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农
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
五岳祭秩皆三公,
四方环镇嵩当中。
火维地荒足妖怪,
天假神柄专其雄。
喷云泄雾藏半腹,
虽有绝顶谁能穷?
我来正逢秋雨节,
阴气晦昧无清风。
潜心默祷若有应,
岂非正直能感通!
须臾静扫众峰出,
仰见突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
石廪腾掷堆祝融。
森然魄动下马拜,
松柏一径趋灵宫。
粉墻丹柱动光彩,
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
欲以菲薄明其衷。
庙令老人识神意,
睢盱侦伺能鞠躬。
手持杯珓导我掷,
云此最吉馀难同。
窜逐蛮荒幸不死,
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
神纵欲福难为功。
夜投佛寺上高阁,
星月掩映云朣胧。
猿鸣钟动不知曙,
杲杲寒日生于东。
贞元二十一年(805)秋天,韩愈离开贬谪之地阳山到江陵去担任法曹参军,途径衡阳,遂顺道上山去看风景,谒岳庙。他依例在神灵的牌位前奉上祭品,表示敬意。祭神如神在,孔夫子有过遗训。庙令(庙里的当家人,掌祭祀及判祠事,按当时的制度,其官品为正九品上)引导他做一次“掷杯珓”的占卜,结果为上上大吉。
关于“掷杯珓”,宋代学者程大昌《演繁露》卷三“卜教”条有过说明:“后世问卜于神,有器名杯珓者,以两蚌壳投空掷地,观其俯仰,以断休咎。自有此制后,后人不专用蛤壳矣,或以竹,或以木,略斫削使如蛤形,而中分为二,有仰有俯,故亦名杯珓。”(许逸民《演繁露校证》上册,中华书局,2018,188页)这种办法起源很古老,流行的时间很长,人们都信而不疑。
韩愈手气很好,得一吉兆,但是他却在诗里说:
窜逐蛮荒幸不死,
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
神纵欲福难为功。
说自己要求不高,有饭吃有衣穿,不死于蛮荒之地就很荣幸了;至于在官场里升迁则早已绝望,想都不要想,有神灵来降福也不管用。他这首诗里最重要的就是这四句话,前后的写景叙事皆为铺垫帮衬,或者说是一个华丽的框架,它们本身也是精彩的。
把包含“神纵欲福难为功”这样尖锐主旨的诗篇题写在神庙的门楼上,韩愈的牢骚实在非同小可,而他的胆子也真够大的—这是冲着神仙道教的传统打上门去啊。
韩愈是典型的儒家,他最大的贡献在于建立儒家的道统,对于那时相当流行的佛、道二教皆大不以为然,并敢于公开在诗文中予以排斥。后来他上给朝廷一篇《论佛骨表》,明确反对皇帝带头佞佛,勇气石破天惊,其思想价值取向与这首《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正可以互相发明。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文学院)