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体态语言看《雷雨》中繁漪形象的塑造

2023-11-20 13:37张湘云
今古文创 2023年43期
关键词:体态语言审美价值雷雨

【摘要】体态语言是指人们利用身体符号传情达意的辅助性语言。它通过对人物的肢体动作、面部表情、人物语言和时空位置的描写塑造出蕴含审美价值的人物形象,使所塑造的对象栩栩如生,具体可感,给读者以审美的意蕴。《雷雨》作为现实主义戏剧创作的里程碑,塑造了一系列鲜明的人物形象,其中体态语言运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尤其是繁漪这一角色的塑造让读者和观众深感动容,成为戏剧界一颗璀璨的星星。

【关键词】体态语言;《雷雨》;人物形象;审美价值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3-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3.001

一、体态语言的性质

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中有很多的艺术表现手段来塑造人物形象,如:通过外貌描写、心理刻画、环境描写、体态语言描写等等。在这些艺术表现手段中,体态语言手法的运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尤为重要。从本质上来看,可以将体态语言理解为:“一种沟通交流的符号,通过身体的动作,人物表情,空间距离来传情达意。”著名心理学家艾伯特·赫拉伯恩曾在《心理学与读心术》中用公式的方式谈到体态语言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沟通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他是这样说的:“信息传播呈现的效果总和是由7%的语言加上38%的语调语速,再加上55%的表情和动作。” ①这充分说明了,体态语言在人们的生活中被使用的频率是非常高的,而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体态语言之于人物形象,犹如歌词与伴奏。体态语是人物传达思想,情绪情感的另一种呈现方式,甚至,在特定情况下,人物通过体态语言展现出来的情感更具有张力和感染力,读者可以借助它感知作者及描写对象之间的细腻的情感。因此本文也将从《雷雨》中繁漪这一角色的形象出发,来探讨体态语言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作用。

二、繁漪的“雷雨”形象

《雷雨》作为现实主义戏剧创作的里程碑,作品以两个家庭三十年前的恩怨为主线,描写了一个带有浓厚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的悲剧。作品在叙述家庭矛盾纠葛,怒斥封建家庭的腐朽同时塑造出了一系列鲜明的人物形象。伪善的资本家周朴园,单纯的少年周冲,雷雨般的繁漪,充满罪恶感的周萍,渴望被爱的四凤,这些人物形象各具特色都有着不同的人性价值。这些人物扩宽了戏剧的表达容量,共同构成了中国话剧现实主义的基石。在体态语言中,人物的一颦一簇,内在心理的表现都是把握人物整体形象的密钥。人物在首次进入读者的视野中对人物的外在形象,身体动作,语言进行描写,这种先入为主的艺术描写使得人物在第一次被读者认识时就是可感知的、活着的、现实中的人,使人物形象被直接呈现在读者面前。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人物形象也在不断地演进变化,人物的基本性格,整体姿态都与第一次出场时的形象相互映衬,读者便能够在曲折的情节发展过程中,对人物形象有更加深刻和独到的理解,因此体态语言的描写也常常被用在人物的首次登场。在曹禺的《雷雨》中有着独具特色的人物形象,《雷雨》的成功离不开人物角色塑造的成功,其中就运用了大量的体态语言描写的艺术手段。其中繁漪作为周家悲剧的关键线索人物,曹禺在塑造她的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外在形象、心理活动、肢体动作等体态语言的艺术描写手段突出了繁漪大胆而热烈,追求个性解放的性格,同样在体态语言手段的运用下对她的沉沦与绝望刻画得更加深刻,令无数读者为之动容。文中是这样描写这个热烈又孤独的女子的,她的首次出场是借四凤的话语空间角度来为人们展现的,在四凤的眼中,“繁漪被看成是一个果敢阴鹫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微红,她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梁令人觉得有些可怕。但是从眉宇间可以看出来她是忧郁的,她的嘴角向后略弯”。“脸色苍白”“嘴唇微红”“灰暗的眼睛”“眉宇的忧郁”通过这一组词,让人们看到了繁漪整个人不僅充斥压抑的火,而且眼里时常透出一股子婚后妇女失望后的怨恨与不甘,充满忧愁但又对自己的悲剧人生无可奈何的女性形象。在曹禺笔下繁漪本是一个受过一点先进思想熏陶的新式女子,在那个年代里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她对周朴园一往情深,面对各方面卓越的周朴园,繁漪对未来报以无限的寄托,欣欣然地嫁给了他。然而现实不会让一个善良的人好过,正当她对未来充满着希望时,婚后的凄苦生活给了她当头一棒,美好想象与婚后现实生活脱节,周朴园在婚后的生活中暴露出了他不为人知的缺点。他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利己者,他生性冷血,视人命如草芥,为了金钱名利,坏事做尽,恶果累累。所谓的美名在外,也是用钱财所堆砌的表面现象,在婚后的生活里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把繁漪当做一个需要爱护的妻子来看待,更让繁漪悲观绝望的是,周朴园并没有把繁漪当成是个有生命的人。在他看来,繁漪只是他维持外在形象的附属物,一个他想丢弃就可以弃之如敝履的玩偶。繁漪在这令人窒息的生活中,失去了青春、幸福和快乐。在她的心中燃着一团熊熊烈火,这团火使她不甘于就这样被活活闷死,就像四凤眼中那样,“她爱你的时候就像个饿了三天的狗一样对你如火一般热烈,她恨你时也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你烧毁”。对于这种不公命运,在这段畸形的关系里,繁漪的精神逐渐疯魔化。马克·吐温有句名言:“人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也是唯一需要脸红的动物。”体态语言对情感态度的传达起着重要的作用,不管是在人物情绪的直接表达,还是对人物形象的间接呈现,体态语言在这一过程中所扮演的都是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角色。因此,借助体态语言的艺术塑造,我们能够对人物复杂的情绪情感有更深的认识,从而把握人物的整体形象。

