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的再生演绎

康志欣

摘要：2021年的票房黑马电影《扬名立万》将“剧本杀”这一娱乐潮流与影像密切结合，创新了题材类型。该影片兼备扎实的叙事基础及人物情感的内在推动力，以空间为叙事导向，以人物为叙事指向，抱有对社会生存的关照之意。从元电影的模式出发，以魔幻架空的电影氛围为总基调，巧妙运用符号性元素代指深层涵义。在探究电影创作本身复杂性的同时，加入大量的喜剧与悬疑元素，弱化元电影本身的深沉色彩，达到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展现了青年一代电影人的魄力与潜力。

关键词：空间叙事；人物；符号；题材

《扬名立万》的成功虽得益于备受青年人追捧的沉浸式剧本杀游戏，但更为重要的是对于叙事、人物形象、拍摄与制作手法等创作模式的全面把握，使用了多种类型元素，却不会有混杂繁复之感。影片总体在沉浸式的氛围中较好地把控了观影人的情感走向，通过精妙的情节走向塑造了立体的人物形象，在弥补观众情感缺失的同时做到了出其不意，具有些许的“反叛性”思维。例如对死亡和生命的游戏化处理，对权力和欲望的消解隐蔽，充分展现了投向于青年一代观影群体的创作视野，极具探讨价值。

【一、叙事与情感的互融互通】

（一）空间导向的叙事模式

《扬名立万》作为一部以剧本研讨会为故事开头，并且大部分叙事都置于封闭空间的影片，稍不留意就会导致影像空间的僵化。但在本部电影中，却处理得十分得当，利用人物的情感动向及空间氛围的巧妙转换，达到叙事整体的流畅自如。这一方面得益于演員夸张的表现力，为影像空间注入灵动的色彩，另一方面则是导演对影像空间的运筹帷幄。细心留意，电影从开场就进行了准备，先是营造了电影院的观影氛围，紧接着就进入金碧辉煌的复古建筑，在圆桌周围，主要人物相继登场，开始步入剧本研讨会的正题。电影院与讨论现场皆为封闭式的空间，达成完美的衔接，不会令观众产生不适的感觉。

封闭的空间会使影片面临着更大的考验，全部的叙事都集中在这一魔幻的建筑中发生，如何推动剧情的发展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为人物的行动制造障碍在叙事中至关重要，障碍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甚至可以是空间环境，很多时候，影片会将空间配置融入情节冲突之中，以此来推动叙事。”[1]可以明显地发现，伴随着齐乐山的眼神暗示，陆爷让前来送饭的人将大门完全封锁，整个空间顿时陷入危险紧张的气氛，远没有之前的放松自如，配乐也转为具有悬疑特色的低沉音乐，暗示着要开始进入正式的“剧本杀”破案环节。

接踵而来的是法国医生碎尸案被提及，小达的惊呼使杀人现场被发现，原本富丽堂皇的研讨剧本场地成了令人惊悚的凶宅，又为影片增添了恐怖的色彩。与此同时，人物发现自己已坠入无处可逃的境地，积攒的精神压力瞬时爆发，相互碰撞的不满情绪使人与人之间产生激烈的矛盾冲突，不堪提及的过往被血淋淋地揭露出来，在实现空间与叙事转换的同时，也实现了人物心理情感的完美转换。之后的影片就呈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风格，李家辉等人逐步走进三老事件的真相，每个人的真实性格特征及隐藏着温暖善意的内心也暴露无遗，原本相互看不顺眼的陆导和李家辉之间的矛盾也得到解决，几个人从原来的四分五裂汇聚为一个整体，甚至就连一直对立着的杀手齐乐山与几位当事人也实现了情感的归一。

齐乐山一直隐藏着的秘密被公之于众，回忆光影流露的奥妙，夜莺的悲惨遭遇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悲悯。在这样平静的环境氛围中，因警察们的突然冲撞，独立分割出的杀人现场这一空间再次被打破，又陷入外来人所带来的恐慌中，本已固定的影像空间基调也被大力冲撞。最后齐乐山用生命守护了夜莺秘密，建筑空间彻底被摧毁，象征着这一故事的结束。结尾一腔热血的电影人们在越南将这动人的故事拍为电影，又回到开头的电影院空间，达成出色的互动与协调。

