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星
(聊城大学,山东 聊城 252000)
周祖谟于《两汉韵部说略》一文中评述了前人的古音成绩[1],并指出在汉代语音的研究方面,一是研究者寡,二是对汉代语音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就目前汉碑通假字而言,学界尚未专门对此进行过全面系统的研究。秦汉以后,汉字数量剧增,大量假借字产生了本字,但通假现象还是相当普遍而广泛的。赵平安认为战国秦汉时期通假字剧增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形声字的大幅度增加”,二是“古文字的隶变”,[2]这给相关研究留下了极大的空间。汉碑文字正处于古今文字的过渡阶段,其中仍存有大量的通假字,而字音是判定通假字例最重要的依据,本文讨论的主题便是汉碑通假字例的语音现象。
辨识通假字是研读碑刻文献的重要课题。通假字与本字之间,最重要的凭借即是语音相同或相近。两汉的时间跨度是从公元前202 年到公元220 年,汉碑通假字的声韵系统则归属于上古音系统。于省吾主张讨论通假要讲究律例兼备。[3]所谓“律”是指合乎古音通转规律,“例”指传世文献或出土文献的例证。学界对上古音声韵部的拟定至今没有统一的说法,为了稳妥起见,本文以郭锡良的《汉字古音表稿》[4]为标准,采取上古32 声纽29 韵部的办法。郭书中未收的字,以唐作藩的《上古音手册》[5]为据或按照“同谐声者必同部”的理论推定。
根据通假字与本字之间的语音关系,将汉碑通假字组分为:声韵皆同、声同韵近、声近韵同、声韵皆近这四类通假情况,并依次进行描述。
“声韵皆同”是指通假字组声纽和韵部完全相同,且呈现出两种情况:有的完全同音,即声和韵(包含声调)皆相同;有的则只有声纽和韵部相同。由于上古音的声调问题很多,本文不做讨论,姑且将声纽韵部皆同即看作音同通假,这种情况最多,有363 组,约占整个通假字组数量的74.7%。
“声同韵近”是指通假字与本字的上古声纽完全相同。关于这种通假关系,韵部一般都相近,具有对转、旁转、通转、旁对转等音转关系。汉碑中这样的通假关系共计23 组,占总数的4.7%。在这23 组通假字中,韵部之间存在相近和相差甚远的情况。其中韵部相近的计21 组,对转有罔(阳)—无(鱼)、倍(之)—背(职)、格(铎)—徦(鱼)等,旁转有闇(侵)—奄(谈)、愍(真)—闵(文)、易(锡)—奕(铎)等,通转有訾(支)—资(脂)、旨(脂)—只(支)、挹(缉)—抑(职)等,旁对转有造(幽)—促(屋)。韵部相差甚远的计2 组,分别为浊(叶)—独(屋)、濡(侯)—壖(元)。
由上述整理可知,汉碑通假字组情况很复杂,绝大多数的韵部都是相近的,但也存在少数韵部相去甚远者,明显逸出语音规律之外。章太炎在《文始·叙例》中谈到,“观乎语言变迁,多以对转为枢”,但实际操作起来则是“旁转对转,音理多途,双声驰骤,其流无限”。[6]为了便于研究者利用这些材料,现试举几例予以说明。
如浊(叶)—独(屋),《芗他君祠堂画像题记》:“浊(独)教儿子书计,以次仕学。”“浊”通“独”,叶、屋韵部相差较远。另有传世古书作为例证,《周礼·秋官·序官》:“壶涿氏。”郑注:“故书浊为独。”郑司农云:“独读为‘浊其源’之浊,音与涿相近,书亦或为浊。”段玉裁《周礼汉读考》谓末“浊”字当作“涿”。又如濡(侯)—壖(元),《史晨后碑》:“自以城池道濡(壖)麦,给令还所敛民钱材。”“濡”通“壖”,侯、元韵部相差较远。《隶释》中洪适释以濡为壖。这就提示我们,上古的某些韵部间存在着个别字的语音交涉现象。同时,我们应当认识到,一方面,理论上不能相押的两个韵部,并非其部中所有字皆不能相押;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把两个声音相差很远的韵部中个别字的相押视作这两个韵部中的所有字都可相押。
