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视域下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逻辑

2023-11-14 10:20麒,谢
关键词:马克思符号文化

陈 麒,谢 谷

(海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任何一种文化现象绝不是单个独立文本的呈现,而是由诸多不同的文化特质有机融合的、复合的、开放的、动态的耗散体系,“既有相容并且不可分离的许多要素,也有不相容而可以分离的许多要素”[1]。这些基本的文化特质确证了文化的动态平衡,推动了文化的跃迁发展,构成了文化发展的内在动力。以往研究文化创新发展的视角中,有囿于朴素经验的直观而走向僵滞化、低水平和庸俗化的经验主义,有妄想从文化发展红利中推动文化产业化,实质让人和文化主体又奴役于资本的庸俗经济主义,有势要重新规划文化发展主体和人类生活方式而忽视文化交往活动陷入抽象唯心发展的唯理主义,它们难以真正支撑起文化的长久创新发展。马克思晚年的人类学转向凸显了文化的重要性,蕴含着研究文化发展的更深层次角度,即从文化主体本身的生产实践、交往活动、解释行为与文化发展的复杂关系出发“破”碎片化的旧文化概念,从文化内生发展的主体视角和系统视角“立”文化创新发展之前提和依据,科学揭示文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和方法产生的”[2]642。只有立足实践辩证法的马克思主义文化发展观,才能真正解码其创新发展的内生逻辑。

一、文化界域流变与内生动力内涵

文化是人类社会特有的现象,是“属于普遍性存在的概念”[3],但是对于文化究竟是什么?何为文化内生发展?这个难以明确又可意会的认知问题,出现了汗漫无边且争论不休的哲学认知分歧。因此,文化概念界域的划分和内生动力的阐述应当成为文化理论的首要问题。

(一)不同学派文化概念界说的纷纭

“文化”概念事实在中国最早是与“文”和“化”两个概念相吻合。在古汉语语系中,“文”作为各种色彩相融合状态的象征,被当作承载美和雅的符号载体,后来“文”的内涵被不断扩大,被引申指人类依托自身所创造的人之“文”。人之“文”表现为三个方面:以语言文字为主体的各类象征符号;人类社会的礼乐制度、文物典籍;人的学问才能、文采德行。[4]“化”字源于“匕”,指万物生死之变,后来被“化”字取代,是人类“教行”“变正”的意思。公元初,“文”承载礼乐德性的涵化功能和“化”教行变正的教化功能被统一到国家统治中,形成了“文化”这一复合词,成为与“武功”相对的治国策略。因此,“文化”在我国古代主要指礼乐制度、法令条文和行为准则,这是我国“文化”概念的原初语境。“文化”一词,在古拉丁语等印欧语系中,原意指耕耘、劳作、养殖、驯化、教育等,而随着社会活动的细化和政治生活的参与,引申对理智、情感、知识、道德的加工和提升。这与我国农耕文化的产生根基和“文治教化”的文化伦理是比较吻合的。

文化是一个无所不包的范畴,其内涵也始终处在不断更新和变化之中,尤其是资本主义掀起生产方式的剧烈震动,不仅使生产能力大幅提升,还延展了人的认识能力,作为震动的结果便是涌现出各种独特的文化景观。因此,用一个“适应所有时代和所有民族的”[5]万能尺度界定文化将不再可能。自此西方学者关于文化概念的界定层出不穷:哲学视野下,将个人心智的发展与文化相互联系起来,将文化与人的理解力、智慧、知识的活动联系在一起,强调过程性;心理学视角下,文化是追求知识完美,通过教育和艺术的途径追求人格的完整,以获得和谐心灵的过程[6];艺术学视角下,文化与诗歌、音乐等联系在一起,强调文化的创造力……区别于学者从历史、政治、伦理等角度理解文化,泰勒从蒙昧、野蛮、文明三个递进阶段的对比中,分析落后部落走向先进部落的过程表现为知识的更新、信仰的跃升、艺术的丰富、才能的提升等多个方面,因此文化是超个人、社会性的存在,是复杂的整体,是一个“复合体”[7]。该概念从民族学、人类学视角进行专业性、完整性的阐述,标志着文化学的诞生。