（二）人物引导的叙事方式

“空间的宽广与多变使得电影的叙事较之戏剧更为复杂，设想让电影放弃这种优势，转而在戏剧舞台般简单、有限的空间内组织叙事，这无疑是对情节的铺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2]《扬名立万》整部电影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中，人物之间聚集与讨论的场面也较多，这就对演员的表演与情节的设定提出更高的要求。所以，最值得关注的是影片的情节构造可谓十分精彩，隐藏了场景单一的不足之处，做到了环环相扣，节奏把控力强，层层递进，带领观众一步步接近真相，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运用人物引导情节叙事。

作为杀人凶手的齐乐山与其他几位人物所起到的作用有明显的差别，他是案件的当事人，他的回答决定了李家辉的行动和思考方式。李家辉则主要负责接收齐乐山所传达的信息，带动其余几位人物的思考。当然叙事中还有一些情节转向，每位人物都有各自的任务。齐乐山是唯一一位知道真相的人，他的选择会影响故事的发展走向，在李家辉的步步紧逼下，他逐步道出实情，叙事才得以向前推进。同时为了掩盖夜莺的遭遇，又考虑到陆爷召集人马拍电影的诉求，齐乐山不得不通过编故事来转移注意力，先是讲述小时候父亲暴力行为给他带来的伤害，引起了在场人员的情感共鸣，之后又增加了神乎其神的刀仙，使现实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让前半场的剧本变得十分有看点。

如果说齐乐山的叙事引导功能主要来源于他的身份，那么李家辉的叙事引导功能则源于他本身具有思辨探究能力的人物设定。从开头他就表现出对于事件真相的强烈渴望，当然这与他作为编剧的精细思维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他一直是最先作出反应的人，最先发现齐乐山的身份，最先发现他言语的漏洞，最先发现通风口的奥秘，最先解读出夜莺很可能遭遇到的迫害，每一步都引导着叙事向前发展，也引导着齐乐山的情感走向。除了两位主要人物外，关老师也起到重要的作用，分别在两个关键时刻滞缓了情节走向，第一次是关老师提醒李家辉齐乐山的军人身份，第二次是关老师提醒陆爷案件与政治军事的关联。虽然确实略显生硬和突兀，但也起到了弥补信息与缓冲叙事的作用。同样苏梦蝶对于画中夜莺身份的解读也推动了叙事的发展，使得之后假发的含义更容易被读懂。

而在紧张气氛中起到缓和与增添趣味作用的则为陈小达与大海。陈小达在开场就明确了他担当的喜剧身份，作为武打替身夸张的搞笑动作达成影片所需要产生的喜剧效果。大海作为一名警察一开始展示出的是英武的形象，所以在场人员的第一反应便是他的行动迅速，反应敏捷。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作为文职警察的大海不会使用枪，于是便产生了一系列笑料，使得这一人物形象具有一定的反差感与喜剧色彩，淡化了悬疑叙事的危险走向。

多位人物的不同性格特征及他们各自的身份情况与目的驱使，都使整个故事更加趣味盎然，引导观众关注人物情感的流动，削弱了影像空间本身的固定性和有限性。

【二、社会隐喻与生存关照的破题】

影片全局被浓烈的喜剧和悬疑色彩所包裹，冲淡了其故事建构和人物形象所具有的深意。可以很明显地发觉，齐乐山人物形象的丰满与三段回忆式的影像有着很强的关联性。“影像并不是孤立地存在着，而是作为一个完整影像的一部分而存在。”[3]这两段回忆影像看似独立，实则对补充影片情感的缺失发挥了不小的作用。齐乐山为了误导李家辉，讲述了一段似真似假的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若是按照影片中齐乐山讲完之后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他凭空捏造的，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要从小男孩与母亲的交谈和父亲对马残害的生动性来谈，则流露出强烈的生存关照意识，极其具有现实性意义，很可能是他的亲身经历。