“声近韵同”即通假字与本字的上古韵部完全相同。在这些具有叠韵关系的通假字组中,通假字与本字声纽相近,根据发音部位的情况,声纽之间大致可以分为发音部位相同、发音部位相近、发音部位较近、发音部位差异较大四种情况。经过统计,声近韵同的通假共计91 组,占通假字组总数的18.7%。
1. 发音部位相同
这种情况计49 组。同为唇音的计21 组,如(滂)—辟(帮)、伯(帮)—陌(明)、辩(并)—班(帮)等;同为舌头音的计10 组,如长(定)—怅(透)、饴(余)—来(来)、追(端)—槌(定)等;同为舌上音的计1 组:视(禅)—示(船);同为齿头音的计9 组:尐(精)—截(从)、濨(从)—兹(精)、齐(从)—粢(精)等;同为牙音的计6组:卷(见)—券(溪)、皆(见)—楷(溪)、嗛(溪)—兼(见)等;同为喉音的计2 组:玮(匣)—讳(晓)、巆(晓)—嵘(匣)。
2. 发音部位相近
这种情况计20 组。同属舌音,即为“舌头、舌上”的情况8 组,如醳(余)—释(书)、柱(端)—注(章)、升(书)—登(端)等;同属齿音,即为“齿头音、正齿音”的情况12 组,分别为:蚤(精)—爪(庄)、禝(精)—昃(庄)、霜(山)—相(心)等。
3. 发音部位较近
这种情况计16 组,存在舌齿邻纽、喉牙邻纽和鼻音与鼻音相通三种情况。舌头音与齿头音的计7组:余(余)—斜(邪)、攸(余)—修(心)、秀(心)—莠(余)等;舌上音与齿头音的计2 组:死(心)—尸(书)、顺(船)—巡(邪)。喉牙邻纽,即为“喉—牙音”的计6 组:虚(晓)—墟(溪)、皇(匣)—匡(溪)、感(见)—憾(匣)等。鼻音与鼻音相通计1 组:武(明)—五(疑)。
4. 发音部位差异较大
这种情况计6 组。舌头音与牙音计2 组:营(余)—茕(群)、君(见)—尹(余);舌头音与喉音计1 组:营(余)—萦(影);舌上音与牙音计1 组:忯(群)—氏(禅);唇音与喉音计1 组:汻(晓)—舞(明);齿头音与牙音计1 组:鱻(心)—愆(溪)。
由此可知,具备通假关系的声纽一般都有比较密切的联系,以发音部位相同或相近居多,而发音部位差异大的只是少数。其中,声纽发音部位相同的情况占有最大比例,称之为“旁纽通假”,即在唇、舌、齿、牙、喉五音中同为一类之音。这些发音部位相同、相近、较近的声纽密切接触构成通假关系的一般原则,当然,还存在一些发音部位差异较大的情况,如营(余)—茕(群)、鱻(心)—愆(溪)等。实际上,语音演变是一个缓慢而复杂的过程。这些发音部位差异较大的通假条例折射出声纽处于交替演变过程中,加之可能受制于某一地域方言的渗透,从而造成规律之外的特例。目前,针对一些难以解释的通假现象,基于汉碑通假材料有限和我们现有的古音系统尚未完善,本文也只是列出以供今后条件成熟时做分析的参考数据。
这类通假字组,其声纽和韵部之间并非存在声同或韵同的关系,但声韵之间仍存在一定的联系。汉碑中声韵皆近的通假最少,仅有9 组,占通假总数的2%,如核(匣职)—荄(见之)、矢(书质)—誓(禅月)、仁(日真)—佞(泥耕)等。