因此,通过分析多学科视角下的“文化”概念可以发现,一方面它扩充了文化理论研究的视域,但是另一方面单一学科的文化定义存在一定的局限,囿于学科知识的独立性而忽视了在科学的范畴体系中整体性、主体性地把握文化本身,使其在理解上仍然受限于一种“前对象”的阶段。[8]

(二)马克思恩格斯文化本旨的还原

马克思、恩格斯在他们的著作中很少单独使用“文化”这一概念,虽然在研究文化现象时也常常和其他概念一起使用,但是,在他们眼中,文化仍然是一个内涵饱满的概念,有其内在发展演变的历史逻辑。马克思、恩格斯在对传统文化史观的革命性矫正中正解文化的本义。

近代西方理性的开启不仅带来了哲学的认识论转向,也彻底改变了人认识和把握世界的方式。近代理性主义哲学家在对黑暗中世纪宗教思想宰制的批判中建立起从实在具体抽象出一般的理论图式,他们把总体视为与个人分裂开来的、既成性的“概念的自我规定”[9]182,必须借助逻辑范畴去表达和把握。这种哲学方法,马克思称之为“从天国降到人间”的主观演绎体系。在这样的认识框架下,人类对外在事物的感知和诉求,外界事物的呈示和吸引将会被抽象理性搁置在两岸,得出的关于文化的认识只能是混沌的表象。文化仅仅是知识“自我综合、自我深化、自我运动”[10]701的结果,而不是作为人把握和改造世界的对象化结果,把一切唯物主义因素都彻底消除掉了,形成了“理智的发展是文化发展的原因”[11]的抽象唯心主义“文化史观”。马克思截然相反,不是就文化而讨论文化,而是超越文化史观排除一切感性经验和诉诸形式逻辑结构推演文化现象的知识论逻辑,把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作为文化“从人间上升到天国”的理论立场,在文化的本体维度上界说为“现实的个人”“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交互作用形成的对象性实践活动。就其能指而言,文化在特定历史阶段依附于某一种具体实践方式和行为活动,其具体的表现形式是静态的、可传承的;就其所指而言,文化不是超感性实体的终极知识的演绎,而是现实生活实践活动的外化,“永远处于生成变化的过程之中”[12]。因此,导致马克思文化概念的狭义和广义之争。

从狭义和广义来理解马克思文化概念的意涵更能发现马克思在构建文化概念时对社会与文化发展关系的敏锐思考,对共相与殊相、动态与静态相统一的文化力量的深刻洞悉。马克思广义上使用的文化概念,主要是基于对现代性进步强制和工业文明病相迅猛扩张所隐含的主体自我意识、人的本质和人类历史呈现方式异化的忧虑,这一思维逻辑与马克思消解传统分工、改造世界的世界历史理论的解放向度本质上是一致的,都寻求以主体性为核心的彻底变革。那么马克思究竟是在何种程度上使用广义的文化概念呢?如何从更广泛意义上追问文化的本真?基于对理性优于实践的西方文化阐释传统中乌托邦倾向的批判,马克思将社会整体性的思维方式作为终极性诠释原则,分析文化产生的社会存在场域。基于这个原则,广义的文化可以作为表征“人类社会的进步状态与开化程度”[13]的文明的同义语。马克思在其著作中隐晦地证明了这一点,首先,文化本身的存在就是人类社会生活的表现和确证。不仅人本身是社会生产的最终结果,而且人的对象化实践活动也是社会生产的结果,文化在“人化”和“化人”实践活动中的有机统一中“更新他们所创造的财富世界,同样地也更新他们自身”[10]791。其次,文明分期与文化阶段具有内在关联,“第一类自然富源”[10]239占主导作用的文化初期对应的就是劳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文明程度较低的阶段,即蒙昧时期和野蛮时期,此时文化也就被置于文明的意义层面去理解。最后,社会生活朝文明形态的优化与文化的进步是亦步亦趋的,“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14]492。人类社会发展历程上,从“石器—青铜—铁器”为核心的传统文明到“蒸汽—电气—原子”为核心的现代文明的每一次跃迁都裹挟着社会整体文化的开新。因此文化与文明是同等程度的概念。为了增强对无产阶级斗争指导的功用性和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批判的现实性,马克思、恩格斯也不乏从狭义角度使用“文化”这一概念。一方面,将“文化”与“程度”“教养”“水平”等结合来用,指出工人按照与资产阶级签订的合同索取需求形式上看似平等,实际上遮蔽了资产阶级的垄断和工人彼此无极限的竞争,并且工人还陷于错觉假象中而浑然不知,因此强调工人要有“相当的文化程度”[15],要教育和启发工人。另一方面,在分析生产者权利的平等与不平等时,马克思强调要把它限定在“经济结构制约的社会的文化”[14]364中,这里把文化看作上层建筑的范畴,是与经济相对应的意识形态形式,是物质形式的观念化。