由于人物不同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不同的思想情感、内心活动,这些无声的语言都借助体态语言表达了出来,能够使读者更好把握人物形象,使人物行为合理合情。试看繁漪是如何成为周家悲剧爆炸的点火索,在文中的第二幕中繁漪对周萍激愤地说道:“你父亲原本就是一个伪君子,他在30年前就与一个无锡的女子私定婚约,引诱良家女子失了名誉,却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抛弃了她……而你就是这场闹剧的私生子……现在周朴园用同样卑劣手段的把我引诱到这个毫无生气,犹如阎罗殿的周家来……” 30年前不堪往事被繁漪撕开了遮羞布的一角,曾经被引诱的当然就是指梅侍萍,她对自己丈夫伪善的行为进行了暴露,并做出反抗,她不愿吃药,不愿意养好自己的身体,始终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每晚承受孤独寂寞的吞噬,极力抗拒与周朴园发生夫妻关系,还企图让年轻漂亮的四凤去服侍自己的丈夫。文中是这样描写这两个女人之间细微的心理变化的。繁漪试探性地询问四凤对周朴园的感情:“(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老爷回来,家里没有人会侍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从这句话我们似乎可以体会到繁漪对四凤的年轻生命以及自由的嫉妒,同时表现出对自己丈夫的性行为的厌恶,排斥与自己丈夫有肉体欲望的满足,试图找个性格温顺好控制的女人替代她的性位置。面对四凤的婉言拒绝“老爷要诵经吃斋,是不喜欢女人的”,这里她又联想到自己的人生,如果不是当初周朴园衣冠楚楚的表面骗过了所有人,连她自己也深陷其中,现如今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不免慨叹万分,低语。

