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甄学”是一种基于影视剧《甄嬛传》这一公共文本所进行的创作活动,是一种具有典型后现代特征的文化消费形态,是平台用户参与文化生产的结果。因此,“甄学”可以被视作窥探当下用户文化心理的审美支点。文本以抖音的UGC视频内容为研究对象,通过主题分析等质性研究方法,分析了《甄嬛传》二创视频在主题表达、风格选取上与原作的差异。在主题表达上,《甄嬛传》二创视频借助“女性悲剧归因的去社会性”“对职场厚黑学的迷恋”“对后宫真挚情感的过度想象”悬置了原作的批判意识,转而表现出对私欲的追捧。在叙事风格的向度上,笔者主要从“叙事视点的跳转”“言说方式的现代化”两个层面讨论二创视频如何解构原作的“正剧风”。最后,本文基于爽文化、参与式文化等理论视角,结合弗洛伊德“集体无意识”理论、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指出“甄学”熱背后的文化心理,即:社会焦虑的“想象性纾解”和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
【关键词】“甄学”;“爽文化”;参与式文化;文本分析
【中图分类号】J94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2-0075-04
一、引言:“甄学”的再显学化
“甄学”是部分网络文化观察家,在参考“甄嬛体”命名方式的基础上提出的,用以概括用户热衷影视剧《后宫·甄嬛传》(以下简称《甄嬛传》)二创的文化现象。从知网关键词的检索情况看,学界并未直接以“甄学”为个案进行分析和解读,因此“甄学”的具体涉猎范围在当下仍较为模糊。为了方便后续文献的论述,笔者结合网络文化观察家与部分亚文化学者的观点,将“甄学”界定为:由非官方发布的,一切与《甄嬛传》相关的二创内容及其所提示的媒介文化现象。这既包括由头部KOL生产的原创性专业内容,又涵盖腰围部KOL、普通平台用户在转发、模仿的过程中所生产的轻量内容。因此,从这一概念出发,“甄学”的本质是一种基于影视剧《甄嬛传》这一公共文本所进行的创作活动,也是一种在文化生产下半段出现的,具有典型后现代特征的文化消费行为。
笔者这里借用“再显学化”来指代“甄学”在当下媒介场域中再次活跃的文化现象,一是强调“甄学”的产生距离《甄嬛传》首次台播已有十年有余。从日活用户的规模及其地域分布特征看,抖音已然成为最能体现我国用户内容偏好的平台型媒体。据巨量算数平台的关键词查询热度趋势所示,“甄嬛传”在2022年9月后热度得到较大抬升,当月的搜索热度多高于2020、2021年同期。
二是想强调“甄学”从其影响群体的多元程度与二创内容的丰富性看,也具有“显学”的特征。有别于过去仅局限于特定影迷/粉丝群体的情况,“甄学”具有跨社交圈层的独特特征,在小红书、B站等核心用户存在较大差异的平台都具有较高热度。甄嬛传二创内容的丰富性既体现在总量上,更体现在创作类型的多元上。整体来看,《甄嬛传》二创可以分为两个内容向度,一个偏向专业分析,另一个偏向搞笑鬼畜。
基于上述原因,“甄学”才成为我们管窥当下受众文化心理的审美支点。
二、研究设计
(一)语料选择
1.语料库选取
笔者以发布于抖音平台的与《甄嬛传》相关的UGC视频为基础,建立本次研究的语料库。一方面抖音的视听语言已然成为当下组织美学,统摄受众的主导性符号资源。另一方面,抖音平台庞杂的日活用户数据也使其具备了对互联网整体样貌进行关照的可能。据抖音官方披露的数据看,截至2023年2月,抖音的日活跃用户已经超过了7亿。
2.抽样方法与结果