本文利用汉碑通假材料对上古声纽的唇音(按:帮滂并明)、舌音(按:端透定余泥来章昌船书禅日)、齿音(按:精清从心邪庄初崇山)、牙音(按:见溪群疑)、喉音(按:影晓匣)等方面进行研究,以期验证或补正人们依据传世文献及其他材料所得出的一些结论。
1. 唇音
唇音的同声纽通假以“明—明”纽通假最多,计24 组;“滂—滂”纽通假最少,计3 组。唇音的4 个声纽中,只有帮纽最为活跃,与滂并明声纽有通假现象。双唇鼻音明纽与同一发音部位的其他3 个声纽谐用最少,明纽仅与帮纽相通,且有1 组,以自谐为主。明纽与不同发音部位的其他声纽也存在通假现象,如明纽与牙音疑纽互通计1 组,明纽与喉音晓纽互通计1 组。
2. 舌音
舌音分为舌头音和舌上音。舌头音的同声纽通假以“来—来”纽通假最多,计45 组,而“泥—泥”纽通假为0 组。舌头音6 个声纽的互相通假中,以“透—定”纽计4 组,“端—定”纽互谐计3 组,“定—余”纽互谐计1 组,“端”与舌上音声纽“章”“禅”接触各1 组,“定”与“禅”互谐有1 组,舌头音内部泥纽最不活跃。舌上音的同声纽通假以“章—章”纽通假计1 组,“昌—昌”纽通假为2 组。舌上音6 个声纽中,仅有“书—禅”互相通假,计1 组。
3. 齿音
齿音分为齿头音和正齿音。齿头音的同声纽通假以“精—精”“从—从”通假最多,分别计11 组;“邪—邪”通假为3 组。齿头音5 个声纽的互相通假中,以“精—从”纽最多,计7 组;“清—心”通假为1 组。特别是“精”“心”比较活跃,“精—庄”互谐计4 组,“心—崇”“心—山”互谐各1 组。正齿音的同声纽通假以“山—山”纽相通最多,计10 组,其次为“庄—庄”纽通假,计1 组;“初—初”“崇—崇”通假皆为0 组,正齿音的通假字在汉碑中出现得比较少。
4. 牙音
牙音的同声纽通假以“见—见”纽通假为最多,计37 组;“群—群”纽最少,计9 组。牙音4 个声纽的互相通假中,以“见—溪”纽最多,计4 组;见、溪与喉音其他声纽接触比较多,“见—匣”互谐计2组,“溪—晓”“溪—匣”互谐各1 组;群纽、疑纽与同一发音部位的牙音通假组数最少。
5. 喉音
喉音的同声纽通假以“匣—匣”纽通假最多,计30 组;“晓—晓”纽最少,计21 组。喉音3 个声纽的互相通假中,仅有“晓—匣”通假,计3 组。
1. 反映轻唇与重唇关系的通假字
(1)不(帮)—丕(滂)(《刘熊碑》)。“不”通“丕”,“不”字《广韵》“甫鸠切”,属帮纽尤部开口三等平声,上古属帮纽之部平声;“丕”字《广韵》“敷悲切”,属滂纽脂部开口三等平声,上古属滂纽之部平声。
(2)奉(并东)—捧(滂东)(《三公山神碑》)。“奉”通“捧”,“奉”字《广韵》“扶陇切”,属并纽肿部合口三等上声,上古属并纽东部上声;“捧”字《广韵》“敷奉切”,属滂纽肿部合口三等上声,上古属滂纽东部上声。
2. 反映舌头和舌上关系的通假字
(1)澹(定)—赡(禅)(《耿勋碑》)。“澹”通“赡”,“澹”字《广韵》“徒滥切”,属定纽阚部开口一等去声,上古属定纽谈部平声;“赡”字《广韵》“时艳切”,属禅纽艳部开口三等去声,上古属禅纽谈部去声。
(2)稙(端)—殖(禅)(《西狭颂》)。“稙”通“殖”,“稙”字《广韵》“竹力切”,属知纽职部开口三等入声,上古属端纽职部入声;“殖”字《广韵》“常职切”,属禅纽职部开口三等入声,上古属禅纽职部入声。
3. 反映喻四(以)与定纽关系的通假字
(1)轴(定)—柚(余)(《张寿残碑》)。“轴”通“柚”,“轴”字《广韵》“直六切”,属澄纽屋部合口三等入声,上古属定纽屋部入声;“柚”字《广韵》“余救切”,属余纽宥部开口三等去声,上古属余纽觉部入声。