从“激愤”“伪君子”“私生子”“骗”“尖酸的语气”“低语”这一系列的体态语言描写可以看出繁漪对她这段婚姻的失望,面对日复一日波澜不惊的死水日子,她悔不当初。要知道繁漪曾是一个渴望美好幸福生活的人,对婚姻充满着期待,现如今她却以“激愤”的态度将过往不堪的一面直接摆在自己孩子的面前,甚至试图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透过繁漪偏激的体态语言表达,可以看出此时的她已经在疯魔的边缘,繁漪“雷雨”般的性格现出冰山一角。面对周家这座牢笼,繁漪在30年岁月中飘零,恰恰在她快要被毫无生气的生活闷死时,她在这段死寂的婚姻中遇到了周萍。面对周萍,她将自己多年的血泪史与之倾诉,她与周萍的关系迅速变成情人的关系,可他们偏偏是母子关系,也是这段不可告人的乱伦关系,让繁漪重拾对婚姻爱情的向往,她以为周萍是自己黑暗生活中解救自己的一道光。她大胆而热烈,无视封建礼教的束缚,一心想从周萍哪里得到自己应有的爱情,将周萍当作生命的一根救命稻草。而当她知道周萍爱上四凤,发现自己的爱情不过是风雨浮萍,她不再能忍受周家父子对自己的玩弄。她多次对周萍给予警告:“你可记住,一个女子,万万不能遭受一个家族父亲与儿子的共同欺侮。如果把在黑暗中呆太久的女子逼太狠了,她可以放弃整个世界,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仅剩的一点尊严都被泯灭了。”“小心,暴风雨即将在此刻降临”这咄咄逼人的气势,蕴含着她更加绝望的悲哀。而当她知道周萍要和四凤私奔,不再回来时,她崩溃了,她的精神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彻底的失去了自我,她不管不顾,想极力抓住这棵救命稻草,于是她撕开了周家的罪恶,和周家一起燃烧葬送了自己。对于繁漪而言,这种乱伦关系带给她的是生命的拯救,但是在封建社会,伦理制度的桎梏下,这种扭曲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繁漪是明白的。但她还是选择与周萍相爱,选择麻痹自己的内心。当梦破碎时,她接受不了,也无法接受,繁漪苦苦哀求,她恳求道:“不,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不顾一切)日后,你若是想要将四凤接来一块和我住也是可以的,只要,只要(热烈地)你不离开我。”从这里的描写中,可以感受到繁漪的低声下气,垂死挣扎的场景,仿佛可以看见繁漪拖着周萍的衣角,苦苦哀求的模样。尽管她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了,周萍还是抛弃了她,特别是当她听周萍要带着四凤一起私奔,她彻底无望了,她迫切地想抓住周萍这棵救命稻草,既然得不到就毁灭吧,于是将这段不伦不类地关系公之于众。文中是这样描写的:

“繁漪:胡说!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我神经上一点病也没有。你们不要以为我说胡话。(揩眼泪,哀痛道)我忍了多少年了,在这个死地方,监狱似地公馆里,陪着一个阎王十八年了,我的心并没死;你的父亲只叫我生了冲儿,然而我的心,我这个人还是我的。(指萍)就只有他才要了我的整个人,可是现在他不要我了,又不要我了。”并且面对周萍在自己绝望的边缘,还说自己在说疯话繁漪更加怒了,她要撕开这些人伪善的一面。“(失了母性,喊着)我没有孩子,我没有丈夫,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要你说我,我是你的”;繁漪(报复性)地說周萍现在也学会了周朴园卑劣的手段,虚伪的东西,不仅欺骗了四凤而且欺骗了弟弟周冲,欺骗了周朴园,更欺骗了我,整个周家的命运都被你们捏住,我们都是你们的傀儡。从这一段繁漪复仇的火焰的爆发的控诉伴随着她的面部表情“哀痛”,身体动作“揩眼泪‘指萍’”以及心理描写“报复性的”“丧失母性”她极端的行为,暴风雨般的语言控诉,在极端的两人身体的拉扯中,伴随这时空的距离感,把情节不断推向高潮,让我们身临其境。在她的嘶吼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繁漪此时内心的那种被人抛弃的绝望感,世界的重量压在了她单薄的身子上,更给她的灵魂一击重锤。她败在了一对父子身上,于是面对这场戏剧性的遭遇,她用自己的绝望来挟裹着雷电般的突发性和猛烈性来抨击着这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金圣叹在论性格的审美价值时说:“一个具有独特性格的人物,其动作语言也必须是个性化的,个性化的动作语言与人物性格应当具有内在的一致性,通过人物的动作语言可以见出人物性格来。” ②性格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是不可缺失的因素,读者借助人物之间的动作,心理变化来剖析感知人物的性格是勇敢还是懦弱,是正义还是伪善,是果断还是踌躇,是绝望还是充满希望。人的动作言语塑造出来的人物性格与其内心世界紧密相关,体态语言传情达意,表达深刻感情的过程中,就塑造出跃然于纸面的人物,让读者为之不平的经历动容。从繁漪的毁天灭地的控诉,雷雨性格地展现,表达了作者对封建旧社会里女性地同情以及借繁漪的悲剧控诉封建礼教吃人的现实社会状态。