笔者结合视频点赞量与评论量,通过非随机抽样选定本次的研究样本。具体操作上,本研究将根据传媒机构或网络文化观察家所提及“甄学家”(即二创账号主体)的词频,结合该用户点赞量及粉丝量的具体情况(即视频总点赞量超过200万,粉丝数超过50万)确定3位发布主体,并依次抽取上述账号点赞最高的前三个(与《甄嬛传》相关)原创视频(及热评);其次,笔者在抖音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甄嬛传”“甄学家”“甄嬛传搞笑”,并各取搜索结果的前三个视频(点赞量超过1万,评论数超过500)及其评论区热评作为研究样本。最终,笔者在抖音平台共抽取18条与甄嬛传相关的UGC视频内容,包括《人物志——安陵容》《皇帝为熹贵妃撒过多少谎》《小时候没看懂甄嬛传,长大后依然烧脑》等。
(二)语料的处理与分析
借助文本分析,本文将从叙事风格、呈现主题两个向度对二创文本与影视剧《甄嬛传》原作的差异进行分析,从而透视驱动受众进行影视剧《甄嬛传》二创的文化心理动因。
三、抖音用户二次编码内容的文本分析:内容主题与叙事风格
(一)主题置换:批判意识的悬置
主题是创作者希冀向观众传递的核心信息,因为主题思想在作品创制过程中的统领地位,想要厘清“甄学”在开播十年后再度爆红的受众文化心理,首先必须对受众二创文本的主题进行梳理。
1.《甄嬛传》原作:对封建帝制的批判否定
在《甄嬛传》开播前,同类型的清宫剧多局限于后宫情欲以及权力博弈“奇情化”“猎奇化”想象,严重偏离了真实的历史情景,是电视制作主体向商业利益妥协的结果。《甄嬛传》导演郑晓龙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基调,认为:“有批判色彩地拍”是电视剧摄制的主导性原则,合理批判则是现实主义的灵魂所在。因此郑晓龙在摄制《甄嬛传》时将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与人文主义的现实关怀融入电视剧的摄制过程中。
简单来讲,《甄嬛传》用清宫后妃群体的人生轨迹及其悲惨命运来体现封建皇权对美好人性品质的异化与扭曲。学者陈士力以“爱的葬歌”“情的颂歌”概括了《甄嬛传》的主题呈现。在“爱的葬歌”里他对华妃、皇后、甄嬛(回宫前)悲惨命运的根源进行了解读。即;她们都追求皇帝专一、排他性的情感,但这又皇帝专制体制下的后宫体制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在“情的颂歌”中,陈士力指出导演对沈眉庄真性情的赞美。郑晓龙并未指摘沈眉庄在剧中违背封建礼教的行为,相反还借由沈眉庄的悲剧表明了他对沈眉庄们的同情。
总体而言,《甄嬛传》较为真实地反映出了封建皇权制度下严苛的封建等级制度和非人道的后宫情景,批判了封建制度对美好人性的践踏和戕害。
2.“甄学”视频:对私欲的呈现与追捧
在主题呈现上,《甄嬛传》二创视频与原作的价值取向背向而行,弱化了原作的批判意识,忽略原作中对“宫斗代价”的强调,转而借《甄嬛传》这一公共文本进行各类欲望的投射,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表现出对“宫斗胜利”的迷恋。其具体表现为:(1)女性悲剧归因的去社会性;(2)对职场厚黑学的迷恋;(3)对后宫真挚情感的过度想象。
(1)女性悲剧归因的去社会性
《甄嬛传》原作花了大量笔墨解释女性悲剧与封建帝制间的联系,这一主题很大程度上是由反面角色的悲剧命运牵引出的。人物志是《甄嬛传》二创视频的创作重点,对人物黑化原因的讨论是此类视频的书写重点。用户“辣老师”在《人物志——安陵容》中传达了她个人对安陵容悲剧性原因的解读。其从日常生活出发,从性格、视野两个角度对人物进行了分析,认为安陵容过度自卑性格是她最终倒向皇后(并被其拿捏)的根本原因,并倾向于“虽然要考虑她家庭结构的复杂性及其后宫环境的恶劣,但她的个性才是她悲剧性的源头”。在与她观点类似的二创内容中,女性悲剧性根源与外在恶劣社会环境的联系被弱化了,因此原作中居于统摄地位的“批判意识”也被悬置了。
(2)对职场厚黑学的迷恋
