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和:西行追寻几近消逝的文明

2023-11-15 09:00
读报参考 2023年32期
关键词:冯其庸龟兹玄奘

在中国摄影界,丁和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他长达42年的摄影经历,尤其后20年围绕玄奘之路和龟兹壁画展开的成序列专题拍摄,为他在圈外乃至学界赢得了广泛声誉。

追尋玄奘之路的当代行者

拍摄玄奘之路是因国学大师冯其庸的建议。冯其庸学问博洽,持一种大国学的理念,钟情西域二十余年。为此,他十赴新疆,三上帕米尔高原,两度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绕塔里木盆地整整走过一圈,长期致力于探考玄奘取经之路,尤留意于西域文化对华夏文明的多重影响。有感于19世纪西方殖民开发潮后新起的东方学,及对玄奘与《大唐西域记》研究的蔚兴,如克拉珀罗斯《玄奘在中亚与印度的旅行》与儒莲《慈恩传》之成为学人绕不过的经典,而国人在这方面所得有限,他有一种不能坐视的冲动,以至晚年奔波道途,不惜将主要精力放在西域文化的保护与研究上。某次,他听说有个后生去过新疆无数次,足迹遍及自己没到的地方,大感惊讶。共同的西域情节让他们一见如故,很快结成忘年交。

2005年秋,因冯其庸介绍,背着几十斤器材,丁和随央视从库尔勒出发,经米兰、罗布泊、楼兰,入玉门关到敦煌,开始了玄奘东归古道的追索之旅。在冯其庸及原新疆文物考古所所长王炳华等专家指导下,他一路拍摄历史古迹和佛教文化遗存,楼兰遗址高耸的佛塔,发现《李柏文书》的著名的三间房,以及反映其时丝绸贸易盛况的“丝四千三百廿六正”的简牍,令他眼界大开。待考察完成,所有人回去休整了,他独自回到民丰,再赴尼雅、热瓦克、安迪尔等地拍摄,两个月后才回到上海;隔一个月,又去了新疆,并在吐鲁番拍到了雪压交河的奇景。

2006年秋,他再一次随央视摄制组从西安出发,由新疆出境,沿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穿越战火纷飞的阿富汗,经开伯尔山口进入巴基斯坦,到达玄奘取经的目的地——印度那烂陀寺遗址。次年,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主办,季羡林、饶宗颐、任继愈任学术顾问,冯其庸、王尧、王炳华、王邦维、荣新江、沈卫荣、孙家洲、张庆善为学术委员的《玄奘取经之路 丁和寻访影纪展》在首都博物馆隆重举行,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国家发改委主任马凯出席开幕式并致词,新华社为此编发了统发稿,央视新闻也有播报,逾百家媒体和各大门户网站纷纷跟进。

此展开了首都博物馆个人影展的先河。或许因展览蕴含的历史文化确实厚重,次年上海市文联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合作,在乌鲁木齐国际博览中心再次推出此展。这次展区面积超过2000平方米,分西行、域外和东归三部分,更特别制作了龟兹石窟壁画艺术展厅,完整地呈现了玄奘西行的故事与西域的历史。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原党组书记刘宾看后感慨,古代中国有三条著名的路线,丝绸之路和马可·波罗之路外,就是玄奘之路了。前两者说的人多,后者的则明显少了。丁和的追踪式的记录不仅向世人展示了壮阔的山川和古老的文明,更重要的是,纠正了人们对西天取经的种种误读,还原了玄奘作为坚毅的求道者的本相。而这对弘扬一种为求真理百折不挠的伟大精神,无疑具有现实意义。

