曹操恐怕不只丢官免职。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光和元年（178年）冬，仕途坎坷的曹操悻悻回到家乡沛国谯县，却因此遇到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以卖艺为生、四海飘零的卞氏。貌若天仙、婀娜多姿的歌舞美女，曹操在洛阳城见得多了。然而，当面色蜡黄的倡家之女，在大疫横行、饿殍遍野的中原大地，舞出了与时代抗争的不屈，舞出了对多舛命运的不挠。落寞失意的曹操，突然心生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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