宫斗剧与现实中的职场具有天然的相似性,封闭单一的空间背景、多重复杂的等级结构、合作而又疏离的人际关系。《甄嬛传》的开挂升级之路有着鲜明的职场隐喻特征,因此很多内容生产者借“甄学”来阐释厚黑学在职场中的应用。《甄嬛传》为了观众的观剧体验,往往不会将所有信息通过念白的方式直接透露给观众,而是会通过人物间动作的互动,眼神与话中话,这也给了职场厚黑学发挥的空间。像“光头读书”的《大封六宫时皇上为什么要把手绢丢给甄嬛》指出甄嬛为阻挠安陵容封妃,在面见皇上时特意奉上沈眉庄生前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以提示安陵容的罪责。此类视频的流行,一定程度上源于用户对“职场上升路径”的迷思。即,在职场中碰壁受挫的用户,更倾向于从人际关系、办公室政治寻求职场快速上升的方法。这种的心理需求,实际上认可了宫斗的社会价值。
(3)对“后宫”情感真挚性的过度想象
作为一部以“情”为主要书写对象的电视剧,《甄嬛传》用甄嬛与皇帝情感关系的暧昧与破裂来彰显封建帝制对正常美好爱情的异化。但“甄学”的二创内容则表现出对两人情感关系纯爱化的过度想象。比如“大喜唠嗑家”的《这宫里没一个正常人》用皇帝的主观视角重新阐释《甄嬛传》,却侧重表现皇帝对甄嬛深情的一面,忽略甄嬛视角的情感价值。这种的处理,与古早网文对“霸道总裁”“小娇妻”这一书写模式的迷恋,在文化心理层面是超类同构的。它反映出女性对成熟男性形象的依恋,及其对这一情感关系在纯爱程度上的幼稚想象。
(二)风格转向:对“正剧风”的戏谑解构
1.《甄嬛傳》原作:注重严肃性的“正剧风”
前文谈到《甄嬛传》的叙事主题是对“封建帝制异化人性”的深切批判,为了更好地向观众传达这一信息,《甄嬛传》采用了注重真实历史感,讲究严肃性的“正剧风”。学者何天平曾将“正剧风”解释为:“正剧”的指称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在高度浸润于大众文化、流行文化的传播环境里,它通常在立意上印有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底色,在风格特点上具有严肃性和社会性的双重诉求。
2.“甄学”视频:注重趣味性的解构主义
“甄学”视频在叙事风格上,则表现为注重趣味性的解构主义。其主要通过以下方式对原作的严肃性进行消解:(1)叙事视点的跳转;(2)言说方式的现代化。
(1)叙事视点的跳转
“大喜唠嗑家”在《甄嬛传》原作画面的基础上,选择皇帝为主观视角,通过自己配音对《甄嬛传》进行重新阐释,发布《这宫里没一个正常人》等视频。只是,选择有别于女主甄嬛的视角进行阐述,意味着抹除了女性成长在叙事中的主体地位,转而让皇帝个人的爱恨沉浮成为叙事主体。但是皇帝的叙事视角并未将用户的同情导向更深层次的社会批评,而是导向对其情爱真挚性的认可上。这样的结果,只能是为增加文本的趣味性了而牺牲了原作的严肃性。
(2)言说方式的现代化
“甄学”视频在语言上引入了大量现代用语。《甄嬛传》最开始出圈的是他的“甄嬛体”。“甄嬛体”作为一种文白混杂的语体,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剧作的严肃性。而“甄学”视频却通过后期配音的方式让大量现代用语参与到视频的叙事中。
其中最具特色,就是网络语言,甚至是时下流行的热梗。比如在《这宫里没一个正常人》将皇帝临幸戏称“加班”,这是一种典型的对皇帝角色的后现代解读。《宫斗不要卷到我》中将与皇上未正式见面的甄嬛称作“女网友”,这既准确概括了此时两人的情感状态,又富有新意。这些更现代的言说方式使得视频内容更富“网感”,但其叙事风格也迥异于原作注重现实主义的“正剧风”。
四、“甄学”再显学化的受众文化心理透视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文艺作品的主题表达是人类隐匿欲望的外化与再现。在上一章节的文本分析中,笔者花了大量笔墨对“甄学”视频的主题及其叙事风格进行了阐释与分析。“甄学”视频在主题上呈现出对原作批判主题的背离,在叙事风格上则体现为对原作“正剧”风的解构。笔者以丧文化、参与式文化为理论视角透视“甄学”背后所反映的受众文化心理。
