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表现、原因、挑战及走向

庞中鹏

摘 要： 鉴于东地中海地区地缘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日本近年来不失时机强化对东地中海地区的外交。日本的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着重聚焦于推动解决该地区热点难点问题、海洋合作、能源合作、难民救助与非传统安全等领域问题。在继续巩固深化与东地中海地区重要国家关系的同时，日本近年来也逐步拓展对突尼斯、利比亚与叙利亚等影响力较小国家的外交。日本不断加强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可以從谋求地缘战略利益与彰显全球影响力等多方面来分析与解读。日本的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由于受限于各种因素的制约，今后将会面临着一些挑战与问题。

关键词： 东地中海地区；地缘战略；油气资源；陆海复合体；海洋合作

中图分类号： D81；D83/8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2458 （2023） 03-0035-12

DOI：10. 14156/j.cnki.rbwtyj.2023.03.004

东地中海地区，地理上泛指地中海东部地区，一般以亚平宁半岛、西西里岛至突尼斯的海岭一线为界，把地中海划分为东、西两大部分［1］。本文指的东地中海地区范围，主要指地处该地区的突尼斯、利比亚、埃及、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叙利亚与土耳其8个国家。

东地中海地区地理位置重要，便利的陆海交通条件使得该地区成为全球地理枢纽地区之一，特别是近年来因为发现了油气田等能源资源更使得该地区的地缘政治战略地位大幅提升。东地中海地区具有悠久的历史，是世界文明中心之一。直至今天，该地区的埃及、土耳其与以色列都是具有重要国际影响力的地区大国。

近年来，日本不断深化与拓展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自2012年年底安倍晋三第二次内阁以来，日本重点加强了针对土耳其、以色列、埃及与巴勒斯坦的外交，着重聚焦于推动解决地区热点难点问题、海洋合作、能源合作、气候变化、难民救助与非传统安全等领域问题。在继续巩固与几个地区大国关系的同时， 日本近年来也逐步拓展对突尼斯、利比亚与叙利亚等影响力较小国家的外交。本文拟对近年来日本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表现进行概括，继而分析日本深化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深层动因，接着阐明日本开展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面临的挑战与问题，最后研判与总结日本今后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发展走向及其启示。

一、日本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主要表现

近年来，日本逐步开展与加强了对东地中海地区的外交，主要表现在推动解决该地区棘手问题、拓展能源领域合作关系、协调海洋合作事宜、应对气候变化问题、援助解决非传统安全领域问题、合作应对全球性问题等方面。

第一，日本推动东地中海地区核心焦点问题——巴以问题解决进程。

2015年1月，日本时任首相安倍晋三访问埃及，与埃及总统塞西共同发表了《日埃共同声明》。在该声明中：日方高度赞扬埃及在维护中东地区和平与安全中所发挥的关键作用，日方积极支持埃及在中东和平进程中所做的努力，今后日本会与埃及一道推动中东和平进程［2］。同年1月17日，在访问埃及期间，安倍在日埃经济联合委员会发表的重要演讲中，就着重指出：中东的稳定，无论对于世界还是对于日本，无疑是和平与繁荣的基础；日本坚信，为推动中东和平进程，埃及与周边国家进行对话、合作、建立信赖关系，是不可或缺的；日本保证，将竭尽所有的力量和智慧，为中东带去共生与共荣，且为通过协作产生和睦、宽容以及中庸而不懈努力［3］。

2014年5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访问日本期间，安倍晋三与其会谈时，着重就中东焦点问题——巴以问题，表达了日本方面的看法：尽快重启中东和平谈判符合巴以双方的利益；以色列尽量克制扩大犹太人定居点建设进程；日本支持“两国解决方案”，愿意对此发挥积极作用［4］。2015年1月与2018年5月，安倍晋三两次访问巴勒斯坦期间，与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举行会谈时，重点谈及了日本坚持“两国解决方案”，日本愿意在中东和平问题上积极发挥作用，日本支持阿巴斯总统采取的“非暴力与和平”路线［5］。2019年10月，安倍晋三与到访日本的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举行会晤时，再次强调了“日本坚持两国方案政策不会动摇”“日本继续支持巴勒斯坦稳定发展”“没有巴以双方的对话与谈判，就难以实现两国解决方案”“日本尽全力支持巴以双方开展对话与谈判”等［6］。