做龟兹壁画的忠实护法

丁和对龟兹石窟壁画的系统拍摄,几乎与此同步进行。众所周知,龟兹是古代西域大国,汉北道诸国与唐安西四镇之一。居人原属印欧种,后渐趋回鹘化。以库车为中心,古龟兹国极盛时辖境广大,经济发达。自公元3世纪起的七八百年里,因缘佛教的兴盛,早于莫高窟就开凿了众多的石窟,其中1万多平方米的壁画最是绚烂。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指出,其将佛教教义与美术结合在一起,佛像表法,佛教教义的真谛体现在建筑、雕塑与壁画中,其所特有的表法属性,向世人展示了佛教的神秘与深邃,极具历史文化价值和宗教学价值。至受中、印、波斯和希腊文化的交汇影响,由尊像画、佛经故事画、供养人画像和装饰图案构成的壁画普遍采用勾线、平涂和晕染相结合的重彩画法,石青、石绿和白色基调上提点以朱、赭两色的鲜艳明丽,格调雍容,不仅与敦煌壁画异趣,即与邻近高昌、于阗的壁画也不相同,更极富审美价值。只是因为地处戈壁溪谷,人迹罕至,故知者不多。

丁和后来的主要精力都花在这些壁画的系统拍摄上了,包括分门类整理和撰写拍摄手记。其间,他无数次往返实地,经常一呆就是一个月。有鉴于许多精彩壁画已流失海外,因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提点、新疆师范大学朱玉麒教授引荐,他自费赴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寻访遗踪。亚洲艺术博物馆展厅加库房,总共藏有龟兹壁画数百幅、近500多平方米。整整两天,他不遑饮食,将之悉数收入相机。回国后很长一段时间,为整理这些图片,他又往来京沪港三地,向季羡林、饶宗颐、冯其庸先生求教,时不时地,还飞赴洞窟实地补拍重拍,再一一确定其位置,并归整出系统,至于后期技术处理更是一丝不苟。

“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和紧迫感,面对濒危的西域文化,真怕此生无法拍完。”他感叹道。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努力着,通过尽可能翔实的考证,找到壁画的源出及其洞窟位置。这项工作的难度相当大。盖因历史上的灭佛运动和近代西人的疯狂盗割,壁画的存世面貌已受很大破坏,以致到20世纪初,洞窟尚无系统的编号,抢得先手的德国人也只是作了一些简单的记录。那些切割运回再复原的,更难免混拼、错拼。凡此,都需要他重加审视,据实调整。至于壁画远离原生环境,因光照与干湿度变化致原色改变,更需要作必要的校准还原。

这些珍贵的图片和相关史料结集成《德藏新疆壁画》一书,已经出版,饶宗颐先生亲为题名。书中每一幅画的色彩都被调试成最接近窟存壁画的原色,并出处与位置也得到了详略不等的说明。丁和视这样的工作为自己学习西域历史和文化的记录。书出后一年,应中华艺术宫邀请,上海市文广局、上海市文联和新疆文物局会同上海市摄协联合举办了《丝路精魂:丁和古代龟兹石窟壁画艺术展》。

受玄奘精神的激励,生命中最好的年纪,丁和都献给了新疆,以致他的经历与大多数人不同:一般人到新疆,追看的是雪山、湿地、花海、峡谷,是三山夹两盆之间的木垒胡杨林和那拉提草原、赛里木湖的风光;他的镜头永远只记录高昌、交河、古龟兹国的昭怙厘大寺和细君远托的乌孙国,还有冯其庸先生每次经过卡拉库里湖都会抬头仰望的慕士塔格峰。当然,还有玄奘多次提到的徙多河,由其东归入境的明铁盖山口,再踅过公主堡,循迹尼雅遗址和瓦罕通道,指向的从来是遥远的缚喝国与犍陀罗。他去中亚五国及印度的惊险程度是人所不能想象的;他撷取的从来不是眼前的好景,只是行将逝去的文明。

整整42年,赴疆逾40次,聚焦这片土地,积得胶片上千张,出版专书多部,丁和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起点,并至今仍在向人输出以学术梳理为基础的高质量的影像,这是丁和的定力,也是他对社会的贡献。接下来,他还会继续拍,不仅要拍国内的,还要去美、日、俄,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西域壁画带回家。他坚持认为,好的文化需要有忠实深入的记录,然后是传播,重要的是传承。诚如已故龟兹学专家、前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文博研究馆员霍旭初所说,丁和称得上是生逢其时。我们因此期待他的未来,期待他能在这个领域作出更出色的成绩。

(摘自《新民晚报》汪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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