(2)台(透)—怡(余)(《王孝渊墓铭》)。“台”通“怡”,“台”字《广韵》“土来切”,属透纽咍部开口一等平声,上古属透纽之部平声;“怡”字《广韵》“与之切”,属余纽之部开口三等平声,上古属余纽之部平声。这一例是喻四归“透”而不是归“定”(透定旁纽)。
4. 反映正齿与齿头关系的通假字
(1)差(初)—瘥(从)(《芗他君祠堂画像题记》)。“差”通“瘥”,“差”字《广韵》“初牙切”,属初纽麻部开口二等平声,上古属初纽歌部平声;“瘥”字《广韵》“昨何切”,属从纽歌部开口一等平声,上古属从纽歌部平声。
(2)戢(庄)—葺(清)(《曹全碑》)。“戢”通“葺”,“戢”《广韵》“阻立切”,属庄纽缉部开口三等入声,上古属庄纽缉部入声;“葺”字《广韵》“七入切”,属清纽缉部开口三等入声,上古属清纽缉部入声。
5. 反映见溪晓匣关系的通假字
(1)黄(匣)—广(见)(《永城梁孝王李后墓塞石》)。“黄”通“广”,“黄”字《广韵》“胡光切”,属匣纽唐部合口一等平声,上古属匣纽阳部平声;“广”字《广韵》“古晃切”,属见纽荡部合口一等上声,上古属见纽阳部上声。
(2)玮(匣)—讳(晓)(《高彦墓砖》)。“玮”通“讳”,“玮”字《广韵》“于鬼切”,属云纽尾部合口三等上声,上古属匣纽微部上声;“讳”字《广韵》“许贵切”,属晓纽未部合口三等去声,上古属晓纽微部去声。
6. 反映特殊语音现象的通假字
(1)徐(邪)—蓄(晓)(《许卒史安国祠堂碑》)。“徐”通“蓄”,“徐”字《广韵》“似鱼切”,属邪纽鱼部开口三等平声,上古属邪纽鱼部平声;“蓄”字《广韵》“许竹切”,属晓纽屋部合口三等入声,上古属晓纽觉部入声。
(2)汻(晓)—舞(明)(《山东苍山元嘉画像石墓题记》)。“汻”通“舞”,“汻”字《广韵》“呼古切”,属晓纽姥部合口一等上声,上古属晓纽鱼部上声;“舞”字《广韵》“文甫切”,属明纽麌部合口三等上声,上古属明纽鱼部上声。
在统计的486 组汉碑通假字中,同韵部的就有454 组,占全部通假关系的93%。除了韵部相同,在汉碑通假字组中也存在着一些通假字与本字韵近而不同部的字组。这些通假字具有以下几个显著特征。
阴声韵同韵通假中,以“鱼—鱼”通假为最多,计39 组;“支—支”韵最少,计6 组。阴声韵异韵通假中,尤其支部较为活跃,与脂部、之部互通,还与歌部有联系,其中以“支—脂”韵通假最多,计3组;“支—之”“支—歌”“微—脂”韵最少,分别计1组。如訾(支)—资(脂)(《汉侍廷里父老 买田约束石券》),支(支)—芝(之)(《开母庙石阙铭》),凯(微)—楷(脂)(《武梁祠堂画像题字(二)》),晧(幽)—昊(宵)(《夏承碑》)。
段玉裁分古韵之、脂、支为三部,但从何时开始接近尚不得知,汉碑中它们之间关系密切,支、脂互通计3 组,支、之互通计1 组,说明支与脂发音更为接近,这三部至少在汉代还存在交替现象;罗常培和周祖谟在《汉魏晋南北朝韵部演变研究》中认为,“到了两汉时期脂微两部除了上声有一点儿分用的迹象以外,平去声完全同用,没有分别”[7]。汉碑中微脂相通有1 组例证;宵幽两部通假计2 组,说明宵幽二部读音相近;歌支相押计1 组,彼此之间仍保持分立形式。
阳声韵同韵通假中,以“阳—阳”韵通假最多,计59 组;以“蒸—蒸”“真—真”“谈—谈”最少,各计9 组。阳声韵异韵通假中,以“耕—真”韵通假最多,计2 组;“蒸—侵”“真—文”“文—元”“侵—谈”最少,各计1 组。如愍(真)—闵(文)(《衡方墓碑》),悯(文)—懑(元)(《赵宽墓碑》),柃(耕)—怜(真)(《山东苍山元嘉画像石墓题记》)。