第二，日本与东地中海地区有关国家洽谈能源合作。

2016年2月，安倍晋三与正式访问日本的埃及总统塞西会晤时，着重表达了日本要与地处于东地中海沿岸的埃及在能源领域加强合作的意愿。在日埃双方发表的《日埃在电力能源领域加强合作的共同倡议》中，明确写明了日本与埃及在电力与能源领域的合作范围与合作路径，其中主要包括：地中海沿岸地区建设超临界煤炭火力发电厂、苏伊士湾风力发电设施、苏伊士运河经济特区内的电力与综合利用工厂等［7］。在日埃双方发表的《日埃共同声明》中，安倍表明日本在建设煤炭火力发电厂、可再生能源、提高输配电系统功能、石油精炼、提高炼钢效率等领域拥有高超的技术与丰富的经验，日本方面愿意与埃及方面在这些领域加深合作与分享经验；该声明还特别指出，鉴于濒临埃及的地中海海域发现有大量天然气资源，日本与埃及可以在采掘海上天然气领域加强合作［8］。

第三，日本与东地中海地区一些国家协调海洋合作事宜。

2021年8月16日，日本时任外相茂木敏充访问埃及期间，与埃及总统塞西举行会谈时，就谈及了红海经苏伊士运河再到地中海这条航线对日本海运业的重要性，茂木敏充希望埃及能在苏伊士运河航运领域与日本加强合作［9］。2021年8月20日，茂木敏充在访问土耳其时，与土耳其方面就加强海洋领域合作进行了商谈，双方一致认为要启动“日本与土耳其海洋协定”谈判进程［10］。

第四，在应对气候变化领域加强与东地中海地区有关国家的合作。

2022年8月26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与突尼斯总统赛义德举行会晤后发表的《日突首脑共同声明》中，明确写明：两国在气候变化领域加强伙伴关系［11］。而就在同一天，以岸田文雄首相特使身份访问突尼斯的日本外相林芳正，与突尼斯时任外交部长杰兰迪会谈时，双方签署了《日突政府关于气候变化领域联合信贷机制的合作备忘录》，该备忘录的签署旨在为日突两国在经济与社会领域削减温室气体排放作出贡献［12］。2022年11 月 6 日-20 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七次缔约方大会（COP27）在埃及沙姆沙伊赫举行，日本政府派遣了环境大臣西村明宏出席该次大会［13］。而就在之前的2022年8月27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与埃及总理马德布利举行视频会谈时，就明确表示愿为埃及承办好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而提供鼎力支持［14］。

第五，协助支持东地中海有关国家应对跨国难民问题。

2021年8月20日，日本时任外相茂木敏充在访问土耳其期间，与土耳其方面重点商讨了叙利亚难民问题。茂木敏充与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一起出席了日本向土耳其提供450亿日元贷款的协议签署仪式，该笔450亿日元贷款主要用于土耳其各地方政府为应对日益增加的叙利亚难民而致力于提高基础设施建设水平、发展社会经济等民生领域［15］。

第六，与东地中海地区一些国家合作应对全球热点问题。

2017年9月11日，在埃及開罗举行了首届日本—阿拉伯部长级政治对话会议。在该会议中，双方主要围绕着叙利亚问题、黎巴嫩问题、利比亚问题、不扩散核武器问题、反恐对策以及印太战略等展开了对话与讨论［16］。2022年8月，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与突尼斯总统赛义德发表的《日突首脑共同声明》中，就实现“无核武器世界”、创建“中东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地区”、联合国安理会改革、全球粮食安全问题以及乌克兰危机等问题进行了协调与讨论［17］。

二、日本加强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深层原因

东地中海地区天然享有便利的“地利”优势，而毗邻地中海的海洋优势，再加上近年来东地中海海域发现的重大油气储藏，更是使该地区的地位与重要性与日俱增。日本近年来不断加强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可以从地缘战略、能源外交多元化、彰显外交协调作用、发挥防灾与抗灾特长、展现全球影响力等多方面来分析与解读。

第一，东地中海地区既是两大洋交汇地带，又处于三大洲交错地点，地缘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从地理上来说，东地中海地区恰好处于典型的陆海交错地带。一是，该地拥有全球海洋关键航线：连接黑海与地中海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与达达尼尔海峡（总称为土耳其海峡）；连接红海与地中海的苏伊士运河。二是，该地处于印度洋所属的红海与大西洋所属的地中海两大海洋交汇地带，是连通印度洋与大西洋的“天然桥梁”。三是该地处于亚洲、非洲与欧洲三大洲交错地点，是沟通东西方的陆路大通道。

