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秦简中的“ 壻” 字

2023-11-05 18:15野原将挥
出土文献 2023年2期
关键词:音变古音秦简

野原将挥

摘要:秦简中的“揖”字表示{壻}。在战国竹简中,“足”和“疋”混而不分。一般认为此字中的“口”并非“口”字而是“疋”字的省形。然而,从字音的演变来看,笔者认为“口”为“疋”的省形之说并不妥当。《说文》的说解、中古音和方言读音均显示“揖(壻)”来源于上古的缉部。

关键词:秦简揖壻上古音

一、秦简中的“赘壻”

睡虎地秦简、岳麓秦简习见“赘壻”一词,写作“赘揖”。睡虎地秦简整理者指出:“赘壻,一种身分低的贫苦人民,见《史记·秦始皇本纪》。《汉书·贾谊传》说秦人‘家贫子壮则出赘,事实上赘壻不限于秦,例如淳于髡就是‘齐之赘壻,汉代七科谪戍中也有赘壻。《汉书·严助传》:‘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注引如淳云:‘淮南俗卖子与人作奴,名曰赘子,三年不能赎,遂为奴婢。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赘下字认为:‘赘而不赎,主家配以女,则谓之赘壻。”①岳麓秦简整理小组指出:“秦汉时期,壮年男子家贫入赘女家为壻者,其社会地位低贱。”②

就“赘壻”的身分,学者之间还存在些不同的意见,③但是,根据上下文,“赘揖”读为“赘壻”应该没有问题。“揖”之形如表1所示,右部可以分析为两部分,上部从“口”,下部从“耳”,可视为“咠”字。但我们难以判断左部所从是“士”还是“土”。据《说文》,左部该是“士”。④将此字隶定为“揖”是妥当的。此外,董珊先生也举了武威汉简的“聟”等有关字形,可参看。⑤

不过,从语音的角度来讲,“揖”读为“壻”从声符看难以解释。关于“揖”的声符,至少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疋”省声,另一种是“咠”声。值得关注的是《说文》的说解,许慎认为“壻”从胥声,但其读音却与“细”同。“细”上古属于脂部,①与鱼部的“胥”完全没有关系。那么,“揖”的声符到底是“胥(疋)”还是“咠”?下面我们讨论一下“胥”省声说和“咠”声说。

二、“疋”省声说:“疋”与“足”的混淆

在古文字中,“足”和“疋”是一字分化的同源字。汤余惠先生指出:“古文字中的‘足和‘疋,字形相似,字义相同,字音相近,因此时常互用。……从古文字的实际来看,‘楚字甲骨文、金文并从‘足,小篆变为从‘疋,便是‘足、‘疋互用的一个例证。”②何琳仪先生也指出:“足,甲骨文作(类纂0883)。下从止(趾之初文),上象胫肉之形(或说象踝骨之形)。借体象形。金文作(免簋)。战国文字足与疋始分化。疋作、,承袭金文。足作、、、,上从口形与疋有别。故足、疋一字之分化。……许慎所谓疋字‘亦以为足字,反映战国文字疋、足偶而相混的现象,……不过战国文字疋、足形体大多泾渭分明。”①可见,“疋”与“足”到了战国时期才开始分化。

目前,学者一般把“揖”当作“壻”的异体字(“胥”省声)。如黄德宽先生把“壻”字收录在心纽疋声组,归为鱼部字。②

睡虎地秦简和岳麓秦简的“揖”右上部的确是“口”形。若“疋”省声说成立的话,右上部的“口”应该是“足”或“疋”的省形。在燕系玺印中,习见“”字。表2例8“”的右上部“疋”已发生简化而变为“口”形(不是一般的“口”字,短横应该是“止”省):③

虽然燕系“”字的右上部已开始变为“口”字形,但此部分仍表示“疋”。因此,可以推测秦简中的“揖”也经过同样的简化:右上变为“口”形(左部“士”有可能来源于“疋”的下部)。若采用“疋”省声说,秦简中的“揖”字似应隶定为“”。

我们还要考虑的是“耳”字。对比秦简中的“耳”和“取”字(表3),“揖”的右下部无疑是“耳”字。

有趣的是“耳”的竖笔方向。单字“耳”(例9、10)的竖笔是往右下写的。而“取”字右部有“又”旁,所以例11—14的“耳”旁竖笔是往左下写的,此时“耳”形有点像“月”字(9睡乙28贰、岳麓壹·质0575)。而秦简“揖”字的“耳”旁竖笔是往右下写的,与“月”字完全不同。从这一点来讲,“揖”和“胥”相差甚远。①