(三)文化创新发展内生动力的内涵

要理解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必须回答何谈文化?马克思与文化史观使用文化概念时的阐释抵牾就显示出了对于文化生发路径的原则分野,就展现了马克思对文化内生动力的睿智思考,他在纠正“经济决定论”误读过程中,廓清了文化发展的内在“是”据。

第一,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是文化主体客体化和文化客体主体化在实践中统一的合力。马克思揭示了文化源自社会生活的存在又表现和确证人类社会生活的跃迁,以此作为文化由以生发的内在依据。但是这并不代表马克思只承认社会存在在先的根本原则,而忽略文化发展过程中的独立的历史外观。文化既不是社会历史的衍生既成,也不是头脑对感性直观的沉思,而是“过程的集合体”[2]250,是“以前的各代人的思维”[2]643相继展现出来的产物。因此文化应该是文化主体在实践中借助文化客体不断对象化和文化客体融入、反应和改变主体的统一中对社会生活的表征和确证。之所以能够从建构性和过程性视野阐述文化的生成,就在于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中的唯物论和辩证法的有机统一。文化作为文化主体客体化和文化客体主体化的过程,首先应该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总和。根据马克思的理解,只有通过实践,“人化”的力量才能实现,也只有实践才能使“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9]57的成果真正“化人”,也就是说文化的“人化”和“化人”在对象性实践中统一起来,由此文化在实践活动中生成。

第二,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是赋予文化含义和指引文化方向的价值指引力。马克思广义的文化视域中,文化的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在对象性实践中生成文化,作为类存在物的人在进行改造自然、“生产自己的生命”过程中还必须注意人类活动的另一个方面,“生产他人的生命”[9]160过程中形成的“人同人的社会关系”[16]128。因此,按照马克思的逻辑建构,文化的本体就绝不能再是柏拉图以降的理性世界,而应该代表现实的人及其实践,让“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16]46,成为现实的一切人的生存境遇与发展命运的象征,同时也就必须具有凝聚广大劳苦群众,解放任何形式压迫剥削的崇高价值向度。置言之,文化虽然是一个历史范畴,其所蕴含的精神却具有未来价值,始终推动文化由内到外的革命。

第三,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是对文化系统的解释传播力。文化的创新发展除了文化本体的创新生产和文化价值的创新生产,还包括文化解释系统的创新生产。文化虽然显现着人的社会生活,但是不同时期在理解和认识文化上的间距是截然不同的,因此,文化的创新发展还面临着正确理解和解释文化的挑战。面对蕴含于“社会物”之中的文化景观,意识形态因赋予主体“社会化和历史性的文化标识”[17]而成为理解文化最大的前见。黑暗中世纪的意识形态被宗教神学牢牢占据,文化的解释实然沦为宗教神学的论场,随着启蒙运动对理性思维的开启,文化的解释转向了理性主义。对此,马克思对文化的解释也正如他在“圣麦克斯”篇章中对施蒂纳“现实的人只是非人”所采取的“细读文本→援引文本→找出纰漏→发起批判→完全否定→形成新理论”[18]的反思与批判的解释路径一样,对文化史观和“经济决定论”的反思与批判中,科学解释了文化何以发展。