之后李家辉点明了夜莺的遭遇，使影片再次进入回忆的影像空间。在这段朦胧怀旧的影像时空中，齐乐山与夜莺父亲的战友情令人为之动容，夜莺唱着自己最喜爱的歌曲，歌声婉转悠扬，余音袅袅，英勇的骑士守护着娇嫩的公主。一切看起来那么的美满幸福，却还是没能避免恶势力的冲击。三老罪恶的行径打破了齐乐山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拼尽自己的生命都要守护夜莺，这既是对承诺的守护，也是对这个时代里一份纯真的守护。结尾夜莺的出现使李家辉回忆起之前凶案现场的种种情形，原本以为齐乐山以生命为代价坚持保护的只是夜莺最后的名誉，却没想到夜莺其实还在世。真实的情形终于为观众所知晓，回忆片段里齐乐山以“逍遥”的坐姿与通风口上的夜莺对望，仿若此生已再无遗憾。

几段独立影像达成完美的呼应，无论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生存关照意识，还是对于三老这一派恶势力的直接批判，都指向了恶性扭曲的社会大环境。人物之间的对话言语都表露出政治和军事势力给人民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就连电影这样相对独立出来的新兴产业都不免受到干扰，不敢枉然地评判展现。除了早已忘却生命的齐乐山，众多人物中也只有李家辉直言直語，敢于反抗，敢于作斗争，具有鲜明的特征。其余的人物如阅历丰富的关老师也惧怕政治军事势力，不敢轻言，连纵横商界的陆爷也表现出了畏惧感，更不用谈其他几位履历黯淡的导演和演员了。

投资拍摄的陆爷对几位导演、编剧和演员的过往有着准确的把握，可以说他们都是将电影梦藏在心中，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胸有大志却不得不接各种套路无新意电影的郑千里，一腔热血无法宣泄的李家辉，受人非议的过气演员苏梦蝶，曾经的默片皇帝关静年，好莱坞名不见经传的武打替身陈小达，风光无限的投资人陆爷本人也都只剩下拿一部电影作为最后的筹码。时代的汹涌澎湃冲荡着这些“苟且偷生”的电影人，但好在这一深沉的影片主题包裹在浓烈的悬疑喜剧色彩下，才会显得不那么无力和悲愤。

幸免于难的警察大海实则也蕴含着希望之意，一直呆傻的形象下深藏着浓厚的正义之心，暗示正义虽迟但永不会缺席。夜莺仍然在世的反转结局也留有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冀。影片虽抱有如此深切的社会现实观照之意，却自始至终传达着积极乐观的思想，为这一含有“悲剧性”的故事注入生机。

【三、符号性元素的代指】

《扬名立万》中运用了诸多符号性元素指示超出影像内容的意义，具有深刻的思考价值。“麦茨的电影符号学就是运用符号学原理对电影进行的语言学分析， 按照语言学的方法和规律来对电影的意指系统进行的解读。”[4]如同符号学所提到的电影的意指系统，新时代的电影更会巧妙地运用摄影技巧来达到创作人想要引起对这一物象关注的目的。在本部影片中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导演很注重运用物品达到表意的效果，例如自始至终都处于暴露状态的摄像机，起到了记录影片中人物之间对话的作用，人物之间的对话也会不时提到摄像的存在，似是在时刻提醒观众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想要打破本身的空间氛围。直到最后建筑被破坏，摄像机也被推倒，才寓意着真实终于被建立起来，丑恶的面目被公之于众。

19世纪20年代欧仁·德拉克洛瓦创作的一幅油画《撒尔达那帕勒之死》也在杀人现场被提及，虽是以调侃的方式进行解读，但画中血腥的场面还是以暗示的意味揭露了当时三老凶案现场的惨烈状况，以死亡的凌乱之美表达对美好生命逝去的哀叹。其他诸如在大厅发现的夜莺的相框也起到暗示铺垫的作用，加之苏梦蝶以女性视角对相片上夜莺身份的揭示，使得稚嫩单纯的夜莺所经历的一切都被重新解读，后面假发的出现也就有了答案。