三、“咠”声说:以字音为例

如上所示,从字形来讲,“疋”省声说或许是妥当的(“耳”字有点问题)。但是我们还要考虑“揖”和“壻”的字音。许慎一方面说从“胥声”(鱼部),另一方面说“读与细同”,他似乎认为“壻”不该属于鱼部,而是与“细”同音。实际上,“壻”和“细”的中古音同属蟹摄齐韵开口四等心母。中古齐韵不可能来源于上古的鱼部。另外,方言中“细”与“壻”往往同音,如表4:②

在上述方言中,“细”与“壻”大多同音(其原因是中古音相同),而北京、西安等地(包括普通話)的读音[Gy5]应该说是例外(与“胥”读音相近)。③此例外读音也许是“壻”字所从“胥”旁的读音引起的。另一种可能性是同化,即“女壻”的“女”的元音影响到后字的元音。④无论如何,“壻”原来不是撮口呼而是开口呼。不妨参考闽语中的“壻”字音(表5):

可见,《说文》的说解、中古音和方言都不支持“疋”省声说。因此,笔者认为“揖(壻)”原是“咠”声字,即上古音缉部的*-训ps或*-ips。虽然上古的缉部变为中古音齐韵去声的例子不多,但是按照秦简的字形、《说文》、中古音和方言等材料,“揖(壻)”只能来源于缉部。“揖(壻)”和“细”的音变如表6所示。中古音之前(大概后汉时),“揖(壻)”与“细”已开始合流。但我们难以判断“揖(壻)”应归为*-训ps还是*-ips。

若“揖(壻)”归为*-训ps,其音变与“逮”和“棣”平行。②《广韵》“逮”有两种读音,一为咍韵去声(代韵,徒戴切),另一为齐韵去声(霁韵,特计切)。这两种读音在意义上没有区别,应该反映的是不同方言的两种读音(表7中的a方言和b方言)。③“揖(壻)”的音变恐怕是与“逮b”的音变平行的。④

因为“逮”跟“眔”互用,在表7中给“逮”构拟唇音韵尾*-ps。⑤《说文》:“眔,目相及也。从目,从隶省。徒合切。”段玉裁加注为“读若与隶同也”。但至于有没有韵尾*-p,学界还没有定论。这是因为“逮”和“眔”在字形上没有任何关系。如上所说,“揖(壻)”也有来源于* ssips的可能性(表6)。

除了汉语内部的证据之外,“揖(壻)”的音变或许和原始藏缅语* krwy也有关系。①但是,暂时我们无法判断“揖(壻)”来源于*-ps还是*-ips。

董珊先生早已指出“揖”是“壻”的早期构形。②笔者也认为{壻}的初文应该与秦简中的“揖”字有密切关系。后来其右部“咠”经过讹化而变为了“胥”。许慎把“揖”理解为已讹化的“壻”字。但其读音不跟鱼部字相近,而跟“细”字音近,所以许慎加了一条“读与细同”。

小结

据《说文》的说解、中古音和方言读音,“揖(壻)”并不从“疋”声,也不是上古的鱼部字。笔者认为“疋”省声说是不妥当的。《说文》的说解、中古音和方言读音显示“揖(壻)”来源于上古的缉部。换而言之,秦简中“揖”的字形反而证明许慎的说解(“读与细同”)、中古音的音类和方言的字音是正确的。

附记:笔者2021年论文投稿时,没注意到董珊先生的论文(《秦武公铜器铭文的新发现》,《秦汉铭刻丛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3—16页)。此外,据董珊先生的文章(第12页),复旦大学的李豪先生在博士论文《古文字的谐声系统与相关古音问题研究》中也已指出“壻”是从“咠”得声的。2022年,笔者读到了李豪先生的论文(《“壻〔婿〕”字古音考》,《出土文献》2022年第2期),该论文对“壻(婿)”的字音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值得参考。

本文基于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共同研究班《秦代出土文字史料の研究》中的讨论,谨此深致谢意。感谢编辑部及匿名审稿专家的宝贵意见。文中不当之处概由笔者负责。

(责任编辑:徐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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