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强
不知那悄悄擦拭是谁的眼泪,一滴一滴,将凝重的思绪洒在山间,兀自苍茫了那一片远山。
此刻,我们几个云游山水的诗人,行吟着点点滴滴的雨意,跋涉在伸向远山的山路上,去探访藏在远山的一个彝家山寨。
我知道,这曲折、坎坷且富有立体感的小路,是彝家人一代一代用自己的脚踏出来的。因而,这或升腾或跌宕,或婉蜒或逶迤的伸向远方的山路,不仅有不歇的向往,延伸着匆匆远行的足迹,也浸透着祖祖辈辈的血泪与忧伤,记载着彝家日出而作在山路上背着太阳出山,日落而息在山路上背着月亮入梦,
背着岁月的风声雨声,背着生活的艰辛和欢乐……
雨还在下着、下着,点点雨意浓郁了我的诗意。
啊,这在云中雨里渐深渐远的山路,有如一根渐深渐远的琴弦,而我的诗跋涉在山路上,诗意的脚步,正应着雨的韵律。
在弦上奏着一支献给一个民族前进的歌!
韭菜坪牧歌
夕陽衔山。
有风从远天吹来,拂过这一片开阔的山地,拂过这一片开阔山地上葱郁的青草,使暮色中的高山草地远天远地的苍茫。
远天远地的苍茫里,散落的羊只和马匹时而悠闲自在地低头吃草,时而又忘情地追逐在迷情的黄昏……
谁在草地深处唱起牧歌?
那放牧青春、放牧思绪、放牧日月的牧歌啊,响在高山草地深处,引我走进草场,引得我和一群被青草追逐的羊羔停下脚步,追着歌声意味深长地远望,只见一个牧人斜躺在风吹草低的山坡上,夕阳的金辉从他们的眼角流泻,镀亮他时而低回曲折、时而深沉敞亮的牧歌。
突然,歌声哑了。
在夕光和风的舞蹈里,牧人站了起来,年轻的头发在风里摇曳着,而他纵身跃上马背健美的身姿,使我这个远方来客惊叹得忙展开想象……
白马背上,我想那才是高山草场的一支牧歌啊!
山 歌
走在沿河山里,无论是乌江河畔、武陵山下,还是吊脚楼旁、赶场路上,走到那里,你都会听到山歌。
山歌不穿衣裳,因此它不选择季节,遍地风雨可以壮它行色,漫天风雨可以营养它的音韵,因而它诱人的音韵浸着雨汁雪液,滋润着一方乡土。
山歌就像种子,崖畔上可以生根,石缝里也可以开花,就是漂浮山涧的流云,它也可以落户安家。
你问山里有多少歌呀?那你就去问樵夫、牧童、山姑、村妇,还有那把赶牛鞭子炸得叭叭作响的小伙子。哪一个不是想唱就尽兴地唱起那汗水里泡甜的、那血渍中浸亮的、那包谷酒酿香的歌呀!就像山里的泉水,涨破了岩石就快快活活地流了出来……
不过,山泉总要出山,而山歌从来是不出山的。出了山的歌就不是山歌了。
月夜,河岸响起叶笛
吹响你的木叶吧,年轻人。
月色溶溶如水,你坐在溶溶如水的月色里,坐在乌江岸边的岩石上,遥对乌江、遥对夜月、遥对夜月下的吊脚楼,独自吹着木叶,
吹着你贮了二十二年的心思……
土家有歌云:深山木叶盼郎吹,一个曲儿约姐会,树下结下连心果,只谢木叶不谢媒。(木叶,是土家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媒人”哟!)
是从相思枝头摘下的一片绿叶么?木叶轻轻与你的嘴唇一碰,吞吞吐吐的心思潺潺湲湲从木叶里流出,在月夜里漾起层层涟漪,一层一层遥向吊脚楼荡去……
骤然,“吱呀”一声,吊脚楼的窗子在叶笛舒缓多情的节奏里洞开了,一个少女来不及命名的梦被月夜的声声叶笛说破!
捣衣的少女
小溪弯弯,弯弯的小溪潺潺湲湲流远。
谁家的女儿蹲在捣衣的青石板上,蹲在潺潺湲湲流远的溪边忙着捣衣。一声紧似一声的捣衣声溅起水花,溅起少女嘴角的笑意,也诉说她心中贮了一夜的情思……
那浸在水中的,又是谁的衣衫?
捣衣女依然捣着,捣着,捣着,不经意间,律动的棒锤上下起落,竟将刚从梦中醒来的太阳抡得又大又圆。
这时,在溪水那头,谁家的小伙唱起了《这山没有那山高》,浸着露水的歌声顺流而下。捣衣的女子听着歌声没有抬头,当溪水映着她羞怯的脸时,她便将水淋淋的心事捣进衣里。
一声一声,浸着少女心事的捣衣声,顺着溪水潺潺流远……
乌江画廊
岩壁峭立,黛峰奇峻。
船行乌江,真有点目不暇接。抬头一望,又一幅浓墨淡彩的水墨写意画悬挂在蓝天下;转身一瞧,好一幅线条粗犷的石刻版画镌刻在山水里;最是那变幻莫测的云霞、铭记风雨沧桑的奇松,似一种隐匿、一种含蓄,构成一种立体的美,以绝版的传奇和奇诡的意象,令我遐想……
一条长长的乌江画廊,矗立在山水之间。
真要感谢大自然,构思了几亿年、酝酿了几亿年,才天造地设地创造出千百幅神奇壮丽的画幅,以震撼心灵之美,昭示大自然古老而现代的诗意,展示一个民族生动丰富的文化意蕴……
一条长长的乌江画廊,矗立在历史与未来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