基于此,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在分析文化时把文化的产生和发展置于人的实践领域来考察,“人化”和“化人”在对象性实践活动中相统一体现了以社会存在为根本原则的文化实践向度,文化与文明相关联、文化发展与人类解放相统一体现了推动人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向度,文化反映“人同人的社会关系”和头脑中已有的意识形态前见体现了表征社会生活的文化解释向度,这三个向度相互融合推动了文化的创新发展(见图1)。内生发展原指经济学的内生经济增长理论,即将知识积累、技术创新和人力资本作为内生动力的核心要素。我们借用经济学的概念和推论,结合马克思对文化发展内在“是”据的分析认为,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是指文化作为一个整体系统,在发展责任和发展意识反作用下,文化主客体本身产生的驱使其主动采取发展行动,发挥发展潜力,从而实现自我提升和全面发展的力量。

图1 文化的基本向度

二、文化创新发展内生动力的存在前提

按照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解,人类社会就是一幅不断更新的变化图景,就更新过程而言是批判性的继承创新,就整体趋势和方向而言呈现发展态势,因此创新是发展的本质,发展是创新的结果。由各种观念、范畴组成的任何文化虽然都是“历史的和暂时的产物”[2]415,但是绝不会消失在“一种完美的理想状态中”[2]223,而以一种新的方式让位和呈现在历史发展中。因此,哲学意义上的文化内生发展是主体以“一个否定另一个的方式”[19]对现存状态的颠覆和突破,而不是“在某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10]739。文化作为自组织系统,能够在主体上实现创新和发展,根本上取决于三个内在前提,文化矛盾冲突的激发、文化主体力量的整合和文化价值目标的牵引。

(一)现成性与生成性矛盾刺激多元文化需求

文化创新发展是文化现象内各种要素的矛盾、冲突作用的结果,是“不可分割的”“统一的”“有规律的”[20]运动过程。文化的产生和发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过程,而是彼此印证、交互推动、不断深化的螺旋式过程。任何文化一定是特定时间向度下的文化而具有历史性的范畴,否则便将沦为不能反映人类社会生产的纯粹思维过程的结果。因此,任何文化一定是现成性的具体文化,每一代人的文化一定程度上都被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物质结果”“生产力总和”“历史地形成的关系”所赋予“特殊的性质”。[9]172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哲学下,文化主体不仅是历史的、具体的,更是生成的,文化作为主体的产物,发展的根本动力最终表征为人的主体性的加强与升级。旧的唯心主义文化观点认为,创造者“按照自己关于神、关于标准人等等观念”来构建社会秩序,文化是神的观念演化的产物,完全不提及文化主体的实践。事实上,文化的每一次重大发展都伴随着主体的新的解放,正如马克思把那些创造者从“幻想、观念、教条和臆想”的枷锁解放出来一样,创造出了新的文化主体或者更新了文化主体的精神结构。[16]509而文化主体之所以能够得到解放,在于人不是纯自然生成和独立于社会关系之外的抽象存在者,人“身上的自然力”在“人化”自然过程中也在“改变他自身的自然”,[10]169成为“超越自己的‘实在’”[21]。人不仅面临当下现成性的文化选择,更面临着基于自身生存而对文化重新建构生成的文化忧虑,在这个过程中不得不考虑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空间与时间、确定与不确定等定在与实在的矛盾,这个矛盾将一直伴随着文化价值向度的凝练和更新、文化实践向度的拓宽和创新、文化解释向度的建构和优化,作为这个矛盾的结果,人们的文化需求会日益多元化,从而形成文化发展的三重动力。