(一)爽文化:社会焦虑的表达与“想象性纾解”
王振在论述《延禧攻略》对青年主体建构的价值时对“爽文化”进行了界定:“爽文化”可以理解为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因工作、生活长期生活在心理压抑的群体,为获得畅快的心理体验,实现自我满足,只得依托虚幻的网络文学或影视作品来表达对畅快淋漓人生的想象。并且,“爽文化”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与“人们面对社会规训以及阶层跃升受阻时所产生挫败感、焦虑感和压抑感”存在密切联系。
宫廷剧与现代职场之间存有超类同构的互文关系,前现代的宫廷剧有了更为广阔的当代指涉空间。因此,甄嬛的开挂升级之路有着鲜明的职场隐喻特征,其本人也成为观众“畅快人生”欲望的投射对象。而“甄学”视频正是以甄嬛“打怪升级”的爽感为创作基调,并在二次创作的过程中进一步强调了它的“爽感”。就像之前所述的那样,“甄学”视频主要从主题重置与风格转换的方式对《甄嬛传》的二次编码。通过“悲剧归因的去社会性”,观众不再需要像《甄嬛传》原作那样在每个反派的下场时刻都要从家世、职责等方面思考其悲剧性的社会根源,而是只需释放压抑感,满足其“坏人有坏报”的心理预期,从而让自己在现实中源自对他人不当行为的不满得到有效释放;借助“职场厚黑学的灌输”,观众不再需要思考“宫斗”的正当性及其相对应的代价,而是满足自身对“厚黑学助力职场升职、人际关系美满”的迷思;而“对后宫情感真挚性的过度想象”则可以让用户单方面享受不对等感情中的“正向价值”,而不用思考原作反复提示忧患意识;而叙事风格上对原作“正剧风”的解构,则提示了文本的非现实性。而正是基于此,这些现实中不可能完满的欲望才是合理的,可能的。
上述提到的“甄学”视频通常是由普通用户发布,并得到一定比例的用户拥护。他的生产方式与传播样态表明其与用户文化心理存在密切联系。通过对“甄学”视频“爽感”的消费,用户实现了对其焦虑的另类表达和“想象性”纾解。
(二)参与式文化: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
“参与式文化”最早由学者亨利·詹金斯于20世纪90年代提出,指的是观众与创作者争夺文本阐释权的文化现象。在新的技术背景下,“参与式文化”多用来指涉:用户深度参与文化内容生产的媒介文化。更具体来讲,指:一定规模的用户群体在参与信息创造以及传播的过程中,更倾向于基于自身的主观想法对其进行再次创作。
“甄学”是一种典型的在文化生产下半段,平台用户基于《甄嬛传》公共文本所构建的文化现象,是一种典型的参与式文化。这一文化解释了“剧情解析”在“甄学”视频中爆火的原因:这类视频的主题成功捕捉到受众渴望介入剧情创作的文化心理,并将其与剧作原本的留白空间进行结合,使得用户在观看二创视频时宣泄了被压抑的表达欲。马斯洛提出了需要层次理论,他将“自我实现”视作人类需求的最高層次。参与式文化在当下媒介场域中的盛行,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平台用户渴求“自我价值实现”的文化心理。在创作及其观赏“甄嬛传剧情解析”的过程中,用户介入了(具备一定难度)内容的生产过程,并收获了相对应的价值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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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欣阳(1997.12-),男,回族,江苏南京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文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