若从地缘政治视角来考虑，日本加强与东地中海地区的关系，有以下3层目的：一是，日本是海洋国家，海上运输是日本的生命线，苏伊士运河是日本与欧洲、非洲和西亚地区经贸往来的必经航线，苏伊士运河是日本海运业的关键航线之一。二是，土耳其海峡对于日本来说也很重要，日本与土耳其抑或和土耳其的周边国家的经贸往来都须穿越土耳其海峡。三是东地中海地区横跨亚非欧三大洲，特别是该地区与欧洲毗邻，日本加强与该地区的关系，既有深化与中东传统关系的内在要求，更有在巩固与中东地区关系的同时，以中东地区作为“中转基地”，继而拓展、强化与欧洲和非洲地区的关系。

第二，东地中海地区是潜在的能源蕴藏富集地区，有望成为日本能源进口多元化战略的重要一环。

近年来，东地中海地区陆续勘探发现了多个油气储量富集盆地，其中黎凡特盆地与尼罗河三角洲盆地是油气储量最为集中的两大盆地。黎凡特盆地面积为8.3万平方千米，待发现天然气储量为3.5万亿立方米，已发现气田的可采储量约为1.26万亿立方米，主要集中在以色列所属海域；尼罗河三角洲盆地面积为25万平方千米，待发现天然气储量为6.3万亿立方米，已发现气田的可采储量约为8 139亿立方米［18］。而位于东地中海的埃及祖尔气田，是由意大利能源巨头埃尼石油公司于2015年8月最先发现了该气田，祖尔气田的天然气蕴藏量达8 500亿立方米，排名地中海地区第一［19］。自2017—2018财年开始生产以来，祖尔气田在2021—2022财年创下了天然气日产量历史最高纪录，埃及能源部在2022年8月30日表示，祖尔气田的天然气日产量已跃升至27亿立方米［20］。

近年来日本石油进口高度依赖于海湾地区传统产油国，为了分散石油进口过度依赖海湾地区的风险，日本就大力拓展能源外交的视角与范围，而与海湾地区毗邻的东地中海地区被纳入到日本新的能源外交战略框架中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2013年以来到现在，日本已经在53个国家设立的60座使领馆中专门配备了“能源矿物资源专门官”，除了负责收集与能源有关的各种信息外，还承担着日本海外能源企业与驻在国的协调联络任务［21］。2019年1月28日，日本在埃及开罗举行了驻中东地区使领馆“能源矿物资源专门官”会议，该会议专门讨论了加强在埃及等国的能源外交，以确保日本国家能源安全［22］。

第三，东地中海地区是中东热点问题聚集区域，日本想要发挥协调作用，以彰显日本大国存在感。

东地中海地区相比于海湾地区，地缘政治更为敏感，长期以来就是该地区国家与西方大国之间激烈博弈的舞台。该地区热点问题很多，比如有巴以问题、叙利亚问题、黎巴嫩问题、利比亚问题等，这些问题历史背景复杂，解决起来非常棘手，且还牵涉着或明或暗的大国博弈与争夺。但正因为异常复杂难解，如果有哪一个大国能够成功协调与缓和该地区国家之间紧张关系，抑或是哪一个大国能够成功解决这些棘手问题，那么，这个大国必然能在国际社会赢得尊重或者提升自身国家地位，从而最终彰显这个大国在该地区的存在感与影响力。

近年来，日本在该地区以协调解决国际热点问题为名，逐步在该地区推动符合“日本特色”的解决措施。一是，通过“和平与繁荣回廊”构想，积极推动协调缓和巴以僵局。“和平与繁荣回廊”构想是日本解决巴以问题的“标杆方案”，该构想最早于2006年由日本提议，并联合了巴勒斯坦、以色列与约旦3个国家共同合作，以致力于巴勒斯坦经济自立与自强，最终为解决巴以问题作出日本独有的贡献。二是建设杰里科农业加工园区，该项目分3期建设，第一期建设中已经有40家企业入驻。日本在该园区建设了完整的基础设施体系，为该园区后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三是在杰里科建设观光旅游走廊，日本拥有丰富的旅游观光经验，而巴勒斯坦则拥有许多历史悠久的名胜古迹，日本主要在杰里科帮助巴勒斯坦建设夏姆宫殿遗址保护项目（公元8世纪时伊斯兰代表性建筑），以为巴勒斯坦振兴文化旅游事业作出贡献［23］。