三、体态语言对繁漪形象塑造的审美价值

体态语言作为我们创作中最为广泛运用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段,在塑造典型人物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黑格尔也曾说:“在戏剧中,能把一个人物的性格、思想和目的最清楚地表达出来的是语言,戏剧中的人物的审美价值最深刻的地方也只有通过语言表现出来。” ③人物之所以能够让人为之不平遭遇愤愤不平或为之潸然落泪,都源于其本身所具有的内在审美性,我们读《雷雨》不仅被他们交错复杂的人生悲剧而牵动,繁漪“雷雨”毁灭式的爆破,也是这部戏剧让人意犹未尽的审美价值。正如列夫托尔斯泰言:“我的任务是创造一个世界,并把读者置于这个世界之中,让读者自己与人物进行交流,但不是通过我的语言,而是通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读者又能理解的人物体态语言进行交流。” ④曹禺塑造的繁漪正是借各种体态语的展现角度做到了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效果,曹禺借繁漪这个角色的心路历程,完成她的形象从一个“娴静的太太”向“颠妇”的转变。一幕幕戏剧化的展现,无论是从语言动作,身体动作语言还是人物的内心语言,都体现着作者高超的体态语言创作技巧,更是人物悲剧命运的整个走向的呈现,借她“雷雨”般的性格来揭开周家的真面目。同时也借“雷雨之势”来揭露社会的阴暗面,抨击当时黑暗社会对人性的压迫和对封建礼教荼毒年轻一代的控诉,闪烁着曹禺作为戏剧家的智慧和想象。

四、结语

曹禺借助体态语言传情达意,使人物形象的塑造被寄托个人情感,以此来揭示社会现状或揭示生活的不同意义,或表达作家的世界观、道德观、价值观。同时,也让繁漪具有自身独特的人物形象,传达给读者以审美的价值,为人类戏剧文化长廊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故而,体态语言扩宽了作家的创作技巧,使人物有了更多的表现力和审美价值,同时也启发我们在探究文本内蕴、人物形象、审美意蕴等方面时可以从作品中人物的体态语言入手,去探讨文本的更多可能性,为文学研究扩宽道路。

注释:

①周广宇:《心理学与读心术》,外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1页。

②郭瑞:《金圣叹小说理论与戏剧理论》,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44页。

③黑格尔:《美学》,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24页。

④列夫·托尔斯泰:《复活》,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7页。

参考文献:

[1]曹禺.雷雨[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

[2]许锡仁.论现实主义小说写作中的体态语言[D].广西师范大学,2018.

[3]郭鑫.谁也别想欺骗我:瞬间破解身体微语言[M].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4.

[4]傅昌萍.文学作品中的非语言符号“体态语”例析——解读盖拉辛[J].外语研究,2003,(03).

[5]孟令霞.非言语交际手段在文学作品中的运用[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06).

作者简介:

张湘云,女,云南德宏人,硕士研究生,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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