罗常培、周祖谟在《汉魏晋南北朝韵部演变研究》中提到:“段玉裁说汉代以后用韵过宽,真文元三部合用。这话本来不十分错,可是细心考察起来,汉人用韵真文合为一部,但真文与元并没有完全混为一部。”[8]文部分别与真、元二部各有1 组通假,表明真文元三部在汉代可能既非截然分开,又非完全合并的,而是尚在过渡阶段,“真耕两部韵尾是不同的,在个别方言中也许耕部韵尾-ŋ 有读-n 的”[9]。汉碑中发现耕真接触有1 组,从音理上讲,耕真主元音相同,发音易混。汪启明在《先秦两汉齐语研究》中指出:“耕元两部相交替的现象,在汉代以后的异文、声训、通假和读若中都有发现。这种现象在先秦时期很少看到;《诗经》和两汉时期的诗文中也没有发现韵语用例。”[10]汉碑中并未见到耕元二部混用,这正与汪启明所言相符;侵、谈相押仅1 组,以自谐为主,分化迹象明显。这些异部通假字反映了汉代语音中阳声韵的一些变化。
同传世文献研究一样,汉碑通假字所反映的语音现象,亦是阴声韵和入声韵为异部通假数量最多的一类,计6 组;阳声韵与入声韵之间的区分很明显,通假仅1 组。这正如冯靓芸所说:“阳声韵与入声韵的分化到东汉早期的官话中已经基本完成。”[11]如格(铎)—徦(鱼)(《营陵置社碑》),亡(阳)—无(鱼)(《开母庙石阙铭》),椉(蒸)—桀(月)(《孔褒墓碑》)。
本文借由对汉碑通假字所反映的声纽和韵部情况进行深入考察,依照郭锡良《汉字古音表稿》标注的上古汉语的声韵部,统计得出:声韵皆同通假组数最多,计363 组,占比74.7%;在音近关系中,声同韵近通假计23 组,占比4.7%;声近韵同通假计91 组,占比18.7%;声韵皆近通假则最少计9 组,占比2%。正如王力所言:“所谓假借或古音通假,说穿了就是古人写别字。别字有形近而误的,有声近而误的……正如现代人所写的别字一样,所谓声近而误,必须是同音字,至少是读音十分近似的字,然后产生别字;如果仅仅是叠韵,而声母相差较远,或者仅仅是双声,而韵母相差较远,就不可能产生别字。”[12]表明音同或音近是破释通假的前提。汉碑中的通假字组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声纽方面。同声通假计386 组(说明:声相同=声韵皆同+声同韵近),占通假字总数的79%,异声通假占比21%。这批通假字组所呈现的语音现象主要是由异声通假字表现。在声近通假中,声纽发音部位相同的字最易通假:①唇音只有重唇音,无轻唇音,帮纽最活跃,频繁地与滂、并纽接触,尚未见到轻唇音内部互谐;②舌音只有舌头音,验证钱大昕“古无舌上音”、曾运乾“喻四归定”之说;③齿音方面,验证正齿音(按:庄初崇生)与齿头音(按:精清从心)互通的可靠性;④喉、牙音频繁接触,验证后世学者把喉牙音合二为一的正确性;见纽尤其活跃,与溪纽、群纽、晓纽、匣纽频频通假,或正如李新魁所证“魏晋以前属晓匣的字与见溪群纽没有区别”[13]。
第二,韵部方面。同韵通假计454 组(说明:韵相同=声韵皆同+声近韵同),占比93%,异韵通假较少,仅占总数的7%:①同韵通假中,阳声韵与阳声韵通假组数最多,阴声韵与阴声韵次之;②异韵通假中,如“之支脂相通”“宵幽互谐”“真文元读音相近”“阴声韵与入声韵的关系最为密切”等都得到证实。另外,汉碑通假字之间的韵部关系相较声纽系统要规则得多,大多都合乎音同音近的通转条例,只有少数逸出规则之外。
总之,碑刻文献的独特性决定了其在古音研究中的巨大价值。对汉碑通假材料的梳理,不仅有利于深入认识通假现象本身,也有助于增强古音研究的准确性、可靠性,应当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