第四，东地中海一些国家经常遭受自然与地质灾害侵袭，日本欲在防灾救灾领域加强与东地中海地区一些国家合作，以此树立日本“负责任”的大国形象。

日本是一个地震与海啸等地质与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所以，日本在长期应对自然灾害的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与技术。而东地中海地区地质条件复杂，和日本一样也是处于地震高发地带，特别是土耳其，更是地震频发的国家。2023年2月6日，土耳其发生强震，造成土耳其及其邻国叙利亚重大人员伤亡。大地震发生后，日本立即反應，启动了“地震外交”。一是，加强首脑交流，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地震当天就给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发去了慰问电。2023年2月17日，岸田文雄与埃尔多安通了电话，除了向土耳其方面再次表示慰问外，还特别向埃尔多安表明，日本决定向土耳其提供850万美元紧急人道主义援助［24］。二是，两国外交部长层级沟通，地震当天，日本外相林芳正就向土耳其外交部长恰武什奥卢发了慰问电。2023年2月7日，日本就土耳其大地震专门发表了“外务大臣谈话”，以日本政府的名义向土耳其受灾民众表达慰问之情，并表示日本将迅速启动救援行动［25］。2月8日，日本外相林芳正与土耳其外交部长恰武什奥卢通了电话，林芳正向恰武什奥卢表达了日本的诚挚慰问之意，并表明愿意向土耳其提供一切急需的援助［26］。3月10日-11日，日本副外相山田贤司访问了土耳其地震灾区，山田贤司除了向土耳其有关官员表达了衷心慰问之意外，还特意向土耳其方面表明，日本愿意贡献日本拥有的丰富的救灾和抗灾经验与技术，为土耳其灾后重建发挥重要作用［27］。4月4日，林芳正外相在比利时出席北约会议期间与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举行了会谈，林芳正特别向土耳其方面表明：日本愿意发挥抗震知识经验与技术特长积极对土耳其进行震后援助，重点包括基础设施恢复重建、经济产业再建与振兴等民生领域［28］。三是，向土耳其紧急派遣国际救援小组、抗灾专家小组与医疗小组，其中医疗小组派遣了3批，共181人［29］。

通过“地震外交”，可以有效拉近日本与土耳其的双边关系，同时，通过向土耳其紧急派遣救灾人员与物资，亦可以赢得土耳其民众乃至于国际社会的好感与赞誉，无形中可以在土耳其以及东地中海地区彰显日本特有的“负责任大国”形象。

第五，日本欲在七国集团（G7）与二十国集团（G20）等国际多边平台和东地中海地区有关国家合作以发挥全球领导作用。

日本长期以来以亚洲唯一的七国集团成员国而“引以为傲”，不仅如此，日本同时还是二十国集团重要成员国。对于日本来说，自己国家同时兼有“两大头衔”，也是全亚洲唯一拥有的“特殊身份”。而在东地中海地区，土耳其是二十国集团重要成员国，埃及尽管不是二十国集团成员国，但埃及应邀积极参与二十国集团峰会，以此凸显埃及在二十国集团的存在感。2019年6月，二十国集团峰会在日本大阪举行，除了土耳其本身是成员国自然要参会之外，埃及尽管不是成员国，但日本邀请其参与了大阪峰会。2015年11月，土耳其在安塔利亚举行了二十国集团峰会，在该峰会期间，日本时任首相安倍晋三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举行会晤时，双方就在二十国集团这个全球重要多边平台加强合作达成了共识［30］。2019年6月，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参加大阪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与安倍晋三会晤时，又谈及了双方要在二十国集团这个多边对话平台相互合作与相互支持［31］。而埃及总统塞西应邀参加了大阪二十国集团峰会，在与安倍晋三会晤时，塞西向安倍表明要大力支持日本承办二十国集团峰会取得成功［32］。