(二)文化要素聚合与整合依赖文化主体力量

从文化本身来看,文化一开始作为人的生产、生活、实践的直接产物以及实践本身,必然也就意味着文化绝不是单一的存在物,而是多个要素的整合体,即系统化的文化。正如马克思在与蒲鲁东关于历史观的交锋中,通过理顺基于“物质生产率”确定人的社会关系,进而再创造“相应的原理、观念和范畴”[9]222的逻辑链条揭示了人类社会生活的整个运行过程。在马克思视文化为人类社会生活的对象化结果的广义视角下,可以将整个运行过程间接地理解为生活和实践所创造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有机构成了人类社会文化系统,每个子系统又包含文化意旨、文化实践、文化符号、文化边界等要素。因此,人类文化的创新发展是文化系统三大组成部分由“有机整合”发展为“深度融合”,是文化系统各要素被整合和聚合为向前发展的合力。那么各要素间、各子系统间是如何聚合进而推动文化发展的?从文化产生发展历程来看,马克思指出在精神生产从社会生产分离出来以后,社会性的文化才实现真正的发展,这个时候文化不再仅仅是历史记忆的呈现,而是一种生产力,不仅生成文化产品,更提供文化服务和凝练精神价值,是精神和物质的高度融合。换言之,创造性的脑力生产的延续即源源不断的文化主体生成力量是各要素聚合发展的第一个原因。从文化的交往发展来看,各种文化的主体都有自身的独特性,同一文化在不同阶段也是不同的具体主体,但是他们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往往会受到群体力量所引导,使文化由地域性走向普遍性。在马克思看来,先进、成熟的政治力量是文化基本要素聚合的核心领导力量和支撑力量。[22]人类历史上,统治阶级把政治权威和统治地位的巩固绝对化为系统化的精神禁锢,给予“虚假的意识”以统一性、普遍性、合理性,[9]180并且马克思反向推论了倘若没有洪达政权的中央统治,其后果必然是“像一个幽灵碰撞到实际生活”[23]而彻底结束。由此可见,先进的政治力量对文化发展发挥着直接性的调控作用。

(三)自由发展与自由个性奠定文化发展方向

文化作为对象实践的产物,价值是文化的灵魂,价值赋予自然以人的精神,由此展现人完整的社会生活从而与动物形成明显分界线,因此文化价值本质上应该与人是同一的。马克思在文明意义上使用文化概念,实际上暗含了马克思对文化价值内核所应该具有的崇高解放意义的重视。文化的创新发展在形式上是对一种文化样态的延续和拓展,从解放意义上看,更是以理想性的世界图景超越生存困境实现人类主体的更高生成,“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质”[16]189。西方文化中的“逻各斯”、中国文化中“仁”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文化的重要价值尺度,牵引文化主体提升社会属性和文明程度,实现了东西方文化在历史上的创新发展。然而,在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下,文化异化为“一种非人的力量”[16]233,成为压迫人、奴役人的精神统治工具,工人只有痴呆和愚钝,商人只有价值和利润。文化成为一个痛苦的谋生过程,使文化主体丧失美好生活享受,文化丧失了美和独特性,沉沦为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与人类解放的价值立场相对立。马克思进一步论证了共产主义既是消除异化的途径,又是文明发展新阶段,也是文化发展的新阶段,这个阶段的文化是以自由发展和自由个性作为价值尺度的未来文化形态。其中,无产阶级文化是未来共产主义最典型的文化样态,其崇高的人类立场和科学的发展内涵“赢得了世界历史性的意义”[24]。它同一切旧文化进行着“最彻底的决裂”[9]421,扬弃文化的价值内核,更新文化的价值精神,丰富文化的价值形态,形塑文化的整体面貌,最终实现人类文化的高层次发展。