“影片自身的文本系统则是和索绪尔语言系统相仿的抽象的研究客体， 一种抽象的指示会意体系，它才是电影符号学的首要研究对象。”[5]《扬名立万》中所运用的符号元素几乎都具有抽象意义，需要仔细研读其中的深意。开头的娱乐之神以高高在上的形象出现，一方面指出将要进行的电影剧本研讨会的娱乐特质，另一方面也上升到电影产业以娱乐为根本属性的现实。影片中钩子也具有很强的抽象意义，一开始它的出现只是为了引导电影创作者们发现真相，之后它的坠落表面上意味着夜莺事件的结束，但深层次的真正含义是这一为齐乐山誓死守护的真相被永远尘封。

除了这些物品的抽象指示，人物的名字也具有一定的符号意义，例如苏梦蝶与郑千里都与民国时期的著名电影业者的名字有着一定的相似性，或许这只是导演的无意为之，但产生了一定的历史时期联动效果，充分展现了导演对于细节的把握。利用符号元素的代指作用来扩充影像的含义已是诸多电影会采用的方式，但如何进一步发现电影符号的意义，及更好地利用电影符号所具有的抽象能力达到表意的影像效果，还有待于对电影创作进一步的探索和扩展。

【四、题材和手法的魄力与潜力】

承接上文，《扬名立万》有对叙事模式的灵活把握和运用，加之主题的深刻性与符号性元素的巧妙添加，实现了影片的创新性突破。其中较为沉重的对社会与生存的深切反思之根本是为了传达希望之意，将乐观的情绪状态贯穿影片始末，这主要得益于“剧本杀”题材的优势。题材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娱乐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暴力血腥场面的悲情力量，以喜剧方式演绎这部具有深刻内涵的电影。

案发现场大海与齐乐山的死在当时起到了震慑作用，但随着情节的推进，那一血腥紧迫的场面很快被遗忘，又重新回归于轻松愉快的环境。这当然也是因为元电影模式所起到的主导作用，真实发生的情形，会不自觉地归为本就要拍摄一部电影的虚拟性中。“《扬名立万》中的元电影手法具有结构的透明性，与其说它们是出于形式创新的野心，不如说是一个青年导演的‘时尚冲动。”[6]各种类型元素叠印重现，给人以酣畅淋漓之感，包含有亲情、爱情、友情多种情感方式，加之人的欲望、野心，内外共通，打破传统电影的定式，迎合青年观众的“时尚”口味，形成一种新的创作模式，极具“新星”潜质。

“时尚以轻浮、玩世不恭甚至伤风败俗的面目出现，超越了理性与非理性、美与丑，使自己重新成為一种人为的激情，从而具有了一种现代颠覆力。”[7]在影片的开头部分出现的对类型电影的解构和戏仿场面，是对传统电影创作模式的再现，早已以定性的故事情节模式配上演员夸张的行为演技，使得画面“无法直视”，还有鲜艳引人注目的红色字体，虽略显突兀，但使荒诞的场面具备更强的冲击力，产生独特的喜剧色彩，也是现如今网络视频比较潮流的剪辑手法。结尾的花絮也用同样的方式简单地演绎了三老案，为影片抹上了浓厚的历史色彩。

最值得一提的是结局李家辉去追赶夜莺，在她即将上车时停住了步伐，抬起的手臂却久久没有反应。这静态的一幕升华了影片的主旨，李家辉停滞的步伐既是对美好纯真的守护，也是对自由人生的放逐。照相馆老板将当时大海交给梦蝶的那卷胶卷冲洗出来，挂在店铺的玻璃窗，黑白的影像宣告一切已尘埃落定，三老事件的真相被曝光。只是对于乘客失踪的含糊说明仿佛预示一切并未结束，或是对电影事业将会有广阔发展天地的暗指。

总而言之，电影《扬名立万》以其精致的叙事打磨，立体的人物形象，前卫的制作手法，新颖的题材选择成为备受瞩目的新兴电影力量，它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中国电影未来发展的无限可能性。

参考文献：

[1][2]陈岩.论电影空间叙事的几种美学倾向[J].当代电影，2015（3）.

[3][美]J.达德利·安德鲁.经典电影理论导论[M].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165.

[4][5]赵晓珊.麦茨的电影符号学及其意义[J].文艺研究，2008（10）.

[6][7]安燕.《杨名立万》现实作为超现实的症状[J].电影艺术，2022（1）.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