第六，日本欲在东地中海地区扩展“印太构想”影响力。

2023年3月20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访问印度期间，在印度世界事务委员会上发表了关于《印太的未来》重要演讲。在这篇演讲中，岸田明确指出：日本要进一步扩大共享“自由开放印太愿景”的国家的圈子，其中就包括中东与非洲等地区各国；中东与非洲等地区是实现“自由开放印太愿景”的重要伙伴，日本今后要与这些地区的国家推进各种合作［33］。而东地中海地区恰好就是岸田此次演讲中提到的重点地区。2021年8月18日，日本时任外相茂木敏充访问以色列期间，与以色列时任外长拉皮德会谈时，就重点向以色列方面介绍了日本推行的“自由开放印太构想”的发展脉络，并谈及这一构想有助于包含以色列在内的东地中海地区的发展［34］。2022年8月26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与突尼斯总统赛义德举行会谈后双方发表的《日突共同声明》中，就明确写明：双方相互携手以促进“自由开放的印太”愿景可以作为支撑国际和平、安全与合作的未来框架［35］。

三、日本加强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面临的挑战

东地中海地区是全球热点问题频发的地区之一，该地区既有争端已久且延宕至今的老问题，亦有最近几年爆发的新问题。除了热点问题之外，东地中海地区非传统安全问题亦是促成该地区形势不稳定的深层因素之一。东地中海地区各国之间存在着分歧与矛盾，而这些分歧矛盾对该地区海域油气开采带来了掣肘与不便。日本在开展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过程中，受限于各种因素的制约，使得日本在整体外交开展、彰显大国存在感与获得地缘利益等方面面临着一些挑战与问题。

第一，东地中海地区地缘政治博弈激烈，制约着日本扩展在东地中海地区影响力的努力与尝试。

东地中海地区的叙利亚与利比亚两个国家，自2011年以来，国内武装冲突不断，至今仍是局势难以明朗。不仅如此，该地区一些国家还与叙利亚和利比亚存在着复杂的利益纠葛，比如土耳其分别与叙利亚和利比亚国内各派别的明争暗斗；土耳其与埃及涉及到地区影响力和利益的竞争，特别是土耳其与埃及因分别支持利比亚国内不同派别而致使双方关系有很大分歧。另外，土耳其与以色列之间也有不少矛盾纷争。对于日本来说，深化与拓展对东地中海地区各国的外交，存在着一个“拿捏”与“平衡”的问题。既不能一味偏向某一个国家，亦不能完全支持某一国的某一派别。如果失去平衡，或者拿捏不准，就有“开罪”于某一国或者某一国另外派别的麻烦与危险。

第二，受限于东地中海地区油气开采与运输面临各种困难等因素，会迟滞日本想要投资该地区能源的计划。

尽管说近年来东地中海地区因油气田的发现，而使得该地区成为国际能源地缘政治新的瞩目焦点，但是，该地区各国之间复杂的能源博弈与地质地理等因素，限制着各方开采油气的积极性。一是东地中海地区油气田属于深海油气田，开采与运输成本高。东地中海地区的天然气运输管道有限，出口欧洲的天然气主要是在埃及液化后用运输船运送到欧洲，目前计划从以色列修建海底管道经塞浦路斯到希腊，但这一项目耗资巨大，能否落实尚待观察［36］。 二是以色列周边海域的天然气储量究竟有多少仍然存在争论，以色列所处的东地中海海域的油气储量有“夸大”的可能性，要想实现东地中海的天然气收益，仍然需要较长时间［37］。三是东地中海天然气开发问题会受到该地区地缘政治局势紧张的消极影响，在该地区开采油气田，由于存在大量的领土、海域、专属经济区划分之争，同时还存在着基础设施建设、资金筹集等难题［38］。