三、文化创新发展内生动力的立论依据

按照马克思文化过程性生成的诠释原则,如果对文化做原始生成意义上的动态结构分析,发现文化在实践向度、价值向度、解释向度综合到人力量的对象化过程中,渗透、重叠、融合,形成了具有复杂性、稳定性和等级性的“核心层—生产层—形态层—辐射层”的耗散结构(见图2)。因此,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是建立在稳定的文化系统上的,系统的各个要素对于文化产生、发展、创新的作用得到不断强化。

图2 文化的耗散结构

(一)文化意旨意蕴文化的实践效能

文化意旨是文化系统的核心层,是某种文化系统或文化形态、样式的特质单位,即组成和表征某种文化内涵、特质的基本要素单位,作为“社会生活的主旨及其‘工艺’原则”[25]濡化、驯化、同化主体的行为和精神。文化意旨属于具体的灵魂要素,存在于文化现象的各个层面。这种具体要素具有两条重要性质:一是它在具体要素中具有基本的单位性质。人类是文化的创造者,是文化赖以形成的主体,文化之所以产生,取决于人在将自己的内在力量施展到外在环境之前,就已经在头脑或者意识中充满了对外在观念、制度、规则、范畴等进行选择、验证和建构的先见的文化元素。这种先见既产生于“今人的协作”,又借鉴自“前人劳动的利用”[26],因此文化意旨沿袭前人文化观念和现实集体的文化心理,既具历时性又有共时性,具备最具建构性的发展潜质。二是文化意旨具有表达文化特质内涵的功能。文化因为国度、民族、阶层等时空因素的差异表现出迥异的特质内涵。文化复现的是文化创造主体的“现实关系和活动”“生产”“交往”“社会组织和政治组织”[9]151的根本性事实逻辑,但是人从出生伊始,各种社会关系就建立起来,“凡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地方,这种关系都是为我而存在的;动物不对什么东西发生‘关系’,而且根本没有‘关系’”[9]161,因此文化的一个重要功能便是进一步规定与渗透、稳定和发展现有的一切关系,而这如何实现呢?于是乎,社会当中的家风规训、社会规制、价值理念观念等内在价值被设定为原初的文化意旨,并被纳入人类本性的发展中。如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仁爱与大和、谦逊与勤勉、内圣与外王等,在社会维系与生活建设中,以这些为内核批判创造、吸引聚合、辐射传播构筑新的文化秩序和文化圈,激励情感,消释压力,净化灵魂,规范行为,培育人格,传输文明,进而真正提升对本文化的认同和自信的实践效能。

(二)文化实践确证文化的生成发展

文化实践是文化系统的生产层,在生产层中动态展现了人的一切能动性的实践活动,丰富了社会属性和文明程度。按照马克思恩格斯划定的唯物史观的理解,人不是纯粹“单个的、肉体的人”[9]157,而是现实存在活动的人,不仅在实践活动中生产人的本质,更生成了“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9]157,这样一来,文化的分析就应该从人的生存、生产结构的实践意义上去理解而不是限于认识论来源的角度,更不是纯粹的理性流变。