第三，东地中海地区热点问题历史经纬与成因复杂，将会延迟日本想要居中协调缓和矛盾与纷争的愿望。

东地中海地区是国际热点问题聚焦的地区之一，该地区热点问题频出，其中有些热点问题有着极其复杂的历史发展脉络，且还因美国等西方大国牵涉其中，而致使一些热点问题迄今都难以解决。比如巴以问题，既是东地中海地区的典型热点问题，又是整个大中东地区的热点问题，亦是全球热点问题；而且巴以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要解决起来，却又是异常棘手。日本自2006年小泉纯一郎内阁起，就想在巴以之间“牵线搭桥”（即“和平与繁荣回廊”构想）以协调解决这一旷日持久的问题，之后在安倍内阁时期，尝试推动解决这一问题，但收效不大。究其原因：一是“和平与繁荣回廊”构想主要通过经济手段推动解决巴以问题。二是巴以问题主要是政治问题。三是日本想“以经促政”，通过在“和平与繁荣回廊”发展经济而提高巴勒斯坦人民的经济发展水平，以此逐步消弭巴以双方冲突。但是，以日本一国之力想要快速提升巴勒斯坦经济水平，还是很困难的事情。四是“和平与繁荣回廊”构想是日本、巴勒斯坦、以色列与约旦4国共同协调下的经济合作框架，要想推动该经济合作框架运转顺畅并走向成功，作为巴以问题主要当事方之一的以色列的态度是最为关键的，但巴以关系长期处于僵局之中，且巴以之间随时就会爆发的各种冲突，致使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态度始终处于犹疑状态。而巴以关系的长期不睦，则对日本的“和平与繁荣回廊”构想形成极大的掣肘。长时间以来，以色列严格限制物资进出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一些民用商品、原材料和设备都被列入“双重用途”名录，不能任由巴勒斯坦企业进口，这些限制提高了巴勒斯坦的投资成本，甚至迫使巴勒斯坦企业放弃生产线。巴勒斯坦大多数工业都受到这个名录的影响，特别是食品、饮料、医药、纺织品、信息技术、农业和金属加工等行业［39］。以色列在巴以关系中的结构性权力决定了巴勒斯坦无法通过“脱钩”方式对以色列施压，巴勒斯坦的抗争没有收到预期成效；非对称的结构性权力赋予以色列在巴以问题中谈判与让步的余地，尽管有助于推动巴以双边及区域合作，但这种合作同时进一步增强了处于权力弱势的巴勒斯坦对以色列的依赖［40］。

第四，东地中海地区非传统安全问题很多，会增加日本在该地区彰显“外交存在感”的风险。

东地中海地区由于经常发生战乱冲突，从而积累了很多的非传统安全问题，比如难民问题、恐怖袭击问题、走私偷渡等。该地区的叙利亚与利比亚，由于连年战乱，难民问题很严重，并且不断流向周边临近国家。难民问题逐渐增多，就会成为一个国际难题。除了难民问题以外，恐怖袭击问题更是该地区难以根治的“顽症”。自2012年以来，已经有多名日本人在叙利亚与突尼斯遭遇不测事件。特别是2015年1月，2名在叙利亚被极端组织绑架的日本人遇害，更是震惊了日本社会，该事件给当时的安倍内阁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舆论指责其“外交失败”［41］。各种非传统安全问题相互交织、错综复杂，极大耗费了日本在该地区开展外交工作的精力，打击了日本在该地区深化外交工作的信心。因为恐怖袭击等非传统安全问题都是突然发生的，没有任何预兆，一旦发生后，日本政府就不得不匆忙应对，陷入“被动应付”外交。为应对叙利亚“日本人质”危机，首相与外相频频发表谈话、与外国要人电话沟通协调，仅仅是外相（时任外相为岸田文雄）会见媒体记者就高达19次，有时候一天时间内就达3次之多［42］。

第五，日本与东地中海地区整体联系不是很强，不一定能取得更大的多边外交效果。

从2002年举行第一屆“日本与伊斯兰世界之间的文明对话”会议开始，之后直到2010年为止共举行了8届会议。2010年开始，举行了首届“日本和伊斯兰世界的未来对话”研讨会，但到了2012年举行完第三届研讨会之后，就停止继续举行这项研讨会［43］。2006年日本开始参加“广泛的中东与北非构想——未来发展论坛”会议，之后日本连续参加了6次该项会议，但到了2012年，日本参加完该项会议后，之后就停止了参加该项会议［44］。2009年12月，日本与阿拉伯一些国家（主要是东地中海地区国家），举行了第一届“日本—阿拉伯经济论坛”会议，之后几年共举行了4届会议，但在2016年5月，该论坛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后，就中断了“日本—阿拉伯经济论坛”会议的继续举行［45］。

第六，日本政要出访东地中海地区各国的次数很少，难以进一步强化与该地区各国关系的紧密度和联系度。

通过梳理日本外务省网站日本政要（首相与外相）出访东地中海地区国家的次数（2012年以后），可以发现：土耳其为首相3次、外相5次；以色列为首相2次、外相4次；巴勒斯坦为首相2次、外相4次；埃及为首相1次、外相3次；突尼斯为首相0次、外相3次；叙利亚为首相0次、外相0次；利比亚为首相0次、外相0次；黎巴嫩为首相0次、外相0次。也就是说：日本政要对东地中海地区国家的重视度与关注度有区别：对土耳其、以色列、埃及与巴勒斯坦给予了较高的重视度与关注度；对突尼斯给予了一般的重视度与关注度；但对叙利亚、利比亚与黎巴嫩则是关注度很低。