事实上,基于马克思的实践原则,文化的生产、积累、跃迁、传承和流变的逻辑至少应该包含两个过程。一方面,文化产生之前所有的文化因素内在于生产劳动之中。原始社会初期,原始族民不仅把捕猎、耕作、养殖、建造视为劳动生存的手段,更把这种力量视为一种部落精神和部落首领领导力的象征而加以膜拜,并将这种“感受人的快乐”和“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16]191充满想象力地附着洞穴壁画、雕刻、祭坛中。因此“文化以精神要素的方式混沌在一切物质生产中”[27]73,一切文化绝不可能以纯粹实用的形式产生出来,正如原始民族的战争舞所携带的感情和理想“是在他们所特有的生活方式中自然地发展起来的”[28],这才是马克思所论述的“真正的生产”[9]57,即有意识的生命活动。另一方面,文化的产生发展是逐渐从生产方式中分化、独立和脱离成为专门的精神生产文化实践的产物。严格意义来看文化形成的历史,发现原始阶段内含在耕种劳动上的激情和崇拜还不能在真正意义上代表文化,它还处于含义充实和储存量扩充的文化累积阶段,还处于简单、低级、粗俗顺序发展阶段,只是一种偶然性的文化因素而不是成熟的文化样态。文化最终产生的标志应该是真正分工中“纯粹的”精神生产的成熟。精神生产是人类实践中最具超越性、文化自主性和最显现人“本质力量”的特有的活动方式,通过分离、调节、控制和产生出思想、观念、意识等日常生活层面的精神和政治、宗教、艺术等高级社会意识形式。[27]99但是,精神生产本质上仍然从属于社会生产,服膺于普遍性的生产规律,依附于统治阶级的生产者和自由的精神生产者都被放置到了资本增值的链条中成为被雇佣者,精神生产的条件和效率在改善的同时被资产阶级抹去了“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9]403,因此需要调解和建构新的文化实践服务于新的精神生产。

(三)文化符号支撑文化的知识体系

文化符号是文化系统的形态层,任何一种文化都是各种文化符号群立体化呈现的独特文化景观。如果把文化比喻成人类活动的大厦,那么文化符号就是承载文化价值的各类石砖。虽然不同的文化活动浸润着不同的文化符号,各种符号形式的功能互不相同,但是文化符号本质上作为一种文化体系富有感召性和动员性地向外传播的媒介要素,是承载着交流双方信息的集合序列,不是对外在事物的机械呈现和简单摹写,而是一种富含独立精神能量“构形的力量”[29]140,“它一经产生就为所代表的内容设定了边界”[30]108。

从文化符号的产生和发生过程来看,“工具造型的逐渐演化是符号发生、发展、变化的标志”[29]146,这个过程揭示了文化内容和表现形式的变化。劳动工具是人类的第一个文化符号,研究劳动工具能够从工具的历史变迁中折射出文化符号的意指变化,进而解析悬浮其中的文化内涵与精神。劳动工具并非单纯的自然物,在制作人类第一件石器工具的过程中,劳动工具虽然是作为狩猎和种植工具的目的而存在,但是在创造的过程中,仍然耗费了劳动,依然是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产物,是主体观念(目的意识)的转载和自然物(文化客体)的同一,因此劳动工具本身即是一种文化,又是一种文化符号,“比由犁所造成的、作为目的的、直接的享受更尊贵些”[31]。工具虽然亦或不断革新,亦或在历史大浪中湮没为沉沙,但是其掀起的文化符号的发展并没有停滞,人的思维和记忆能力在使用新工具加持的劳动中进一步提升形成了更为丰富的文化记忆并在群体中传递和交流,形成了系统的语言符号系统和非语言符号系统以支撑不同时代的文化。

从文化符号的特征和功用来看,符号本身就是“一种知识体系”,其多样性、表意性和象征性最大限度地满足了文化知识的诉求。其一,文化符号具有多样性,文化符号产生于人与猿的分离,已经形成了有机制、有规律的系统。承载文化内容的既可以是直接为语言文化符号,也可以是表情、手势和姿态等动作符号系统,也可以是服装、汽车等实物符号系统,还可以是文学、绘画、音乐等艺术符号系统,因此易于人们掌握和识别,能够被广泛利用在文化创造中。其二,文化符号具有表意性,恰当的文化符号是准确表达文化意涵的关键。文化是在人类的集体实践活动中产生的,内在包含着对社会、对他人、对自己的价值和诉求,必须要借助一定的形式将文化内核的价值能量传输到其他主体上为整个文化创造负熵。不同符号之间经常存在着对比和交换,文化符号价值在为整个文化组织负熵的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价值是有所差异的,语言符号在文化符号建构的现实世界中具有特殊的影响力[30]120。语境构成文化符号叙事的氛围,语素构成文化符号表意的单元,“语言是其他文化特质积累和传输的先决条件”[32]。其三,文化符号具有象征性。文化符号是社会意象的抽象表达,是社会文化图谱的展现,其内涵不是自然形成于“物理形式本身的属性”[33],而是来自符号产生环境的赋予。比如,仅仅食指和大拇指合成圆圈的“OK”手势,在欧美地区寓意没问题,在日韩表示金钱,在法国却意味着一文不值,甚至在巴西、马耳他等地还被视为侮辱的不文明行为,这也就意味着文化符号作为象征的标志,更具开放性,能够容纳、承接和整合更多的文化知识。

(四)文化边界守卫文化的价值尺度

文化边界是文化系统的临界层,临界层捍卫文化核心价值张力的大小决定了文化的长远发展。临界原本是一个物理学概念,从指代气液动态极限平热状态被诗化为在收敛式和发散式之间建立和维持相互促动、相互制衡的“必要张力”[34]。不同文化间亦是如此,不仅面临外在的文化差异和现实诉求的客观矛盾对于文化发展逻辑的压迫,还必须要承担起内在文化意旨回应客观矛盾的文化自觉,否则文化将丧失文化边界。

文化的边界既是时间跃迁的界线,也是空间拓宽的畛域。任何文化体系总是一定时间和一定空间的人群所创造的,时间和空间就是文化的边界。离开了时间边界去考察文化,我们就无法分清量的积累和延续、质的变异和区分,更无法明确文化的发生、发展、更替的阶段性特征。离开了空间边界去考察文化,我们就无法厘清体系的发源与流转、格局的深化与拓展,就无法理解不同区域、不同民族间的“文化差异”和“文化障碍”表象背后人类生存“共在”的文化统一性[35]。正如马克思所说的“旧思想的瓦解是同旧生活条件的瓦解步调一致的”[9]420,在时空视域下,文化的边界既见证了文化的历时性发展,又与文化的空间性扩缩相统一。

文化的边界既是不同样态文化的时空界限,也是文化独立性的底线。文化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但是首先是民族的、地域的。文化的边界并非地理位置的边界,也非仅仅是概念实体的区分,而是文化内涵和精神的分界线。一方面,边界意识产生和存在并不是偶然性的,而是认识理论和认识结构的“有限性”“相对性”造成了我们认知世界的相对分离和断裂。[36]产生文化的人类思维就认识的本性和使命而言,是至上的、无限的,但是就不同民族、不同时代、不同个别人的具体的认识过程在客观上受到事物、现象、过程的发展程度和表现程度的限制而言是非至上的、有限的。这种认识的至上性与非至上性的内在矛盾规制着主体认识文化的过程,形成了话语表达、文化交流、文化价值的差异,相应边界的确立和梳理成为捍卫民族文化独特性的手段。另一方面,当前文化生存空间已经被宰制性资本主义主导权力话语异化为“他者”(即客体),被排除在西方历史之外的文化流动空间被极度压缩,非西方文化群落与西方文化群落“陷入互相直接的极度接触”[37]中,发展较好的强势群体文化便流向和吞并弱势群体文化,剥夺从属社会群体和边缘民族文化的独立。弱势群体文化并没有放弃斗争,甘愿被剥夺和吸纳进新文化群体而丧失独立性,而是始终坚守文化的内核,因此,文化边界守卫价值凸显。马克思也极力反对文化霸权和文化同一化,面对批评家不怀好意将他所做的“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片面理解为普遍发展规律的行为,马克思直言其后果将是被“铁面无情的规律支配”。[14]730马克思通过印度人接触欧洲文化后完全丢掉了本民族文化的独立性和特殊性,致使其自食“奢靡之风”“高利贷利息”恶果的例子,进一步强调不同文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猜你喜欢
马克思符号文化
论马克思对“治理的贫困”的批判与超越
马克思像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萌芽——重读马克思的博士论文
学符号,比多少
“+”“-”符号的由来
谁远谁近?
变符号
马克思的“知本”积累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