四、日本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发展走向及启示

东地中海地区“倚海枕陆”，既有具有重要国际影响力的地区大国，亦有相对影响力很小的一些普通国家。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较为重视深化与拓展对几个地区大国的外交，未能均衡同等重视与东地中海地区所有国家的关系。今后，日本会在继续强化对几个地区大国外交的基础上，逐步加强与该地区其他几个小国的关系。

第一，日本会继续深化与拓展对东地中海地区的外交。

2022年8月27-28日，由日本主导的第八届非洲开发国际会议（TICAD 8）在突尼斯举行，而突尼斯是东地中海地区重要国家［46］。非洲开发国际会议是日本与非洲加强联系的重要纽带与平台，自1993年举办首届会议以来，大部分都在日本举行，而第八届会议选择在东地中海地区的突尼斯举行，就具有深远的意义。近年来，日本加强了与突尼斯的关系。2018年12月26日，日本时任外相河野太郎访问了突尼斯，这是突尼斯发生“阿拉伯之春”后，日本政要首次踏足这个东地中海国家［47］。仅隔2年后，2020年12月9日，日本时任外相茂木敏充访问了突尼斯，访问期间，双方重点谈及了要加强日突两国双边合作关系［48］。2022年8月，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通过视频方式与突尼斯总统举行了首脑会谈，尽管岸田因身体染恙而不能亲身前往突尼斯访问，但还是通过视频方式与突尼斯总统会面，也从侧面展示了日本高度重视东地中海地区。同年8月，日本外相林芳正以“首相特使”的身份访问了突尼斯，除了出席非洲开发国际会议之外，还分别与突尼斯总统、总理与外长会面和会晤［49］。通过非洲开发国际会议这一平台，日本有效拉近了与东地中海地区国家的关系，扩展了在东地中海地区的国际影响力。

第二，日本会继续加大对东地中海地区大国的外交力度。

埃及、土耳其与以色列是东地中海地区有重要国际影响力的国家，长期以来，日本都与这3个国家保持了友好合作关系。鉴于这3个国家在东地中海地区占有非常重要的地缘政治战略地位，日本今后会继续加大对这3国外交的力度。2022年8月27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通过视频与在突尼斯出席非洲开发国际会议的埃及总理马德布利举行了会谈，双方就继续加强日埃关系达成共识［50］。2022年11月22日，日本外相林芳正出席了以色列驻日使馆主办的纪念日以建交70周年庆典活动，林芳正表示今后日以两国要进一步加强关系。2023年2月13日，岸田文雄首相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举行了电话会谈，双方一致认为要继续加强双边关系。2023年3月14日，岸田文雄与以色列总统赫尔佐格举行了电话会谈，雙方认为要继续强化双边关系［51］。

第三，日本会逐渐增加对东地中海地区一些小国的关注度，并会逐渐增强与东地中海地区一些小国的关系。

叙利亚、利比亚与黎巴嫩是东地中海地区影响力相对来说较小的国家，日本与这3个国家的关系不是很紧密，但是，今后随着叙利亚、利比亚和黎巴嫩3国国内政治形势逐渐缓和并走向稳定，日本会逐渐加强与这3个国家的关系。2022年8月27日，岸田文雄首相通过视频方式与出席突尼斯非洲开发国际会议的利比亚总统委员会主席穆罕默德·尤尼斯·曼菲举行了首脑会谈，利比亚方面向岸田表示，非常期待与日本加强合作关系，希望日本企业到利比亚投资兴业［52］。叙利亚发生大地震后（即2023年2月土叙交界大地震），日本也迅速启动对叙利亚的援助工作，2023年2月15日，日本向叙利亚紧急提供的一批援助物资（毛毯与帐篷等）抵达叙利亚；2月16日，日本向叙利亚复兴信托基金紧急提供7.59亿日元援助款项［53］。

日本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是日本对整个大中东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说，日本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不像对海湾地区外交那样频密，但是，日本在高度重视对海湾地区国家外交的同时，循序渐进地开展了对东地中海地区的外交。毋庸置疑，对于日本来说，鉴于东地中海地区地缘政治重要性比不上海湾地区的极端重要性，所以，近年来日本开展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有一定的经验与教训，从中总结这些经验与教训，可以为中国今后开展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提供借鉴参考。

第一，在巴以问题上长期保持平衡态度，是日本拓展与深化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重要保障。

长期以来，日本在巴以问题上坚持“两国解决方案”，在巴以之间保持了平衡关系。日本没有因为自己是美国的坚定盟友而轻视与巴勒斯坦的关系，而是既重视与以色列的关系，又同时保持了和巴勒斯坦的友好关系。日本为解决巴以问题提出了3根支柱：一是促进相关各方政治对话，二是促成当事方走向互信，三是对巴勒斯坦进行经济援助［54］。

近年来，日本不断向巴勒斯坦民生与经济等领域提供各项援助，推动了巴勒斯坦经济社会发展。一是难民领域。2021年2月，通过联合国巴勒斯坦难民救济事务机构向“全面改善与加强巴勒斯坦儿童难民学习教育环境计划”支援900万美元；通过联合国巴勒斯坦难民救济事务机构向巴勒斯坦难民援助金额达7亿美元，2022年，日本又向巴勒斯坦难民援助粮食与医疗设备等共价值985万美元。二是对新冠病毒感染（COVID-19）提供援助。2022年1月，日本为缓和与控制新冠病毒感染通过有关国际机构而向约旦河西岸、加沙等地提供2 000万美元援助；2022年12月，又通过相关国际机构向约旦河西岸、加沙等地提供包括粮食、医疗设备、防灾、农业、渔业以及职业培训等在内的4 000万美元援助。三是向巴勒斯坦贫病弱者阶层提供援助。2021年，日本通过巴勒斯坦红新月会，向给听觉障碍学生提供各类设施的工作人员与志愿者援助12万美元，同年，通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向约旦河西岸、东耶路撒冷与加沙等地的儿童教育、心理护理、营养健康、饮用水与卫生设备等援助400万美元［55］。

第二，高度重视与土耳其、埃及与以色列等东地中海地区大国的关系，是日本深化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重要切入点。

在东地中海地区，日本首要重视的是与土耳其的关系。比如，2013年5月与10月，日本时任首相安倍晋三在短短半年时间内，两次访问土耳其；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则在2015年10月8日访问了日本之后，安倍晋三又于同年11月13日，仅隔36天就急忙赴土耳其访问。从中可见日土两国首脑外交的“亲密度”［56］。另外，日本也高度重视与东地中海地区的埃及与以色列这两个地区大国的关系。

第三，对东地中海地区一些小国重视程度不够，是日本东地中海地区外交的不足之处。

与日本高度重视土耳其、埃及与以色列等东地中海地区大国关系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日本对利比亚、叙利亚和黎巴嫩3国的外交不是很活跃，日本分别与这3个国家的双边关系联系不是很紧密。究其原因，一是利比亚、叙利亚和黎巴嫩国内政治形势不是很稳定，日本难以开展高层外访；二是日本本身对利比亚、叙利亚和黎巴嫩的重视程度不够。但正是因为日本没有高度重视利比亚、叙利亚和黎巴嫩，也就造成了日本对东地中海地区外交整体性缺乏的遗憾，存在着“畸轻畸重”的失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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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雅坤］

Japans Diplomacy towards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Region： Manifestations， Causes， Challenges， and Trends

PANG Zhongpeng

（Institute of Japanese Studie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07， China）

Abstract：   Given the crucial geopolitical position of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region， Japan has taken the opportunity to strengthen its diplomacy towards the region in recent years. Japans diplomacy in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region focuses heavily on promoting the resolution of hot and difficult issues in the region， maritime cooperation， energy cooperation， refugee assistance， and non-traditional security issues. While continuing to consolidate and deepen relations with important countries in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region， Japan has also gradually expanded its diplomacy with less influential countries such as Tunisia， Libya， and Syria in recent years. Japans continuous strengthening of diplomacy towards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region can be analyzed and interpreted from various aspects such as seeking geopolitical interests and demonstrating global influence. Due to various constraints， Japans diplomacy in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region will face some challenges and problems in the future.

Key words：  Eastern Mediterranean region; geostrategy; oil and gas resources; land sea complex; marine coop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